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阳明属下的将士,总是以伪装、佯攻等隐藏真正的攻击目的。正如兵法所云:战示而不战,能示而不能,强示之以弱。这和他在仕途中一样,向来不从别人身上看问题,而是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比如昔日皇上喜声色、犬马,他不直言此事,而是说作为臣子没有为当今圣上尽职尽责,该下臣奏报的没有奏报上去,使圣上有了过多的闲暇时间;而且一旦圣上纵酒、娱乐过分了,会影响圣上的龙体安康,这是臣子失职、愧对圣上的俸禄。他把在仕途上积攒的这些迂回的思维方法,巧妙地运用到军事上,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龚福全的余匪从郴州逃往大庾,就是想和谢志珊合为一处,继续苟延残喘,与官府军对抗。王阳明让属下数百人扮作黎民百姓,大部分人隐藏起来,只让少部分人装作在田里劳作,这就让龚福全的余匪完全失去了防范之心。其实这只是一个大口袋的口子,而在距此一二里处,则真正埋伏了重兵。
这一千多余匪终于摆脱了湖广巡抚秦金及属下的追击,仓皇逃到大庾之后,发现了在稻田里劳作的黎民百姓,喜悦异常,以为总算转危为安了,毫无防范地进入了伏击圈内。王阳明属下号角一响,潜伏的和劳作的官兵拿起刀枪,不但断了他们的退路,还大张旗鼓地追袭他们。当然未及奔逐一二里路,在前边埋伏的主力突然跃出发起最猛烈的攻击、围剿。此时才是真正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反抗必死,唯有缴械投降才有生路。不消半个时辰,一千多逃匪悉数被斩杀或擒拿,再次激励了将士必胜谢志珊的决心。
这厢正在打扫战场,而潜伏在王阳明属下阵前的谢志珊的八百精兵,接到了龚福全余匪进入大庾的传报,以为天赐良机,是南北夹攻力挫王阳明属下的好机会,遂吹响了号角,从潜伏地跃起,边奔跑边向营帐内射箭,然而营房已空。当他们发现上当欲退出营帐时,埋伏在营帐四周的官军号角声起,钻入笼内的盗匪,连半个时辰不到就被斩杀殆尽。
王阳明见过了七日之期,遂向十一路官兵发出总攻的命令!
十一路官兵按照战前各自的行军路线和围剿方案,如十一支无坚不摧的利箭,呼啸着开始攻打围剿谢志珊的营寨。
谢志珊的山寨据点都设在险关隘道之处,王阳明的战前将士强化训练,就是一次模拟实战的演练。就是说,攻打围剿盗匪时,编制适应实战的各种小组,如攀岩组、缆绳组、悬梯组、架桥组、弓弩组、长枪组、追击组、拽索组,主力攻击队、侧翼攻击队、佯攻队、旗鼓号令组,等等,大家各就其位,各司其职,这种细化的作战行为,既减少了战斗实施后的盲目、侥幸,又确保了战斗向前顺利推进。
和经过正规训练的王阳明的属下各部官兵比起来,谢志珊的盗匪就大为逊色,甚至可以说不堪一击,望风而逃者有之,举手投降者有之,被寨主强行逼迫无路可走跳崖者有之,原计划一天的攻坚战,不到半天就告捷。所以,用摧枯拉朽、横扫残云来形容并不为过。初战之时,这十一路大军,除第二路因迟缓遭到王阳明训斥外,其他十路都能按照战前的攻打围剿计划,步步为营,飞快向前推进。
王阳明一向强调灵活机动的战略战术,战斗向前推进中,不能固守原先的行动方案,即敌变我亦变,这十一路大军的指挥员,几乎从来没有参加过指挥战斗,一直在府县衙仕途的圆圈里画圆,何时统兵与盗匪面对面拼杀过?所以王阳明在中军帅帐,对各路军报来的战况,及时进行分析、调整,同时还把他的调整进兵意图及时传达给属下,这样就保证了整个围剿谢志珊的战役指挥的连续性、完整性。
田庄和金岸急匆匆入帐,向王阳明禀告道:“老师,不知怎么回事儿,我们中军先头部队向前推进时,有些村庄空无一人,是他们听到打仗提前跑了,还是藏在了附近的山上?”
