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教育 王阳明全传下:四十苍黄战旗猎猎凭险耍花样

王阳明全传下:四十苍黄战旗猎猎凭险耍花样

时间:2023-11-19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但此事并没有引起这些官军的注意。即使如此,数十名未曾出战的官兵,顷刻之间死于箭下,此情此景,非一个惨字可表。正德三年至正德十一年间,谢志珊、蓝天凤率属下与广东乐昌的盗匪联合,攻打大庾、南康、上犹、赣州等地,杀死赣县主簿吴玭,引起了朝廷重视。他和蓝天凤两人属下人数达到近八千人。王阳明掌握以上这些情况之后,制定了攻打围剿横水、左溪、桶冈谢志珊、蓝天凤的军事行动方案。

王阳明全传下:四十苍黄战旗猎猎凭险耍花样

早已埋伏在四周的田庄、金岸等仗剑把两个黑衣人围在房前,继而田庄又摇响铜铃,县衙内的巡逻差役都奔过来,黑衣人虽然擅长用剑,但已被包围圈锁定,插翅难飞。黑衣人碰上了金岸、田庄等强手,不到一个时辰,一人被杀死,一人受了重伤,还没待审问,便流血而亡。

土匪这边,蓝天凤已经坐不住了,他带随从驰马来到谢志珊的横水总寨,见横水、左溪谢志珊的属下都在做战前准备,他不免有些担心。

两人已经坐在了战前的热锅之上,不必客套。谢志珊说道:“天凤兄,你看看,论玩心眼儿,动什么智慧、聪明,我谢志珊或许不及别人,可是,要论这占山、守山,我才是真正的行家!”

蓝天凤讥道:“你呀,别在这儿吹大话了!听说几次行动都失败了,这怎么回事儿?”

谢志珊说道:“阳明太精明,加上他身边的十几个弟子,那才是真正的高手,他们像铜墙铁壁一样护卫着王阳明。俗话说,‘狼有再大的嘴,面对浑身上下长刺的刺猬,也不好下嘴啊!’”

端起茶水的蓝天凤遂放下茶盏说道:“关于这个王阳明,我也略知一二。这个人确实非常聪明,擅长机变,是当今朝廷数一数二的高才、将才!而且,不知道他有什么秘诀,论真刀实枪对面攻坚战,詹师富就是个例子;论诱降不动一刀一枪吧,龙川的卢珂、郑志高、陈英也是个例子。现在他在大庾面对你的横水、左溪,开始摆兵布阵,而且调集了四省的兵力,志在必得;在龙川,池仲容正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因惠州知府陈祥过去是有名的猫畏虎,只固守惠州城,从不敢出城迎战池仲容。池仲容力能缚虎,向来不把惠州知府陈祥放在眼里,也不知道王阳明给陈祥传授了什么秘诀,而今腰杆硬了,动不动就带领龙川等所属县衙,到池仲容的三浰之地前叫阵。池仲容即使无奈为了山上弟兄们的脸面,与官军战,但威风顿减,昔日的凤凰,今日变成了落魄的鸡。他肯定正担心王阳明用什么计策把他抓了!”

谢志珊叹道:“过去在广东,但提‘金龙霸王’,人们不寒而栗,而今也成了缩头乌龟,真不知这王阳明为何有如此大的能量!”

蓝天凤叹道:“志珊兄,除了大庾、龙川,和王阳明身负同样使命的湖广巡抚秦金,已经把郴州的龚福全数千人团团围住,我估计龚福全也难逃一劫了!所以,我悟出了一个道理:与其刀兵相见,束手待毙,倒不如主动出击,先下手为强!”

在用智用谋上,谢志珊一直对蓝天凤佩服有加,他推开茶盏喜道:“天凤兄,今王阳明的大军还没到齐,咱们如何主动出击,先下手为强?”

蓝天凤笑着附其耳说了一阵,然后又说道:“当然,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我看咱就这样干一场,看看王阳明所谓的铁军,到底有多大能耐!”

