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呼喇喇一声震天动地响,大厦嘎嘎将坠,横水总寨顿时乱了方寸!老汉此时正鼓动数千黎民百姓往山下大喊:“谢志珊被拿了!谢志珊完蛋了!……”
而山上的百姓,边喊边就地取材,拿起棍棒、竹竿等物,即向那些值守的盗匪围捕过去。而盗匪们呢,听到主子被擒,要么跪在地上向百姓们举手投降,要么吓得四处逃窜,但黎民百姓的眼睛雪亮,岂有脱网逃脱之人?
王阳明来到横水总寨之时,谢志珊被五花大绑押上来,诛杀了盗匪的百姓从四面八方奔来,罗钦顺和何瑭开始在大厅内登记人们诛杀盗匪的双耳数量。横水总寨的大厅前,几千名黎民百姓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南安府知府季敩站在大厅前,高声向百姓们说道:“南安府大庾最大的盗匪头子谢志珊及其属下今被彻底消灭了!本府按照巡抚大人之令,通过你们向大庾所有的黎民百姓传达,由于你们在围剿谢志珊及其属下盗匪时,主动协助官军,攻克了横水总寨,为此特奏报朝廷,减免你们大庾县一年的赋税和粮食!凡在围剿谢志珊战斗中,斩敌耳一双者,奖赏山羊五只,田地一亩,凡斩杀敌耳两双者,奖山羊十只,田地两亩,以此为计,叠加奖赏!……”
当王阳明率众下山时,黎民百姓簇拥着他去村寨。他笑道:“你们的心意我领了,因左溪总寨和桶冈还没围剿,蓝天凤和陈曰能还想最后一搏,等把蓝天凤他们彻底剿灭了,如有闲暇时间,我一定再到大庾来,咱们再同贺如何?”
老汉点头道:“草民知道巡抚大人公务在身,草民代表各村寨的百姓真心邀请大人。请大人在百忙之中,一定记住此事!”
这时,一个文质彬彬的青年人施礼道:“巡抚大人,大庾这一带百姓落后,草民听说大人乃心学大师,如有可能,请大人到大庾讲心学,让百姓明良知、致良知,从而知行合一。大人有四句话,草民听说是这样的:无善无恶是心之体,有善有恶是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大师,草民说得对吗?”
王阳明点头道:“是吗?你怎么知道这四句话的?”
那青年人说道:“是草民听从赣州府大人讲学时所学,故而草民像座右铭一样把它记在心里!”
走在一侧的田庄笑道:“小兄弟,我老师还有四句话,你想听吗?”
那青年人大喜道:“今大人与草民并肩踏着这条山路,已是草民大幸,倘能再得赐教,草民之列宗列祖则更为大幸,草民愿洗耳恭听!”
田庄看着青年人的脸说道:“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功夫;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
王阳明拍了一下青年人说道:“看来你是个上进爱学的有志之士。这样,我和弟子们回大庾县衙收拾一下,才能向左溪、桶冈进发!你呢,若是真心求学,我可以把这四句话、四句理、四句教亲笔书写赠予你!”
那青年人听罢,双膝跪地道:“如此最好,不若大人收我雷天星为弟子,乞请大人恩准!”
那青年人这样一说,众百姓都围着王阳明纷纷为他求情。王阳明爽朗地笑道:“雷天星,并非我为人求真,拜师收徒乃人生大事,须慎重。我可以给你三天考虑时间,如你想好了,再去左溪找我,届时在我的众弟子陪同下,我和你再叙师徒之礼如何?”
雷天星泪水涟涟,随后又破涕为笑说道:“好,雷天星谢过了,不过,请大人宽限至五天如何?”
王阳明环顾众人问道:“此乃何意?”
雷天星说道:“大人,因我步行,怕万一路上耽搁了,届时不至,岂不失信?故而请大人宽限时日!”
王阳明点头说道:“这样,五天不至,那就六日?”
雷天星施礼道:“好,雷天星就依大人之约!”
这时,老汉快步跟上了王阳明,和王阳明又说又笑,他伸出手指着前方说着什么。
百姓跟随王阳明下山,雷天星在人群中挤来挤去,他突然拉住一个人的袍袖说道:“天月兄,你过来,我有话说!”
这个叫雷天月的青年人一看就比雷天星长得粗壮,但他的双眼和雷天星一样,是一种智慧的明亮。雷天月喜道:“天星兄弟,你为啥这么高兴?”