王阳明觉得非常奇怪,这种怪事从来没有出现过。官军向来只与盗匪为敌,决不在战役中骚扰百姓、杀害百姓。所以,胆小的可能躲了逃了,但大多数百姓是你打你的仗,我种我的田。王阳明正色道:“那先头部队进入百姓寨子中没有,或是哄赶驱逐百姓没有?”
田庄说道:“老师,攻战方略中有明确的规定,不到特殊时候,官军不得进入村寨,凡私自入村寨哄骗、欺辱、驱赶、殴打、抢拿百姓财物者,立斩!立斩黄线的军令在,谁敢逾越?”
王阳明问道:“村寨成了空的,那猪羊家禽和牲畜呢?”
田庄皱眉道:“奇怪!有的家中有,都还活蹦乱跳呢;有的没有,不知这是怎么回事儿?”
王阳明笑道:“这就奇怪了,像逃又不像逃?”
金岸说道:“老师,我和师兄为查个仔细,到附近山上的草丛树林之中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一个人影。”
王阳明点头道:“好,这件事为师知道了。”
就在王阳明与田庄、金岸说话时,十里之外的伍文定在营寨中遇到了一件难事,大军攻打谢志珊属下的一个非常顽固的山寨,从上午发起攻击,山寨上的匪徒,把礌石和滚木全部推下了山,但是也阻挡不住官军的进攻。伍文定的属下把这伙只有三五百人的盗匪,从一个制高点逼退到另一个制高点,无论怎样喊话,在寨主的压制下,一直没有投降的迹象。
吉安知府伍文定得知此事后,立即上山,他向为首的盗匪寨主喊道:“你们已经被四面包围,倘再抵抗,本府一声令下,你们都得死!”
那寨主回话道:“草民不降,这数百名弟兄也不降!”
伍文定怒道:“本府现在给你们半个时辰的考虑时间,倘投降下山,听从本府的话,本府可保你们不死!”
寨主讥笑道:“知府大人,你别在这儿哄骗草民了。草民当寨主数年,杀过官军,杀过百姓,用你们的话说是罪大恶极者,草民投不投降都是一死。现在草民提个条件,你若不答应,草民率领弟兄们宁可战死,也决不投降!”
伍文定想了想说道:“好,什么条件,你说!”
那寨主说道:“你们的官军一律退下山寨,草民就降!”
伍文定怒道:“这个条件太荒唐,本府知道你们奸诈,倘本府率众退下山,你们再次固守山寨怎么办?”
那寨主怒道:“知府大人,这个条件你必须答应,倘不答应,草民山寨上有三五十个受伤的弟兄,草民有号角,以号角为准,草民三声号角杀一个重伤弟兄!”
伍文定从没遇到过这么狡猾而又顽冥不化的盗匪。但是官兵们拼了命似的才攻下的山寨,现在要拱手让给盗匪,莫说自己寒心,就是攻打山寨的所有官兵也会为之寒心的,这一步无论如何不能让!
伍文定讥笑道:“那好啊!你不怕你手下的弟兄们反过来杀了你,向本府邀功吧?”
伍文定的这句话是这个寨主万万没想到的。谢志珊的属下就曾发生过几次属下诛杀寨主之事。现在对山寨来说,已经山穷水尽,而今官军断绝了这数百名盗匪的所有退路,他们只能往前走,前边就是悬崖,悬崖下是几百丈的深涧,人只要掉下去,必然粉身碎骨。听了伍文定的话,这个穷途末路的寨主,心里不寒而栗。
这时,一个奸诈的中年人说道:“寨主,现在咱们的命运就掌握在这些官府军手中,你别来硬的,咱软磨软抗。说实话,咱们谁也不想死,咱们多想想他们最怕什么,找找他们的软肋。”
寨主点头道:“废话,你说得容易!现在刀把子攥在他们手上,只要不投降,又能保咱们的性命,这才是咱们最想要的。”
伍文定大怒道:“我告诉你们,现在你们只有两条路,要么投降,要么让我全杀了你们,你们想耍什么花招,一点儿用也没有!快,时辰快到了!”
那寨主佯怒道:“知府大人,你别逼我们,再逼我们,我们就集体跳崖了!”
伍文定这时大笑道:“那好啊!你们跳吧!这样我们就可以不打一炮不发一箭,连战场也不需要打扫,这好啊!”