第二天,在刚刚驻扎在大庾的官军营帐之前,出现了数百个在田里劳作的黎民百姓。奇怪的是,这些黎民百姓并没有一个女人,更没有嬉戏的孩童。但此事并没有引起这些官军的注意。

官军开饭的时候,这些在田里劳作的黎民百姓,突然背上了箭袋,挽起了紫檀力弓,直赴营帐,还没等吃饭的官军反应过来,谢志珊一声号响,数百名强弩手挽弓搭箭,向正在吃饭的官军射去,因官军无任何防备,只能就地四方逃散躲避。即使如此,数十名未曾出战的官兵,顷刻之间死于箭下,此情此景,非一个惨字可表。

待这些官兵反应过来,都回营帐拿了弓箭、刀枪出来迎战时,这些伪装成黎民百姓的盗匪已急匆匆散去。

王阳明得知这个情况后,率众弟子驰马过来,察看了遭遇敌人突袭的现场。

受了伤的营官向王阳明报告了事情的全部经过。他痛心疾首地说道:“是下官麻痹大意!是下官失职!是下官之罪!”

王阳明大声说道:“你们看到了没有,这就是战争!这就是我们面前的敌人!这就是你们从今天起应该认识的谢志珊!”

王阳明指着几十具尸体说道:“所以,从现在起你们必须警觉起来,振作起来,把这次惨败,当作我们应当时刻警醒的教训!把双眼擦亮,做好复仇的准备!”

谢志珊,祖籍广东潮汕,其祖辈随流民潮从广东潮汕逃至位于南康上犹、大庾三县交界的横水,以开垦山地为生。他身材伟岸,两臂有力,为人慷慨讲义气。弘治七年,瘟疫肆行,干旱严重,赤地千里,流民中打家劫舍者越来越多。就是这年,南赣流民及畲、瑶少数民族在谢志珊、肖贵模等领导下,在横水公开抗拒官府。与此同时,附近左溪、铅厂、稳下、长龙、过埠、茶滩、思顺、桶冈等地农民,在蓝天凤、薛文高、陈曰能等领导下,也占山称王。按历史载,畲、瑶族本出一族,都以盘瓠氏为祖先。蓝天凤本畲族,谢志珊属客家人,为获得畲民支持,谢志珊、蓝天凤都称自己是“盘王子孙”。

正德三年至正德十一年间,谢志珊、蓝天凤率属下与广东乐昌的盗匪联合,攻打大庾、南康、上犹、赣州等地,杀死赣县主簿吴玭,引起了朝廷重视。从此之后,朝廷曾三次派兵马对他们进行大规模夹攻围剿。但由于横水、左溪等地险关隘口多,围困数月,不能损其一兵一卒,只能由夹攻改为招抚。到正德七年,朝廷给谢志珊一个不仅不入流,连闲散职也称不上的“老人”封号,还给了巾衣。但官军收兵离开后不久,谢志珊、蓝天凤等又重新占山为王。特别是心高气傲的谢志珊,自称“征南王”。他以横水为主寨,凡险关要塞处皆设营寨,有烽火台、滚木礌石,还有云栈飞梯。他和蓝天凤两人属下人数达到近八千人。

王阳明掌握以上这些情况之后,制定了攻打围剿横水、左溪、桶冈谢志珊、蓝天凤的军事行动方案。

王阳明的具体作战部署及兵力分布为:

第一路军,由赣州知府邢珣(正四品)和兴国县典史区澄等统领。先由上犹石人坑入,由上稍、石溪入磨刀坑,过白封龙。同时,另分兵搜茶滩、窎井、杞州坑,其主力经朱坑、罕坑入杨梅村。再攻白蓝、横水,之后速与都指挥佥事许清,指挥谢昶、姚玺、知县王天与等会合为一。按王阳明要求,务求挑选精锐之兵,由向导领队,每人备三日干粮。当地畲民用本地产“大禾谷”做成“皇年米果”,口味好且耐饿,现将其改做成椭圆形的干粮,让士兵带在路上吃,称为“王爷米果”,是指御史大人王阳明赐给士兵吃的。士兵们带着“王爷米果”搜剿附近各山寨,务必将逃逸之遗匪歼灭,待横水、左溪战斗结束后,再统军向桶冈进发。

