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时节,龙川的上空,一直铅云笼罩,淅淅沥沥的小雨就这样蒙蒙地飘着,从早飘到晚,第二天又这样缠缠绵绵地从空中慢慢飞落下来。
此时的卢尚德恰如这不休的细雨,心里像乱了麻。眼前明摆着有几件要事要办,可人在山寨,心要么飞到了老师那儿,要么又萦绕在羊子铺的家里,刚刚新婚三天,他就随着卢珂上了山,而且一去半月有余。他想起临走时妻子玉苗说过的话,让他快去快回。不过,直到现在,他基本上把卢珂、郑志高、陈英三个山寨的情况摸清了,而且,在他的撮合之下三个山寨已同意合伙,尊卢珂为大王,郑志高为二王,陈英为三王,山上都是卢珂的人,他孤掌难鸣,所以他这才决定下山回家一趟,有些事在山上是根本做不成的。要说卢珂倒是爽快,卢尚德一提出来要下山回羊子铺一趟,他马上点头同意。不过他对卢尚德说,把家里事处理好后,还是马上回来,要不就把玉苗接到山寨住,卢尚德没点头,只说这件事以后再说。
细雨蒙蒙,天空中墨青一色。卢珂和卢尚德并肩走到山寨大门口,侍者牵来了一匹马,卢珂拉了拉卢尚德身上的蓑衣说道:“尚德,上马吧,记住,把家里事安排好了,早日回寨!”
卢尚德拉着卢珂的手说道:“哥!放心,咱俩是一家兄弟。哥不用担心我,二王、三王刚刚归来,小事儿不必太认真,但在大事上决不糊涂和放纵,要把三块大小不一的石头弄到一起,绝不是件易事,哥在这上面多用心就是。”
卢珂点头笑道:“尚德,放心,哥记下了!”
卢尚德飞身上马,沿着下山的路走了一段儿,他想先到龙川县城转转,在山寨太闭塞,天下的事什么也不知道,而且,他要马上给老师及大师兄冀元亨、田庄、金岸他们写封信,告诉他们自己回到龙川以后的情况。他自己根本不愿在龙川的山寨里做什么军师之类,他的心在老师那里,唯有跟随老师,他才觉得这是他卢尚德应该做的。想到此,他快马加鞭,迎着扑面而来的蒙蒙细雨,直奔龙川县城。
卢尚德一进县城,就发现张贴在大街一侧墙上的告示,其意说,朝廷任命王阳明为粤、闽、赣、湖四省巡抚,初战平定了福建象湖山詹师富的盗贼,让龙川县黎民百姓立即揭发,规劝仍盘踞在龙川数座山上的池仲容、卢珂、郑志高、陈英、黄金巢向县衙投降,规劝追随他们做盗匪的弟兄们回心转意,下山归田,不要再助纣为虐,为非作歹云云。继而,卢尚德又看到了龙川县衙抄录的当今圣上的《敕谕》及王阳明签发的《巡抚南赣钦奉敕谕通行各属》的公文,还有一个惠州府《敦促卢珂、郑志高、陈英、池仲容、黄金巢投诚的劝降书》等。
卢尚德看罢兴奋极了,此时此刻,他真的想身生双翼,乘着这蒙蒙细雨和满天的乌云,飞越龙川直奔赣州,去和老师及大师兄他们见面,去和他们并肩驰马剿匪!况且赣州距离龙川不远,如驰马半天工夫就可以到达赣州,对!我现在回家干吗?闻老师在赣州,自当即刻驰马去见老师和师兄、师弟他们才是正理!
好在上天赐福,初春时节,虽然驰马几百里,但空中的细雨并没有使马儿太热,这是卢尚德第一次一个人驰马走这么远。他从小在龙川县的羊子铺长大,从父亲那里他听说过赣州,但他根本没来过赣州。一颗喜悦之心,高山拦不住,硬是从上午驰马直到酉时,才来到赣州城里。他索性牵着汗水淋漓的乘马直奔赣州府衙。而府衙的一个官儿,听说他是巡抚大人的弟子,立即带着他直奔巡抚大人的衙署。
当卢尚德泪水涟涟向王阳明施叩拜大礼时,王阳明兴奋异常地上前说道:“尚德,好,好!为师昨日还和你师兄元亨他们说你来着,看来你我师徒相见,是上天的恩赐啊!”
