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琼微微一笑,心中只恨自己如此反复,索性传了属下,坐官轿直至宫门前。按后宫规矩,任何朝廷官员,包括那些卿大夫和封王级别的官员,到后宫大门前,必须下轿入内。王琼快步来到碧云宫前,站在门外的钱宁急忙向他招手。
钱宁低声说道:“尚书大人,你总算来了,皇上正和那个王大师密谈呢,这不把我们这些奴才都赶了出来。”
王琼惊道:“等一下,什么王大师,王大师是谁?”
钱宁笑道:“就是王阳明呗!皇上一句接一句的王大师,奴才从没见过皇上如此敬重王阳明。不但口口声声称他大师,还请他入座,奴才担心王阳明告你的状,这不奴才正准备去找你,奴才想着想着,大人竟神奇般地来了,真是巧啊!”
王琼大惊道:“既如此,我怎么办?”
钱宁向江彬说道:“我们俩知道,你在这儿候着吧,万一圣上召见你,你先认错,后捶胸,圣上心软,几句话可能就化干戈为玉帛了,等着吧!”
既而,婵儿从碧云宫走出来,向江彬说道:“江大人,传兵部尚书王琼面圣!”
江彬示意道:“婵儿姑娘,这不,尚书王大人就候在这儿。”
婵儿柳眉微皱,有些惊讶道:“好,既如此,随我进来吧。”
王琼急忙点头施礼道:“多谢婵儿姑娘。”
武宗见王琼入内,喝道:“王琼,你知罪否?”
王琼急忙俯身施以大礼,在地上向圣上叩头道:“陛下,下官这几天正准备驰马赣州,到那儿犒赏御史大人的兵马,下官不知有何罪?”
武宗大声道:“王大师身负朕之重托,巡抚赣、闽、湘、粤四省,你拿朕意当儿戏,竟不派一兵一卒,你让王大师凭什么剿匪,朕看你这兵部尚书不想当了吧?”
王琼急忙叩头道:“陛下,下官有罪!不过,下官也有难言之隐啊!”
武宗怒道:“哼,你有什么难言之隐,说!”
待王琼把话说完,武宗大怒道:“即使再难,朕之泱泱大明朝,各行省竟挤不出一万兵马来,你简直在戏弄朕!”
王琼此时无话可言,是啊,大明朝这么多行省,即使再削减,各行省都有常备的守军和驻军,挤出一两万人确实不是问题。但事已至此,王琼想扭转自己的被动局面,开口道:“陛下,下官和御史王大人,同为王羲之第三十四代子孙,虽不在五服之内,但下官对御史大人的胆识、能力了如指掌,虽表面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但御史大人擅机变,他会就地取材,对付那山贼流寇,应当不是问题!不是吗?他首战告捷,证明了下官的判断。”
武宗见王琼如此说,面色稍解,讥道:“朕不管你什么判断不判断、机变不机变,就凭你兵部尚书占着茅坑不拉屎这一点,今儿起罚你半年俸禄,以观后效!”
走出碧云宫,王琼一下子灰了心,他强装笑脸向江彬和钱宁说道:“多亏王阳明没有趁机诘问我,倘他问了,圣上一怒之下,我这个尚书肯定易人,说到底我还得感谢王阳明,他确实是世上难得的正人君子,看来他没有向皇上告状。唉,圣上还算开恩,只罚我半年俸禄,罚就罚呗,不过,我王琼还有翻盘的机会!”
且说卢尚德从溃败的山寨上,甩掉了追赶他的官军,驰马绕过山间小路,走了十几里崎岖山路,现在总算可策马扬鞭了。
刚进入池仲容的山寨区域,突然从山路两侧飞出绊马铁钩和绳索,任你再骁勇的骑士,也难逃栽下马的厄运!没等卢尚德从地上爬起来,埋伏在山路两侧的几十名盗匪皆奔上来,众人上前,刀架在了卢尚德的脖子上,转眼把他捆了。
众人押着卢尚德拐入一个山垭口,这时池仲安走出来,他肩扛着大刀,身后跟了七八个随从,有个喽啰向池仲安施礼道:“将军,我们在山口刚抓了一个骑马的人,看样子是从县城方向跑过来的,请将军示下!”