这时,不知方才帮寨主说话的人又向寨主说了什么,寨主大声说道:“弟兄们,预备——喊!”
数百名盗匪齐声喊道:“官府军逼我们跳崖了!”
喊声一次高过一次,这种喊叫声在千山万壑间回荡着,久久不息!
伍文定终于大怒道:“来呀,轰他们一炮!”
将士们把火药放入炮筒内,然后点燃炮捻,那火炮轰的一声,一个巨大的火球打到了对面盗匪中间,顿时有死亡重伤者,这些盗匪吓得谁也不再喊叫了。
伍文定大怒道:“这是警告,再不投降,本府会令将士们万箭齐发,我看你们还怎么活命!快投降!”
寨主没想到这个知府大人会这样,他高喊道:“知府大人,别再打炮了,我们甘愿投降!”
伍文定仍怒道:“方才本府已经给你们交代了政策:顽抗者死,投降者活!把你们手中的枪械刀剑全扔下来。然后一个挨一个从悬崖上下来,这样本府才可饶你们一死!快!”
寨主等都把手中的枪械刀剑扔了,他们中间发生了一阵骚乱。
伍文定看得清清楚楚,盗匪们拳打脚踢着什么。这时一个盗匪喊道:“知府大人,我们早想投降活命,就是这个寨主可恶至极,我们现在正出气呢!”
伍文定大喊道:“快,投降的快一个个下来!”
这时,只见盗匪们抬起拼命挣扎的寨主,发一声喊,把寨主扔下悬崖!有诗为证:
铁流滚滚贯长虹,
官军浴血炮声隆。
山匪草寇不足虑,
风卷残云真英雄。
此时,按最初的作战计划,各路大军的围剿已近尾声。王阳明坐在中军帅帐,凡来禀报的皆捷报。这时,赣州卫指挥佥事余恩入内禀告道:“巡抚大人,围剿前进受阻,将士们无法逾越,乞请巡抚大人到前方一看,下官才好下定决心!”
冀元亨质问道:“余佥事,各路军的行动方案已决定,你们都领取了令牌,遇到这种事你当自行果断处置,何劳我恩师前往?”
王阳明此时正沉浸在喜悦之中,因为各路军频频报捷,独有这个佥事前来报忧。遂说道:“余佥事,你作为第六路军为首将领,虽战况瞬息万变,但百变不离其宗,那就是把握时机,以消灭敌人有生力量为主,适时率领部队快速向前推进。现在我军以雷霆万钧之力,在横扫、歼灭这些惶惶不可终日的盗匪,这有何难?”
余恩这人也怪,他爱钻牛角尖,别人的话他似是听不进去,不管冀元亨与王阳明说什么,他只是叹道:“巡抚大人,不是下官畏缩不前,是下官真的不敢下此决心!”
王阳明见余恩始终不说原因,点头道:“来人,备马,去横水总寨!”
田庄说道:“老师,让大师兄留守帅帐,田庄愿随老师前往!”
金岸亦说道:“老师,金岸也愿前往!”
王阳明这才说道:“元亨,你留下吧!为师随余恩佥事去看个究竟!”
冀元亨拉了田庄、金岸一把,低声说道:“记住,恩师的生命安危全系你二人一身,你俩不许冲冲杀杀,保护好恩师就是你俩最大的功劳!”
田庄、金岸齐道:“大师兄放心,宁可我们死,也决不让盗匪伤了老师!”
赣州卫指挥佥事余恩在侧,王阳明驰马在中,而田庄、金岸则驰马在右,几个随从在后,十余匹奔马驰向谢志珊的横水总寨。
王阳明和金岸、田庄随赣州卫指挥佥事余恩来到谢志珊所在的横水总寨时,抬眼往高耸入云的总寨上一看,顿时大惊失色,这总寨不仅高、险,还有数以千计的黎民百姓就站在总寨前,他们像一道天然屏障一样,似乎在护卫着总寨。王阳明自从福建象湖山詹师富歼灭战以后,更加珍爱黎民百姓的生命,而今,他彻底明白,几个寨子的黎民百姓如同人间蒸发了一样,全部无踪影了,是因为谢志珊将他们抓到了总寨,这仗你怎么打?不打,谢志珊又会从此逍遥起来。(www.daowen.com)
余恩又回到他的指挥位置上,盗匪仅在百米之外,从表面上看,这些站在总寨四面的黎民百姓,是被盗匪用绳索捆着胳膊连在一起,形成了一道高矮不一的护卫屏障。
此时,谢志珊正和蓝天凤在总寨上向下观望,谢志珊说道:“天凤兄,有了百姓这道屏障,你回桶冈无碍,我这总寨稳如磐石了!”
