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像王阳明吩咐的那样演得逼真,卢尚德驰马回到龙川县的山寨,把原班驻守在山寨的卢珂人马调回来,惠州府联合龙川县衙,集聚了大约一千五百人马,开炮围攻山寨。官军四面八方摇旗呐喊,冲上山寨,俘获了山寨人马。而卢尚德借机驰马冲下山,官兵数十骑追击,卢尚德奔入三浰之地。与此同时,龙川县衙与惠州府张贴抓获龙川三王及其军师卢尚德逃脱的布告,甚至连池仲容的三十八寨之前都张贴了缉拿卢珂军师卢尚德的布告,布告上有他的年龄、画像等。
此处暂不表卢尚德之事,王阳明与赣州属下的官员共同商议之后,决定向朝廷上疏,要求朝廷给予单独旗牌,提督四省之军务,能够便宜行事。其实进攻象湖山之前的大伞地遭遇战,就是有关府衙官员不奉节制,导致惨败。因事关重大,王阳明决定率赣州知府邢珣和大弟子冀元亨驰马京师,面见圣上。
王阳明离开赣州前,夫人姽婳说道:“夫君,此次驰马京师是公务之事,贱妾不能同夫君一起入京,贱妾给爹娘写了封书信,夫君当面交与他们,让他们多保重身体。特别是爹,现在爹不做首辅大臣,朝廷令杨一清接任,让他别再操心朝廷事务,贱妾就这些,务必转告爹娘。”
王阳明笑道:“夫人放心,此番回京虽是公务急事,倘有时间我还想拜见一下孙伯,现在他们三个老至交,爹回老家侍奉祖母,岳父大人做了闲职,改为进少傅兼太子太傅、谨身殿大学士、华盖殿大学士。现在就孙伯难受,因为钱宁、张彩,再加上张璁等中官挤对他。唉,朝廷啊,这一批又一批的小人、奸侫层出不穷,只是苦了如孙伯、岳父大人这样的忠良之士!”
这时,田庄与金岸入内施礼道:“恩师、师母,弟子与金岸请恩师批准,我二人想再去横水、桶冈、左溪一趟。”
王阳明皱眉说道:“好,为师也不想那么草率围剿这三个地方的盗贼。开战之前,这些必要的再侦察对整个战役至关重要,你二人可带几个随从,遇事也好照应一下。记住,争取二十天内返回大本营,因为到那时,为师已经办妥了京师之事。”
待田庄和金岸二人退出,王阳明又向巡抚署衙属下交代了一些事,这才和赣州知府邢珣、大弟子冀元亨翻身上马。刚上马王阳明就干咳起来,剧烈的咳嗽让他弯了腰,他用手急挠胸部。
冀元亨翻身下马说道:“恩师,出发前没喝药吗?”
过了一阵儿,剧烈咳嗽过去,王阳明抬起头,他的脸已咳得通红。他说:“元亨,上马吧,老肺病不碍事,出发吧!”
冀元亨看了看恩师,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才翻身上马。
到达京师之后,王阳明和邢珣、冀元亨先拜见了兵部尚书王琼。
王琼是替代陆完做兵部尚书。他为人有心计,非常明白朝廷内部之事。他笑着向王阳明等还礼,说道:“御史大人!好啊,御史行巡抚之职后,果然不负朝廷厚望,首战歼灭了詹师富六七千人,朝廷内外闻之无不振奋啊!”
王阳明点头道:“尚书大人,实不相瞒,这首战虽然打胜了,但也暴露出不少问题,这些问题非常严重,今驰马入京,就为解决这些急事啊!”
王琼立即收敛了笑容,问道:“御史大人,请直言,是何事?”
王阳明说道:“尚书大人,昔日平贼戡乱时,朝廷哪次不派兵马?而今赣、闽、粤、湘四省盗贼风起云涌,我粗略算了一下,达数万之众。可是朝廷封我做了都察院左佥都御史,专行巡抚四省叛乱之事,却不拨一兵一卒,让我这个空头巡抚如何剿匪?”
王琼笑道:“御史大人,朝廷皆知你的大名,况且你素怀文韬武略,有些事我这个尚书都远不及你。这不,朝廷没给你派一兵一卒,你御史大人首战就歼灭了詹师富六七千人!你呀,堪称朝廷第一军事帅才!御史大人,关于你两次上疏派快马入京请调兵马一事,已成过去,今后再不要提起,这样对你对我都好,只要你不再提及这件事,我为你办什么事都行!今御史大人打了大胜仗,你现在是向我要兵还是要权?”