雷天星说道:“天月兄,你现在想不想和我做一件惊天地泣鬼神,荣耀咱雷家列祖列宗之事?”
雷天月点头道:“那当然!你男子汉大丈夫志在求学,而我则志在求武。可是,天苍苍,地茫茫,求学求武在何方?”
雷天星说道:“天月兄,我告诉你,唐代大诗人韩愈曾说,‘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今我有幸得见伯乐,是即将改变咱雷家命运的大事!”
雷天月笑道:“那好啊!可是再过半个月行吗?你知道,我马上要和竹花结婚了,这是你兄长的大事!”
雷天星摇头道:“天月兄,不行!绝对不行!我在伯乐那儿只应了六天时间,而且今天就是第一天!”
雷天月为难道:“可是,我和竹花结婚乃咱雷家的大事,我若一走了之,将来如何再见竹花?”
雷天星说道:“天月兄,凡成大事者,决不眷恋这儿女情长之俗事,我和你只有这多半天的准备时间,大丈夫做事,当求速断,不可拖泥带水,过了今夜,你若不去,我雷天星愿独往!”
雷天月素知他兄弟天星的为人处事,遂长叹一声,说道:“天星兄弟,这件事搅乱了我的心,不过,容我今夜商议。”
“商议不商议是你的事,不过记住: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这夜,雷天星坐在家里的茅屋外边,眼望着天空深邃的闪亮星儿,陷入了沉思。
雷天星生活在大山深处,倘没人到南赣府,或者说倘没有今天的朝廷军围剿了谢志珊这个盗匪之首,倘没有他被谢志珊的属下抓上了横水总寨,他怎么能够和这个朝廷巡抚大人、心学开宗之师王大先生见面呢?什么是命运安排,唯有上天搭造了这座缘分之桥,并且做了这样百载难逢的巧安排,他雷天星才有了轰轰烈烈大干一场的机遇。
天空中闪光的密密麻麻的繁星,也不是恒生不变的,它们虽有巨大的生存空间,但它们如尘世上的人一样,也有生命存在的尽头!这时,一颗闪着光亮的星儿,划了一条长长的炽白光线,瞬间就再也无踪无影。
到了子夜之时,冬夜的寒冷已入骨入髓,雷天星站起来,抱着双臂,尘世的一切都不可惧怕,因为上天早已做好了安排,谁也逃脱不了上天之手!他长叹道:“好,干吧,我雷天星决不愧此生!”
第二天,整装待发的雷天星带着绳索、砍刀、弓弩及短刀,屹立在村寨口,无聊地踢着地面上的石子。这时,他的天月兄整装待发地来了。哭红双眼的竹花在大树一侧,她看到原来鼓动天月出门做大事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天月的兄弟。她抚摸着衣裙,咬牙嗔道:“哼,你们俩走吧,就是跑到天涯海角,我竹花也认了!”
雷天月和雷天星兄弟二人,正大步流星往前走,但那根肉眼儿看不见,却又实实在在存在的姻缘红线儿,牵着快步紧随的竹花,她一刻也不敢放松地跟随着。等奔波了十几里的山路,雷天星才告诉了雷天月他的行动计划。
雷天月一听顿时来了百倍精神,喜道:“好!好!这才叫男子汉大丈夫啊。天星你记住,咱兄弟同心,黄土变成金!不达目的,咱誓不罢休!”
此时,他二人绕过山垭,进入一片偌大的密林,竹花远远跟在后面。但是,兄弟二人一用砍刀开路,自然惊起了鸟兽,接着是狼嚎虎叫、鸟儿杂乱的啁啾,整个密林从死一般寂静中复活了,有了生机勃勃的骚动。
横水总寨被攻破了,谢志珊得到了应有的惩处。
左溪这座看似固若磐石的总寨,不管寨子内有多少人,多少把刀,多少把剑,多少张强力紫檀弓弩,转眼之间都被彻底剿灭了,盗匪死的死亡的亡,被俘的皆做了新民。
这幅对蓝天凤来说凄惨的画面,让他从内心深处产生了一种狐悲兔死的感觉。古人常说:“世上没有不死之人。”更没有自谓男子大英雄永远不倒的人!太不可一世、自诩的征南王,连横水、左溪的几十座山寨都没有保住,顷刻间烟消云烟,反成了世人讥嘲的话柄。在茶余饭后,人们会切齿道:“谢志珊他早该死,他不死咱还不安生呢!他该死,他真的早该死!”
