这天下午,田庄把赣州府龙光等传到巡抚衙署,把老师巡抚大人王阳明所制订的计划和盘告诉了龙光等。
龙光说道:“田先生,此事贵在秘密,让池仲容等在山不知水不觉之中才好实施。”
田庄说:“记住,一定要挑选精兵,把祥符宫前门后门都封死,绝不允许有一人逃脱,把时间定在子时。”
龙光说:“好!龙光等一定圆满完成任务!”
这天晚上,冀元亨和田庄、金岸,包括桶冈之役助力的雷天星、雷天月兄弟二人等,参加了晚上的酒宴,祥符宫内气氛非常活跃。
冀元亨说道:“我恩师准许你们明日返回龙川三浰,今日酒可以尽情喝,不受任何约束,但不要耍酒疯,趁机滋事。来,我和我的众位师弟,祝汝等明日一路顺风,干!”
池仲容满脸笑着说:“众位弟兄,巡抚大人对咱们不薄,请咱们的兄弟到赣州来过大年,给咱们发青衣、油靴,特别是让咱们居住在这么豪华的祥符宫里。来,大家都端起酒来,感谢巡抚大人!感谢冀先生、田先生等,干!”
偏在喝酒时,有个高个儿盗匪酒喝多了,他抓住一个胖盗匪说道:“上次咱分银两时,你说再退给我一两银子,怎么,这都三年的账了,你总该还了吧?”
那胖盗贼说道:“你瞎说什么,我何时欠你一两银子?”
高个儿盗匪说:“你忘了,就是咱们抢劫龙南县衙的时候,你多拿了,大家都说让你退,你说事后退给我一两银子,这事儿,你难道忘了?”
胖盗贼想了想点头道:“对,是有这件事。不过,我现在没银子,等有了一定还你!”
池仲容见状大怒,奔过去,打了二人两记耳光,骂道:“怎么又是分赃的事儿,你俩睁开眼看看,这是哪儿?这不是三浰的山寨上!”
高个儿盗贼不依不饶,说道:“大帅,对呀,就是分赃时,他欠了不还,请大帅给我做主,主持公道,让他马上还我!”
池仲容怒道:“得,你们俩别喝了,滚出去!”
胖盗贼把酒杯一放,抓起高个儿盗匪怒道:“老子现在没银子,这两天在赣州花光了!老子看你就是欠揍!”
高个儿盗贼飞起一脚,骂道:“都来看啊。三浰出了个赖皮!欠钱不还!欠钱不还!”
田庄高声喝道:“干什么?都闭嘴!”
高个儿盗贼和胖盗贼都低下头,回到案前落座。
田庄接着说道:“池仲容,你的属下你管教!你们记住,这是祥符宫,不是你们龙川三浰的山寨上!你们还有点规矩没有?巡抚大人请你们到赣州过大年,你们可好,处处不争气,侯九偷盗珠宝的事刚完,你们明天就回龙川,今天晚上喝团圆酒还打架、争吵,你们自己说,是不是巡抚大人给你们脸,可你们自己不要,岂不让人寒心!”
冀元亨说道:“池仲容,从你们第一天到赣州城里,我就说要你管好属下,别给巡抚大人丢脸,可是你做到了吗?我从不说难听挖苦人的话,你自己想想,回三浰以后好好整顿一下,就目前这种状况,要依附官府军,成为龙川县的新民,你们要做的事还很多。就这样,师弟们咱们撤,剩下的时间,咱交给池仲容让他自己处理吧!”
待冀元亨、田庄等退出门,池仲容把祥符宫的大门一关,脸色一变,环顾众属下说道:“刚才人家冀先生、田先生的话说得很明白,我这个大帅也不想多说,因为这不是我们的地盘儿,只要咱们明日平平安安地回到龙川三浰,老天第一,咱第二,咱想怎么干就怎么干!你们记住,夹着尾巴,酒不要喝了,吃点饭,早点休息,明日一早咱还赶路回龙川呢!”