王琼身居兵部尚书之位,他哪里知道,正德十二年年初,王阳明受命之后,在南下赣州途中,经过南昌时,他就接到了福建、广东兵备道的报告,称依照两省巡抚都御史、巡按御史的命令,已分头向猖狂活动在福建、广东交界的赣南山区的詹师富等山贼实施围剿。可是,当王阳明刚到赣州任上,大败的报告已送到了巡抚衙门,是福建参政陈策、佥事胡琏等呈,那战报上这样写道:
“为急报贼情事,已经密具方略,行各官遵照,约会广东官兵,克期夹攻;随据各官呈称,指挥覃桓、县丞纪镛,在广东大伞地方遇贼突击,抵战身死;又称象湖、可塘等寨,系极高绝险,自来官兵所不能攻,乞添调狼兵俟秋再举等因。”
王阳明直言道:“尚书大人,好,不愉快的事,过去的就过去了,我决不主动提。我此次入京,是向朝廷要敕谕领兵之旗牌,提督四省之军务,使我这个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在巡抚围剿盗匪时,能够自主便宜行事。”
王琼一听,皱眉道:“御史大人,这件事恐怕不好办。圣上未必能下这道敕谕,这件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事,很难!”
王阳明笑了笑说:“朝廷令我做巡抚,面对数万盗匪,想让马儿跑,总要喂马儿一些草料吧?况且军令不一,我怎么能做到统一指挥、统一行动啊?”
王琼摇头道:“御史大人,实不相瞒,有时候我这个兵部尚书,就是个空位,人家没人拿我当回事儿。可是我这做和尚的,起码也应该撞几下钟吧?御史大人,我知道朝廷让你领这个空头衔很难。不过,幸亏你的智慧、机变,打了第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大胜仗!这真是本朝一个大奇迹!”
邢珣施礼道:“尚书大人,下官这个赣州知府知道御史王大人战前的苦楚,真的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自古以来,哪有像御史王大人这样的巡抚,下官的赣州府,只留下三五个人坚守,府辖十二县衙,每个县衙只有两三个人值守,余皆一律编入作战部队,这些文官哪有上战场打过仗的,差不多都学会了骑马射箭,而且有些文官还拜御史王大人为师,学会了几套刀法、剑法,现在在下官赣州之地,但提御史王大人之名,府衙县衙没有人不伸大拇指称赞的!”
王琼大惊,喜道:“御史大人,我真没想到,你是朝廷的全才!高才!就凭这一点,我王琼从内心深处佩服你!”
冀元亨施礼道:“尚书大人,某冀元亨,是我恩师的大弟子。”
王琼连忙点头道:“冀大学士,我听说过,我早就听说过!除了你冀元亨,还有卢尚德、田庄、金岸等,都是御史大人的弟子,你们能拜这样的大人为师,是你们的福气。你们辅佐御史大人,你们对朝廷的江山社稷有大功啊!御史大人给你们申报了终身俸禄,自古没这个先例!但有功著,我兵部尚书自会为你们向当今圣上报功!”
冀元亨急忙摇头道:“尚书大人,元亨说的并不是这个意思!”
王琼不解地问道:“冀大学士,那你是何意?”
冀元亨说道:“尚书大人可能不知道,我恩师身患肺病、胃病,实不相瞒,这次入京,我师母让我随身带了药,从南赣来京城的路上,我恩师重病,歇息了两天。我恩师说,既受君命自当鞠躬尽瘁!统兵旗牌,提督四省军务十万火急,请尚书大人多多疏通,此番务必请圣上下敕谕,如此才不负我恩师一片丹心啊!”