池仲安上前,掀开卢尚德的斗笠,又看了看那匹马,忽然想起了什么,先伸手啪啪打了他两个耳光,怒道:“我看你像县衙的官军吧?来呀,先打他十六杀威棒!”
卢尚德大吼道:“浑蛋!我是从卢珂山寨上逃出来的,我来投奔池家老大,我有卢珂的信,不信你们看看?”
池仲安冷笑道:“小子!别说你是卢珂的属下,就是卢珂来了,只要我大哥不点头,那也照打不误!凡外人入山寨必打十六杀威棒,这是我大哥定下的规矩!弟兄们,用点劲儿,先好好侍候他一下!”
卢尚德没想到池仲容竟这么霸道凶残,可如今被人家捆了,只能任他们摆布。不过,众人上前把卢尚德扭翻在地,喽啰们开始举棒,刚打第一棒,卢尚德便大号大叫起来。站在一侧双手叉腰的池仲安讥道:“你们看,看他长得五大三粗的,竟这般禁不得打,他在装疯卖傻,得,越是这样,越不能轻饶他,打足十六棒!”
打足了十六杀威棒,当众喽啰拖着不能走路的卢尚德走向大厅的时候,池仲安又看了看马的颜色和卢尚德的背影,他突然开口说道:“好吗,我说这么熟悉,原来他就是那天杀我随从的人!”
池仲安奔到大厅时,池仲容和他的胞弟池仲宁已经坐在大厅正中的座椅上。为区别尊贵和职位大小,池仲容的座椅是一张虎皮,而左侧池仲宁和右侧池仲安两兄弟的座椅则是狼皮。池仲容正在看卢珂的举荐书信。
池仲安则高声道:“大哥,这小子是假的,那天我带着随从到县衙抢珠宝,就是这个小子挥剑杀死了我六七个随从,让我只身从县城逃回来!”
池仲容皱眉道:“仲安,那天真的是他?你没看走眼吧?”
池仲安咬牙切齿道:“大哥,你放心,虽然我没看到他的脸,但他骑的马我认识,他带的这把剑我也认识,他一定是那个小子!”
池仲容与卢珂是拜把子弟兄,当年他二人曾一同率人攻打过龙川县衙。卢珂的家人不让他做匪,逼他结了婚,卢珂媳妇被看守士卒糟蹋后自缢身亡,但官府却说,他媳妇试图逃跑,才被杀死。后来卢珂装作叫花子查证了此事,但从此卢珂自立山头,不再和池仲容联系,两个把兄弟,就这样说不断但也就真的断了联系。今卢珂写了举荐信说,县衙大批兵马围攻山寨在即,生死难料,他有一个足智多谋的堂兄弟叫卢尚德,请看在昔日叩头为兄弟的分儿上,收留他重用他,等等。
这到底是真是假,池仲容一时陷入了左右为难之地。当年卢珂曾救过池仲容的命,而今假若他的堂弟真的来了,又有举荐信,如果不答应,日后两人相见,他池仲容将难以面对。虽然他知道卢珂、郑志高、陈英三个占山为王的山寨被官军踏平了,他们仨都被活捉了,现已押解到南赣巡抚大人处。卢珂临危让堂弟卢尚德逃出来,并写了委托信,这样推断看来应当是真的。但是,仲安弟的话,他又不得不信,因为仲安从不说谎话,他把信交给仲宁和仲安两个兄弟都看看,千万别错待了卢珂的堂弟卢尚德。
池仲宁说道:“大哥,我看这是真的!”
池仲安则说道:“是官军的人,绝不是什么卢尚德?”