这时,有几个盗贼提了酒坛要走。
池仲容怒道:“你们真是贪吃贪喝,咱三浰没酒喝,非拿人家官府的酒?都放下!放下!我池仲容的脸,你们还没丢够啊!”不过,他们最终没有逃脱被杀的命运。
这天晚上子时,龙光带领精兵,各持尖刀利器,兵分两路,从祥符宫的前门和后门悄悄摸进来,不待沉睡的盗匪们反应过来,都将他们一一抹脖杀死。池仲容听到响声后,刚要跳起拿他的长剑,就被两个精兵前后各刺一剑,他连喊也没喊出来,就瘫倒在地上。龙光属下提着灯笼数了数,无一漏网。
龙光说道:“来呀,两人一个,都搬到祥符宫外的牛车上,连夜拉到城外埋了!”
就这样,池仲容等九十八个盗匪,生在龙川三浰之地,祸乱惠州、龙川等地十几年,末了被杀死在异乡,做了异乡的游魂野鬼。属地之人都有归宿,对盗贼来说,或许他们的终结之地就当在赣州,就当这样死去。
杀死池仲容等之后,第二天,不知为何,王阳明大口呕吐起来。这可把姽婳及冀元亨他们吓坏了,又找郎中,又让王阳明喝安神药,可是他仍呕吐不止。王阳明躺在床上,示意众人退下。他想,或许表面投降的池仲容等头领不该杀,但又担心他们劣根难除,一回龙川三浰又重整旗鼓,无奈圣命在身,不得不除!
此时,王阳明顿生怜悯之心,九十多个家庭此后家破人亡,遂从床上跃起跪地,向上天祈祷。祷毕,王阳明顿感气清神朗,周身轻松,再也不呕吐了!
杀死池仲容等九十八人之后,王阳明即刻传令,围剿龙川三浰的三十八座山寨。
卢尚德与池仲宁在池仲容率随从去赣州之后,即开始组织投降事宜,并找回了卢义信做人质的儿子。事情进展得很顺利,热水寨、水晶洞寨、曲潭、白沙、芳竹湖、上陵、下陵、铁心嶂、五花嶂、塘含洞等十几个山寨都响应投降。卢尚德和池仲宁、卢义信这天都到三浰的总寨,商议其他山寨投降事宜。
这会儿,池仲宁到池仲容居住的屋里找东西。他刚进屋,就见到两三个持弓箭的人,悄悄向大厅靠近,他急忙转身。这几个人显然是冲着卢尚德和卢义信来的,他奔到大厅前,大呼道:“尚德兄,有刺客!”
那几个持弓箭的人见池仲宁奔来,从窗口搭箭就向坐在大厅内的卢尚德射去。此时卢尚德闻声,眼前似看到有东西飞至,急忙俯身就地一滚,躲在了木椅之后。而池仲宁背中两箭,卢义信抓起刀一挡,飞来的箭没射到他身上。
卢尚德手握长剑,飞快奔出大厅,两三个持弓箭的人转身就逃。卢尚德抓住密林中一棵绿竹,腾空一跃,飞身刺中一人,两个人见无路可逃,撇下弓弩,拔刀就与卢尚德厮杀。
这时,卢尚德看清了二人面目,原来是池仲容派到他的热水寨的两个副寨主。卢尚德转身卖个破绽,待那人仗刀劈来,他顺势刺其刀柄,那个人刀落的同时,卢尚德翻转剑锋,把他刺倒,继而飞鹞转身,反手仗剑,正中第三个人的心窝之处,三人皆死。
卢义信从那边奔过来,向卢尚德说道:“叔,二将军死了!”
按照事先计划,卢尚德与卢义信分头驰马约会已准备投降的寨主。有几个冥顽不化的寨主,闻王阳明率主力围剿三浰,不待兵至,即率约七八百人逃入九连山中。卢尚德率投降的三十几个寨主,共四千余众与王阳明主力会师在和平峒羊子铺。
卢尚德见老师兴高采烈地驰马而来,他急忙整衣正冠向老师施以大礼,跪于尘埃之中,高声道:“老师,弟子尚德行拜见大礼!”
王阳明笑着从马上下来,俯身把卢尚德搀扶起来说道:“尚德,为师和元亨及你的师弟们非常想念你,今日看到你,为师在龙川无忧矣!”