“好!好!今晚我就把御史大人的上疏送到中宫去。请御史大人在京静养数日,等我的好消息吧!”王琼由衷地叹道。
其实,在明朝开国之后,六部三院等是朝廷的职能部门,凡通过这些部门办事的,往往要等待好长时间。王琼为人有心计,他早看透了朝廷的这些内幕,互相扯皮,为此他选择“走中宫”的办法。也就是通过圣上身边的近侍、太监,只要有银两开道,在皇上身边的近侍能量很大,他们服侍圣上时,不但准奏快,在六部三院等办不成的事,在中宫就可以轻轻松松办成。所以当年刘瑾做奉御近侍时不把六部三院等放在眼里,就因为他在皇上身边,何事办不成。王琼做了兵部尚书,也采取走中宫之路,有事为证,当年孝丰贼汤麻九反,有司请发兵策。结果一请不来,二请亦不来,办事人急得火烧眉毛,也难以批下来,只好等。此时王琼入中宫请密敕,令勘粮都御史许廷光,出其不意擒之,四方捷奏上,众人多推王琼之功,遂数受赉赏,累加至少师兼太子太师,其子锦衣世千户,王琼宠遇冠诸尚书之上。
刘瑾被诛之后,江彬反戈一击,非但没受到责难,反受到了器重,他和近侍钱宁一起,又重蹈了刘瑾的覆辙。当然重蹈刘瑾覆辙的还大有人在,此处暂且不提。就是说王阳明是正人君子,人都知道,君子之交淡如水,从他离开贵州龙场之后,不论是在庐陵,还是后来直至正德九年之后升任南京鸿胪寺卿,他再没和江彬等联系过。就是这次被任命为都察院左佥都御史,专事巡抚四省之事,他入京也没和江彬照面,除先拜见兵部尚书王琼外,还拜见了岳父杨廷和,和其父至交孙燧也只是吃了一次饭。再就是应在京师的弟子及学士之约,连续讲了几天阳明心学,要不是他当时咳嗽得厉害,半天直不起腰来,还要讲两三天呢,是大弟子冀元亨终止了后来三天的讲学。
江彬以为王阳明苦难过去,再也用不到他了,遂对王阳明产生了恨意。而王琼要走中宫之路,请圣上敕谕,当今圣上身边的大红人,除了当年在豹房的张忠,以及许泰之外,就数钱宁和江彬了,张忠诡诈,许泰暴戾,非找江彬和钱宁二人不可。
江彬慢悠悠吮着香茶,听了王琼一大通话之后,淡淡一笑道:“好啊,这王阳明不是比过去更有本事吗?朝廷不派一兵一卒,他就挥师全歼了福建最大的盗贼詹师富六七千人!他是当今朝廷难得的全才,他能有什么困难?”
王琼长叹一声说道:“你不知道,王阳明没办法,把赣州府以及下辖的十二县的公人差役们都组织起来,又临时招募了一些民兵,经过半个多月的强制训练,才分数路去围剿詹师富老巢象湖山呢!”
江彬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好,假如朝廷的文武官员都如王阳明一样,赣、闽、湘、粤四省哪还会有盗匪占山为王之事!看来尚书大人的兵部可要多多提携这个无事不能的王阳明啊!”
“不,王阳明剿灭詹师富只是围剿四省盗匪的开始。据王阳明上疏所言,这四省的盗匪加起来有数万!因此他上疏中的几件事是公事,是朝廷的军国大事,人家提得非常合理,应当解决!”
江彬把茶盏一放说道:“尚书大人,既然这样,军国大事是朝廷公务,你干吗来找本官,快走六部三院吧,他们应该正经八本地干这事儿,何来烦本官?”
王琼情急之中,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惹了江彬。遂又施礼笑道:“您知道的,倘让六部三院办这事儿,至少要半年之后才会有批复,他们都是不办人事儿的人!相比起来,这些年,倒是您最是疼爱我王琼,帮了王琼不少忙,这些王琼心里有数,这不我王琼正想找机会报答您的大恩呢!”
王琼说到此处,侧目细看江彬,见他脸上有了笑意,趋近江彬身边,提了茶壶为他斟了茶。笑道:“其实我知道王阳明这人耿直,不太懂人情世故,办事也呆板。不过他向来无害人之心,对朝廷尽忠尽职,是难得的清水官儿。您现在帮他其实是在帮我王琼啊,咱俩可是多年的至交好友啊!”
江彬这才笑道:“其实,尚书大人,平心而论,本官不太喜欢王阳明这种人。清水就清水吧,没有虾没有鱼,本官认了,可你王阳明也几十岁的人了,总要学学身边的人吧,现在这世道,光说声感谢施个礼,当清水一杯的正人君子有屁用?既不能花,又不能买。唉,好吧,不看他的面,也看尚书大人的金面,有何事请说吧!”他已经习惯了,没有皇上的时候,他就是皇上的代言人。
王琼说出王阳明要请圣上敕谕,要圣上颁统领兵马的旗牌,提督四省之军务,好让他自主便宜行事。江彬立时拉下脸来,说道:“尚书大人,王阳明分明是在伸手向圣上要兵权吧?多少年来,巡抚就是巡抚,他要了兵权,这巡抚成什么官儿啦,自古从没这事儿啊?”
