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围着卢尚德正说到兴处,突然有侍者入内禀道:“曲潭寨寨主卢义信前来贺喜。”
这个曲潭寨寨主卢义信进门后,先向众人施礼,继而向卢尚德说道:“卢寨主,今天咱当排排家谱,按说我当尊你为叔,故而请允许晚辈尊你一声叔吧!”
卢尚德顿时有些喜出望外,他万没想到曲潭寨寨主竟是自己的晚辈,遂大喜道:“义信侄儿,先时不知道你在曲潭当寨主,可是打擂争寨主那天,我怎么没见你呢?”
卢义信说道:“叔啊,当时百八十人都登台打擂,乱乱哄哄的。不过现在也好,是上天巧安排,我在曲潭忽然听说叔过生日,虽然叔没邀请我,但义信是晚辈,一家人不用请的,侄儿来祝寿,理所应当!今儿特意送来一筐九月蜜桃,象征着叔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说话间,侍者果然抬着一大筐大如碗钵、皆红了半边儿的蜜桃儿,立时摆在众人面前。卢义信拿起桃儿一一送给围着卢尚德的各寨主,大厅内的氛围立时轻松许多。
这时,大胡子把手一挥说道:“卢寨主,你刚才说要为我们几个弟兄开解开解此事,还说什么,谁都想跃跃欲试大干一场,快说说,我们都等着听呢!”
那个稳重的中年人看了看卢尚德,又看了看刚落座的卢义信,点头道:“是啊,卢寨主尽管说,咱都不是外人,说吧!”
卢义信也催促道:“叔,看来你们刚才说得挺热闹,叔接着说呗!侄儿也想听听呢!”
卢尚德点头道:“好,我刚才说过的盘踞横水、左溪、桶冈的谢志珊和蓝天凤,谢志珊自诩为征南王,他抓百姓做人山人海的肉墙,企图阻止官军攻打横水总寨,结果,被他们抓的百姓反了,上下合力灭了不可一世的征南王谢志珊。而蓝天凤以为他的桶冈固若金汤,坚如铜墙铁壁。但你们不会知道,就两个青年人加上一专门攀登悬崖峭壁采挖铁皮石斛的姑娘,抄了蓝天凤的后路,就这样轻而易举前后夹攻,彻底消灭了蓝天凤!”
其他人纷纷感叹不休。
大胡子寨主抚摸着半尺长的山羊胡子说:“弟兄们,这就是说,在官府军面前,特别是巡抚大人指挥下,没有攻不破的山寨,更没有什么消灭不了的征南王、蓝天凤!咱们哪,真该静下来,想想咱今后的路怎么走,看来咱再死抱着池仲容的大腿不放,任他驱使,和人家官府军对着干,那才是真正的死路一条啊!”
稳重的中年人点头道:“此乃明智之举!明智之举!”
青年人则叹道:“唉,要是倒退七八年,咱不跟着池仲容干多好!”
卢义信听到现在,他才彻底明白了,原来这个在京师闯荡的卢尚德借生日宴为名,分明是拉拢五个寨主,有意煽动他们反水。他这样做,是他曾经听说了这些,还是他就是官府军打入三浰之地的卧底呢?
卢义信附和道:“是啊!人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而今官府军势若破竹,三浰之地是惠州府、龙川县衙所称盗匪最猖獗之处。看来咱们还是早做准备好,不然,非做了池仲容的殉葬品不可!”
卢尚德笑道:“其实,这些事我原本是不知道的,是我的手下经常乔装打扮入龙川县城办事,龙川县城早传开了。我呢,念咱们兄弟一场,哥们儿义气重于泰山!当然,弟兄们也权当刮了一阵耳旁风,若不然,倘有人把这些话和咱们今日相聚,说成是妖言惑众,和咱们池大帅对着干,那我卢尚德有几个脑袋,也吃罪不起!”
大胡子瞪着一双喷火的大眼睛大声怒道:“弟兄们,我告诉你们,今儿卢寨主把心窝子里的话掏出来给咱听,把咱们当成生死弟兄,谁要把这话儿泄给了池仲容,咱们不光咒他生了儿子没屁股眼儿,大家只要查清了,人人得而诛之如何?”