池仲容大步走到趴在地上的卢尚德面前,用脚踢了卢尚德问道:“卢尚德,据我所知,我卢珂兄弟一直独自占山为王,你何时到了山寨?你不是一直在京城闯荡吗?何时回了龙川县?”
卢尚德把情况一说,见池仲安不信,大怒道:“我堂兄写了书信,龙川县衙张贴了布告抓我,我又骑马从堂兄的山寨上冲出来,你们若再不信,随你们处置!”
现在池仲容与池仲宁相信了卢尚德,独池仲安不信。他向二人说道:“马就是那人骑的马,剑又是那人用的剑,你们若信就信,反正我不信他是卢珂的堂弟!”
池仲容想了想向卢尚德说道:“我没别的办法,你用什么证明你就是卢尚德!”
卢尚德大怒道:“我卢尚德凭堂哥的信来,你们竟这样对待我,有朝一日我堂哥若见了你,看你怎么办?这样,还有一个办法,你可以派人到龙川县城看看,那里有抓捕我的广告和赏银,你们去看,我卢尚德立等!”
卢尚德从进大厅到现在,一直对池仲安的怀疑怒气冲天。池仲容这才哈哈大笑道:“尚德兄弟,而今朝廷的巡抚大人正四处剿灭盗匪。说实话,我池家三兄弟都在剿灭之列,我们怀疑你以假乱真,你也应当理解。来人,赏卢尚德一把椅子,请入座吧!”
池仲宁示意侍者给卢尚德送了一盏茶,他说道:“卢尚德,据我所知,卢珂、郑志高、陈英原本各自占山为王,后来,卢珂做了大哥,三王合一,听说是为了联合对付龙川县衙,可为何今日反让官府的人一下子把你们端掉了呢?”
池仲容把手一挥说道:“仲宁,那些陈谷子烂芝麻,不必再提!我只问你卢尚德,听说你颇有本事,你到我的山寨来,你能干什么?”
或许方才十六杀威棒的疼痛已过,卢尚德说道:“池大哥,今南赣巡抚王大人率数路大军,先在福建象湖山歼灭了詹师富及其属下六七千人,现又进军大庾,对横水、左溪、桶冈之蓝天凤、谢志珊、陈曰能实施战前围攻。至于围攻池大哥的三浰之地,是早晚之事,摆在池大哥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降要么战,降需要如何降,战又要如何战,这才是池大哥当前最应该关心的事!”
池仲容一听喜道:“卢尚德,看来你有谋略。不过,我池仲容当然要战!”
卢尚德问道:“以池大哥眼下三浰的兵马及防御,能和詹师富相比吗?他的六七千人马都集中在象湖山附近的三十多座山寨内,结果三天就被朝廷巡抚大人的三路人马,一举攻破!”
池仲安正色道:“我们有三十八座寨子,我们的人马不少于福建的詹师富,我们凭什么投降,我们当然要拼死一战了!”
池仲容则说道:“詹师富这个人我听说过,而今这横水、左溪、桶冈的谢志珊和蓝天凤、陈曰能都与我们有过交往,但是今日卢珂、郑志高、陈英的山寨已破,接下来便是我三浰之地!”
卢尚德说道:“池大哥的三十八寨绵延流长,就像摆在朝廷巡抚面前的三十八个活靶子,长线一字阵。却不像兵法中的长蛇阵,攻其首尾至,攻其尾首至,攻其中,首尾并至。对付这三十八寨,其实,朝廷官兵不需什么兵法和战法,就像我们敲钉子,平常用锤子一个接一个地敲,三十八寨最慢两月足矣!”
池仲安大怒道:“卢尚德,我看你在危言耸听,长朝廷的威风,灭我池家三兄弟的志气!我就不信他巡抚王阳明能掐会算,会像诸葛亮一样,用兵如神!”