王琼继续说,四省在军务上各吹各的号,各鸣各的角,要消灭盗匪,军务指挥权必须由巡抚统一掌握,这样才可统一调度,王阳明要的是圣上颁发的统一领兵旗牌、提督四省军务,他好自主便宜行剿匪之事。
江彬这才点头道:“不就是统一领兵的旗牌和提督四省军务这两道敕谕吗,好,本官听懂了,尚书大人,等消息吧。”
王琼这里刚和江彬说好,从房里出来,恰又遇见了近侍钱宁。王琼想了想,方才听江彬的意思,现在这个钱宁正找江彬的碴儿。王琼真的怕钱宁打了横炮。但是王琼还没说话,钱宁却轻揖一礼上下打量着王琼说道:“哟,这不是兵部尚书王大人吗?走中旨怕又有什么事要办吧,呃,对了,你是到江大人那里去了吧?”
王琼急忙施礼道:“钱大人,一向可好?”
钱宁不温不凉地说道:“尚书大人,本公公方才的问话是刮了一阵风吧,怎么不接本公的茬儿呢?”
王琼心里长叹一声,点头道:“钱大人,是啊,我是到江大人那里去来着,今儿巧了,我也想请钱大人帮帮忙,玉成此事。”
钱宁把手一挥冷笑道:“尚书大人,得了,这年头儿人们都成势利眼儿,谁能办事就找谁!当然了,你尚书大人不找本官,或找本官少,并不一定本官不能为别人办事。况且江大人在左,本官在右,我们俩都是奉御近侍,你既然找了他,他向皇上提起时,本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张一耳侧一耳,这个耳朵进,那个耳朵出,全装作听不见不就结了,放心,这种事本官一般不打横炮!”
可看钱宁的笑态,分明是在故意嘲弄王琼。他想既然这样,不就是几句话的事吗,索性也与他说了,这样他和江彬一左一右,互为帮腔,如此皇上肯定点头下敕谕,那样王阳明入京的事就成了,他虽是巡抚,但他打了胜仗,一者我举荐有功,二者我兵部脸上也有光啊!
走到一株桂花树下,王琼示意钱宁到树一侧来,王琼这般恭敬待他,钱宁此时风凉话少了,忙说道:“尚书大人,你该知道本官的难处,奉御近侍圣上,一天下来说不了几句话,好不容易见了你这朝中兵部尚书大人,本公公愿意逗逗嘴儿,闲磕磕牙儿,找找随便说话的乐子!别介意,方才本公公是故意的!”
见钱宁脸上笑起来,王琼又把王阳明请求圣上敕谕领军旗牌和提督四省军务之事说了一遍。钱宁怒道:“尚书大人,朝廷也是,又让马儿跑,却又不给马儿草料!这王阳明真是大能人!朝廷不发一兵一卒,他竟带着府衙县衙的官员和差役们打了一个大胜仗,真是了不起呀,尚书大人,王阳明想要什么?”
听了王琼的话,钱宁说道:“好,明儿皇上不出宫,这件事江大人不说,我说!人家带着肺病驰马几千里入京,凭这点精气神,也该请求皇上下敕谕。看吧,本官就是软磨硬泡,也要想法让皇上恩准了这件事!”
此时,圣上朱厚照见一个宫女抱着一堆洗完的衣袍从浣衣局出来,怎么此女如此像嫣儿呢?遂向近侍说道:“去,把那个女仆叫来。”
近侍不敢怠慢,那女仆见了圣上急忙跪于地上,以为犯了什么错导致龙颜大怒。叩头道:“奴婢拜见圣上,奴婢有罪!奴婢有罪!”
武宗摇头道:“抬起头来,恕你无罪,让朕看看。”
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后宫小女子抬起头来时,武宗大惊道:“你叫什么名字,怎么这么像朕的干女儿嫣儿?”
因这女仆不是圣上或皇后娘娘的近侍,没有赐名,入宫时她姓白,叫梨花,一直在后宫八局中的浣衣局做事,后宫中男奴女仆数以万计,除了浣衣局,没人会知道她。
看着站起来的白梨花仍在颤抖不止,圣上朱厚照说:“姑娘,你愿到碧云宫服侍朕吗?”