众人齐声道:“好!谁走漏风声,大家得而诛之!”
这时,侍者入内趋近卢尚德悄悄说了些什么,卢尚德听后点点头,那侍者匆匆奔了出去。
卢尚德把手一挥说道:“弟兄们,今儿真是邪了门儿!咱怕什么,他偏来什么!”
精明的中年人问道:“卢寨主,看你面带怒色,寨里出什么事儿了?”
大胡子也说:“卢寨主,看你属下慌慌张张的,怎么了?”
卢尚德点头道:“弟兄们,我卢尚德做人一向坦荡、光明,为兄弟一个义字,两肋插刀,眉头决不皱一下!今儿却有人偷听咱弟兄们谈话,来呀,把那人带上来,今儿我和弟兄们公审他!”
精明的中年人眉头一皱说道:“卢寨主,别!别!这是你的山寨,万一涉及什么隐私,弟兄们怎好开口妄加评论呢?摊上这种事,还是卢寨主一人私下处置比较好,大家说,是不是啊?”
大胡子点头道:“卢寨主对弟兄们的情义、信任,已经超过了同胞兄弟。就凭这一点,你卢寨主这个兄弟,我交定了!咱们仝寨主说得对,私下了之!私下了之吧!”
卢义信趋近卢尚德低声道:“叔,弟兄们说得对,这种事还是私下处置好,这样既给了叔面子,又给了弟兄们面子。”
卢尚德站起来,双手抱拳施礼道:“弟兄们,看来你们并不了解我卢尚德的内心,我卢尚德为人豪爽、义气,倘有一块肉,我决不自己独享,我会用刀把它分成若干块,让弟兄们先拿,最后一块是我的!来人,带那偷听的东西过来!”
侍者用力一推,把一个五花大绑的青年人推了进来。
卢义信一看,不是别人,却是今天无论如何不该出现的那人!好个冤家相逢!卢义信怕他认出自己,急忙低下头,不敢再直视他!
卢尚德怒道:“我卢尚德崇尚义气、德行,我最讨厌的就是有人溜墙边儿,听窗根儿,挤眉弄眼!这样吧,弟兄们都是见过世面的人,说实话,没有三把刀子两把攮子,谁也当不了寨主!大家敞开思想,集思广益,就当你自己寨中出现了这种吃里爬外的事,咱们用什么办法,可以让他毫不保留地说实话!”
青年人说道:“这好办,先给他来个头脚倒吊,扒光衣服,用半寸宽的竹片子抽他的脸,不一会儿脸就破了,揉上些细盐末子,下面放一个碗,接着他的脸,继续抹盐末子,疼得他欲死不能欲生也不能,直到脸上的血把碗盛满,我把他叫作一碗血红水!”
大胡子说道:“还有更简单的,卢寨主,咱们就地取材,你这寨中不是有做饭的大锅吗,咱把他捆成两手两脚紧密相连圆碌碡,扔进大锅里,上面加盖儿,再放上一二百斤重的石头压上去。也不需太多,把灶膛里放三五根胳膊粗的干柴,一般情况下,半根木头烧不完,他在锅里会拼命地喊叫,到那时,你打开锅盖儿,你不让他招他也招!为啥,因为他受不了圆碌碡滚锅这种酷刑!我告诉弟兄们,这是我的秘密武器,一般人面前我从不说,因咱们是弟兄嘛,我今儿才说出来。因此,我那五花嶂寨内,我的属下没一个不听我的,我让他们往东他们绝不往西,我让他们去打狗,没有一个敢去撵鸡,这是我的绝招儿!”
卢尚德向被捆绑跪在地上的青年人说道:“怎么样,今儿你当着众位弟兄们的面儿,是说实话呢,还是不愿说实话?”
那人连连叩头道:“卢寨主,我愿说实话!我愿说实话!”
大胡子寨主讥道:“年轻人,别介,万一你说的不是实话呢?刚才我磨了半天嘴皮子,告诉了弟兄们我治人的绝招儿,你也别太客气,先尝试尝试,我保准你会说实话!而且是百分百的实话!”
那人急忙叩头有声,直到把额头叩出了血,摇着身子说道:“大叔,不,大爷!我若说的不是实话,让上天打炸雷活劈了我,难道你们还不信吗?”