这时,有山下探马入内报:“启禀池大帅!朝廷巡抚大人帐下派人送来书信,请大帅过目!”
池仲容接过来一看,是朝廷巡抚大人所颁之告谕。
正当池仲容观看朝廷巡抚大人告谕之时,有属下抬进来朝廷所赐之牛酒银两布匹等,池仲容顿时忐忑不安起来。
卢尚德看罢告谕,大声道:“池大帅,朝廷巡抚大人的告谕写得明明白白,他分明是想劝降,不想派兵围剿,而且还送来了这么多牛酒银两布匹。倘大帅再执迷不悟,铁军围剿之时,只怕悔之晚矣!乞请大帅看在数千弟兄性命的分儿上,快快决断吧!”
池仲容突然把手中茶盏掷于地,大怒道:“弟兄们,朝廷的告谕分明是一派谎言!咱们都杀过人,抢掠过官府,包括惠州知府陈祥的爹娘也是咱们杀的!至于这龙川县衙,咱们多次烧杀抢劫,甚至还纵火烧过县衙。死在咱们刀下的官军、衙役可以说不计其数。所以,即使我池大鬓带领你们降了朝廷,你们和我们池家三兄弟一样,也难逃被千刀万剐的下场!反正横竖都是死,咱何不放开手脚,杀一个赚一个,杀两个赚一双!”
此时,池仲宁低声说道:“大哥,朝廷是先礼后兵,人家一送告示,二送牛酒银两布匹存问,咱若孤注一掷,全三浰数千弟兄的性命,岂不全完了!”
池仲安则说道:“大哥,反正我杀死过几十个官军和官衙差役,即使投降了,我也属于首恶必惩之人,与其束手就擒伸着脖子让人家砍头,不如再痛痛快快杀一场,拼他个鱼死网破又如何!”
这时,池仲安看见卢尚德正向其他人说着什么,大怒道:“大哥,这个卢尚德怎么办?咱不能让他再妖言惑众,扰乱了弟兄们的心啊!”
池仲容走到卢尚德面前大喝道:“卢尚德,我池大鬓看在卢珂兄弟的情面之上,对你一忍再忍,但你不能得寸进尺吧?最好别让我发怒,快闭上你的嘴,我池大鬓不降,浰源数千弟兄就不降,要想活命,你唯有听话这一条路!”
池仲安摇头道:“大哥,卢尚德明是投靠大哥,实乃害群之马!杀了他以绝后患,岂不一了百了!”
池仲宁则说道:“仲安,你不知道,大哥最讲义气,卢珂当年救过大哥的命,大哥……”
池仲安则说道:“大哥,今卢珂、郑志高、陈英已向朝廷投降,你这里厚待卢尚德,说不定明天卢珂等就会率领朝廷的兵马来攻打咱三浰呢?大哥,有道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难知心’,小心咱错走一颗子,输了全盘棋!对卢尚德这样看似忠厚,心藏奸诈之徒,当断不断,日后必受其乱啊!”
不管池仲安说天道地,池仲容挥手道:“诸位,闲话休议,今日咱们先说如何防备朝廷大军围攻吧!”
这天夜里,池仲安把他的几个随从召集在一起,向众人说道:“你们看到没有,我大哥念及卢珂救命之恩,根本不想杀死卢尚德。但是,我敢确定,卢尚德就是在龙川县城杀死我随从的人!今儿不是他卢尚德死,就是我池仲安死!”
其中一人说道:“将军,既然是大帅不让动的人,我们几个最好别动,以免大帅发怒,咱别里外不落好!”
另一个则说道:“对啊,杀一人易,不过背后一刀一剑而已。可一旦人死,就难以复活!倘大帅怪罪下来,那……”
池仲安冷笑道:“你们啊,咋就没一点儿长进呢?咱不能真刀实枪地明杀,咱是暗杀!不过,咱要伪造成他逃跑的样子……明白吗?”
众随从这才点头道:“明白,将军!”