惺惺惜惺惺,下一个就是他蓝天凤!
但蓝天凤却有着自己的如意算盘。有一年,他带着随从到赣州,虽然他打扮成一个若傻若痴的老者,走路还故意瘸了一条腿,手里拿着半块黑漆漆、硬邦邦的番薯菜饼子,一边走一边吃,一副老乞丐之状!
偏是有一个高挂着姜天师幌子招牌的算命先生,伸手拦住了他,说道:“先生,我有几句要紧话要说,请留步啊!”
蓝天凤以为算命先生说别人,惊讶道:“怎么,姜天师,就我这样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潦倒老儿,也能称先生?”
那姜天师摇头道:“当然,世上你若不称先生,这茫茫人海之中,有几个能称得上先生?”
蓝天凤讥道:“姜天师,我身无分文,你想骗我、讹我,都没有结果。当然你若耍我、逗我,兴许我身上有笑料,你尽而取之为之如何?”
姜天师反讥道:“就你方才的谈吐,像是老乞儿吗?那只有一种合情合理的解释,说装疯卖傻我失口德,但我说你装可爱,却又正中你的下怀吧?”
几句短话相接的开山之语,让蓝天凤大悟。这赣州大街上,不止你一人有才,看来孔子所说“三人行必有我师”乃至理。他遂向姜天师施礼道:“天师既然如此洞察人世,还望不吝指点迷津。”
姜天师说话不离本行,开口道:“凡人观其外,足知其内。七窍者,五脏之门户,九侯三停,定一尺之面,智愚勇怯,形一寸之眼,天仓金匮以别其贵贱贫富。今观先生,眉直头昂,富贵吉昌,且眼目光彩明净当有贵,如若能够乘势,其贵不可言。故而顺其势,吉;逆其势则凶。凶吉在乎一刹那。观夫面相当贵,其贵当在府衙之上。不过,看先生之耳,薄而不足,此乃运道,恰当把握,自当避难迎吉也!”
姜天师这几句话,就像一股兴奋剂注入蓝天凤心怀。十几年过去,他似是结了根,已坚定不移矣!今日厄运来,如何避开它,这正是蓝天凤伤透脑筋之事。过去,遇到烦心之事,他可驰马去横水、左溪与谢志珊等会面,痛饮几杯,回来的路上,忧愁如风,随即刮过。而今,谢志珊等已作古,横水、左溪已成为新民之地。
蓝天凤从总寨大厅里出来,侍者从一侧走来说道:“启禀大王,官府军攻势猛烈,礌石滚木已用尽,现在不仅缺竹箭,更缺礌石滚木。请大王示下。”
蓝天凤开口道:“官府军也是程咬金三板斧,没什么了不起!让弟兄们拼死力,只要顶住了官府军前三轮攻击,剩下的就是胜利!”
待侍者下,蓝天凤向身后的二寨主说道:“看来官府军进攻猛烈,快把食堂之人,对,包括所有的家人都拉出来,让他们搬礌石,砍木伐竹,制作弓箭,绝不能让官府军前进一步!”
且说此时,这雷天星和雷天月刚把绳索拴好,雷天月似乎听到了身后的响动,他示意雷天星悄悄隐于树丛之中,过了一阵,只见手拿砍刀肩挎弓弩的竹花,正一手拨开树枝,悄悄走来。他站起来笑道:“竹花,你这是干什么?为什么不在寨子里!”
竹花向雷天星说道:“还说呢,还不都是天月,要不是他要干什么大事业,我一个姑娘家,怎么会翻山越岭来到桶冈这个破地方!”
雷天星笑着施礼道:“竹花嫂子,你放心,今天下午登临桶冈最高峰,耽误不了我哥和你成亲的大喜之日!”
直到这时,雷天月才把他二人的真实意图告诉了竹花。
竹花微笑道:“好!你们兄弟俩别嫌弃我,爬树攀山,我也是行家,这几年我跟爹上山采药,攀爬的悬崖峭壁很多,你没见我家房前晒了那么多铁皮石斛吗?”
其实,雷天月也曾跟着竹花和她爹攀爬悬崖峭壁,只有人迹罕至之地的悬崖峭壁上,才生长这些药用价值极高的铁皮石斛,它是石斛中的极品。
雷天月喜道:“那好,现在咱们已经上了桶冈,你们看,那个山寨当是桶冈总寨吧?”