卢尚德点头道:“年轻人,我卢尚德是有学识的人,我实不愿做那些粗鲁野蛮之事。自古以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和弟兄都是凡夫俗子、血肉之躯,不愿听那惨烈嘶号之声。可是,我怕你由于我和众弟兄们的怜悯之心,窃以为喜,不说那实实的真话儿,要不给你来个最简单的治人法儿,你先领受领受再说?”
那青年人两眼坦诚说道:“卢寨主,我该死!我今天做了一件本不应该做的事。但事已至此我非常后悔啊!这样,今儿面对上天和卢寨主,我若说一句假话、谎话,出寨门让奔腾烈马碰死!下山时让上天飞来巨石砸死我!”
卢尚德挥手道:“今儿我与众弟兄就信你的誓,你说吧!”
那青年人说道:“今儿我奉三将军池仲安之命到热水寨来,以给山寨修理衣柜桌子为名,暗中监视卢寨主。因三将军一直怀疑卢寨主就是在龙川县城大街上手刃他六七个随从的人。”
卢尚德大怒道:“难道池大帅没说什么,或者他与池仲安没商议什么?”
那青年人说道:“我隐隐约约听到,池大帅说,这件事要仔细,千万不要撞车,各走各的渠道。池仲安说了声‘好’!”
卢尚德听到“撞车”,各走各的渠道。他马上明白,说明池仲安同时或者不是同时,应该还有一个人。他脱口问道:“池仲安让你有了情报,怎么送出去,遇到紧急情况,你又怎么和池仲安联系?”
那青年人说:“这热水寨山腰里有一棵大歪脖子老槐树,有了情报,只管写在纸上,放在老槐树向阳一面的树根下,用土埋起来!至于池仲安怎么和我联系……”
大胡子怒道:“兔崽子!说呀,别张口瞎编呀!”
那青年人说:“我不敢!我不敢!我刚刚发了誓!”
卢尚德怒道:“说吧,怎么联系?”
那青年人说道:“每日夜间子时要我入厕,但看有没有火箭升空,倘有的话,第二天卯时到山腰老槐树树根北面地下,看有无书信便知内容!”
卢尚德叹道:“弟兄们,你们听听,前几天,我独自率领弟兄们下山,打退了龙川县衙的官府军,我真心为山寨立了大功,我卢尚德凭自己的真本事比武打擂做了热水寨寨主。池大帅不是说他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吗?大帅派人私下监视我、跟踪我,说明他们从心里就没有真正相信我!你们说,我卢尚德冤不冤?”
中年人大怒道:“卢寨主,坊间说,斩草除根,永不复生!依我看,这家伙充当池仲安的坐探,着实可恨,杀了他!”
众人齐道:“杀了他!”
卢尚德皱眉道:“可是杀了他,咱如何向池仲安交代?”
大胡子笑道:“卢寨主,莫说你这热水寨,就是这三十八座山寨,哪个寨不是山高路深,豺狼虎豹,密林重重,要多少种死法就有多少种死法!这种事他池仲安只能吃哑巴亏,他怎么查?只能默认!”
卢尚德叹道:“我初来山寨没几天,池仲安不会给我穿小鞋,故意找我的碴儿吧?”
精明中年人说道:“卢寨主,此时不下定决心,只怕你后患无穷!”
卢尚德拿眼去看卢义信,他正低头喝茶。猛然,一想自从把这个坐探押入大厅之后,卢义信可是徐庶入曹营,一言未发,他怎么不说话呢?他在想什么呢?不若投石问路,看他如何说?
卢尚德笑着说道:“义信侄儿,弟兄们都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纷纷,怎么独你一言不发呀?”
卢义信点头道:“叔,侄儿虽为寨主,但有叔在,我一个晚辈,岂敢夸夸其谈!”
卢尚德笑道:“那好,你说这个坐探咱怎么处置?是放他下山,还是把他杀了,现在众议不一,我不好下定决心!”