白梨花急忙施礼道:“启奏陛下,奴婢只是浣衣局一个洗衣的奴婢,不敢高攀,更不敢有此奢望。”
武宗一听,此女子也是读过诗书之人,笑了笑说道:“姑娘,你读过四书五经吗?”
见圣上向白梨花问话,浣衣局的女仆都匆匆奔出来,参见武宗。其中排在首位的一个标致中年女人参拜武宗说道:“陛下,白梨花不仅读过四书五经,诗词曲赋她也样样精通,她是奴婢浣衣局的才女!”
近侍道:“陛下,宫中素来才女如云,但不知这浣衣局的白梨花是否真才女?”
武宗刚从侍讲殿出来,负责侍讲的张大人刚给他讲了《吕氏春秋》之《季春纪·论人》。他想了想说道:“姑娘,朕想当众考考你的才学如何?”
白梨花知道史书上下几千年,除了四书五经,就诗词曲赋传下来的又何止数万首呢,皇上考非同凡人,弄不好要杀头的。不过,聪明的白梨花又一想,这又不是三年一次皇上殿试,大不了我还在浣衣局,皇上总不会因为我答错杀我或是赶我出后宫吧。她稳定了一下心绪,说道:“陛下,奴婢才疏学浅,不敢承陛下提问,只怕坏了陛下的心情。”
武宗笑道:“姑娘,这且无妨,只要你答对了,下午就到碧云宫服侍朕,倘你答不对,朕也想让你到碧云宫,一句话,朕今日得见你,说明朕与你有缘分。”
标致的中年女人是浣衣局女官,她万没想到,她浣衣局宫女竟被圣上看中,今后这白梨花到了碧云宫,就成了皇上身边的人,诸事很有可能还要仰仗她。她笑了笑向跪在地上的白梨花说道:“梨花,此乃上天所赐,让你今得遇陛下,尽你所学之才,万不可坏了陛下的心情!”
武宗因这几日常怀念故去的嫣儿,没想到上天之神竟把酷似嫣儿的白梨花赐予他。于是,他向白梨花提问了《吕氏春秋》之《季春纪·论人》中的“八观六验”和“六戚四隐”。他笑道:“当然,姑娘,你可以思考一下,回忆一下,只要能说出大要,朕就以为你答对了!”
白梨花柳眉微皱,微微一笑,洁白红润的脸上渐现两个梨窝儿,她抬头仰望着丽日蓝天。她飞快想着,突然两眼一亮,自语道:“对!凡论人,通则观其所礼,贵……”
继而白梨花向武宗施礼道:“陛下,奴婢刚刚想起来,且听奴婢背诵之。”
凡论人,通则观其所礼,贵则观其所进,富则观其所养,听则观其所行,止则观其所好,习则观其所言,穷则观其所不受,贱则观其所不为。喜之以验其守,乐之以验其僻,怒之以验其节,惧之以验其特,哀之以验其人,苦之以验其志。八观六验,此贤主之所以论人也。论人者,又必六戚四隐。何谓六戚?父、母、兄、弟、妻、子。何谓四隐?交友、故旧、邑里、门郭。内则用六戚四隐,外则用八观六验,人之情伪、贪鄙、美恶无所失矣。譬之若逃雨污,无之而非是。此先圣王之所以知人也。
圣上朱厚照听罢,先是击掌为乐。喜道:“姑娘所诵,正是朕今所学也,一句不谬,一字不非。朕没有想到,朕的后宫之中,竟有如此才女,朕幸甚!朕幸甚啊!”
白梨花满脸通红,低首说道:“多谢陛下褒奖!”(www.daowen.com)
武宗笑着想了想说道:“今起朕赐你‘姝儿’之名如何?”
白梨花急忙叩头谢恩道:“多谢陛下赐名!多谢陛下赐名!”
碧云宫的女侍,不同于其他宫殿,她们是皇上的近侍。刚赐名来到碧云宫的姝儿,打扮齐整从房内出来时,先前的嫣儿之妹婵儿,猛地大惊,以为她姐姐死而复生了。
武宗向婵儿说道:“怎么,极像你姐姐嫣儿吧?”
婵儿笑道:“陛下,姝儿真的很像我姐姐。”
姝儿施礼道:“婵儿姐,今后还请多关照,多关照!”