竹花伸手指道:“那不是官军吗,他们从正面已把那个总寨包围起来,咱们从这儿爬上去,就可到达总寨。”
雷天星从一棵树上下来,他向天月说道:“哥,我听说桶冈总寨这里好像叫茶寮,不过这里确实就是咱们的目的地桶冈。接下来,咱俩分工,让竹花嫂子在下面等我们。”
竹花讥道:“天星,不是我夸口。攀爬悬崖我绝不会拖你们后腿,万一敌人多,你俩对付不过来我在后面可以帮你们啊!”
雷天月说:“天星,竹花箭射得准,让她和咱们一起去!”
雷天星点头道:“好,哥你身上的刀给我吧,我打头阵!”
雷天月摇头道:“天星,哥明白你的用意,要真正和敌人打起来,这刀还是我用最好,你先拿根木棒,等杀了敌人,你就有刀了!”
雷天月持刀在前,三人很快登上了总寨。因蓝天凤此时把总寨中所有人都调到阵前,让他的属下除了向准备登上总寨的官军投放滚木、礌石之外,还不停地向他们射箭,因盗匪居高临下,官军前进受阻,只能隐藏在密林之中,等待攻击时机。
双方相峙,蓝天凤手下的八九个首领,即陈曰能、高文辉、唐洪、蓝文昭、陈贵诚、邓崇泰、肖贵富、叶三及肖桂模,纷纷来到大厅。
蓝天凤开口问道:“诸位,这次打得很好,顶住了官军第三次冲击,照这样打下去,咱这茶寮之地,少说也要和官军相持个把月,你们都有信心吗?”
高文辉说道:“大哥,我以为这样相持下去不是办法,官军在山下,他们正在集聚兵力,三日之后,他们攻击的人数会大增,到时候咱们就被动了!”
肖贵富则说道:“大哥,我仔细观察了一下,官军和咱们的比例大概是四比一,或许五比一,我也担心像文辉兄弟说的那样,人家巡抚大人的后续大军一到,倘他们利用火铳、强弩以及多路攻山,只怕咱们就顾此失彼!总之,这么硬打不是办法!”
蓝文昭大声道:“我看茶寮咱们很可能守不住,但咱们决不走谢志珊投降的老路,只有想办法开辟出路,不能这样坐以待毙。”
蓝天凤听了众首领的话,一下子从欢快之中坠入忧愁之地。是啊,王阳明攻打横水、左溪时,调拨了十一路大军,所以,才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围剿歼灭了谢志珊及数千人马。而今,王阳明肯定会集中一切力量,来攻打桶冈,文辉、文昭他们说得对,看来真的要变换一下打法,争取变被动挨打为主动出击。
蓝天凤说道:“本王也想过,这样,唐洪、刘允昌等首领,会同邓崇泰、王孔洪等首领,各自率领所属兵马三百人,从侧翼冲击合围官军,把他们从山上赶到山下!”
蓝文昭摇头道:“大哥,不可!这人数太少,我看至少集聚八百到一千人,居高临下冲击官军,让官军顾此失彼。”
蓝天凤点头道:“好,那就各属下再增加二百人,形成优势,才能奏效!”
王孔洪摇头道:“大哥,这样不公啊!”
蓝天凤怒道:“孔洪,本王如何不公?”
王孔洪说道:“大哥,自从官军开始攻打茶寮,大哥就把我及属下全部调到了第一线,这两天在阵地前沿,我损失了二三百人。这次侧翼冲击又是我的人,看来大哥非要把我的人拼光,让我做个光杆儿首领了?”(www.daowen.com)
蓝天凤怒道:“两位兄弟,我们各路首领会聚桶冈就是为了和官军拼以死战,什么你的我的他的。现在我们没有彼此,我们是一只拳头,只有把官府军打退,消灭他们,我们才可以像过去那样逍遥自在、唯我独尊。”
唐洪怒道:“大哥,你明明分派不公嘛!为什么有的首领及其所属人马一直不到前线做什么替补,这明明是在死拼我们几个首领!”
蓝天凤以手击案怒道:“你们就是自私自利,当初制定作战方案后,是你们当着大家的面抓的阄儿。咱是愿打愿挨,凭的是自己的运气,这怨不得谁!”
邓崇泰亦怒道:“大哥,我早就说过,咱这桶冈是八九路首领会集到一起的。当初大哥统领桶冈,是我们的主帅。但一定要一碗水端平啊!可是,战斗进行到现在,一线还是一线,二线还是二线,我的人本来就很少了,我多次说过,要么请大哥补充我的兵员,要么让我做休整,让别的首领到一线来。照大哥之意,这抓一次阄儿就定了终身吗?”