冀元亨、田庄、金岸、罗钦顺、何瑭包括后来的雷天星等都与卢尚德见了面,相互叙礼。
到第三天,伍文定和邢珣各率自己的属下,把逃匿到九连山深山密林中的池仲容的余匪全部歼灭,王阳明闻后大喜。
王阳明为此写下了《回军九连山道中短述》一诗:
未能干羽苗顽格,深愧壶浆父老迎。
莫倚谋攻为上策,还须内治是先声。
功微不愿封侯赏,但乞蠲输绝横征。
同时,王阳明率众人登上龙南县玉石仙岩刻写《平浰头碑》,全文如下:
四省之寇,惟浰尤黠,拟官僭号,潜图孔亟。正德丁丑冬,畲瑶既殄,益机险阱毒,以虞王师。我乃休士归农,以缓之。戊寅正月癸卯,计擒其魁,遂进兵击其懈。丁未,破三浰,乘胜追北。大小三十余战,灭巢三十有八,俘斩三千余。三月丁未,回军。壶浆迎道,耕夫遍野,父老咸欢。农器不陈,余今五年,复我常业,还我室庐,伊谁之力?赫赫皇威,匪威曷凭?爰伐山石,用纪厥成。提督军务都御史王守仁书。时纪功御史屠桥,监军副使杨璋,领军守备郏文,知府邢珣、陈祥,推官危寿等凡二十有二人列其名于后。
卢尚德把媳妇玉苗拉过来,双双向王阳明施礼。礼毕,卢尚德说:“玉苗,这是我的老师,今儿起你也随我称老师吧!”
王阳明喜道:“尚德、玉苗,好一个尚德玉苗!元亨,你看,尚德和玉苗这般相配,既是尚德之福,也是玉苗之福!”
田庄等向玉苗施礼道:“师兄,我们这些师弟,齐尊一声嫂子吧!”
卢尚德点头道:“那当然!”
田庄等齐向玉苗施礼道:“嫂子!”
这时,惠州知府陈祥及龙川知县等奔来,向王阳明施礼。
王阳明还礼说道:“三浰之役,本院的徒儿卢尚德功劳最大!本院看和平峒地方原有二千余家,因池大鬓等作耗,内有八百余家投城居住,尚存一千余家。且本峒羊子铺这地方,山清水秀,地方宽平,山水环抱,水陆俱通,可以筑城立县。这样,今分割龙川和平都、仁义都和广三图,共三里;割河源县惠化都,与接近江西龙南县亦拆一里前来,共辏一县。今以和平峒地名作为县名,设立和平县。把巡检司移至浰头,以控险隘之处,以彰尔等之功,以示三浰之地今后世世代代和平,百姓安居乐业,如何?”
众人等齐道:“多谢巡抚大人!”
王阳明向冀元亨说道:“元亨,回帐即向朝廷上疏,乞请圣上恩批设立和平县。”
第二天一早,王阳明洗漱完毕,坐在桌前刚与夫人姽婳及儿子吃饭,冀元亨奔入施礼道:“恩师,惠州知府、龙川知县、和平知县率黎民百姓来到帐前,有要事相求。”
王阳明一听,有些惊诧,随冀元亨奔了出去,待众人相互施礼毕,一老者双膝跪地说道:“御史大人,天杀盗匪池仲容死了!俺百姓打心眼里感激大人为民除害啊!可是时下正是插苗栽稻之时,偏上天半月无雨,草民求大人登临城隍庙,率民祈雨,求上天降甘霖以解龙川、和平万民之难啊!”
王阳明一听点头道:“好,本御史率民祈雨!”
原来,在惠州知府安排之下,龙川、和平两县已在城隍庙前摆设了祭品及香案,数以千计的黎民百姓早等在那里,按官阶品爵,王阳明捧香在前,然后是知府知县等,官员之后乃数以千计的黎民百姓。
王阳明双膝跪地虔诚地向上天祈道:“上天之神明鉴!今池仲容等匪害除,龙川百姓频首称赞,新建的和平县百姓更是喜上加喜,偏值农时,天半月不下雨,祈求上天之神赐甘霖,以济万民!”
祷毕,两个时辰之后,乌云似从九连山峰峦叠嶂之间涌来,一声炸雷鸣响之后,龙川、和平上空雨如缸倾,好一场世上罕见的大雨啊!