卢尚德此时非常明白自己处于虎狼之地,正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开始在茅屋里想,池仲容在大厅里,面对那么多属下,态度强硬,虽然老师派人送来了告谕和存问的物品,池仲容的属下无论如何还是听信他。但是,池仲容在如何防御朝廷大军进攻上面,头脑里是一片空白。至于决战到底之类的话,只是一种煽动和鼓气。其实池仲宁倒是不希望鸡蛋碰石头,卢尚德在饭后见到了池仲宁,告诉他,过去大帅率你们攻打河源、翁源、安远、龙南、信丰等地,是你们侥幸,但是只要官军一反击,你们也占不了太大便宜。但现在不同,朝廷巡抚王大人晓谕四省,形成了合力,统一了指挥,统一了部署,所以,官军会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池仲宁听了有所心动。
傍晚,卢尚德向池仲容住处走去,还没到门口就被守卫拦住,卢尚德大声道:“我初来乍到,想拜见一下池大帅,请通禀。”
池仲容笑道:“卢尚德,我早料到,你晚上会来找我,请吧。”
卢尚德则施礼道:“大帅,闲话少说,我只想问问,朝廷巡抚大人发来告谕,包括那些牛酒布匹之类,正所谓,先礼后兵也,不知大帅如何固守这三十八座山寨?”
池仲容直言道:“说实话,过去我率弟兄们在这惠州府之地,多次围攻官府,死在我池大鬓手下多少官军,多少衙役我记不清。一句话,我血债累累,罪恶滔天!反正我怎么都是死,那我何不多杀一个人呢?”
见池仲容如此说,卢尚德笑道:“大帅,不!你这样想想,我们都是父母所生的血肉之躯,一个人从十月怀胎到娶妻生子,这中间,包含了父母多少辛劳与汗水?可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被你一刀杀了,他留下的妻儿怎么办?他的爹娘谁来赡养?他的祖业香火谁来承接?”(www.daowen.com)
池仲容迟疑了半天,说道:“我杀人时不想这些!”
卢尚德正色道:“可是大帅,倘换作是你呢?”
池仲容脱口道:“我运气好,我出手狠!不会是我!”
卢尚德正色道:“大帅,你这是没有遇到真正的强手,算你侥幸!但是人不可能侥幸一辈子!世上没有不死的皇帝,更没有不死的人!”
卢尚德又说道:“我在京师时,遇到过一个世上最好最伟大的老师,他向人们传授他的心学,说人初生之时,都有一颗洁净无尘的良知之心。可世人为了钱财,为了名利,做了杀戮之事,失去了纯洁的良知!就违背了上天造人造世间万物时的初心。按照自然法则推理,上天一旦震怒,人就必将面临毁灭的下场!”
见池仲容一句话不说,只是低着头用手抚摸着茶盏深思,卢尚德继续说道:“大帅,你的良知之心在哪儿?”
池仲容双手抱头,大声说道:“我的良知之心,早让狼叼走了!”
卢尚德笑道:“不!狼没叼,是你自己用仇恨把良知挤走了。你要找回你的良知。从现在起再不生害人之心,向世人行大爱!做大善事!比如你属下有六七千人马,你如果执意和官军刀对刀、枪对枪,这六七千人必然都要去死!而且官军为此也要死很多人。正是由于你的一句话,导致了这么多人无辜死去。你说,你这个罪该有多大?”
池仲容大声道:“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卢尚德正色道:“大帅,悬崖之前尚且可以勒马!何况其他?若不然,大祸不仅降临到你的头上,还要祸及你的子孙后代!”
池仲容在屋内踱着,突然大吼道:“得,你别说了,我知道该怎么办!”
卢尚德出门时,说道:“好,大帅,正所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想好了再去做,不然会后悔终生的!”