蓝天凤真的为难了。他迟疑了一阵说道:“当然,抓阄儿就是一次定雌雄,我要按你们方才所说,那别的首领就有意见,你们也替我想想,众口难调啊!”
唐洪把手一挥怒道:“那好,就算第一次按行动方案抓阄儿,谁在第一线就第一线!那么,这次侧翼冲击可谓新的部署,只有重新抓阄才最公道。”
邓崇泰附和道:“大哥,你别指名道姓分派了。抓阄儿最是公道,是生是死全凭运气。”
蓝天凤叹道:“好,懒驴不上套,上套它又拉又尿!”
蓄着山羊胡子的唐洪一听怒道:“大王!天底下没有这么贬损人的吧,我们是懒驴上套吗?我们提了意见就是又拉又尿了?我明说吧,常说,一个人孤,两个人伴,三个人就乱!果不其然,要我看,咱们索性投降散伙吧,让朝廷巡抚大人把咱们都抓了,要杀要剐,咱认命!这是干啥呢,抓了大头当猴玩儿,到后来你们一个个高兴了,咱心里苦闷憋气,谁又能体贴咱呢?”
蓝天凤笑道:“唐洪老弟,你千万别如此说!咱们本来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官军围了咱们茶寮,咱现在才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大家兄弟一场,千万别伤了感情,咱无论如何不能搞什么窝儿里斗,让仇者快,亲者痛!”
邓崇泰做首领多年,虽然他有心计,但耳根子一向软,见蓝天凤如此说,他挥手道:“大哥,我的意见很明确,我邓崇泰也不做冤大头、当傻子,这事要抓阄儿我就干,不抓阄儿,要指派的话,大哥爱找谁就找谁吧!”
蓝天凤走到众首领面前,心中无奈,只得说道:“既然如此,咱就抓阄儿吧!”
蓝文昭和肖贵模二首领中了阄儿,两人来到厅外。蓝文昭怒气冲天道:“贵模兄,你说这有意思吗?不过,令在我手,咱俩到底怎么打,别人管不着!”
肖贵模点头道:“对,反正这仗再打下去,咱们要么投降,要么做官军的刀下鬼,我一点信心也没有。你呢?”
蓝文昭叹道:“是啊,没想到王阳明这么厉害,他步步为营,算得那么精准!我看咱这茶寮总寨,也就是三五日气候,咱做做样子,冲下去就冲。实在冲不下去,咱就后撤。”
过了午时,王阳明又组织了一次攻击。这次蓝天凤把所有的人都调到了第一线,有几次官军打开了缺口,却又故意放弃,蓝天凤不知王阳明是引蛇出洞还是敲山震虎,深感心神不安。
此时,雷天星与雷天月及竹花,借助茶寮上的盗匪几乎全部死守一线的空当,从后山攀爬上来。他们三人的快速偷袭,让茶寮总寨营帐内残存的盗匪措手不及。三人想起王阳明攻打横水总寨之时,以盗匪双耳记功的方法,每杀死一个盗匪,就割下他的双耳装起来。
三人前后冲入蓝天凤的大厅内,此时蓝天凤正倒背两手在踱步,年轻人身轻如燕,手疾腿快,不待蓝天凤反应过来,雷天星、雷天月已奔至面前,雷天月杀人杀红了眼,抡刀便砍,雷天星说道:“哥!看样子,这人就是蓝天凤,他咱可不能杀!”
此时,蓝天凤知道自己年老体衰,岂能斗得过两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他急忙跪伏在地,颤抖着双手说:“年轻人,我投降,请你们看在我这么大年岁的分儿上,千万别杀我!”
可是,当雷天星转身之时,他猛地站起来,用胳膊反勒住雷天星的脖子,然后从腿上拔出匕首就向雷天星刺来。但被手疾眼快的竹花看到了,她快速挽弓搭箭,嗖地射出一箭,正中蓝天凤的后背。看见蓝天凤勒住雷天星的那一刹那,雷天月似是慌了,他万没想到这个老奸巨猾的蓝天凤会有反手制人这一招。正在他慌乱之时,被竹花的箭射到的蓝天凤松了手,瘫倒在地上。
雷天星和雷天月顿时大怒,各自持刀向倒在地上仍睁着眼没死的蓝天凤一顿乱砍乱剁,少顷血水满地。
接下来,雷天星用木棍高挑起蓝天凤的血袍,与雷天月、竹花奔到茶寮之巅,向山下大呼:“王大师,我们把蓝天凤杀了!我们把蓝天凤杀了!”