武宗叹道:“朕的干女儿仙逝,一直让朕万般眷恋!今日朕的这个夙愿总算了了!婵儿,姝儿比你小一岁,今起你为姐她为妹,你要好好教授她一下,用不了多久,当让姝儿像当年你姐嫣儿一样服侍朕,朕在后宫即无忧矣!”
婵儿笑道:“陛下放心,婵儿知道怎样做。”
姝儿再次施礼道:“陛下,姝儿今儿从天天起早贪黑劳作的浣衣局出来,入碧云宫,可谓一步登天矣!姝儿自当按姐姐吩咐服侍陛下,姝儿初来乍到,倘有不当不妥之处,还望陛下看在含笑九泉之下的嫣儿姐面上,饶恕姝儿!”
武宗喜道:“婵儿,今儿起朕总算给你找到了伴当,但嫣儿的音容笑貌,嫣儿的忌日,朕永远忘不了!”
这时,江彬从外边进来,武宗说道:“江彬啊,今儿上天从浣衣局赐给了朕一个酷似嫣儿的姝儿,得偿朕怀念嫣儿几年来的夙愿。姝儿是个大才女,你和钱宁等,今儿起要像敬畏婵儿一样敬畏姝儿,明白吗?”
江彬连连点头道:“是,陛下,奴才遵旨。”
继而江彬又向姝儿施礼道:“姝儿姑娘,今后请多关照江彬!”
姝儿还礼道:“江大人客气了,彼此彼此。”
江彬或许见武宗品茶无事,遂趋近他,把王琼所乞求之事简单一说。武宗说道:“江彬,王阳明不是奉旨担任都察院左佥都御史,专赴赣、闽、粤、湘四省巡抚之职吗,怎么,他还有什么事吗?快告诉朕!”
江彬笑道:“陛下,这王阳明果然不负陛下知遇之恩,他到任在福建打了第一仗,全歼了詹师富六七千人,给四省占山为王的盗匪来了个震慑!大长了朝廷的威风啊!”
武宗皱眉道:“江彬,不对吧,你不会像当年刘瑾那样,瞎话谎话随口就来吧?据朕所知,朝廷没派一兵一卒,他王阳明一个光杆儿巡抚,就歼灭了詹师富六七千人,是你吹牛吧?”
正说话期间,钱宁也来了,二人遂跪在地上,江彬说:“陛下,王阳明确实首战告捷,全歼了福建詹师富这个盗匪及其属下六七千人!此事千真万确,奴才愿以项上之首担保!”
武宗向钱宁说道:“你说,王阳明拿什么去攻打詹师富,总不能只带他的弟子,师徒上阵冲杀吧?”
钱宁点头道:“陛下,所以,这是当今满朝文武百官最热议之事!陛下崇尚的这个王阳明,不仅带他的随身弟子参战,据兵部尚书王琼所说,王阳明的二弟子卢尚德,今已潜入广州龙川盗匪池仲容帐下卧底;而福建象湖山,王阳明第一个胜仗,就是依靠他手下的弟子田庄、金岸、冀元亨等分头化装侦察得来的情报,才一战告捷的!”
武宗皱眉道:“得,就算这个天才王阳明带了弟子上战场,可是与六七千盗匪相比,岂不寥若晨星,不就那屈指可数的十几个人吗?其寡能敌众吗?”
钱宁这才说道:“陛下,朝廷没派一兵一卒,王阳明无奈,他就地取材,把赣州府以及其下属的十二个县衙,除留几个公人值守外,全都抽调在一起,又从当地招募了一些民兵,就这样,他以少胜多,出其不意,三路大军围歼了詹师富六七千人!这是我朝,更是汉晋南北朝隋唐宋元之时,前所未有之事,把衙内文官差役培养成勇士上战场,而且首战告捷,此乃陛下之洪福也!”
没想到,圣上朱厚照听了,皱眉道:“当时朕钦封王阳明为都察院左佥都御史,专事赣、闽、粤、湘四省巡抚之职,六部三院没有调集兵马、粮草,让王阳明统一指挥使用吗?如此朝廷分明是让王阳明空手套白狼吗?真是岂有此理!”
武宗看着钱宁、江彬说道:“来呀,传朕旨意,传都察院左佥都御史王阳明面朕!”