蓝天凤知道王阳明属下已开始包围谢志珊的横水总寨,他已做好了回桶冈的准备。可是他又不放心谢志珊能否固守横水总寨。虽然有了数千黎民百姓摆在总寨面前,但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因为谢志珊几次偷袭王阳明,并试图与龚福全的余匪前后夹击王阳明,包括抢劫王阳明的儿子,都没得逞。他说道:“志珊兄,王阳明奸诈多谋,你务必万万小心!这可是你横水最后一战,你要必胜!”
谢志珊说道:“放心走吧,我总寨有百姓护卫,稳如泰山!”
蓝天凤及随从这才驰离横水总寨,直奔桶冈。
这时,余恩按照王阳明所说,向谢志珊喊话道:“谢志珊,无论你今天耍什么手段,用什么方法,你已经山穷水尽无路可逃!识相的话,马上缴械投降,不然,你和你的属下只有死路一条!”
谢志珊大声喊道:“官军们,你们听着,今天我就要看看,你们这些手持刀剑的父母官儿,是怎样屠杀手无寸铁的老百姓的!老百姓给你们交粮纳税,到头来你们还要杀了他们,今儿不但我谢志珊反,我要让手无寸铁的老百姓也反!只要老百姓一反,你们就无法收拾这种局面,你们只有一条路,该滚哪儿还滚哪儿!”
余恩大怒道:“谢志珊,横水总寨已被铁壁合围,你别拿黎民百姓说事儿,你越顽抗,你们的下场就越惨!”
谢志珊向守在总寨的盗匪们说道:“来呀,下场箭雨又如何!”
这时隐藏在黎民百姓身后的弓弩手搭箭,数千支狼牙箭向余恩及其属下射来,官兵急用刀剑或盾牌遮挡,但还是有数十个官兵倒在箭雨下。于是余恩急令大军后撤,才避免了被山上的盗匪射杀。
王阳明眼看着瞬间被盗匪的竹箭白白射杀了数十名官军,心中大怒道:“这个谢志珊太可恶了,他用手无寸铁的黎民百姓做肉墙、当挡箭牌,我们又不能向百姓开炮射箭!”
听说围剿谢志珊横水总寨遇到阻力,除一部分已围剿左溪诸山寨的几路大军外,几路将领皆来到阵前。
王阳明决定把帅帐前移,就放在横水总寨下面,几路大军的指挥都默默地站立,独王阳明坐在正中央,冀元亨等弟子一字儿侍在王阳明身后。
王阳明环顾众人说道:“谢志珊用黎民百姓护卫他的横水总寨,诸位都动动脑筋,认真想一想,遇到这种情况,这仗该怎么打?如何打才能不伤及百姓?”
伍文定皱眉道:“巡抚大人,百姓在前,咱们真的束手无策,这仗只能等,拖着长期围困,一断水路,二断山路,我不信他们的粮食能吃到永远!”
唐淳则说道:“巡抚大人,咱不妨让炮手们做做大炮试验,在什么角度下,也就是炮口抬高到什么角度,射出的炮弹,才能像长了眼睛,只打总寨上的盗匪,而不伤及黎民百姓!这是战斗进行中炮手的技术问题!”
王阳明点头道:“三个臭皮匠合成一个诸葛亮。唐知府的这个创意很好,我看此事可以一试!”
田庄说道:“老师,弟子以为还有一个办法,可以解决总寨屏障问题。”
王阳明说道:“今日咱们要各抒己见,我抛了砖,希望能从你们中间引出一片片玉来!田庄你说!”