此时的盗匪闻山上情变,立时自乱阵脚,顿作鸟兽散,而攻打茶寮的官军则从四面八方冲上来。敌溃如水,官军乘胜围剿。
雷天星与其兄长雷天月、竹花向王阳明施一大礼,雷天星说道:“大师,六天之期,我提前了四天啊!”
王阳明这才大笑道:“尔等起来吧,围剿桶冈之役,你们雷家兄弟二人及巾帼女侠竹花,当记第一功!”
此役大获全胜,斩获蓝天凤等首领级人物六十八名,属下三千多名,至于盗匪之家人皆俘获,约三千三百众。王阳明为此奏报朝廷,在桶冈之地设立了崇义县。
此时,当为正德十二年十一月中旬。
就在众弟子及各路指挥官员陪同王阳明观看茶寮之险之高时,忽见谷下有一飞来巨石,甚是奇特。此巨石高八米,宽三米半,厚超过二米。于是,王阳明命人速磨其巨石表面,遂做茶寮碑文如下:
纪功岩
正德丁丑,寇大起江、广、湖、郴之间,骚然且四三年,于是上命三省会征。乃十月辛亥,予督江西之兵自南康入。甲寅,破横水、左溪诸巢,贼败奔。庚辛复连战,贼奔桶冈。十一月癸酉,攻桶冈,大战西山界。甲戌,又战,贼大溃。丁亥,与湖兵合于上章,尽殪之。凡破巢大小八十有四,擒斩二千有余,俘三千六百有奇,释其协从千有余众。归流亡使复业。度地居民,凿山开道,以夷险阻。辛丑,师旋。于乎!兵惟凶器,不得已而后用,刻茶寮之石,匪以美成,重举事也。提督军务都御史王守仁书。纪功御史屠桥,监军副使杨璋,参议黄宏,领兵指挥许清,守备郏文,知府邢珣、伍文定、季敩、唐淳、知府王天与、张戬。
正德十二年十二月同刻石乾字营随军吏永丰李璟
卢尚德自任热水寨寨主之后,即刻给老师王阳明写了密信,几经辗转送了出去,但由于池仲安对卢尚德的怀疑,他在卢尚德到热水寨之后,悄悄与池仲容商议。
池仲容嗔怒道:“仲安啊,现在是非常时期,王阳明正率大军攻打横水、左溪、桶冈的谢志珊、蓝天凤等,咱们哪还有时间闹内讧呢,你就记住古人的话,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倘你怀疑这个,怀疑那个,到头来没有人愿意跟着你干!”
池仲安摇头道:“哥,这么说吧,你发现没有,我二哥最近经常和卢尚德联系,大战在即,两人又喝酒又见面,我真怕哪一天,突然发现他是朝廷巡抚大人的卧底,咱到那时候就全盘皆输了!”
听了池仲安的话,池仲容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他在心里有些动摇,他总觉得有一层模模糊糊的纸罩着卢尚德,看不清他的真面目。池仲容说道:“仲安,小心没大错,你想怎么办?”
池仲安说:“哥,我正在找个合适的机会,我想真正接近卢尚德,揭开他的真面目,看他是不是朝廷兵马的卧底!”
这时,侍者入内报道:“大师,朝廷派人来,就在帐外。”
池仲安怒道:“哥,这朝廷巡抚大人也是,围剿了詹师富,又率主力去大庾攻打谢志珊和蓝天凤,只怕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吧,他们肯定没安着什么好心!”
池仲容皱眉道:“前几日,巡抚大人专门给咱们发了告示,今为何又来人入寨,王大人葫芦里到底装的啥药,真让人费心思!”
池仲安说道:“哥,咱索性斩了他,看朝廷能把咱怎么样?”
池仲容大怒道:“胡说!以咱们之力,难与朝廷兵马为敌,咱还是礼尚往来,先探探他的底,咱就知道下一步棋该如何走了!”
池仲容不敢怠慢,他率池仲安等急匆匆到山寨大门口,施重礼迎接朝廷官军派来的人,原来是田庄与金岸二人。
田庄淡淡一笑说道:“池仲容,看来你这三浰之地,真是逍遥自在呀,不像我们每天忙忙碌碌,走吧,到你的大寨里看看。”
池仲容急忙陪笑道:“田大人、金大人请!”