继而,卢尚德向大师兄冀元亨等一一施了礼。
王阳明笑道:“尚德,看你脸上高兴的样子,你一定有什么喜事相告吧?”
卢尚德擦了擦眼泪,把他回到龙川县羊子铺之后,特别是把龙川县三个占山为王的盗匪之间发生的事细细说了,向老师请求示下。
王阳明说道:“尚德,好!自古兵法攻心为上,攻城为下,你回龙川先和龙川县衙知县见面,你脑子聪明,不用为师多费心,为师只送你四个大字儿:不战而降。你把这件事办好了,你就为龙川剿匪立了一大功!”
冀元亨说道:“师弟,听你刚才草草说了一句,你回龙川结婚成亲了?你可欠师兄师弟们一场喜酒啊!”
卢尚德说道:“是啊,我回龙川县很快就结了婚,婚后第三天就被我那堂哥卢珂拉上了山!”
田庄说道:“师兄,看来你谨记恩师教诲,儿女情长、家庭琐事和国事相比自当以国事为重。”
卢尚德向王阳明说道:“老师,这次我回龙川县持老师的公文和书信先与知县大人见面建立联系,然后再商议如何让这三个山大王不战而降,不论对谁这都是一件好事!”
“对,尚德,时间紧迫,为师不再留你,今后有事就往南赣巡抚署衙写信,为师会及时回复。记住你肩上担负着重要使命,注意防备身后小人阴谋诡计。去吧,上马!”王阳明在卢尚德和师母等见了面后,又匆匆把他送到衙署大门口,把公文和书信交给他后催他即刻出发。
卢尚德拜别了王阳明及师兄、师弟们,遂驰马离开巡抚衙署大门,胯下的马极通人性,卢尚德双腿一夹马腹,那马儿便竖起双耳,打了一声喷嚏儿,飞快地向龙川县奔驰。
刚到龙川县城大门前,就见城门奔出许多黎民百姓。原来是浰源的池仲容之弟池仲安率领化了装的七八个盗匪,伺机抢劫了龙川县城大街两侧一家珠宝店之后,正向县城外逃窜。盗匪骑着马,有一盗匪边奔边高声喊道:“识相的快闪开,池三爷来了!”
到了龙川卢珂山寨之后,卢尚德才知道,龙川除了这三个占山为王的大盗贼之外,还有池仲容占据着上浰、中浰、下浰三地的三十八个山寨。相比卢珂、郑志高和陈英,池仲容的盗匪兵马总数要比他们三个人的多。面对池仲容加上卢珂、郑志高、陈英、黄金巢,龙川县衙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甚至每逢过年还要给几个大王分别送什么犒赏慰问的大米和肉。惠州府兵力有限,又离龙川远,他们似乎默认了这种井水不犯河水的现状。然而,一旦盗匪粮食等短缺,势必要到龙川县城里抢劫一番。比如池仲容,他帐下有六七千人,他们平时在山田种地,足以养兵,还有练兵场,但对过往行人和一些大户人家,时常轮番骚扰抢劫。今日,池仲容的胞弟池仲安就是化装后到龙川县城抢劫财产的,但他们没想到,朝廷钦封的南赣巡抚王阳明已经坐镇赣州,而且首仗歼灭了盘踞在象湖山上公开与府衙县衙为敌的詹师富及帐下六千余众的盗匪。今日的龙川县衙,已今非昔比,特别是南赣巡抚第一仗歼灭詹师富之后,县衙灭匪灭盗之心大增,今闻有人在县城内抢劫,知县率衙内差役、官吏持刀剑从县衙奔了出来。池仲安等万没想到,县衙的官吏竟持刀仗剑追赶他们,真个是路见抢劫一声吼,盗贼心惊胆战抖三抖。见后面官衙人追赶,池仲安仗剑驰马率随从急往县城外跑。
卢尚德让开逃散的百姓,把大斗笠往下一拉。仗剑驰马迎面高声吼道:“大胆盗匪哪里逃!”
池仲安向随从大喝道:“来呀,怕他做啥,冲上去杀了他!”