此时,王阳明正和邢珣、冀元亨在茶馆内。邢珣叹道:“王大人,这次入京,下官总算知道了在朝廷办事有多难!而大人奉命后,不敢有一点懈怠,首战告捷之后,朝廷没有一点存问犒赏,为了这个领军旗牌、提督四省军务,大人又拖着病躯,真不知道上天是否会怜惜大人一片赤胆忠心,尽快赐福大人,把旗牌、提督军务的敕谕颁发下来!”
王阳明正色道:“此番入京,倘兵部尚书王琼不能得到中旨的敕谕,那我将直入宫中面圣,为何不惜身家性命为江山社稷着想竟如此之难!”
王阳明和王琼分手后,王阳明告诉了王琼他在京城的住地,即除了老家的宅院和驿馆之外,就是茶馆。倘有急事,他定在这三个地方,因为他要等圣上的敕谕。
圣上传旨之后,王琼即派出属下在京城这三个地方找王阳明,三人正说话间,近侍江彬率两三个太监驰马来到茶馆前。
王阳明见江彬走进茶馆内,急忙笑着站起来施礼道:“江大人,你有何事这般急切?”
江彬还礼道:“王大人!你好清闲啊!总算找到你了!快跟我走吧,圣上召你入宫呢!”
王阳明大喜道:“好,我这就随你入宫!”
江彬上下打量一下王阳明说道:“王大人,你也不问一下本官,圣上召见所为何事,圣上此时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你也不做准备拍屁股就走啊?”
王阳明笑道:“江大人,你多虑了,我没想那么多!我只关心圣上的敕谕,至于其他的想都没想,等见了圣上,圣上但问,我必答就是。”
江彬直言道:“王大人,兵部尚书王大人为了你等待的圣上敕谕,不但找了我,也找了钱宁,面圣之前,他有个请求,倘圣上问起朝廷发兵之事,你千万不要说你两次派快马上疏请求朝廷发兵之事。”
王阳明正色道:“江大人,平心而论,我确实两次快马入京,并上疏催促朝廷发兵,这是事实!况且,他兵部对我的上疏置若罔闻,一提这事……”
江彬说道:“王大人,人嘛,谁没有一次马失前蹄的事!其实人们都是相互利用的,没有利用何来你好我好的人际关系。比如这件事,你能帮兵部尚书王大人搪塞或遮掩你这两次上疏兵部没办的事,王琼大人才入宫竭力让本官和钱宁向皇上疏通敕谕之事。而本官和钱宁为何竭力为王琼大人疏通呢,是因为王琼大人帮本公公和钱宁办了几件我们不能办到的事。人活在世上,还是多修桥、不断路,修桥多了,你可以驰骋天下无人拦,可断一次路,你今后注定就无路可走!”
王阳明笑了笑说:“江大人,我明白了你的意思。可是倘当今圣上主动向我问起是否曾上疏和催要剿匪兵马呢?我是摇头装作不知,还是故意打哈哈、闪烁其词呢?”
江彬叹道:“王大人,见了圣上只要你想要的敕谕,至于圣上假如真的问起来,你先装作没听见,或是想法搪塞其事,实在无法躲避时,反正你做的事,只有王琼大人知道,这就好办了,你一迁就,王琼大人就躲过了失职这一关!”
王阳明长叹道:“得,我这是打自己的脸,但还要笑着。为了圣上不追究不严惩王琼大人,我必须做这个大好人,是吧?”
江彬笑道:“对!王琼大人就是这个意思,他对你的宽恕和救恩会铭记在心,他以后会报答你的。”
王阳明向武宗施了大礼,武宗急忙走下龙椅,伸手搀起王阳明说道:“朕说过的,你在朕面前不必这么拘礼。”
王阳明说道:“不,陛下,君臣之礼,决不可免,这是为臣之道。”
武宗说道:“朕刚知你有病,此时不必拘礼,请坐下说吧!”
王阳明施礼道:“谢陛下!”
“朕知道,剿匪首战告捷来之不易,但是今天朕告诉你一个朕从来没有对外说过的秘密。”说到这儿,他示意婵儿和姝儿近前,而让江彬、钱宁退下。
武宗向王阳明笑道:“王大师,朕的干女儿嫣儿,想必你和她相识吧?”
王阳明喜道:“是!嫣儿几次救我于危难之中,这份恩德我永世不忘!可是,陛下,这两位姑娘?”