来到大厅,池仲容率众又重新施礼,他与池仲安等侍于一侧,听着田庄示下。
田庄说道:“池仲容,别介,你也是三浰之地六七千人马的首领,坐下说话吧!”
池仲容施礼道:“谢田大人、金大人!”
田庄推开茶盏直言道:“池仲容,今日我与金岸兄弟特奉老师之命到三浰来,有一件事,我当面告诉你,省得你整天费心劳神去想那事!”
池仲容笑着说:“何事,草民池仲容恭耳细听。”
田庄说道:“你呀,揣着明白装糊涂!我告诉你,横水、左溪、桶冈的盗贼谢志珊、蓝天凤十日之前已被彻底剿灭,砍头加俘虏,包括家人还有当场释放的达七千余人!所以谢志珊和蓝天凤已彻底消失了!这是前方战事情报!”
池仲容听了顿时大惊失色,昔日池仲容等,尤其是谢志珊、蓝天凤一直不把官府看在眼里。而今,朝廷只派了一个巡抚王阳明来,一诛福建詹师富,二诛江西之谢志珊、蓝天凤,至于龙川县的卢珂、郑志高、陈英,已先期投降……
池仲容头上开始冒汗了,他现在明白了,朝廷巡抚大人王阳明今派田庄、金岸二人是来敲山震虎的,很可能是一张不见一字的微笑战书!池仲容拿出汗巾,故意压抑一下心情,轻轻拭汗,并斜睨正在喝茶的田庄、金岸。
池仲容点头道:“田大人、金大人,巡抚大人真是朝廷的大将之才。”
金岸说道:“池仲容,自古识时务者为俊杰。看看詹师富、谢志珊、蓝天凤,呃,对,郴州的龚福全,一个个都被砍了脑袋,现在沉下心来,该想想你的事啊!”
池仲容摇头道:“金大人,草民昔日虽做了一些坏事、恶事,可是自从巡抚大人到南赣之后,草民就改邪归正,一直不敢胡乱作为,草民的这些话,龙川县衙可以为证。”
田庄摇头道:“池仲容,前些日子,巡抚大人所发的告示,想必你现在不会忘吧?”
“当然,巡抚大人的话,草民早已铭刻在心,实不敢相忘啊!”
“哼,好一个尖牙利嘴之徒!池仲容,我问你,既然铭刻在心,实不敢相忘,为何今日还啸聚三浰,不下山向龙川县衙或是惠州知府缴械投降乞求成为新民呢?”
田庄的话说到这时,池仲安已按捺不住心中的火气,他刚要站起来发怒,池仲容则说道:“田大人、金大人,并非草民不想缴械投降,实乃草民担心原来的宿敌卢珂、郑志高、陈英三王,他素怀杀我之心,所以告诫属下提高警惕,严阵以待,以防他们伺机报复!”
金岸讥道:“池仲容,你休得巧言搪塞!我告诫你,今龙川卢珂、郑志高、陈英押在赣州的大牢里,他们哪还有机会率兵马来攻打你三浰之地呢?况且,他们的数千兵马今已改编充实到巡抚大人的主力军中。可你呢,至今还拿着刀枪,占据着三浰之地称王道尊,你蒙谁呢?”
池仲容故意跌足叹道:“唉,草民久居三浰,不曾下过山,真是洞中方三日,岂知世间已十年!好!草民池仲容真想做个新民。这样吧,容草民考虑一下,清点一下三浰的人马,再回复官府求做新民如何?”
待田庄、金岸二人下山,池仲容马上奔向大寨,随即召集众首领,商议对付朝廷兵马的方案。
此时,在热水寨的卢尚德已经知道了师弟田庄、金岸二人到池仲容总寨试探的结果。这天,他以过生日为名,让随从到热水寨附近的五个山寨中,邀请这些寨主到热水寨喝酒庆贺。这些人对卢尚德既敬佩又尊重,从那次比武打擂争寨主之后,就想与卢尚德成为换帖拜把子弟兄。卢尚德嘴上应着,直到有了老师的示下之后,才答应。此番他的请柬一到,这五个山寨的寨主很快来到热水寨中。
卢尚德做了热水寨寨主,左右溜须拍马者以及真心想投靠他的,多来相附,他表面应承下来。他从中挑选了几个淳厚实在的做自己的侍从,在召集其他山寨寨主到来之前,他要侍从各负其责,小心别有用心者偷听,以防有人把此事透露给总寨寨主池仲容。
众寨主围着卢尚德坐定之后,卢尚德开言道:“承蒙各位兄台高看尚德一眼。其实,尚德生日宴在其次,主要是想和众兄弟在一起坐坐,喝酒聊天,也是弟兄们联络感情的好机会。咱们这是第一次兄弟会!当然兄弟间可以无话不说,咱弟兄们嘴上要安一把门儿的锁,明白什么话当说,什么话不当说。不过上有池大帅,我个人之意,尽量别说那些让池大帅不高兴的话如何?”