卢尚德毫不畏惧,眼看三四个盗匪驰马仗剑而来,把他围了,他虚晃一剑,躲过左侧盗匪的长剑,却反手一刺,正刺中一个从右侧仗剑而来的盗匪,那人中剑从马上摔下来。继而拨转马头,与另外两个盗匪搏杀,剑术的套路是死的,但人的反应总是随机应变的。卢尚德故意大喝一声,猛地高扬一手,两个盗匪以为卢尚德用什么暗器要伤他们,下意识地往上一看,此乃虚势也。卢尚德飞剑花开两朵,突然之间,握剑的右手用缚龙之力,飞转手中之剑,刹那间两个盗贼中剑摔下了马!
池仲安没想到,拦截他们的这个头戴斗笠的青年人马上剑术竟如此高超,转眼之间,他的三个随从都被杀死,从马上摔了下来。池家三兄弟自从占领三浰建造了三十八个寨子称王之后,他们的随从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偏是世上强中自有强中手,池仲安向余下随从喝道:“来呀,你们快关门四处打狗!”
这是池仲安的一种暗语,见池仲安如此说话,众随从皆大喝一声:“是,威武将军!”余皆仗剑驰马,如众流星转月,围着卢尚德一齐向他刺来!
威武将军,是池仲容给他胞弟的封号。
池仲安见卢尚德无暇顾及他,且他身后的县衙官员和衙役们都仗剑握刀追了上来,他双腿一夹马腹,驰马而去。
卢尚德见三四个盗贼仗剑刺来,毫不畏惧,即使马上搏杀也能达到人马合一的最高境界。卢尚德大吼一声,一手抓了马脖颈上的鬃毛,腾空一跃,双脚从脚蹬上抽出,屁股离了马鞍或踞或站,或仰或侧,身儿像粘在了座椅之上。长剑在这几个盗贼头顶上飞舞,顿时让盗匪乱了阵脚,一时不知所措。
龙川髯翁有诗为证:
驰马搏杀藏玄机,
心灵会意百般奇;
脚离蹬儿腾空跃,
剑舞雪花乱残敌。
剑左开花飞血滴,
剑右哀号栽下地;
高手搏杀心百变,
旋即让尔魂魄离!
当龙川县衙的官员、差役手持刀剑,寒光四射奔上来时,地上已躺下六具盗贼尸体,剩下一人拨转马头欲落荒而逃,卢尚德复又坐在马鞍上,运足气力,掷出长剑,大喝道:“小子,留下命来!”
那长剑似是会意,竟直挺挺飞过去不偏不倚直刺在那盗贼的后背上,顿时他从马背上栽下来,活生生的人,瞬间落在尘埃之中,变成了一具死尸,尘世之中又少了一个恶人!
县衙的人和城内大街两侧的人都围观过来,但见几匹失去主人的马,在一侧咴咴叫着,六七具尸体各自瘫卧倒在大街上,一动不动,永远睡去。
卢尚德奔上前,从倒地的尸首上拔出长剑,在那人背上擦了擦插入剑鞘之中。
知县向前施礼道:“客官,好剑术,敢问尊姓大名?”
卢尚德高揖双拳回礼道:“大人,卢某不足挂齿,不过,今日卢某有事见大人,可否到县衙面议?”
知县上下打量了一下卢尚德,看他连杀六七个盗贼,正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之正人君子侠士之为,遂点头道:“侠士所言,正是本县之意。”
当二人说话时,县衙其他公人衙役开始拖拽那些盗匪尸首。卢尚德转身向知县说道:“大人,我以为可把这些盗贼的尸首摆放在城门口,警示那些山寨王和盗贼,敢和县衙作对者,这就是下场!”
知县喜道:“好,好,本县马上去办!”
知县向属下说罢,便携卢尚德之手,并肩向县衙走。卢尚德说道:“大人,为震慑这些盗匪,今日之事当写出布告,晓谕全县黎民百姓,让盘踞在山上的盗贼们从此不敢小觑县衙!”
快到县衙大门时,卢尚德这才说道:“知县大人,恕我直言,我此次前来就是奉命要消灭龙川这些盗匪的!”
“好!太好了!请到衙内一叙!”知县非常喜悦地说道。
卢尚德落座之后,拿出南赣巡抚王阳明的公文及书信,知县看罢,急忙俯身再次施礼道:“兄弟,下官实不知兄弟乃王大人所派,恕下官方才失礼冒犯,还望饶恕不知之罪。”
卢尚德起身搀扶起知县说道:“知县大人,不必多礼,今我有要事与大人商议。”
知县再次给卢尚德续茶,笑道:“尚德兄弟,你说!你说,下官洗耳恭听!”