王阳明巡抚四省,使多少年解决不了的盗贼一荡而平。
卢尚德尚未进家门,一股扑鼻的香味立时从屋里飘出来。他顺着香味,走到灶间门口,但见妻子玉苗正挺着大肚子炒菜,他心中立时有一股苦涩之感。可是从他内心来说,他已立定心志,和大师兄冀元亨等一起,终身侍奉在老师身边。爹已年老,不但驼了背,走路再不像昔日一阵风似的连地上的尘土、落叶等都能带动起来,爹需要人照看赡养。正像老师所说,家国之事,自当以国事为大。可是,玉苗完全可以像其他师兄师弟的夫人一样,跟随在老师身边。但起码现在不行,她要替他这个独生子为老人尽孝道。卢尚德想到这些,就觉得他对不起玉苗。(www.daowen.com)
卢尚德悄悄走过来,张开双臂,轻轻从玉苗身后把她搂了起来。
玉苗妩媚笑着回过头来,低声佯怒道:“夫君,你看你,这是大白天,快松手儿,别让爹看见!快!”
卢尚德知道此时爹到菜地去摘菜了,他像个孩子似的,越发搂着不松手,斜睨着两眼,鬼灵精般得意,还撒娇似的笑着说道:“我就想这样轻轻地搂着、抱着!”
玉苗放下菜铲,转过身来,与卢尚德面对面,红了双颊笑道:“夫君,其实,俺也愿这样,不许别的女人看俺夫君一眼!”
可是一想到,过几天就要和老师率大军离开这个建在家门口的和平县城,他们夫妻二人要你东我西,朝夕不得相见,玉苗或许要带着他们刚刚出生的孩子,在和平侍奉爹,一阵酸楚涌上卢尚德的心头。他看着玉苗那种只有非常幸福的女人才可以释放的妩媚之态,流出眼泪。
玉苗听到卢尚德说大军不久将要离开和平,她笑着伸出手,为卢尚德拭泪,笑道:“夫君,你看你走过南闯过北,心眼儿怎么小得像女人的小指甲盖,还没俺玉苗的度量宽呢!放心,咱夫妻俩分别是暂时的,将来还不得朝夕相处吗?”
卢尚德还能说什么呢,他紧紧搂着玉苗,点点头,十分动情地笑了笑说道:“玉苗,你真好!你真是俺卢尚德的好夫人!”
心细如针的玉苗听见了门外细微的窸窣之声,她轻轻欲把卢尚德推开,红着脸低声说道:“夫君,爹回来了,快撒手!”
卢尚德亦低声说道:“好,尚德遵命!”
玉苗继续操铲炒菜,卢尚德猫下腰,往灶膛里续了把干柴。他站起来从灶间往门外走时,才发现妻子玉苗已炒了四个菜,都是荤菜。他边往外走边纳闷,玉苗半天的时间上哪儿买了肉,又买了鱼。当他来到外屋时,发现案上放着足有十几斤猪肉,还有几条没有开剥的每条足有五六斤重的大鲤鱼。
卢尚德突然意识到,爹和玉苗过日子从来不奢侈,即使买肉也只买半斤左右,这些鱼就从来没买过。那么这些猪肉和鲤鱼,一定是有人送的。他立时想到,老师已当众明确说了,让我卢尚德暂时负责筹建和平县衙,包括所需的砖石沙瓦。那么,这会是谁送来的呢?
卢尚德的父亲进屋放下刚从菜园里采摘的青菜、茄子、辣椒之类,向卢尚德说道:“德儿!现在爹走在和平峒的大街上,凡认识咱的都爱和咱说话。这不,就连龙川县衙的典史、河源县的主簿大人都登了咱家的门槛儿,送了鱼还送了肉,这是爹活了六十年,从来都没有想到的。爹有德儿,今后在这和平县,也算人人脸熟的人啊!”
卢尚德的父亲是个直肠子的人,还没等卢尚德细问,他的父亲就把他原本想知道的事,和盘托了出来。在老人眼里,他认为这是喜事,是他儿子尚德有本事,就连新上任的和平知县见了儿子,都要点头哈腰。他亲眼见过,儿子不论进营帐,还是在惠州知府等人面前,大凡儿子说话时,这些人都毕敬毕恭。儿子尚德真是个了不起的人啊!