卢义信自从这个坐探一进屋,他就低下头,他不是担心坐探把他指认出来,因为他和坐探本不相识,他是担心池仲安或池仲容不经意间说出了他的事。正巧,众人公审坐探,如当场把他说出来,那他就真的无地自容。还好,看来坐探并不知道他的事,他心里正在庆幸呢!而今,众人都说杀坐探以绝后患,我若说不杀,岂不有悖众议?人家心里疑我是他的同党,我和众人就不好相处。听了卢尚德的问话,他皱眉道:“叔,恕我直言,论年龄,他正血气方刚,今后要走的路还很长!可是,倘不杀他,万一他日有个风云变化,他脱钩儿跑回了总寨,那么咱们这么多弟兄,都会被他出卖。所以,此事当以小人之心度之,杀了他,让蔓草永不复生!永绝后患!”
卢尚德点头道:“好,那么今儿就杀了他!”
卢义信说道:“叔,众位寨主,我叔为池家做了那么大的事,又立了功,表面上封了个四将军。可是除了热水寨这些兵马,大帅并没有再多给我叔一兵一卒。这个四将军是个虚衔!我叔有一片丹心可对日月,他却心疑派暗鬼,是可忍,孰不可忍!叔,众位寨主且稍坐,今儿这种杀人溅血之事,侄儿愿为叔代劳!”
说罢,卢义信把那坐探推出门外,与几个侍从将其押至悬崖之处,一刀砍了,然后,踢下悬崖。他脱口道:“你死吧,现在咱们两清!”
时辰已到,侍从传卢尚德之令,在热水寨大摆筵席。卢尚德请众寨主入座,众人皆拱拳贺寿,接着纷纷端起酒杯,与卢尚德喝起酒来。
正是寨中无不散之筵,山中无不谢之花。此处不表酒宴之后,卢尚德恭送众寨主下山,只说卢义信离开热水寨之后,没有回他的曲潭寨,而是快马加鞭直奔池仲安所在的总寨!
此时卢义信喝下的烧酒并不少,几十里山路下来,烧酒的余热如随身而释的风儿,一会儿就消逝了,卢义信清醒了。快到总寨时,他想,这次面见池仲安如何说卢尚德呢,是该好好想一想,给奸诈多疑的人做事,必须事事小心处处提防,稍有疏忽,很可能会招来杀身之祸。
池仲安此时正和池仲容喝茶,他笑道:“哥,卢尚德再有本事,但他后背上绝不会长出第三只眼来。这回我甩出一大一小两块石头,即使卢尚德的池水再深,落石总会有声吧!无声无息绝不可能!”
池仲容摇头道:“仲安,难说!我告诉你,人分三六九等,如剑客、刀手、坐探、卧底都是如此,假如卢尚德是一等一的高手卧底,用常人之法,肯定无功而返,你看似他微笑,其实微笑后面是防范!世上针插不入、水泼不浸的老手多了去了。卢尚德不是圣人,我不信他四面琉璃,八面皆光!”
池仲安皱眉道:“大哥,倘我的两块石头皆有了应验,我担心卢尚德会用他表面的豪爽义气,惑乱其他寨主!为防蔓草疯长,可不可以下手永绝后患!”
“那当然!自古‘水火不同炉,善恶不同室’。只要他是真的坐探,那只有一个字儿,杀!”池仲容正色说道。
池仲安皱眉道:“大哥,可是卢尚德武艺高强,三五个杀手恐也难遂所愿。”
池仲容笑道:“仲安,世上杀人的手法有的是,分力杀和智杀两种。对卢尚德这样的人,只能用智杀,绝不可用力杀!”
说话间,侍者报,曲潭寨寨主卢义信厅外等候,有要事禀告!
池仲安站起来,大喜道:“大哥,我刚才说什么来着,这就是回声!来人,请曲潭寨寨主卢义信入见!”
卢义信言语简练,他说道:“三将军,就这样,他死了!”(www.daowen.com)
池仲安大怒道:“这怎么可能?他去偷听,结果被抓住了,卢尚德就这么一刀把他杀了?”
卢义信摇头道:“三将军,如真的是这样,一他不是真正的卢尚德;二倘若他这样无言无语死了,咱这就是一件大好事,可他偏偏不是这样!”