当卢尚德把他接到卢珂信起,直到从赣州驰马回来所经历的这些事原原本本说罢之后,他盯着知县的脸说道:“知县大人,接下来,就是如何筹划实施我老师所说的‘不战而降’四个字。”
知县一听此事非同小可,不过有巡抚大人在福建象湖山的第一仗,这正是震慑威逼龙川县之池仲容、卢珂、郑志高、陈英及黄金巢投降的大好时机,更加上卢尚德在县城内当着黎民百姓诛杀七盗匪的新闻,龙川县当借此机会,大张旗鼓,为敦促还占山为王的土匪们投降大造声势。他兴奋地站起来说道:“尚德兄弟,看来王大人和你已有良策在胸,现在你说怎么办,下官就怎么办!”
卢尚德附耳把他的计划告诉知县之后,知县大喜道:“尚德兄弟,你和王大人是下官和龙川县黎民百姓的救命恩人!这样,下官先陪尚德兄弟吃饭,饭后你上山,下官亲自派人到羊子铺,向令公和弟妹传递消息,让他们放心,请尚德兄弟先给令公和弟妹写封书信,下官好一并带到。”
卢尚德说道:“知县大人,一定转告我爹,就说家事为小,国事为大,恕孩儿不孝,待龙川这些盗匪平定之后,孩儿一定回羊子铺向老人家谢罪!”
非是卢尚德吹毛求疵,龙川县衙确实有盗贼的坐探,卢尚德杀了那几个来县城抢劫珠宝的盗贼后,那个表面憨厚淳朴的典史,在大街上就趋近卢尚德身边,他以看清已经死去的盗贼面目为由,侧着脸看清了头戴斗笠的卢尚德,一是眉眼,二是身高,三是他所佩的长剑,自然也包括他的衣袍、束带。卢尚德在知县陪同下喝酒时,他又偷听了二人的谈话,虽然听不太清,但他把二人的谈话综合起来,如把散落在地上的珍珠一颗一颗串联起来,这时,他终于下了定论:呃,原来这姓卢的是巡抚大人的属下,他奉命独自来龙川剿匪,有了这个定论就足够了。
世间的事,原本就奇事连连,想拦都拦不住。卢尚德牵着喂足了草料的马从县衙出来,想在县城的大街上边走边看看。刚走了一箭之地,偏偏上次他回龙川时,遇到的那个老汉及他的女儿阿香,又神奇地和他照面了。而且又是老汉拍着他的肩膀,笑着说:“尚德,我跟你说实话,这几天你爹在羊子铺又发火了!你这个孩子呀!”
卢尚德急忙施礼道:“大伯,我知道,我结婚之后出去二十多天没回家,我爹和我媳妇肯定着急了。”
这老汉说道:“这不,你爹知道我天天到龙川县城卖菜,就让我和闺女在龙川县城找找你,让我见到你,舍下脸来,一定把你拉回羊子铺!”
卢尚德叹道:“大伯,这几天我还真的不能回去,我有大事要办,麻烦大伯给我爹捎个话儿,等我办完了事,我也不可能留在羊子铺,要走我带着媳妇玉苗一块走。”
老伯一听佯怒道:“你这孩子,现在翅膀硬了,到京城闯荡了几年,有本事了,只带你媳妇玉苗走,没良心的孩子,那你爹呢?你不让他晚年享享清福?”
卢尚德叹道:“大伯,自古男子汉志在四方,况且忠孝不能两全,我顾不了家!他现在该知道了,我在为国家做事!”
老汉叹道:“唉,要说也是这个理儿,可是……”
卢尚德说道:“大伯,这一两天,龙川县衙的人会去羊子铺见我爹,我有书信,县衙的人会当面交给我爹的。”
看着卢尚德翻身上马远去,老汉说道:“阿香啊,看到没有,这才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大丈夫!不知你将来有没有福气,倘你能像玉苗那样,能找到这样的好男人,不但咱家祖坟上能冒青烟,就是你爹两眼一闭、两腿一蹬嘎嘣死了,也会瞑目啊!我早看准了,咱羊子铺将来要显名啊,就只有尚德这小子,别的都是玩闹儿!”