第二路军,由福建汀州知府唐淳(正四品)、上杭县丞陈秉(正八品)等统领。奔至南安府,从百步桥、浮江、合村等处进屯聂都;从乡夫中选取一百名向导,袭上关、破下关,继而又分兵三路。中路为主力逾相见岭,扑密溪,直攻左溪。而右路从下关分道搜丝茅坝,再会合中路于密溪攻打左溪。左路则自密溪搜索羊牯脑山,再自密溪会合中路同攻左溪。三路与王阳明亲率的主力合兵于横水,会同守备郏文、知府季敩、指挥余恩、县丞舒富等五军全力围歼溃散的盗匪。待左溪所有盗匪被剿尽时,该军当自密溪回关田,为全面进攻桶冈做准备。

第三路军,则由南安知府季敩(正四品),南安府同知朱宪(正五品),推官徐文英(正七品)等统领,自南安府石人背攻打义安,分兵搜朱雀坑,再入西峰,分兵搜狐狸坑,进铅厂,再搜李家坑,再逾狗脚岭,搜阴木坑,攻打左溪;与王阳明之主力会于横水,与守备郏文、知府邢珣、唐淳、指挥余恩、县丞舒富等合为一军,也是要挑选士卒搜索附近山寨。

第四路军,则由江西都指挥使司都指挥佥事许清(正三品)、千户林节(正五品)等统领,自南康破溪湖,击新溪,攻杨梅坑、白蓝,与王阳明之主力会于横水,与知府邢珣等兵合为一军,各自挑选士卒,带干粮向四处山寨搜索,务求消灭余匪。

第五路军,则由守备南安、赣州二府以都指挥使郏文(南赣最高军事长官,正三品)、安远县义官唐廷华统领,自南安府石人坑度荡坪岭,击义安,上西峰,过铅厂,破苦竹坑,灭长河洞,搜狐狸坑,再攻左溪,与王阳明之主力会兵于横水。同时与知府唐淳、季敩、指挥余恩、县丞舒富等合为一军,搜剿附近天台巷、狮子山、丝茅坝等寨。

第六路军,则由赣州卫指挥佥事余恩(正四品)、龙南县新民王受等统军,自上犹逾独孤岭,到营前、金坑、过埠,破长流坑,分兵再入梅伏坑,破牛角窟,直攻川坳、阴木潭,与大军合攻左溪,与王阳明之主力在横水会合,再与县丞舒富、知府唐淳、季敩、守备郏文等组合成一军,剿灭残匪。

第七路军,则由宁都县知县王天与(正七品)、典史梁仪等统领,从上犹出发,取道官隘、员坑过琴江口、白面寨至长潭,过杰坝屯石玉,分兵搜樟木坑,其主力则自黄泥坑、大富湾入员分,当与王阳明主力会师于横水,再与知府邢珣、都指挥佥事许清等军会合,四处搜寻残敌。

八路军,当由南康县县丞舒富(正八品),上犹县义官胡述等统兵,从上犹营前入金坑,过埠,击长流坑,直攻左溪,待与王阳明主力会兵横水后,与知府唐淳、季敩、守备郏文等合兵,搜寻谢志珊及属下的盘踞之地。

第九路军,则由广东潮州府程乡县知县张戬(正七品)统领其属下新民、乡夫等,从南康入长龙,搜剿稽芜、黄径坳、新地等山寨据点,进横水,等待王阳明示下。

第十路军,当由吉安知府伍文定(正四品)统领,从上犹入杰坝、横水,会同守备郏文之属下,搜剿杨家山、李坑等据点。当时,王阳明曾单独告诫伍文定,要认真观察地理环境,相度机宜,协同行事,毋得尔先我后,力散势分,致失时机。

第十一路军,由王阳明亲率的赣州卫官兵主力和部分百姓中挑选出的民兵组成中军,由随军之谢昶、冯延瑞、姚玺协同,当从南康入长龙,攻十八面,剿击先鹅头,攻打狗脚岭等山寨据点,进而破白蓝进入横水。

十一路军调拨已定,王阳明随即颁发了《征缴横水桶冈分委统哨牌》,其军令晓谕十一路官兵,但有违反者,立斩。

王阳明正在帐内审议领军将领,这时侍从报:“启禀都御史大人,吉安知府伍文定求见!”