此时,有个人影从窗外闪了一下。
池仲容皱眉道:“仲安,你先别打岔,卢义信话中有话,你让他说完。”
卢义信这才把公审之事全盘托出。池仲安、池仲容听了,二人许久无语。卢义信此时话已出口,他非常担心。不知对他来说这是福还是祸,他在心里打起了鼓。
池仲容站起来,他在二人面前踱着,突然转过身来,勃然大怒,向池仲安说道:“仲安!我先前说什么来着,你这就叫聪明反被聪明误!什么我甩了两块石头入池,不愁没有声响,这下好了,那个可恶的东西,临死把咱们都卖了!不,这五个寨主,不,应该是六个寨主,都对咱俩有了看法,再想让他们为咱们卖命,还可能吗?我的仲安老弟?”
池仲安怒道:“卢义信,你莫不是捎东西捎少了,捎话捎多了,这事儿真的就这样吗?”
卢义信没想到,他的这一段话,竟引来了池仲容冲天大怒。他心里只骂自己,为了显功卖好,嘴上没把门,秃噜噜把事情全盘端出,这可怎么办?这话儿如同盆里的水,泼出去了,又岂能再收回?他连忙摇手道:“大帅、三将军,不是那样的,我当时只顾着喝茶,或许我听错了,也许咱那人不是那样说的!”
池仲容此时如一头暴怒的雄狮,他狼行虎步奔到卢义信面前,瞪着一双牛大眼,一字一句问道:“卢义信,敢情你听错了,还是故意来戏弄本大帅?你说,从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说着抡起了巴掌左右开弓,噼里啪啦打过之后,又抬起一只穿大皮靴的脚,狠狠踢在卢义信身上,把他踢倒在地!
卢义信捂着带血的脸,只得双膝跪下,如此这般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不过,这次他有意撇开了池仲容,只说池仲安让那人如何如何,末了说:“大帅,我听到的大概就这些。”
池仲容上前一掌打飞他头上的帽子,揪住他的头发,让他仰起脸来直视着自己,大声质问道:“卢义信,大概是这样,我要听详细的!”
卢义信沙哑着嗓子乞求般说道:“大帅,我刚才说的也是最详细的!请大帅高抬贵手,饶了我卢义信吧!”
池仲容一脚把卢义信踢倒在地上,大怒道:“仲安你看看,这就是你打出的所谓亲人牌,他连鹦鹉学舌都不会,真是个废物!就这样的人,还想刺探卢尚德,和人家斗智斗勇,狗屁,他连卢尚德的心边儿只怕也摸不着!”
待池仲容怒气冲冲走出大厅一刹那,他突然发现了池仲宁,遂皱眉道:“仲宁,刚才我找你你不在,你躲在那儿干啥?”
池仲宁反诘道:“哥,我在哪儿你也管吗?我还有点人身自由没有?要不,我到下边的寨里当寨主,省得你见了谁都有疑心!”
池仲容指着池仲宁说道:“仲宁,我就是看在咱们一母同胞的分儿上,不和你计较。不过,有爹娘在天之灵在,我实实在在告诉你,一条绳上拴了三只蚂蚱,官府军来了,要死都死,要活都活,谁也别打什么歪主意!”
大厅内,池仲安已经把卢义信拉了起来,把滚在地上的帽子递给他,甚至还亲手给他戴上,扶他坐在木椅上。叹道:“卢义信,不管你是真也好,假也好,你撇清了我大哥,就等于把我池仲安摆在六个寨主前,可能以后马上会有更多寨主知道我派坐探盯着卢尚德这事儿。今儿呢,你在我大哥面前成了扶不起来的刘禅阿斗。我呢,成了更多寨主面前的大恶人!你呢,可能很会圆滑,在六个寨主前撇得一干二净,当然,天底下,除了我大哥,只有我知道你是干什么的,这样好啊,太好啊!”
卢义信擦了脸上的血水,叹道:“三将军,我卢义信就不是这块料儿,嘴边儿的话呢,我能对付着说两句儿,真到了深处,什么动个心眼儿,使个奸计,玩个圈套儿,捉弄个人儿,我做不来。这样,我明天把三将军给我的银子,分文不少退给三将军,这左右不落好的差事儿,我不干了!”
“不干了?这是你卢义信说的话吗?什么如数退给我,我告诉你,这世上兴你反悔,也兴我反悔!咱可不是原来那十两银子,现在成了一百两!你明日送来一百两,你回曲潭做你的寨主,我呢重打锣鼓另开张,世上死了刘屠户,谁也不会去吃带毛的肉!”