卢尚德为龙川、河源官吏送来的这些鱼和这十几斤肉,一时陷入烦恼之中,他不想给正兴致勃勃的父亲泼冷水,可又不想看到有类似事情发生。在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围坐在饭桌前的时候,他拿起一坛贝墩烧酒,给爹和玉苗及自己斟上,他举盏说道:“玉苗,来,咱们夫妻俩先敬爹一盏酒!”
三盏酒下肚,卢尚德还没有想好怎么谈关于这十几斤肉和几条鲤鱼的事。卢尚德的父亲,把嘴一抹脱口说道:“德儿,爹知道你的心思,大军也许过不了多久就要离开和平县。你呢,别总担心爹,现在和平县没了池大鬓这伙盗贼,爹在和平没什么可怕的事!现在可以说,咱和平县到处是太平日子啊!”
卢尚德一听爹话中有话,遂给爹又斟了酒,说道:“爹,孩儿知道爹要说什么,可是做儿子的不能不尽孝道!”
卢尚德父亲放下筷子说道:“德儿,自古以顺为孝,你只要顺了爹的意,就是对爹最大的孝顺!一句话,爹给你挑明吧,大军离开和平时,苗儿必须和你一块走!不能把她和你快见到面的孩子窝在和平县!”
卢尚德皱眉道:“爹,你老人家不能这么说!”
“德儿,爹知道,自古以来,家国之事,国事为大。你在家或苗儿在家是尽小孝,而你和苗儿在国,可是行大孝!没了国的大孝,哪有咱家的小孝呢?况且,苗儿是你的媳妇,是你这辈子的贴身女人,就是咱羊子铺大小人都明这个事理。女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根扁担扛着走!呃,你天南地北地为国尽忠行大孝,让苗儿在家侍候一个无忧无虑的老公爹,这实在说不过去。别的事爹可以应你,唯独这件事爹可不依你!今儿就借这个酒桌,爹把话先说在前头,以顺为孝,德儿,明白吗?”
爹的话一出口,屋内沉静了许久。
卢尚德双膝跪地,不知怎么泪窝儿里的泪珠,像断了线的珠儿,噼里啪啦滚落下来。但无论如何,这个钢铁般的硬汉,此时,竟像个孩子似的哭着说:“爹,尚德是个不孝之子啊!尚德愧对爹的哺育之恩!”
“德儿,快站起来!男子膝下有黄金!记住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德儿,先前龙川的池大鬓这伙为非作歹的盗贼不除,龙川县没有过过一天安稳日子,咱老百姓哪个不是在躲躲闪闪、担惊害怕中过了一天又一天!现在好了,你的老师率朝廷大军一来,立时把池大鬓灭了,咱老百姓才从水深火热中上了岸,从此得了平安,所以这个和平县名,真好,真的叫到咱老百姓心坎儿里了!”
卢尚德见爹说到这儿,连连点头道:“是啊!是啊!爹,可是,孩儿跟随老师为国尽了孝,孩儿却没能为养育孩儿的爹尽小孝!孩儿心里愧呀!”
卢尚德父亲端起酒盏一仰而尽,抹了一下嘴,红着脸,大声说道:“德儿,自古没有国哪有家?为国尽忠,就不能同时为家尽孝。再说了,自古你见过忠孝两全的人吗?爹虽然在羊子铺见的世面小,但爹寻思着,千古以来,没有一个忠孝两全的人!德儿若不信,去请教你的老师,看看世上有没有一个既能为国尽忠,又能为家尽孝的人!”
玉苗此时也按捺不住喜悦的心情,摆在桌子上的每个菜,她只尝了几口,她只顾两眼不停地一会儿看着公爹,一会儿看着夫君尚德。在她心目中,她第一次感到公爹肚里竟有这么多话,听起来既实实在在,又非常中听。而她的夫君呢,每逢公爹说话的时候,他都专心致志,伸着耳朵瞪着两眼,既不吃菜,又不喝酒,在他这个儿子眼中似乎每句话都是从老人家嘴中涌出来的金豆子、玉珠儿,他只怕掉了、漏了……她在心中想了又想,在这种难得的兴奋场合,她怎么就插不上一句话呢?