田庄说道:“白天通过对总寨地形的详细观察,特别是对黎民百姓这道肉墙的观察,我看至少可以这样做:趁夜色潜伏靠近那些黎民百姓,既可利用百姓做掩护,射杀值守看管黎民百姓的盗匪,又可以趁机把黎民百姓悄悄拉下山,只要拆除了这座肉屏障,谢志珊的总寨就暴露在我们的攻击之下。”
南康县县丞舒富则说道:“巡抚大人,下官以为,劝降比军事打击更有效!因为谢志珊最明白他现在的处境,就像当年楚霸王在垓下被围,已经四面楚歌了!他试图通过抓黎民百姓做挡箭牌,知道大人绝不会向黎民百姓开战,他抓住咱们这个弱点,故意打出这张牌。说穿了就是孤注一掷!一切的反抗和挣扎都逃不了覆灭的下场!所以,下官认为走劝降这条路可行,既可瓦解谢志珊逃生的妄想,又可唤起属下反水,还可使黎民百姓真正明白,官军只杀可恶的盗匪,而不无故伤害老百姓!”
潮州府程乡县知县张戬点头道:“巡抚大人,这个主意很好!既可保护黎民百姓不受任何伤害,又可让谢志珊明白在走投无路、四面楚歌的绝境中,只有缴械投降这一条路可走!”
王阳明点头道:“这样,为造成对谢志珊的巨大震慑,断绝他试图逃生的一切妄想,江西都指挥使司都指挥佥事许清、南安府知府季敩,你们马上把横水总寨之东西两面口袋收紧,现在把围剿横水总寨的六路大军的锣鼓号角都集结到阵地前沿,在帅帐号令兵的统一指挥下,鼓号齐鸣,一长三短!号令后本院向谢志珊喊话!”
自从蓝天凤离开横水总寨,回到桶冈总寨之后,谢志珊的脾气越来越坏,他昔日曾经不止两三次向属下吹嘘说,横水、左溪六十余座山寨,每个寨子够王阳明打上一个月,这样算下来,仅他自己属下的这六十余座山寨,足够王阳明攻打至少两年,两年之后,才会攻至他的总寨之下。可是王阳明发布攻打号令之后,不到一个月,就剿灭了他五十座山寨,现在只剩下横水、左溪两个总寨,且这两个总寨都已经被王阳明的十一路大军,分别像铁桶似的包围起来。而且寨内的粮食,包括日常所蓄的泉水,也仅够维持五到七天,过去他把牛皮吹上了天,现在正如王阳明当时所说,只要总攻命令一下,官军风扫残云,很快就会直逼到横水和左溪两个总寨之下,今果然也!
这天,谢志珊正去茅厕。路过两个值守哨兵时,因为他从侧面而过,哨兵并没有发现他,只听其中一个哨兵说道:“这他娘的仗再打下去,咱真的连媳妇也找不到了,打光棍儿的男人,这辈子也算男子汉大丈夫吗?”
另一个则说道:“其实,咱都是被谢歪瓢蛊惑愚弄的。咱俩守这个山寨能守来媳妇吗?能守来三间茅屋、一头水牛、三亩山地吗?说白了,咱是为谢歪瓢守山寨,说难听的,就像给人家看家护院的狗,一旦死了,往山涧一扔,任狼叼豹撕、鹰啄蛇噬。连入土为安都不能,只能暴骨荒野!”
先说话的那人又说道:“你看人家巡抚王大人,一声总攻令下,不到一个月,先前所有的山寨、弟兄,亡的亡,降的降,就剩咱和左溪这两个山寨了!要我看,咱们谢歪瓢太不识时务,非要拿着鸡蛋碰石头,反正只有投降这一条路!他还每天自认为聪明过人,狗屁吧!”
另一个则说道:“人啊,都是这样,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一个头顶稻谷壳儿的土老百姓,还想打起反旗,公开和朝廷对着干,占山为王?结果,朝廷过去不搭理你,因为你实在不值得围剿,可你越来越不像话,残害当地百姓,鱼肉乡里、抢劫过往人的财物,把人家的黄花大闺女抢上山来,还封什么压寨夫人,人家不同意,就吊打人家,直到把人家打怕了、打服了。王阳明肯定能消灭谢歪瓢。”
“可是,你看咱们的大王,明明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完蛋了,却偏偏抓来老百姓做挡箭牌,临死还拉人做垫背的。我知道,人家王阳明见了百姓,绝不会动一丝一毫杀念,人家肯定要走劝降这条路,这就顺服了上天。上天最公正、公义,上天怎么可能让你谢歪瓢得逞呢?这叫天不助恶,天不助奸!”