卢尚德刚想进屋,他看到有个黑影在他的窗边站着,他转身的时候那黑影飞快地一闪,进入竹林之中。卢尚德急追不舍,但追出一箭之地后,卢尚德心想,这一定是池仲安设下的圈套儿,你有圈套儿我卢尚德偏不入。遂回到屋里,点上灯,把他昔日戴的诸葛巾拿出来,放在衣袍上边,在灯光的照映下,一个人的剪影就留在窗纸上。
卢尚德把门一掩,提了剑,闪到他那房子一侧的竹林里,他要暗中观看,这个池仲安到底要耍什么花招儿。
在竹林深处,池仲安向两个人说道:“这个卢尚德很狡猾,他不愿上钩儿,咱们怎么办?他一天不死,这山寨就一天不安宁!”
一人说道:“将军,这好办,他不来上钩儿,咱去找他,实在不行,一箭要他的命,岂不省去许多麻烦!”
池仲安点头道:“对!现在咱把卢尚德射死了,我大哥知道了又能怎样?我是他的亲弟弟,他气极了能把我怎样?走!”
两个随从见池仲安一挥手,便随他又从竹林中钻出来,他们刚要走出竹林的时候,听到了池仲宁和池仲容的争吵声。
只听池仲宁大声说道:“大哥,咱别拿着鸡蛋碰石头!人家是官军,要粮有粮,要兵有兵,你为何非要带着这么多弟兄,不撞南墙不回头啊?”
池仲容则说道:“仲宁,我是大哥,这山寨我说了算,我说打就打!他巡抚大人并非百战百胜的将军吧?他们也是人,又没长三头六臂,咱们怕他干什么?”
“大哥,鸟雀尚且贪生,虫蚁尚且惜命!你不要不顾别人的死活,非要和人家官军争个高低!要打你去打,反正我不想白白送死!”
池仲容大怒道:“不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池仲宁大声道:“哥,要打你和仲安去打,我不想送死,我想给咱池家列祖列宗留条根儿,我还想好好为池家传宗接代呢!”
池仲容仍怒道:“仲宁,咱爹就生养了咱们弟兄三个,仲安像我,誓死不低头。可是你呢,天生的软骨头!我看你就想当池家的叛徒!”
“当叛徒怎么了?那叫悬崖勒马,改邪为正!起码能为池家列祖列宗留个根儿。爹在世时早就说过‘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当大哥的,娶了嫂子,硬把人家打跑了!仲安吧,好不容易有个孩子,又夭折了!我呢,到现在连女人什么样儿也不知道,反正我不想送死,我不想和官府刀枪相向对着干!”
过了许久,池仲容长叹一声说道:“仲宁!你真是气死我了!”
池仲宁说道:“大哥,朝廷巡抚大人不是专门派人给咱送来告示了吗,人家还送来了牛酒银两布匹存问咱们,咱们应当礼尚往来吧?”
池仲容说道:“什么先礼后兵、礼尚往来?他们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什么好心!咱不搭理他,该干吗干吗!”
池仲宁说道:“不!你是大哥,但不能什么事都你说了算,我带随从去大庾,面见朝廷巡抚大人,我做个信差总行吧?”
“休想,今儿起,谁也别下山!”
“那好,大哥,除非我死在山下,否则我非下山不可!”
“你敢?仲安!仲安你过来!”
池仲安听到池仲容大声喊,急忙奔出来,说道:“大哥,有何事,请说吧?”
池仲容向池仲安说道:“仲安,从现在起,派人看住你二哥,倘他跑下了山,我拿你是问!”
池仲安点头道:“好!我这就派人看着二哥!”
待池仲容回屋,池仲安叫了几个人开始盯紧池仲宁。同时,又传令山寨各守门守关的士卒,绝不许二将军下山,倘下了山,格杀勿论!
把这一切安排妥当,池仲安回到竹林,向两随从一招手,二人近前。
此时,卢尚德则隐在竹林一侧,池仲安和两个随从的所有行动,借着深夜淡淡的光线,完全可以辨别出来。他想,今夜我索性隐在竹林不动,随你池仲安为所欲为吧!