卢义信一听一百两,瞪着两眼说道:“三将军,大帅恼了,你也落井下石,怎么转眼就成一百两了?你就是把我家所有东西都变卖了,也不过十几两!一百两,我到哪儿弄一百两去?你真是狮子大开口,想吓死我啊!”
池仲安端起茶盏吮了一口茶,冷笑着说:“卢义信,你还不起一百两吧?”
卢义信双膝跪地乞求道:“三将军高抬贵手,打死我也还不起!”
池仲安笑道:“卢义信,这不就结了,那还跟着我干吧!”
卢义信摇头道:“我不干!这种刀尖上舔血的事,我再也不想干了!”
池仲安笑道:“卢义信,别呀,要不你回家考虑考虑再说,别把话说死,一棍子把活人打倒。”
卢义信说道:“三将军,不用考虑,我真不想干了!”
池仲安摇头道:“卢义信,今儿我不想跟你绕弯子,说实话,我池仲安早防了你这一手,明说吧,你的儿子在我手上!”
卢义信立时大惊道:“三将军,你这是干啥?做事就做事,你干吗把我儿子抓起来做人质,你这不是两头逼我吗?你快还我儿子!”
池仲安冷笑道:“还你儿子?凭什么,卢义信,这些年,我治人的办法学了不少,今儿我就想用亲人儿女这张牌,看来这是一张好牌!我一打出来就抓住了你卢义信的心!不过,你今后听话呢,咱百样事都好说,倘你不听话呢,我就今儿剁你儿子一个指头,明儿削他一只耳朵……”
卢义信刚刚建立起来的防线,在狡诈、歹毒、凶狠的池仲安面前,像大浪前草草堆起的沙土坎,大浪一来,沙土坎转眼之间垮塌了,抚平了!卢义信无路可走,只能再次登上贼船,任人驱使、任人宰割了。
卢尚德这天接到了老师通过龙川县衙转过来的书信,他欣喜若狂地奔到内室,把房门一关,坐在案前,快速打开了老师写给他的书信,只见上面写道:
尚德吾徒:
谢、蓝战事已平,眼下独剩三浰池仲容。吾与你的师兄及师弟们都非常想念你!知你深入虎穴,孤身与池仲容等匪周旋,越是在险象环生的盗匪圈里,越要时时提醒自己。办事切不可鲁莽,言语行事前,如同执子弈棋,多想慎言总是大有益处。当然,经过一两年的试炼,为师相信你会遇事谨慎,不骄不躁,倘能游刃有余,淡泊自如,省去为师几多担心,为师幸甚!你的师兄师弟亦幸甚!
听龙川知县报,知你通过打擂,追击官府军,有了封号和热水寨寨主之位,可见你确实用心矣!为师准备回师赣州,大军转战数月,亟须休整。仅池仲容一股,不足为虑也!而今你当利用封号或寨主之名,四下活动,为师可以随时为你营造氛围,使更多的寨主或三浰之要员归附于你。其二,可大张旗号训练强兵,池仲容泥牛入海难保自身,汝训练士卒,名正言顺,其必不疑也!
三浰池仲容已四面楚歌,为师越是不动,则其越发惶惶不可终日!把握时机,还是为师昔日常告诫你的话,静如处子,思如百梳,动如雄狮,方可稳操三浰之胜券矣!
切切祝安
为师即书
看罢书信,卢尚德浑身顿感增添了无穷力量。第二天,他把寨里安排了一下,驰马到和他喝酒庆生的五个寨主的寨里转了两天,让他们向池仲容请示,要求由卢尚德训练寨内的弟兄,以准备迎接官府军。同时,让五个寨主分别到相熟的其他寨子中去活动,使更多的寨主到总寨去请求。果然很快,池仲容就和池仲宁带着随从驰马来到热水寨中,卢尚德料到有了回应,请池仲容等入寨内喝茶。
池仲容推开茶盏站起来,踱到卢尚德面前说道:“四将军,看来你这个封号不能空置啊!你总要发挥点作用啊!”
卢尚德佯装不知何意,说道:“大帅,此话何意,请直言!”