看着夫君笑眉笑眼儿不停地说话,玉苗再次想到,过不了许久,俺玉苗就要随夫君走南闯北,到时候大家坐在一起,像这种场合肯定很多很多,如果到时连一句话也插不上、搭不上,人家一定会笑话夫君尚德。人家背地里也许会说,天啊!尚德这么聪明、能干,见过大世面,他怎么千挑万选,竟娶了个连句话也不会说、也不敢说的傻媳妇、傻女人呢?人都说,好马配好鞍,好男配名媛,这个叫玉苗的长着一副漂亮眉眼的呆女人,该不会是只知山高、坡陡、树绿、水清、野兽出来会伤人的山姑吧!不行,咱玉苗嫁夫要随夫,咱就不信这个邪,咱玉苗在这新建的和平县,虽说不算女中之凤吧,但起码也算是人见人喜的漂亮女人呀,在家不搭话不算什么,但如果在外一定丢咱和平县女人的身份!
当玉苗听到公爹说忠孝不能两全时,她闪动着细细的柳叶眉,妩媚的双眼兴奋地看了看尚德终于大胆说道:“爹说得很对!比如咱家尚德吧,他跟着老师为国平天下,为国自然尽了忠,可他就一个人,身子不可能分成两半儿,他在外为国尽忠,就不能再回到和平县为爹尽孝!”
卢尚德见玉苗如此说,兴奋地说:“话虽这样说,可是……”
玉苗见尚德抢了她的话,她心里立即着急上火,也不知怎的,她竟拿着手中的筷子,连连敲打着桌子,笑道:“尚德,你先别说!你和爹都说了半天话了,光让俺听,现在该让俺说几句话吧?”
卢尚德本来想趁着爹高兴的时候扭转话题,说那十几斤肉和鱼的事,但却被玉苗打断了,他连连附和着点头道:“好,爹,咱让玉苗说!让玉苗说!”
玉苗方才也想着把尚德的话儿压住,让自己把心中想好的话说出来。但没想到,她用话压住了尚德,却忘了方才想说的话。她红着脸看了看公爹,又看了看卢尚德,脱口道:“尚德、爹,方才咱说的啥话?”
卢尚德笑着说:“玉苗,你刚才说,人身子不能分成两半儿,为国尽了忠,就不可能再回和平县为爹尽孝……对,就这句话!”
玉苗这才点头道:“对!俺刚才就说到这儿。爹,俺的意思是说尚德这样做了,但给爹带来了遗憾。”
玉苗公爹不解地皱眉道:“苗儿,什么遗憾?”
玉苗说:“爹,您想啊,是尚德不能尽一个儿子孝道的遗憾!同时呢,也是俺玉苗的遗憾!难道不是吗?”
玉苗的话说完,屋内又陷入沉静。
玉苗夹了口菜说道:“爹,平心而论,做儿女的侍奉老人,天经地义。可像咱家这样,却留下这样的遗憾!俺玉苗一旦随尚德离开和平县,尚德有遗憾,俺玉苗一样有遗憾!”
这时,卢尚德父亲抿了口酒,笑道:“德儿、苗儿,你们做儿子儿媳的千万不要这样想,和平县现在太平无事了,有街坊邻居,就是县衙的人爹也认识。爹身子骨壮,不咳不喘,会种地,会种菜,还会做饭,吃五谷杂粮,头痛脑热吧,顶多两三副草药就好了。爹这大半辈子没得过大病,就爹这种心情,爹也不会得什么大病!所以爹这头儿你们俩千万不要担心费神,只要你把老师交付的事儿都办好了,爹就彻底放心了!”
卢尚德给父亲斟了一盏酒,他认为时机到了,遂笑道:“爹,你老可知道龙川县衙的典史、河源县衙的主簿,为何给爹送来了肉和鱼呢?”
他爹皱眉想了想,开口笑道:“德儿,这还用说,德儿是大军中的老师王大人帐下的大人物,说话顶事儿、管用、好使,他们这是敬咱们呗。”
卢尚德摇摇头,笑着看了看玉苗,笑道:“玉苗,你说呢?”