卢珂自占山为王之后,特别是现在他依靠卢尚德周密计划,当了龙川三王之首后,越来越看重大王这把座椅了。
高时竹见卢珂双手叉腰站在忠义大厅门前,远眺着翡翠般黛绿的青山出神。他见左右无人,趋前低声说道:“妹夫啊,我今儿有件天大的事要告诉你,你啊,再不能蒙在鼓里受人摆弄啊!”
卢珂虽然平时话少,但听了这话,也立时警觉起来,因为高时竹这几句看似用平和语气说出的话,暗藏杀机,他头脑中那根极其敏感的神经立时绷紧起来。他猛地转过身,盯着高时竹的脸,说道:“走,咱到屋里说!”
高时竹早已精心计划,先说什么,后说什么,说罢,又让他看龙川县那几张公文。高时竹定论似的说道:“妹夫啊,你这尚德兄弟就是彻头彻尾的巡抚大人王阳明的卧底和坐探!”
卢珂迟疑了半天,向高时竹说道:“内兄,这不可能吧?我这尚德堂弟,为了让我坐上这三寨之王的交椅,两次力挫郑志高和陈英,才使他们心悦诚服让我坐了头把交椅!他又为我出谋划策,训练士卒,我敢这样说,现在的弟兄们再打起仗来,只怕同等的人数,他龙川县衙,包括惠州府衙也奈何不了我卢珂!”
高时竹冷笑道:“妹夫啊!自古以来,多少英雄豪杰,功亏一篑,都是败在念及旧情旧义上,悲哀啊,悲哀!妹夫你怎么也要踏上他们的老路呢?”
这句话像寒冷刺骨的冷水,浇在卢珂的心上。他说道:“可是内兄,他是我卢家的堂兄,他身上流淌着我们卢家世祖血脉,他怎么会置他的兄长我于死地呢?”
“傻子!傻子!天底下少得可怜的傻子!妹夫,待到刀架在脖子上,宝剑刺入你胸膛之时,就是你们卢家六世祖或四世祖庇护或救你命,也为时已晚!人的脑袋不像春天地里的韭菜或茴香,割了还长!妹夫,快从睡梦中醒来吧!”(www.daowen.com)
“可是我是他的亲堂兄、真堂兄,我下不了这个手啊!”
高时竹冷笑道:“妹夫,现在你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你只需点一下头,剩下的事我来安排。不过看在他是你堂弟的分儿上,我可以给他个全尸,不让他缺胳膊少腿儿!”
卢珂心里非常明白,一旦人死绝不会复生,他长叹一声,说道:“别!此事非同小可,让我再想想,再想想。”
高时竹大声道:“好,你想吧,总有英雄泪满襟那一天!”
快到中午之时,二王郑志高和三王陈英带着几个随从驰马来到卢珂的忠义厅前,他们押着一穿县衙公服的官吏,按山寨的规矩,他被黑布包裹着头脸,两手被反缚在背后。
此时,卢珂在大厅一侧的大竹笼里喂鸟儿,山寨里有粘鸟的大网,挂在树林里。卢珂让属下放一枚山炮,惊鸟四飞,许多鸟儿飞起来的时候,就被大网粘住了。卢珂做了大竹笼,高丈余,长两丈多,阔八尺,就把这些被粘住的各色鸟儿放进这大竹笼里,每到中午时分,卢珂拿来杂粮一边学着鸟叫,一边喂鸟儿。
卢尚德不在,按山寨以往的规矩,卢珂的胞弟虽也算山寨的首领,但他此时带领二十多人巡山未归,自然这个不算首领的高时竹,因为和卢珂的特殊关系,此时倒成了主事人。
人常说,“在幽府之内,阎王易见,而小鬼难拿”。因为你要见阎王,须先过小鬼这一关,高时竹向郑志高和陈英说道:“二王、三王,卢尚德肯定与龙川知县早计划好了,里应外合,只怕这一两天就把咱们一窝端了,咱们还卢尚德这儿好,卢尚德那儿好,我看咱们都是傻子!被他蒙了骗了啊,你们在大厅里等着,我这就去找我妹夫去!”
添油加醋,是高时竹擅长的。卢珂此时说是喂鸟儿,其实他在想卢尚德这件事到底该怎么办。
县衙典史的黑头套被摘掉之后,只见刀剑列两班,卢珂居中,郑志高在左,陈英在右,三个龙川县大王威严地注视着他,吓得他急切双膝跪地施大礼道:“卢大王,小的把该说的都给郑二王、陈三王说了,小的句句实话,绝不敢有半点谎话。”
卢珂大怒道:“卢尚德在龙川大街杀死的六个人,到底是谁的人?”