池仲安低声向两个随从说道:“天黑夜静,神不知鬼不觉,此时正是射杀卢尚德的好时机!而且我二哥拼命地和我大哥争吵要下山,这都是卢尚德煽风点火造成的,今儿杀了卢尚德,就彻底断了我二哥下山的念想。走吧,开始行动!”
池仲安带着两个随从来到卢尚德房门前时,屋里的油灯依然亮着,卢尚德伏案观书的剪影正映在窗纸上。两个随从挽弓搭箭,两只狼牙利箭几乎同时射向了屋内,眼看着中了箭的衣袍,包括那顶诸葛巾一下子倒了下去,窗户上虽然灯依然亮着,但卢尚德的剪影顿时消失了。
池仲安在暗中奸诈地一笑,示意二人各自回房歇息。
按照王阳明给卢尚德的安排,他进入池仲容山寨三天之后,惠州知府陈祥会同龙川县知县等,巳时将率领官军从龙川县衙出发,大张旗鼓,摇旗呐喊开始攻打池仲容的山寨,当然这只是佯攻,是一种心理震慑。
早晨吃早饭时,坐在将军案几前的池仲容,见卢尚德一直没到,想起当年卢珂的救命之恩,向侍在一侧的随从说道:“你快去看看我那个卢尚德兄弟,让他快点过来吃饭!”
池仲安则不冷不热地说道:“大哥,就凭卢珂一封信,大哥就这样对他,他卢尚德也不拿镜子上下照照,他算咱山寨的哪根葱啊?别理他,有他饭吃就不错啦!”
说话间,那侍从奔回来说:“大帅,卢尚德不在屋,可他的屋里……”
池仲容一听急忙站起来,他立即想到了卢尚德可能已经下山了,要不然他怎么会不在屋里?可他推开房门一看,地上有衣袍,上面扎着两只狼牙箭,再看屋里哪有卢尚德的影子。他遂大喝道:“来呀,找卢尚德,快!快找找他!”
池仲安本来不想去卢尚德房内,但既然大哥去了,他只好随着池仲容往前走,当他看到地上带箭的衣袍和那个诸葛巾时,心中大骂道,这个狡猾的卢尚德!那,他能跑哪儿去呢?
卢尚德背靠着一株又粗又高的竹子,正瘫坐在地上,头侧歪着,口中还流着口水,他仍在沉睡着。池仲容四处看了看,料到卢尚德肯定是昨晚逃出屋,为避免别人追杀,才在竹林里睡觉的。可是,是谁向卢尚德屋内射了两只狼牙利箭呢?对了,一定是池仲安!刚进山寨时,池仲安最怀疑卢尚德,他气恨不过,昨晚派随从射杀卢尚德。可能卢尚德已料到自己有危险,所以逃过了一劫。
卢尚德已意识到池仲容等就站在他眼前,他睁开眼,急忙站起来,向池仲容施礼大声说道:“大帅,昨晚有人杀我,我只好躲到竹林里睡觉。”
池仲容转身向池仲安说道:“仲安,昨晚是你负责巡山,卢尚德兄弟遭到了何人射杀?”
池仲安心里非常清楚,这种事只要不是亲手抓住,他绝不会承认的。遂坦然说道:“大哥,山寨这么大,人又这么多,我哪能知道这是谁干的?”
池仲容心里有数,好在只是虚惊一场,卢尚德有惊无险,他不想再这样面对面追问下去。他拍打着卢尚德说道:“尚德兄弟,卢珂兄既然把你举荐给我,放心,我就会对你负责,谁敢和你过不去,就是和我过不去。走,别往心里去,快去吃饭吧!”