“是啊,任他谢歪瓢穷凶极恶,上天绝不会让他枉杀一个黎民百姓,他想让百姓做他的挡箭牌,上天会阻止他,到头来,只能丧送他谢歪瓢的性命,你敢赌吗?”
此时不表那两个哨兵,却说那些数以千计的黎民百姓之中,有一名老汉,满脸黧黑,髯须盈尺,在他们山寨是一个人人佩服的人物。他为人刚烈,脾气耿直,一向不拐弯儿。在谢志珊和蓝天凤这两个大魔头占山为王,欺压百姓,公开与官府军作对之后,大庾等相连的府县就没有安宁过。正值兵荒马乱的苦难岁月,百姓的性命一文不值。这老汉不管是在人前马后,总是大骂谢志珊、蓝天凤:为自己的贪婪、可恶的名利,非要充当羊圈里那个儿最高的骆驼。朝廷派巡抚大人王阳明率军来围剿,苦难日子总算到头了,谢志珊、蓝天凤该彻底完蛋了。
但是狡狐即使在被缚之前,总有伺机反咬一口的时候!谢志珊在王阳明大军总攻之前,从附近的山寨里,不管男女老少一律抓捕到横水总寨。这老汉因为拼死反抗,所以,被谢志珊属下当着全山寨男女老少的面打得最惨烈,最后是被盗匪们硬拖着、血迹斑斑地拉上了横水总寨。在王阳明的大军没来到横水总寨之前,这些黎民百姓在皮鞭棍棒殴打下,搬石头,砍伐树木、竹子,修筑防御工事,架设栈道、悬梯,因老汉伤重,只能躺在山上歇息。王阳明大军一来围剿,谢志珊则立即把这数千百姓拉来做总寨的肉墙屏障!此时,老汉的伤也好了许多,起码行走如常,两只手也能拿东西了。
按谢志珊的安排,夜间直到子时,确定王阳明属下的官兵没有攻打山寨迹象时,就把这些肉墙屏障的百姓驱赶下来,除了让他们狼吞虎咽地吃定量极少的干粮外,还挥舞着皮鞭、棍棒逼着他们不能乱动,倒地歇息,为防王阳明大军攻山,天不亮一人发一个窝头,再去做肉墙屏障。
待人们倒地休息时,老汉向本村寨中几个青壮年一招手,大家就簇拥到了老汉周围。他悄悄地说道:“看到没有,谢志珊这个狗东西,已经黔驴技穷了!把咱们当挡箭牌、当炮灰!咱们大家能不能挺起腰杆,不再逆来顺受了?”
一中年人说道:“老叔,话是这么说,可是咱手无寸铁,人家手里有刀有枪啊,咱是人家谢志珊手下的牛羊,只能任人家驱使!”
老汉大怒道:“呸!你这个没骨气的东西!你连回他一拳、回他一脚的勇气都没有吗?”
另一个有些血性的青年人说道:“老伯,咱村寨里上上下下都敬佩您老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敢和谢志珊这个走兽公开相斗的人。但眼下怎么办,咱们在他的山寨,难道咱们这几条泥鳅凑在一起能掀起什么大浪来?”
一个心有灵犀的青年汉子笑道:“那当然!一双筷子易折断,当咱们联合成十双、二十双甚至几百双筷子的时候,就是再有劲的人,也折不断!”
老汉笑道:“好!原来我以为咱们山寨大大小小五百人口,没有几个血性汉子,今儿这么一说,呼啦啦就站出几条男子汉大丈夫来!”
那个最先被老汉斥责的中年人说道:“我知道大叔的意思,可是咱们现在吃不饱,又睡不着,整天饿得肚里难受,身后还有皮鞭、棍棒,咱怎么和谢志珊斗?”
老汉把手一挥说道:“你别整天说那些软蛋、傻子的话!你自己不刚强,还扰乱大家的心志?孩子们,通过这几天山下的朝廷官兵和山上的谢志珊对抗,你们没看出什么门道来?难道你们只想着干活、睡觉来着?”
还是那个有志气的青年点头道:“老伯,不知道咱嘴上没毛,说出的话靠不靠谱儿,让我说说看!”
老汉点头道:“孩子你说!你说!”