武宗笑道:“这是朕的干女儿婵儿,她是嫣儿的同胞姐妹;这是因朕思念过世的嫣儿,上天赐给朕的一个酷似嫣儿的姑娘,朕为她取名姝儿。今儿之所以向王大师说这些,是因为先帝在世时,曾遗下四句诀词,朕记得是这样的。”
会稽山下生奇才,
余姚紫气滚滚来;
怀胎十四五岁言,
保尔社稷稳如泰!
武宗接着说:“嫣儿发现这四句诀词之后,先后多次出宫查找你们余姚人,最终查到了你王大师。上天把嫣儿、婵儿姐妹赐予朕,侍奉朕左右,是嫣儿揭开了这四句诀词的谜底。所以朕每每见到你王大师,就思念已故的嫣儿。”
王阳明叹道:“我明白了。嫣儿是个难得的好姑娘!我也很怀念她。今儿有幸见到嫣儿的胞妹婵儿和这个酷似嫣儿的姝儿,使我更加思念嫣儿!”
武宗说道:“王大师,你今天所提的领军旗牌、提督四省军务,为便宜行事,朕都答应你!朕知道,你王大师是真正为朕的江山社稷保驾护航的功勋之才,也是朕历经考验最可信任的栋梁之材!你的赤胆忠心,朕记在心里!你但有事,可以派人入后宫,请婵儿或姝儿传递,不必走六部三院那些烦琐手续。”
王阳明顿时明白了武宗的心意,遂谢道:“陛下,倘下臣有急事,定与婵儿或姝儿姑娘联系,请放心,下臣定为陛下的江山社稷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武宗喜道:“有王大师守护朕的江山社稷,朕今起无忧矣!”
有诗为证:
胸襟如海历万辛,
尘沙淘尽始见金;
阳明丹心映日月,
山河歌泣古至今。
自从武宗封王阳明为都察院左佥都御史,专项巡抚赣、闽、粤、湘四省盗匪后,作为朝廷的兵部尚书王琼,原本就该立即着手组织调动兵马,以为剿匪之用。刘瑾之后,朝中文武百官对奉御近侍太监恨之入骨入髓。但善于观察世事的王琼却不如此,他认为只要结交上这些天天侍奉在圣上身边的人,办事不但快而且极其方便,所以他认定了走中旨办事的路,恰王琼为江彬办了件事,江彬请他喝酒,他慷慨允之。
江彬此时已经很反感正人君子王阳明了,俩人对几而饮,自然把话锋转到了准备去剿匪的王阳明身上。江彬说:“尚书大人,刘瑾死了,王阳明没有笼头、没有羁绊了,他可以为当今圣上大展身手了!他擅机变,咱普通三五个人的脑子加在一起都没他转得快,他可是朝廷的大能人啊!”
王琼说:“所以我才力荐他去做巡抚。我敢说,以他的聪明才智,最多三年,这四省的盗匪,他会一扫而光!可是,你不会知道,我虽为兵部尚书,也不过是个空架子,这不正为筹措兵马着急上火呢!”
江彬讥道:“笑话儿!兵部尚书,军令一下,各行省的府衙县衙哪个敢不动,你愁在何处?”
原来,自从英宗之后,明朝进入了安定时期,朝廷开始重视文官,而武官因为不打仗受到了冷落,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因为大兴土木,无奈开始削减戍边和各府县及行省的兵马,所以到了朱厚照做皇帝时,除了京师的御林军从不减少之外,兵的影子越来越少,王琼作为兵部尚书,已经捉襟见肘。
江彬点头道:“王大人,咱俩可以打一个暗赌,你即使不给王阳明派一兵一卒,我也敢断定,他王阳明完全可以利用他的弟子们,用他那一大套心学体系,诱化说服劝降这些盗匪。他不是向你说过吗,‘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既然这样,你为何还犯愁呢?”
王琼点头道:“是啊!反正圣上要的是剿匪的结果。”
“对,你不给他派一兵一卒,王阳明照打胜仗,不信,咱俩走着瞧!”
“好!这次我这个兵部尚书就这么办!”
王阳明被圣上急召入宫之后,知情的王琼开始坐不住了,虽然江彬向王阳明说了,千万不要提他两次上疏、两次派快马入京催要兵马之事,但倘圣上追问起来,岂不就露了馅。擅长应变的王琼决定马上入宫。但是,当他将要迈出兵部署衙大门时,他又犹豫了,倘圣上不追问此事呢,我却主动揭自己身上的伤疤,岂不是自投罗网?正是暮色之时,老狐出冢,他犹豫再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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