卢尚德话里透着话儿,这既是开门见山抛出的一块砖头,也是一段引发对池仲容不满的带挑唆性的话。他的话音儿刚落,大胡子寨主说道:“得,弟兄们咱都拍拍胸口,问问咱们的良心,这些年咱跟着他东抢西夺、杀人放火,他应许咱们弟兄的话,有哪一句兑了现?”
一个精明的中年人说道:“你呀,就是心眼儿实道。人家池大胡子给你一个大棒槌,你接过来就去认针!他在用人前,亲哥哥、老舅舅叫得你浑身酸麻,甜乎乎的像躺在蜜罐儿里,可一旦用不着你了,他大口吃着猪肉,满下巴流着油,哪怕你这会儿就坐在他旁边儿,连一勺汤也不让你喝!既眼馋着你,又明气着你!”
“是啊!是啊!上回咱们拼命去打龙川县衙,他答应得了银两,给我们山寨一半!结果呢,咱这儿眼巴巴地等着分银两,他早让池仲安把银两都拿回了他的总寨。后来我听说,池仲安下台阶栽破了下巴,我恨得只想说,咋不栽死他呢!”
还是那个大胡子长叹一声说道:“最可恨的还是池仲容爱空口许愿!你们都记着没有,那年过年,咱都到总寨喝酒,他当着大大小小三十八个寨主说,给我抢一个识字的小姐做老婆!你们都记得吧?”
其中三个人点头道:“那当然记得!这几年过去了,怎么……”
那大胡子说:“狗屁,至今连个识字小姐的毛儿也没见着!按他的规定,凡各寨抢了有姿色的女人,都要上交总寨,谁要私自扣留藏匿,他若知道了就砍头,决不留情!你们拍拍胸口说说,感情他天天搂着女人睡,咱这男子汉大丈夫,竟跟着他烧杀抢掠,说不定哪一天被人家抹了脖子,咱连个接香火的人都没有,你们说可怜不?”
话说到现在,卢尚德已基本掌握了这几个寨主的倾向,看来他们对池仲容仇恨有加。他故意扭转话题,说道:“弟兄们,从你们说的这些事来看,咱这大帅还真缺乏人情味儿,其实我今天要说的比这些还重要,关乎咱们以后的路,到底该怎么走才好。”
有个稳重的中年人说道:“是啊!卢大哥见多识广,人家闯过京师,去过的地方比咱们这些井底之蛙多了不知多少倍。弟兄们都愿听听你说话!”
卢尚德遂把围剿詹师富、龚福全、谢志珊、蓝天凤的事,包括朝廷派人送告示以及田庄、金岸前几天到池仲容总寨的事,细说了一遍。
大胡子寨主一听大惊道:“好家伙,照这样看,这广东就剩下咱这池大帅的三浰了!像湖南、江西、福建该剿的都剿了,完了!完了!过不了三五天,朝廷的兵马很快会围剿咱这三浰啊!”
有个寨主说道:“不用说,别说三浰有三十八座山寨,就是反过来有八十三座山寨,对朝廷大军来说,也是风扫残云,咱就等着砍头吧!可是,池大帅却把这事儿瞒着,他把咱们弟兄当傻子看,真是欺人太甚,太不拿咱们当回事儿!”
“弟兄们,一句话,就是咱想投降,恐怕也难逃砍头这一关!唉,谁让咱过去跟着池大胡子为非作歹、烧杀抢掠呢,砍就砍呗,这是咱的命!”
卢尚德挥手道:“其实人家朝廷官军也不是逢人就抓就杀。古往今来,哪朝哪代,都有立功赎罪可以免死这一条!’”
众人一听,惊讶道:“是吗?可是……”
卢尚德笑道:“弟兄们,没有什么可是!中午咱弟兄们喝了酒,下午我来为你们开解开解此事,保证弟兄们听了跃跃欲试,谁都想大干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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