典史说道:“县衙的人查证了,是池大鬓的!对,是池仲容的人!”
卢珂说道:“既然如此,你把你听到的,就是卢尚德与龙川知县在酒楼说的话,向本王再说一遍,倘有一句是假的,本王立时宰了你!”
典史战战兢兢地说:“大王,上有天,下有地,在三位大王面前小的不敢说半句谎话,小的就清清楚楚听到了四个字儿!”
卢珂说道:“哪四个字儿?”
典史说道:“不战而降!”
郑志高怒道:“大王,没想到这卢尚德吃里爬外,外表装得一表人才,他来咱们这三个山寨卧底,当巡抚王阳明的坐探,他分明要里应外合呀!大王,咱就一个字儿,杀!”
陈英也说道:“大王,对,杀!”
卢珂示意县衙的典史近前,低声问道:“你方才所说,句句是真,一字不假吗?”
典史点头道:“大王,对!小的不敢!”
当高时竹用眼神瞅卢珂时,他环顾郑志高、陈英二人说道:“好,杀他!”
卢尚德驰马回山寨以后,高时竹和几个人在大厅前迎接。
高时竹施礼道:“军师,你回来得正好,大王、二王、三王他们三人正在喝酒呢,请军师入席吧!”
卢尚德翻身下马,把马缰扔给一个侍者,腰挎长剑,向高时竹还了礼,便径直向大厅内走去。他刚入门,埋伏在四周的刀斧手用绳子将他绊倒,未等他反应过来,众人上前把他按住,不由分说,用麻绳捆了。
卢尚德边挣扎边大喝道:“珂大哥,你为何如此?”
高时竹冷笑道:“尚德兄弟,你别大呼小叫了,大王已经知道了你的底细,你是南赣巡抚大人的坐探、卧底!呃,对,你还是南赣巡抚大人的弟子。”
卢尚德大怒道:“高时竹,我卢尚德光明磊落,我没有做一点对不起大哥的事,我要见大哥!我要见大哥!”
高时竹大怒道:“快,你们几个笨蛋,快押他走!快!”
卢尚德见几个士卒奔上来,飞起一脚,将一个人踢倒在地,大喝道:“珂大哥,你就这样让我死吗,我死了你会后悔的!”
当高时竹挽弓搭箭要射杀卢尚德时,在大厅一侧的卢珂及郑志高、陈英三人这才走出来,卢珂大声道:“慢,让尚德兄弟把话说完!”
郑志高摇头道:“大王,此时绝不可以妇人之仁,已经决定杀了,怎又反悔了,大王?”
卢珂走到卢尚德面前,质问道:“兄弟,你说,我怎么后悔?”
卢尚德环视众人大声说道:“珂哥,我卢尚德初来山寨时,并不是什么卧底、坐探。后来,我在龙川县城的大街上,看到了我老师做了南赣巡抚,在福建象湖山,第一仗就歼灭了詹师富这伙盗贼,他属下盘踞那么多寨子,六七千人,被我老师一扫而光!”
卢珂大惊道:“什么,詹师富在福建象湖山死了?这不可能吧?”
原来,卢珂当年与池仲容联手攻打龙川县衙时,就是想效仿詹师富,在他心目中,这辈子能像詹师富那样,即使被杀也值!
卢尚德大声道:“怎么不可能?卢珂哥,你不信问问这个在县衙做事的人?”
县衙的典史施礼道:“大王,这是真的,詹师富六七千人马被巡抚大人一举歼灭!”
卢尚德这才说道:“珂哥,我在龙川县城得到这个消息后,连羊子铺的家也没有回,就驰马去了赣州到巡抚署衙当面拜见了我老师,现在我老师已向三浰的池仲容等人,发布劝降公文,倘执迷不悟者,必重蹈詹师富的覆辙!”
卢珂点头道:“尚德兄弟,我明白了,于是,你在赣州和你老师商议了对付我们龙川三王的计划,你呢从赣州回来,在龙川县城又遇到了抢劫的池仲容的属下,所以你当场连杀六人,和龙川知县见了面,说出了你老师的计划,于是你再次上山,想里应外合,一举端了我们三王。叫什么‘不战而降’,是吗?”