卢尚德点头道:“好,大帅这句话,我卢尚德认了!”正当池仲容与卢尚德、池仲安坐下来准备吃饭时,有探马飞速奔过来,向池仲容禀报道:“启禀大帅,二将军率数十人冲下山去,小的拦不住,特回来禀报!”
池仲容一听,噌地站起来,把碗往地上一摔,大怒道:“仲安,你在山上守着,弟兄们,随我下山捉拿二将军!”
此时,池仲容总寨处在上浰和下浰之中的中浰之处。其实,三浰亦称浰头,指上、中、下三浰。三浰正好可以左右相互呼应,互为支援。
聪明的池仲宁率几十个人奔下山寨之后,急切向龙川县城奔发,他事先准备了一杆白旗,他和另一个心腹骑马在前,扛着大白旗走在前面,而另外几十个人都只是拿着刀剑步随其后。一出了山寨,众人如脱网之鱼,恨不得脚下生翼,奔那龙川县衙。
池仲宁在马上转身说道:“弟兄们,要想活命,要快,一定要快!”
池仲容向山下看看,向众随从喝道:“都上马,快!快!”
从山寨驰马出来,一路直奔,没过多少时间,就远远看到了池仲宁打着白旗向前急奔。无论如何,人的两条腿也不如马的四条腿快。池仲容是骑马的老手,转眼之间,把池仲宁他们几十个人包围起来。
池仲宁见状,手执大刀,喝道:“大哥,随你怎么追,今儿我去意已决,你今天拦了我的身,但拦不了我的心!”
池仲容大怒道:“仲宁,我不信!来人,把仲宁押回山寨!”
池仲容把池仲宁等几十个人押回山寨,包括池仲宁在内都被捆绑起来。池仲容像暴怒的雄狮,手拿一把大刀,在众人面前踱来踱去。
这时,池仲安趋前说道:“大哥,依我看,除二哥以外,都必须死!只有把他们杀了,才能镇住其他人!”
卢尚德抱着双臂,腰挎着长剑,站在一边,他在想着对策,池仲宁率众逃跑,说明他的鼓动深入了人心。可是现在,仅凭惠州知府陈祥和龙川知县率领的官军,不足以和池仲容的六七千人马公开对战。故而眼下,池仲宁和池仲容在投降与对敌的大事上已交锋,并且达到了白热化。所以,只要抓住了池仲宁的心,就能抑制池仲容,让他只在浰源守山寨,而不能派出兵马,去驰援横水、左溪、桶冈的谢志珊和蓝天凤,这才是王阳明交付给卢尚德的真正任务,池仲容不派兵马驰援谢志珊和蓝天凤,就等于给了王阳明关起门来打狗的主动权,无论如何打,他也没有后顾之忧。
卢尚德要护卫池仲宁这个反旗下长出的新苗。当然,他还要利用池仲宁发酵,开枝分杈,让更多的人倾向于投降。他见池仲容向刀斧手大呼道:“来呀,除二将军之外,一律处斩!”
池仲容说这话时,面对的是全山寨的兵马。他要利用这件事,杀鸡儆猴,他要给众人一个下马威。
卢尚德大呼道:“大帅,不可!万万不可!”
池仲安大怒道:“卢尚德,你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山寨是大哥的山寨,大哥说杀谁就杀谁!”
卢尚德说道:“大帅!这几十个弟兄,追随大哥多年,鞍前马后,冲锋陷阵,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大哥如执意手刃兄弟,岂不让众人对大哥寒心!”
池仲容怒道:“可是,他们举白旗,要向朝廷投降,他们是害群之马,杀了他们可永绝后患!”
卢尚德正色道:“大帅,自从朝廷巡抚大人送来告示和存问的物品之后,山寨上所有的弟兄,哪个人不想活着,哪个人不想和妻儿家人团聚,不信让众弟兄说说,哪个人愿意心甘情愿死战到底啊?”
池仲安大怒道:“卢尚德,我知道你极会趁机煽风点火,蛊惑众弟兄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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