王阳明自担任巡抚之后,和这个吉安府伍文定从未见过面,遂站起来笑道:“好,请他进来!”

伍文定非常精明,长得白净,身高体大,可能是长期骑马的原因,他的双腿有些罗圈,他进帐高揖双拳,以极其敬仰之态笑道:“巡抚大人!下官敬慕大人统铁军剿强贼之才久矣,今下官得见尊容,幸甚!幸甚!”

王阳明笑道:“本院亦闻文定忠勇,故而此番剿灭横水、左溪、桶冈之强敌,非文定这种忠勇之辈不可!”

伍文定再次施礼道:“今下官有幸跟随大人为朝廷建功立业,此乃吾伍家列祖列宗积德行善之福也!此番追随大人,不管刀山火海,唯巡抚大人马首是瞻!”

王阳明喜道:“倘本院属下皆文定这般忠诚精勇之士,不出旬月,必将荡平横水、左溪、桶冈之贼寇!”

伍文定落座,推开茶盏说道:“巡抚大人,今不知您召下官来有何赐教?”

王阳明笑道:“文定,本院听说,你与谢志珊曾有过交往,且他对你印象极好!有这回事儿吗?”

伍文定脱口道:“确如巡抚大人所言。当年朝廷招抚谢志珊之时,下官确实和谢志珊有过几次碰面,下官不知巡抚大人问此事是何意?”

王阳明说道:“今大战在即,倘谢志珊等负隅顽抗,不愿降我,必死伤成千上万矣,此岂不是天大的悲事吗?”

伍文定摇头道:“巡抚大人,盗匪杀人如麻,他们毫无怜悯之心,更无好生之德!只怕此举是对牛弹琴,对狗吹箫。”

王阳明叹道:“文定,说实话,本院在福建第一战,剿灭詹师富清扫战场时,见那尸堆如山、血流成河,顿生一种负罪愧疚之感。更为其父母、妻儿感到伤悲!从此役起,本院怜悯之心满满,故而,在十一路大军未发之际,本院思考再三把你召来,本院有要事相托,不知文定肯答应否?”

话说到了这个时候,伍文定已经明白了王阳明之意,他摇头叹道:“巡抚大人怜悯之心,可映日月。实乃江山社稷之福,黎民百姓之幸也!不过,靠怜悯只怕谢志珊不买账!况且,诛杀这些专与朝廷对抗的强敌匪盗,乃为国家、为百姓除害,为何要怜悯他们!”

这时,侍在一侧的田庄亦施礼道:“老师,前天谢志珊还派人假装当地黎民百姓,偷袭我们的营寨,当场杀死了我们几十名弟兄,凭这些,就不能怜悯他们!”

王阳明摇手道:“文定,你们不必多言,本院心意已决,先礼后兵嘛!本院派你和本院的大弟子冀元亨前往横水,与谢志珊见面,劝其投降如何?”

伍文定点头道:“既然巡抚大人决心已定,下官唯命是从!”

冀元亨喜道:“感谢恩师派弟子前往!”

王阳明向冀元亨说道:“文定此去凭旧情,你去主要以心学为主,让谢志珊丢下贪恶之心,致良知,让他放下屠刀,不要与官兵作对,免得死伤那么多青壮男子!”

冀元亨点头道:“请恩师放心,元亨决不辱此命!”

田庄这时说道:“老师,弟子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王阳明手抚髯须笑道:“田庄,为师已在众将士面前,宣称唯你们几个弟子可在军中慷慨议论,不受拘礼,因为你们一直是跟随为师的弟子,朝廷给你们发放特定俸禄,你们不同常人,故而有什么话,直说无妨!”

田庄说道:“大师兄,今入虎狼之地,凡事不可强求,即使劝谢志珊追回失却的良知,也要察言观色,话到为止,平安归来,是众师弟所盼也!”

冀元亨见田庄眼泪在眼眶内滚动,遂拍着他的肩膀道:“师弟,你们放心,上天庇护我,我和知府大人不会有事的!”