池仲容说道:“眼下朝廷巡抚大人的主力军已回赣州。赣州离龙川三浰之地不过几百余里。我想啊,他们这是临时休整,然后肯定要对三浰有所行动,咱们万不可坐以待毙!所以咱们就利用这个空当时间,抓紧训练士卒,以备大战!”
卢尚德点头道:“大帅,说心里话,自我从卢珂大哥的山寨上投奔大帅,早看到了这件事!”
池仲容反问道:“四将军,你当如仲宁、仲安一样,有事就说呗,干吗藏在心里啊?”
卢尚德说道:“大帅,我不是在亮家丑,我在说实情。虽然后来大帅陪我把三十八个山寨看了个遍,除了个别山寨防御工事设置漏洞太多外,主要是弟兄们都没经过正规训练,单兵素质太差。至于团队之间的配合则更谈不上,一旦官府军攻击山寨,弟兄们形不成合力,一盘散沙,怎么和官府军顽强对峙?所以,这些不适合战时需要的必须尽快改观,不然吃亏受损的肯定是我们自己啊!”
池仲容连连点头道:“是啊!你说的都是实情。今天我到热水寨,就感到你这热水寨的所有弟兄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没有你的命令,就是我这个大帅也进不了寨。我来到热水之前,已经决定,这三十八寨的弟兄,都必须接受你的正规训练,这样就真的有劳四将军了!”
听到池仲容如此说,卢尚德点头道:“感谢大帅对我卢尚德的信任,可是三十八个山寨,大帅打算怎么训练?”
当听到卢尚德这句话时,池仲容却反问道:“四将军你打算怎么训练呢?”
卢尚德直言道:“大帅,我这个四将军只是一个封号,我没有兵马调动的令牌,哪个寨主能听我的号令?这一点大帅心里当清楚。”
一直坐在一侧的池仲宁说道:“哥,你说过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只有放权,卢寨主才能训练啊!”
中午吃饭时,池仲宁利用间隙,拉了卢尚德到大厅一侧低声说:“尚德兄弟,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卢尚德点头道:“二将军,说吧,什么秘密?”
池仲宁说道:“那卢义信被我弟仲安收买,现在又被我弟挟持,他是个坐探,你可要小心啊!”
听了池仲宁这句话,卢尚德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那天,审问被抓的坐探时,那人说了句“不要撞车”和“各走各的渠道”,让他思考了半天,说明池仲安同时或者不同时派出了两个人。卢尚德还记得卢义信杀死那个人时,脱口说了句,“你死吧,现在咱们两清!”既然卢义信是池仲安手中的坐探,这些话就都有了归宿,死了一个,现在看来只剩下卢义信了。
池仲安特意给卢义信谋了个职,按职位排在卢尚德之后,称为参议。有了这个封号,卢义信就可以随时随地出入各个山寨。池仲容给了卢尚德调动各寨主的权力。权力看似不小,其实只限于战前训练阶段。卢尚德心想,有了这个就足够了。
这日,卢义信率随从驰马来到卢尚德的热水寨,不巧卢尚德出外训练未归,卢义信想四处走走,但守寨的侍从说不可以,虽然他亮出了总寨池仲容签发的参议令牌。但侍从说,莫说你一个参议,就是大帅到了热水寨,没有寨主的命令,他也进不来。无奈,卢义信只能坐在客厅喝茶,有两个侍从守在门口。
快到晚上的时候,卢尚德驰马回寨,见到卢义信,卢尚德笑道:“侄儿,今晚咱叔侄俩有要事要谈,你可要做好准备呀!”
卢义信心中一惊,他想可能是他的曲潭寨训练之事,因为大帅已传令,四将军有权调动任何寨主训练士卒,有违者以军法处置,他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卢尚德与卢义信坐在客厅,卢尚德示意侍从退下。卢义信开始紧张起来,他低头手扶着茶盏,却斜眼偷看落座的卢尚德。
卢尚德直言道:“义信,这段时间,我特意回了一次曲潭,又回了一次羊子铺,见了你二爷爷,另外我又专意和你爹、你娘见了面。咱们叔侄属于刚出五服的叔侄,我和你身上都流淌着我们卢家祖宗的血。今天,叔也不怕你出门乱说,你卢珂大伯,曾写信约我从京师回龙川,让我辅佐他。”
卢义信仍不知卢尚德要说什么,他点头道:“呃,这些侄儿不知道。”
卢尚德正色道:“今天咱们叔侄打开窗户说亮话,你叔的老师是南赣巡抚王大人,老师待我如儿,我尊老师为父!”