卢尚德坦然笑道:“不错,这是我上山的行动计划。”
卢珂说道:“尚德兄弟,我待你不薄,你为何如此,你不怕我翻脸把你杀了?”
卢尚德大笑道:“一是你不敢!二是你不划算!所以,你们眼下只有放我一生条路,因为我还要带着你们去见龙川知县和我老师呢!”
郑志高大怒道:“卢尚德,我知道你的手段,更知道你的谋略,可是现在你是我们的阶下囚,杀了你祭旗,我们再与官兵战个你死我活!”
卢尚德大喝道:“笑话!詹师富六七千人尚被我老师一战歼灭,你们只有区区三四千人,尚不及詹师富一半人马。不,就算现在你们有一万人马,我老师自有神机妙算,照样灭了你们!不信,你们先把我押起来,我倒要看看,你们怎样被我老师一举歼灭!”
高时竹大怒道:“我不信你老师是诸葛亮再世,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我们先把你杀了,你一死,什么事儿也不知道了!”
卢尚德笑道:“当然可以!”
郑志高说道:“是吗,那好!”
卢尚德怒道:“郑志高,你真是个笨蛋!用我卢尚德一人之命,杀你们三四千人陪葬,我卢尚德值了!”
陈英说道:“大王,卢尚德文武双全,能言巧辩,听说他是巡抚大人的高足,我们拙嘴笨舌辩不过他,干脆咱杀了他再与官府拼命!”
卢珂怒道:“不!人活在世上,哪个不想延年益寿、长命百岁呢?何况我们是堂堂七尺之躯,大业未成,岂能早早了结性命!尚德兄弟,为了龙川三四千兄弟的性命,你怎么保证巡抚大人不诛杀我们龙川三王呢?”
卢尚德正色道:“珂哥,我卢尚德是第二个拜巡抚大人为师的弟子,老师待我恩重如山,把我卢尚德当亲生儿子一样对待。我的话,老师深信不疑!因此,我敢保证,我老师绝不杀你们。”
郑志高冷笑道:“卢尚德,当年赵子龙大战长坂坡,七出七入曹营,拼了命救了阿斗,可后来刘备见赵子龙怀揣阿斗回来,不是假惺惺地摔阿斗吗?这是仕途中常耍的把戏。倘巡抚大人知道我们三王杀过人,奸淫过妇人,烧过房子,砸过县衙,他一翻脸要杀我们三王怎么办呢?”
陈英说道:“是啊,到那时我们三王再哭天抹泪儿有个屁用!”
卢珂说道:“尚德兄弟,人心难测!所以二王、三王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
卢尚德大声道:“这样,今儿当着三王和属下,倘我卢尚德说话不算数,你们人人可以诛杀我,今儿上天睁眼看着,我卢尚德有良知在,岂敢面对上天说半句假话!”
见卢尚德如此说,卢珂上前亲解其缚,与众人拜俯在卢尚德面前,高声道:“谢尚德兄弟金玉良言,我卢珂愿率郑志高、陈英等三四千余兄弟,兵不血刃,不战而降!”
卢尚德笑着示意众人起来,他高揖双拳大声说道:“好!珂哥,这样,其他兄弟暂在山上等待军令,三王可随我下山去见龙川县知县大人,商议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这时,那个在龙川县衙做卧底的典史,双膝跪在卢尚德面前,乞求道:“尚德兄弟,看得出来,你才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汉,请你大发慈悲之心救救我!”
卢尚德怒道:“不!你的情形恶劣,吃着朝廷俸禄,竟敢做违背朝廷的事,你的事,只有听凭知县大人处置!”
按照商议的计划,为了暂时保密,尤其不让浰头的池仲容及另一个在横水占山为王的黄金巢知道,把三四千人暂置一处等待巡抚大人之令。而此时卢尚德则与卢珂、郑志高、陈英四人驰马直奔赣州,即南赣巡抚王阳明署衙处。
卢尚德下马,带着龙川三王来拜见老师时,王阳明正与众人商议攻打横水、桶冈、左溪及三浰之军务大事。
冀元亨在门口最先见到卢尚德。卢尚德笑着施礼道:“大师兄,请受尚德一礼!”
冀元亨回礼道:“师弟,恩师知你行事缜密,让我在此等候你,恩师实乃神算也!”