伍文定和冀元亨二人驰马入横水前,已率先把上山拜见谢志珊的书信用响箭射到了山上,按时辰计算,谢志珊当已收到了书信。然而,正如田庄临行前所说,盗匪毕竟不是书生。所以,二人在驰马奔往横水的山道上,就被绊马索绊倒在地上。两边埋伏的盗匪不由分说,用麻绳将二人捆了,又用黑布头巾罩了,前拉后推上了山。

此时,谢志珊正在大厅正中的虎皮座椅上看王阳明亲笔写的书信,待众匪把伍文定和冀元亨推入大厅,他才慢吞吞地放下书信,说道:“来人,解开他们的黑头巾!”

侍从先把冀元亨押到谢志珊面前,他俯身看了看冀元亨说道:“呃,本王知道了,你就是巡抚大人的大弟子,冀元亨?”

冀元亨讥道:“恕我身受拘束,不能全礼!”

谢志珊挥手道:“来人,咱兵对兵、将对将,不能欺负人家巡抚大人的来使,为冀元亨松绑!赏坐!”

冀元亨松了绑施礼后笑道:“今按朝廷礼仪,我不能称你自谓的征南王,论年龄,你比我年长,我以谢大哥相称如何?”(www.daowen.com)

谢志珊喜道:“你们大家听听,和读书人打交道就是好。人家既尊重了本王,论礼仪也当合宜。好,冀才子,本王愿听你称我‘大哥’,你与本王兄弟相称,本王心里爽朗、痛快!”

继而,向侍从说道:“来人,把下一个人带上来,为他摘掉黑头巾,松绑!”

谢志珊见了伍文定顿时一惊,似乎有失他征南王的威仪,大怒道:“怎么会是你,伍……伍文定呢?”

伍文定环顾整个大厅,施礼笑道:“谢志珊,好家伙,七八年不见,你也鸟枪换炮啦!就你这大厅也够阔气排场的,没想到你竟自谓征南王,你是不是把尾巴翘到了天上啦!”

谢志珊还礼讥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本王再也不是你们朝廷封我‘老人’ 封号的时候了!你二人今日来,不知是朝廷的催命使,还是本王刀下的断头鬼!”

伍文定讥道:“谢志珊,你别好了疮疤忘了疼!当年我伍文定略施小计就擒获了你,要不是钦差大人拦我,你早成了我刀下的断头鬼!原来朝廷要招抚你,你谢志珊不管今后,当然你已经没了今后,今儿就算你的属下把你征南王自封的大号喊上了天,你也是我伍文定手下的败将!这一点,你千万不要忘啊!”

谢志珊大怒道:“来人!把这个心高气傲、故意嘲笑本王的伍文定捆了,吊他个老鸭浮水!”

伍文定双脚一跺,讥道:“慢!谢志珊,看看,还自称什么征南王,你就这点修行啊?按唐代星术大家、面相大师李淳风所言,易怒者命妖!当然,他说得很对,我从内心佩服这位大师!”

谢志珊仍怒道:“伍文定,本王且忍耐一下,本王问你,今朝廷巡抚派汝二人前来,不仅仅是当什么信使吧?”

冀元亨说道:“谢大哥,以我跟随我恩师多年所积攒的经验,谢大哥为人豪爽,有侠义之心,但是,你这啸聚山林,劫财为盗,乃与朝廷为敌,应该说是由阳关大道悄然走上了独木桥。”

谢志珊讥道:“冀大才子,照你这么说,我走上了末路?”

冀元亨笑道:“那当然!你知道天下之大,皆在朝廷掌控之中。尽管谢大哥自谓什么征南王,其实,不过啸聚了几千人上山自称山大王。今我恩师生慈悲之心,担心重兵之下,几千条性命皆作烟云之散,实不忍心也。故命我与知府大人上山拜见谢大哥,只劝谢大哥一个字儿!”

谢志珊心中为冀元亨的文才所折服,此人口吐珠玑,是他这个啸聚山林的草头王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金玉之言。他不但不怒,反而笑问:“大才子,是何字儿?”