卢义信一听大惊道:“叔……那这么说来,叔真是巡抚大人派到三浰的……”
卢尚德点头道:“当然,说直白一点,你卢珂大伯,包括龙川的郑志高、陈英,这三人都是你叔我把他们联合在一起,又一起向官府军投降的!现在我到三浰来,是来劝降池仲容的,倘他不降,我与官府军内外联合,则池仲容必败矣!叔的话说到此,是不是该你说了?”
卢义信感到周身初冒寒气,渐渐寒气消尽心里有了些暖意,他说道:“叔!说实话,初时我不知道池仲安让我干什么,反正转眼之间十两银子到手,后来他才说让我监视叔,没想到后来他反咬一口,如不干,要我立拿一百两银子还他!我没办法,现在他又扣了我的儿子做人质。叔,你说我怎么办呢?”说着双膝跪在卢尚德面前,泪水涟涟。
卢尚德伸手把他拉起来说道:“其实,这些事几天前叔已经知道了!叔现在已着手想办法,找人帮你打听你儿子的下落,一旦打听到了,会有人把孩子送到我这儿!”
“叔,这是真的吗?”卢义信兴奋地说道。
卢尚德嗔道:“义信,咱叔侄一条血脉,叔岂能说谎?说句更体己的话,他池仲安扣你儿子做人质,等于扣了叔的孙子!自古是灰比土热,古人常说:‘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何况叔是你的长辈,怎么可能让你跟着池仲安自甘堕落,与官府军为敌呢?”
卢义信泪水涟涟说道:“叔,侄儿从内心深处感激叔的救命之恩,如果叔今天不拉我,我无可奈何,只能跟着池仲安干!叔要侄儿干什么,侄儿绝无二话!”
现在卢尚德正按老师来信中所说的话做,而池仲容不是一般的草头王。这十几年来,他之所以长期盘踞三浰之地,肯定有他的过人之处。池仲容和池仲安来到热水寨时,卢尚德就曾仔细观察过,他来热水寨不仅是为了让卢尚德放开手脚,对三十八个山寨中的士卒进行训练,这件事是各寨主的呼声,他只得借坡下驴,给卢尚德放权。他的主要心思,是看卢尚德如何掌管热水寨,结果让他立时瞠目结舌!池仲容由衷感叹:“卢尚德当是个将才!”
卢尚德说道:“义信,你知道,叔借训练这三十八寨的机会只是把他们的兵力总数及防御弄明白了,你呢,当凭参议这个令牌,摸清每个山寨的后山及其偏僻小道,比如攻打时可以利用的地理环境等。另外,你把更多的时间投入到和这些寨主接触上。想法拉拢他们,等官府军攻打山寨时,倘绝大多数山寨能投降,剩下那些孤立、顽固的,即使动用兵力围剿,也要易得多!至于池仲安让你刺探叔的情报,你要见机行事,要少说慎说!”
“叔,我明白了,叔是让我拉拢这些寨主为我官府军将来所用。至于池仲安那儿,只能应付,有了情报马上报告。”
“记住,多宣传福建象湖山之詹师富,郴州之龚福全,还有横水、左溪、桶冈之谢志珊、蓝天凤,当然,还有咱龙川的你大伯卢珂、郑志高、陈英之事,让他们感到,一旦官府军围剿,只有投降这一条路可以走。谁要顽抗,追随池仲容和池仲安,必然是死路一条!这些话要运用巧妙,不要让人感到你是在替官府军做宣传,否则,一旦有人把这话传到池仲容或池仲安那儿,就有麻烦事儿。”
卢义信连连笑着说道:“叔,我知道了!”
待卢义信一走,卢尚德想起老师信中让他在龙川之地查询先朝祁连峰等五将军受命来龙川剿匪含冤百年之事。王阳明特意给卢尚德写了书信,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让卢尚德重访重查龙川可有此事,但今日还有别的事,暂且把它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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