青年人说:“朝廷的巡抚大人,率领的是仁义之师、恩德之师!你看人家一看有黎民百姓被谢志珊推到了寨前,打也不打,攻也不攻,别说别的,就连那轰的一声的大炮也不用了!可是……”
那中年汉子讥道:“可是什么?谢志珊居高临下,又有这么多百姓,把朝廷的兵马吓坏了,无奈只能这样两牛相顶着,谁先退后谁保准吃大亏!”
老汉怒道:“哼,我看你就愿意当谢志珊牵着的一条狗!得,你这种天生断了脊梁骨的人,不值得我浪费这许多话!大家听我说正事儿。”
青年人说道:“对,老伯,您就像一根齐天高的大竹竿,我们这些人,就靠您帮我们拨开乌云见太阳呢!您快说!”
老汉这才手抚髯须说道:“谢志珊这个狗东西,他以为把老百姓摆在人家官军面前当棋子、当牛马驱使,人家就不敢进攻总寨了!咱们这些百姓,比谢志珊总寨的人马多得多!咱不能自做羔羊,听凭他们摆布!你们知道吗,咱们这几千号百姓,就是朝廷兵马与谢志珊天平上的砝码,咱们本不想死,而且要像模像样地活着,所以咱们只有倾向朝廷官兵,那么,谢志珊不出一天就彻底垮台!”
有个抑制不住兴奋之情的青年人说道:“老伯,您是我们的领航人、指路人,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为了全寨的乡亲们,为朝廷官军彻底端掉谢志珊这个最后的老窝,咱们马上组织起来,不用朝廷官兵上山,咱们百姓就把这几百名盗匪解决了!”
几个青年人同声道:“老伯!真好,咱们就按您说的办吧!”
老汉说道:“孩子们,趁着天黑,你们赶紧悄悄地联络咱们寨子的人,把咱们寨子的人联络好了,再联络其他寨子的人!”
到了现在,谢志珊最清楚,除去这几千黎民百姓,守山寨的盗匪剩下不到八百人,这八百人当中,还包括盗匪的家人及儿女,真正能拿刀动枪的也就六百人左右。正是人有千算,不及上天一算。这几千百姓在山上没几天,做饭的盗匪头目就来见躺在床上的谢志珊。
那人说道:“大王,我那里粮食告急!水只够喝一天了!”
谢志珊怒道:“你真是个没用的东西!本王不是让你每个人每天减粮减水吗?你怎么搞的,粮食告急,水只够喝一天了?”
谢志珊刚要伸手打那个人,侍者急忙拦住道:“大王!你别急嘛,听他说缘由!”
那个人这才说道:“山上一下子来了这么多黎民百姓,都是张嘴儿要吃的要喝的,你不给他们吃的喝的就要闹事造反,我们已经发现食堂门口有三个弟兄被杀,这些事儿谁能查得清啊?”
谢志珊至此才彻底明白,你没有粮食,没了水喝,你让人家还怎么拼命守着你等死,要不是他看管得严,以家人儿女为人质,这六百多盗匪早散了!他笑了笑说道:“这样,事关重大,你不要向任何人提及这件事,本王再想想办法!放心吧,粮食我们会有,水也会有!”
数千名黎民百姓联合起来之后,特别是老汉已经在山寨食堂刺探清楚,山寨到了山穷水尽之时,他们几十个人商议后决定,擒贼先擒王,只要活捉了谢志珊,一切都会出现大逆转!
寨外王阳明站在高处,待属下鼓号一长三短轰鸣之后,王阳明大声喊道:“谢志珊,你已经山穷水尽!今本院发布特赦令:凡谢志珊的属下,只要你主动缴械投降,不论你过去如何,今特赦你无罪!至于山寨上被执被困的黎民百姓,本院希望你们挺起腰杆,反戈一击,帮助本院官兵消灭谢志珊和顽固可恶的盗匪,以盗匪的双耳为准,本院为你们请功,让南安府、大庾县衙,根据功劳大小,以田地牛羊奖励!本院身为四省巡抚大人,言出必行,决不食言!”
寨内谢志珊倒背两手,低着头从屋里出来,正向大厅走,老汉一挥手,几个青年人如狼扑食,不待谢志珊反抗喊叫,就将其捆了个结结实实。
老汉见擒了谢志珊,向手持响箭的青年人说道:“快,向山下官军发响箭,谢志珊被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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