伍文定讥道:“谢志珊,你头顶稻谷壳儿,满身泥巴,突然有一天,聚了几个人跑到山上,大言不惭自称了王,连这个字儿也不知,不愧是草头王出身,今儿我伍文定告诉你,这是个‘降’字儿!”

谢志珊这才大怒道:“冀大才子,你这文人就是损,忒损!骂人劝人不带一个脏字儿!可是我谢志珊已立下誓言,今必和官府的兵马拼死一战,不是鱼死,就是网破!”

伍文定亦怒道:“好,谢志珊,你大言不惭!你面对巡抚大人的铁军,竟口出狂言,拼死?就凭你们手中的大刀片、长矛、竹枪、竹箭,唉,可怜!可怜啊,谢志珊死到临头还顽冥不化!”

谢志珊突然仰天大哭道:“今无论如何我谢志珊都难逃一死!纵然是死,那真不如多杀一人,就多一个陪葬的,这样黄泉路上有冤死鬼哭爹叫娘,我谢志珊不寂寞!”

冀元亨叹道:“谢大哥,像你这样作恶多端的恶人,可以说是大恶人!你根本不会知道‘心动神知’四个字,也不会知道你的良知已丧尽。倘你现在就离恶行善,变虎狼为绵羊,你真的会得到上天的救赎、赦免!可是倘你一味地顺从邪恶驱使,自甘堕落制造一个又一个罪恶,那么地狱就在你的眼前!届时悔之晚矣!”

伍文定切齿道:“谢志珊,今儿彻底看清了你的内心,你确实应该千刀万剐,你死有余辜!”

谢志珊长叹一声说道:“好啊!我愿意!”

冀元亨摇头道:“谢大哥,记住,我恩师只给你七天考虑时间。七天一过,勿怪我们踏平你的山寨!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不过,面对你冥顽不化、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死固执,我还是愿用良知之心,真心实意地再劝你最后一次:慎重抉择吧!回头春满大地,脚下的阳光大道坦荡、宽广!既能荣耀子孙,又能名载史册!”

听到这里,谢志珊把脸上的泪水一抹,大喝道:“我不要什么七天之期,让他们快下山,不然……我若反悔,非杀了他们祭旗不可!”

伍文定向冀元亨说道:“冀先生,我上山时就说过嘛,对牛弹琴,枉费了我们一番心力,真是不值呀!”

冀元亨看了看谢志珊暴怒的脸和双手叉腰的姿态,不由得叹道:“他是邪恶驱使下罪孽深重的人,他的下场,只能是下地狱受到惩罚!”

但是,当冀元亨满怀着忧伤之情,与怒气冲冲的伍文定下山之时,谁也没有想到,在谢志珊横水总寨大厅一侧的耳房里,端着茶盏品茶的蓝天凤,把他们三人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

蓝天凤慢步踱到谢志珊身边,长叹道:“看来这巡抚王大人果然有怜悯之心,还给了你七天考虑时间。但我以为,这是王阳明略施小计,猫哭老鼠假慈悲啊!”

“不,天凤兄,我感觉,这个冀元亨是真心实意地劝我归降朝廷。但这个令我多年蒙羞的伍文定,要说吧,他是性格直爽,有侠肝义胆的大善人。可是,我就听不得他冷嘲热讽,把我堂堂一个征南王挖苦、贬损得一文不值、狗屁不如!就这,我是从内心深处暴怒、生气,世上既生我谢志珊,又何必专门生出一个只会贬损我的伍文定呢!在我看来,真是不公!”

蓝天凤摇头道:“志珊兄,我提醒你,你今天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这很可能是你一生的大遗憾!”

谢志珊接过侍者奉上的茶盏,惊问道:“天凤兄,我犯了什么错误,请直言!”

蓝天凤讥道:“我知道王阳明的怜悯之心,也引发你共鸣,令你生出慈善之心。你刚刚嘴里还说,纵然一死,也要多杀一个人,这样在黄泉路上不寂寞!那么我问你,伍文定乃吉安知府,当是朝廷四品官吧?况且又是昔日擒获你,使你蒙了羞的仇人!那个冀元亨,是朝廷巡抚王阳明,也就是名满天下的心学大师的高徒,是大弟子!你如果当时把脸一变,杀了他二人,你谢志珊不仅名震天下,在奔赴黄泉路上,有这样的四品官和大名人、大高才陪着,就你们谢家列祖列宗的魂灵知道了,也会觉得脸上有光啊!可是,王阳明心软,你更心软,竟失去了这样一个天赐良机!”