玉苗咬着嘴角儿想了想说道:“爹说的对!你尚德是老师帐下的大人物,你说话顶事儿、管用、好使,是他们敬咱呗!”
卢尚德叹道:“爹,玉苗,不对!”
玉苗问道:“怎么不对?”
尚德笑了笑说:“爹、玉苗,那是因为我担任了筹建和平县衙的总指挥。虽然老师委托我暂时负责这件事,他们拿礼品来看爹,真正的目的是有求于我!”
尚德父亲恍然大悟说道:“呃,德儿,爹明白了,建县衙需要砖石沙瓦,县衙用了谁的砖石沙瓦,谁就能从中得利,呃,是这样!”
玉苗连忙说道:“尚德,这说明人家不是来看爹,那是人家让你收人家的砖石沙瓦当建筑材料。河源县、龙川县的两个大人,今晚还要到咱家里来,非和你见一面不可!”
尚德点头道:“那正好,我身上有一些银子,他们来后按市场价把这肉和鱼的钱一并还给他们,让他们从此彻底打消送礼的念头!”
尚德父亲叹道:“德儿,爹开始还蒙在鼓里,现在爹真的全明白了,自古无利不起早。人家王大人那么相信你,把筹建和平县衙这么大的事交给你,对不起良心的事,咱万万不能做,你做了不仅对不起爹和人家王大人,更大的是对不起咱卢家的列祖列宗!”
卢尚德喜道:“爹,孩儿忘不了爹早年教诲孩儿的话,咱身正直了,就天不怕地不怕,孩儿要像咱九连山中的杉树一样,只有扎正了根,才能长得高,长得粗大,任风吹雨打,决不弯腰!”
这天下午,在老师王阳明门口,卢尚德急匆匆入内,他带着十斤肉和两条鲤鱼。他先放在地上,然后双膝跪于地参拜老师。此时冀元亨等正围着王阳明和夫人说着什么,卢尚德羞愧万分地叩头后说道:“老师,徒儿今有了过错,特向老师请罪,请老师责罚!”
王阳明笑道:“尚德,你能有什么过错,快起来,有事起来说!”
待尚德把十几斤肉和鱼的事说后,自责道:“老师,徒儿已准备了银两,按市场价,今晚河源县主簿和龙川县典史约定还来家中,届时徒儿把银两奉上,请老师务必责罚,徒儿不该收受他人之礼!”
王阳明拉卢尚德入座,说道:“尚德,为师和你师母,历来把元亨和汝等看作为师的儿女,今天这件事,徒儿做得很对。至于汝父老人家不知者无罪,况且你已说服家人,以市场价买之,何罪之有?为师凭什么责罚如此深明大义的徒儿!”说到这里,王阳明环顾众弟子,说道:“尚德今天这件事做得很对,汝等当以此为戒,人这一生一定要堂堂正正做人,清清白白做事,一尘不染,心如皎洁明月,眼如清澈湖水,唯有如此,方可称为男子汉大丈夫!”
卢尚德向王阳明夫人说道:“师母,这些肉和鱼,是徒儿孝敬老师和师母的!”
姽婳笑道:“尚德,玉苗正是待产之际,你应该让她多多补充营养才是正理。”
卢尚德笑道:“师母放心,徒儿已给玉苗和我爹留下了,这些就是玉苗和我爹让徒儿孝顺老师和师母的。”
王阳明笑道:“夫人,这样,先收下,明日中午你和徒儿们的女眷们,准备准备,咱和徒儿们聚餐!”
卢尚德说道:“老师,徒儿有一个想法想告诉老师,不知老师如何看待,可不可行。”
王阳明点头道:“尚德,你说说看,什么想法?”
卢尚德说道:“筹建和平县事关重大,为防止主管和负责官吏徇私舞弊,中饱私囊,徒儿想将官府出银子购买的砖石沙瓦等质量、数量张榜公布,实行竞价购买。另外,购买的建筑材料一律张榜公示,把责任人、负责人对外公布,请和平县父老乡亲包括惠州府进行监督。”
王阳明大喜道:“尚德,这太好了,就这样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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