卢尚德把卢珂、郑志高、陈英三人介绍给冀元亨后,卢珂复向冀元亨施礼道:“恕卢珂无礼,敢问这位兄弟,巡抚大人如何神算,料到尚德兄弟与我们会此时同来?”
冀元亨回礼道:“卢兄,我恩师知我师弟有雄才大略,他会利用福建象湖山之捷,以及现在正着手进行横水、桶冈、左溪等的军事行动,来威慑你们龙川三王,而兵不血刃。不战而降,是当初我师弟离开赣州时,恩师给他的基本要求,而且龙川县衙会全力以赴支持他、配合他。所以按时间算,我师弟和你们三王,今天不来,最迟明后天准来。因为要攻打横水、桶冈、左溪等地的盗匪,恩师已经把你们龙川三王的三四千人马列入整个军事围剿行动之中,你们可以不急,但我师弟急呀,所以,我在此先迎候了你们。”
郑志高向卢尚德说道:“尚德兄弟,看来我们龙川三王是幸运的,你是我们的大恩人!若不是遇到了你,我们三王及其属下三四千人,倘负隅顽抗,与官军为敌,我们将死无葬身之地!”
卢珂笑道:“不,志高,上天把你赐予我,让我及早给尚德兄弟写了书信,所以他才回到了龙川羊子铺,后来我又同意尚德兄弟下山回羊子铺看望堂叔和弟妹玉苗。不过,尚德兄弟在龙川县城看到了南赣巡抚大人的消息,又鬼使神差般拨转马头,独自来这赣州之地。唉,三王属下的三四千人的性命啊!这个大恩大德,咱们三王包括咱们的属下,当为巡抚大人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
冀元亨笑道:“好!就凭卢兄这一腔报国之心,我恩师一定会褒奖你们,让你们奋勇杀敌,为国家建功立业,福荫子孙!”
王阳明与刚投降的卢珂、郑志高、陈英龙川三王见过面,卢尚德又把黄金巢及三浰池仲容的情况说了以后,他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尚德啊,为师以为区区黄金巢不足为虑,唯池仲容的三浰表面看是个难点。虽然他也受到歼灭詹师富大捷的震慑,但他决不会不战而降。所以,池仲容这里需要我们认真做一下文章。但眼下卢珂、郑志高、陈英龙川三王不战而降,可以说扫平了最后围剿三浰池仲容的前沿障碍。今据田庄、金岸等几个弟子化装到三浰的侦察,池仲容的上浰、中浰、下浰共有三十八座山寨,他手下有七千余众,战线拉得很长。破敌有千方百计,为师历来兵战,除非狭路相逢之时,否则决不用猛打猛冲之勇字,我们用谋!当然,这肯定要有龙川三王的配合,咱们把戏演得逼真、到位,不怕池仲容不按时落入我们的掌控之中。故而平三浰之池仲容,是早一天晚一天之事,不信,你们龙川三王可拭目以待!”
卢珂连连点头道:“巡抚大人方才一席话,就是一部活生生的兵书!来的路上我还胡乱猜疑,今日幸见大人,方知尚德兄弟所言,一字不谬!巡抚大人真是料事如神,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池仲容过去和我有过交往,还共同举过事,不过今日看来,他仅是一个只有蛮力的农民,啸聚了几千人,占山为王,就想与巡抚这样智慧超群的官军首领作对,真是白日做梦!”
吃过午饭以后,王阳明单独把卢尚德与卢珂叫到大堂来,低声说道:“卢珂,本院知道你早年与浰头池仲容有过交往,听说直到现在他还封你为他帐下将军呢!这很好,你现在按本院的意思,给池仲容写封书信,推荐尚德到他的浰头去,本院今未雨绸缪,让尚德做本院的卧底,数月之后,咱们来个真的里应外合,一举把池仲容端掉!”
卢珂感恩涕零地施礼道:“巡抚大人,卢珂今愿为马前卒,莫说一封书信,就是让卢珂去死,我也欣然前往,绝无半点儿后悔!”
王阳明笑道:“卢珂,本院今一没封你高官,二无当众褒奖你,不让你们龙川三王与本院属下其他人见面,你为何敢为本院赴死?”
卢珂正色道:“卢珂能为叱咤风云、胸怀文韬武略的巡抚大人去死,是男子汉大丈夫一件幸事、喜事,我卢珂乐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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