听蓝天凤如此一说,谢志珊把手一挥说道:“天凤兄,别呀,自古‘侠有侠道,盗有盗宗’。自古以来,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我就是这样的人,我是朝廷通缉追杀、围剿的盗匪,昔日我杀人越货,死有余辜!可是这和信使的来往,完全是两回事儿。我不能因信使之事失信,失信就是失德,这种失信失德和我做盗匪杀人越货是两回事儿!”

蓝天凤把茶盏一放,怒道:“志珊兄,你厉害啊,面对七日之后开战的敌人,还笑脸礼仪迎上山,下山时又拱手相送,你这样两面嘴脸的人,世上真是难找,凡间一样稀少。”

“得,这不,在大庾,在横水总寨,不就有吗?”

蓝天凤把手一挥道:“得,人家磨刀霍霍,咬牙切齿,咱不说那些无聊的闲话,今晚还按计划行动吗?”

谢志珊怒道:“当然!今晚咱就再试牛刀,让坐在大庾县衙的朝廷巡抚王大人,也活动活动筋骨儿,不寂寞多好!”

王阳明对盘踞在横水、左溪、桶冈九十多个山寨上的盗匪,还没有正式下达总攻的命令,所以,现在双方开战处在一触即发的紧要环节。盘踞横水总寨的谢志珊,站在大厅之外,向司号箭的弓弩手挥手道:“来呀,快放三支号令火箭!”

三个弓弩手遂站成一排,他们每人两脚站立丁字步,一手如托泰山,一手如抱婴儿,右臂发出千钧之力,把那紫檀力弓扯如满月,嗖地向漆黑的夜空射出三支熠熠闪光的火箭,直上升到浩瀚的星云之中。

冀元亨回到王阳明的帅帐里,未曾说话,先双膝跪地,泪水涟涟地说道:“恩师,元亨无能,尽出肺腑之言,谢志珊却冥顽不化,他说至死不降!元亨有辱师命,请恩师责罚!”

伍文定则郑重地向王阳明施了礼说道:“谢志珊就该死,我好劝赖劝,丑话恶话说了一大堆,最后他死活不降!”

王阳明上前搀扶起冀元亨,笑道:“元亨,不可如此,为师不是说过吗,‘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灭。’岂能人人都致良知,人人都存良知,若能如此,尘世之间就没有了邪恶、奸诈与贪婪,那样,岂不到处都是喜乐、和平、温柔、良善,满大街都是圣人!你们说尘世会有那么美好的一天吗?”

冀元亨与田庄等齐道:“恩师,应该……不会有吧?”

王阳明大笑道:“怎么,应该……不会有吧?”

冀元亨看了看田庄,田庄又看了看罗钦顺他们,大家只是笑了笑,一时不知其然亦不知其所以然。

王阳明郑重说道:“上天最公平公义,为师郑重告诫你们,天不藏奸、天不庇贼!什么叫恶贯满盈?什么叫死有余辜?今谢志珊、蓝天凤是也!”

伍文定为人豪爽侠义,向来说话不掖不藏。他听了王阳明的话,连连点头,向冀元亨等说道:“看看,你们恩师多好,时时引导,处处教诲,难怪你们恩师的心学像一缕强劲的春风,吹到哪里哪里就莺飞草长、花香满地,让人惬意孟浪啊!”

王阳明连连摇头道:“文定,你过誉了!”

伍文定笑道:“恕下官按圣上的口谕,尊你一声王大师吧!前几日,王大师利用战前时间开帐讲心学,将士们无一不受鼓舞,人心振奋啊!红尘世界,这些盗匪原来是有良知的,做了匪做了盗,便没有良知了!今日我与冀大先生到谢志珊横水总寨劝他投降,不再为战争死拼几千弟兄的性命;如果他能找回良知,并且还能致良知,休了此战,不论对百姓还是对他自己都将是大功德啊!可是他顽冥不化,一直要让邪恶牵着鼻子走向坟墓!可悲的是,数千跟随他的弟兄也要跟着陪葬!”

通过与詹师富之战,王阳明已经明白,这些作乱的盗匪,原本就是当地山寨内的黎民百姓,农忙时他们回寨子种地,在田地、山林里忙碌。可一旦抢劫财物,或攻打官府军时,他们便扛了刀枪,啸聚到备有防御工事的据点去,领头的大王一声令下,便去抢劫或攻打!有时候,聪明的山大王会把妇女、小孩、老人也传上山,离开居住的山寨,谢志珊就利用这个方法,把畲、瑶百姓组织煽动起来,一起对付官府军。

这日夜里,总寨上空升起三支火箭,与官府军倚临的山寨里的百姓都能看得见,于是那些受了蛊惑、愚弄、煽动的畲、瑶族的青壮年,便拿了竹箭、长矛、大刀,向刚刚吃过晚饭的官府军射箭,接着冲入营寨,见人便杀,逢人便刺。一场事先绝没料到的偷袭战就这样突然之间发生了!

但是,这些经过训练和休整集结在前沿阵地、整装待发的官军,对这次突发事件,不慌不乱,自发地执行战前军令,他们飞快拿起刀剑予以反扑,这是偷袭的谢志珊属下万万没有料到的。凡官府军右臂皆包裹白毛巾,既不会自相残杀,又不会让没有包裹白毛巾的偷袭者轻易跑掉。所以夜间偷袭战,被官府军瞬间转变为分割包围歼灭战,能侥幸逃脱的无非三五个人,绝大多数都被捕杀。

战情很快传到驻在大庾县衙的帅帐中,王阳明把佩剑一提,刚要出帅帐,田庄上前阻拦道:“老师,你身体有病,正在吃药,些许偷袭来犯者,不足论战,只怕我们赶到时,营帐已风平浪静!”

王阳明点头道:“也罢!田庄、金岸你们几个去看看,回来禀报。”

待到田庄等驰马赶到时,果如所料,偷袭者已全部被捕杀。田庄等清点了被捕杀的人数,告诉营官要严加防范,提防再次偷袭,然后拨转马头驰回县衙。

王阳明行军时有个习惯,他爱骑马,可是他的肺病、胃病多次在山路的颠簸中复发。为此,冀元亨和田庄索性强行让他坐官轿。但王阳明在军事行动中一向严令属下,为了赶路他非骑马不可!肺病使他时常大声咳嗽,而胃病又常使他吃不下饭,甚至吃了还吐出来。按冀元亨之意,大军继续前进,而他们几个弟子则留下来,住在一个山村里,专门为王阳明治病。但王阳明心急如焚,这对治疗很不利,症状稍有好转,便催着冀元亨等启程,追赶已经前行的大军。弟子们无奈只能听他的。那天,他的夫人姽婳为此非常生气,还挥了泪,王阳明见状,强笑着拉着姽婳的手,说:“放心,夫人,我正值壮年,无碍!我预料不到到了大庾会遇到什么突发事件,咱走吧!”

姽婳见王阳明闻报下床提剑,也急忙起床,冀元亨与田庄他们驰马刚走,可能受了寒气,王阳明顿时咳嗽起来。玲儿急切奔过来,她见姽婳扶着王阳明坐在木几上喝药,可是他只是一声接一声咳嗽,根本喝不下去。姽婳一手端着药汤,一手抚着他的前胸。

玲儿奔过来说道:“老爷,外边天冷,有元亨他们……”

姽婳叹道:“夫君,你听婳儿的话,你一着凉气,肯定就咳嗽,你看,我……”

玲儿见状,赶紧去煮药了。

过了一阵,王阳明不再咳嗽了,可是碗里的药早已凉了,于是姽婳又到后房去热药,待服侍王阳明上床,已到子夜时辰。

这天晚上,姽婳躺在王阳明身边,她一点睡意也没有,昏暗的灯光之下,她长叹一声,想着京师,想着爹娘,天亮的时候才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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