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王阳明正处在万分喜悦之中,因为自从堂弟守信把儿子正宪过继给王阳明与夫人杨姽婳之后,姽婳竟有身孕了!倘把正宪当作神赐之福,果然天遂人愿。玲儿到了待嫁之年,由王阳明做媒,把玲儿嫁给他的弟子,成就了一段美丽姻缘。尽管王阳明和姽婳再三拒绝,但玲儿夫妇为报答二人之恩,心甘情愿侍候姽婳。姽婳则说,待玲儿有喜之后,她也照样侍候玲儿,玲儿感激得泪雨纷纷。这是因为玲儿没爹没娘,从小进了杨家门,一直和姽婳在一起。说是侍女丫鬟,因她年龄小,姽婳如亲妹妹般待玲儿,所以这种姊妹之情加主仆之情交融在一起,使得她们即使成婚之后也难舍难分。
王阳明接到圣旨这天,他的所有弟子都知道圣命不可违。王阳明说道:“众徒儿,没办法,国家有难,身为朝廷官员,唯有全力以赴!我还是那句话,打仗不同儿戏,随时都有生命之险,我主张你们能应试的应试,争取人人及第入仕,不能入仕的可以留在为师身边。今儿起凡跟随为师的,为师要向朝廷为你们争取一份固定俸禄,因为你们融入了战争,每天将面临着死亡和伤害的危险。再者,你们大多数成了婚,有了子女,也需要银子。为师与你们师母,从来不积攒什么银两,你们就是为师和你们师母的儿女,这些银两和俸禄都会用在你们身上。一句话,做这个巡抚之职,为师与你们身肩两项重任,一者打仗为先,二者传道为次,大家考虑好了,明日咱们出发。”
冀元亨十分激动地说道:“恩师,正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徒儿受业于恩师,已经万分荣幸,徒儿能追随恩师成就一番大事业,乃无上荣光也,为此何惧生死?莫为这些生活琐事缠扰,还是那句话,恩师一句话,徒儿万死不辞!”
钱德洪说道:“恩师,余姚乃恩师的老家,徒儿与邹守益、王畿等就厮守恩师心学故乡,终身开坛讲学,为恩师传道,直至百年!吾等就不随恩师巡抚赣、闽、湘、粤四省了!”
这时,金岸入内施礼道:“恩师,有一个名叫王艮的弟子,在阳明洞外要拜谒恩师,请恩师示下。”
王阳明一听,弟子王艮来拜见,抚须脸转怒,把手一挥说道:“王艮违背为师之意,让他回吧,不见!”
过了一阵,罗钦顺入内施礼道:“恩师,王艮在阳明洞外长跪不起,让他回,他也不回,他说今天即使死,也要拜谒恩师。弟子看他真心实意,似有悔改之意。恩师,他闻恩师在余姚,故千里迢迢来向恩师谢罪!”
王阳明长叹一声说道:“既如此,让他进来吧!”
王艮,字汝止,初名银,是王阳明为其更名为艮。当时,王艮拜师时,特意请人做了一套大服,沐浴更衣之后,恭敬施以三叩九拜之大礼,王阳明遂收其为弟子。
王艮曾说:“吾师倡明绝学,何风之不广也!”他回家之后,专门制作了一辆稀奇古怪的小木车,车上插着旗幡,写着心学的大横幅,有鼓有锣,约定几个弟子,所经之地,大张旗鼓宣扬阳明心学。还驻足给士子和学者讲心学之道,聚观者成百上千,甚或数千人。
王阳明当时向其他弟子说:“心学是一门很严肃的学问,岂能像做买卖一样四处吆喝传道?如此虽得心学,但太庸俗、太世故了,这样做不好,为师不喜欢!”
王艮进屋后,向王阳明施以大礼,以头叩地道:“请恩师宽恕弟子!弟子心无杂念,一心一意想把恩师的心学之道传至千家万户,让黎民百姓也能受益。”
王阳明叹道:“徒儿,为师知道你的一片赤诚之心。可为师的心学之道,毕竟是一门学问,它不能如世俗间买粮卖菜四处招摇。要靠感兴趣的人去悟,让人润物细无声般转化思想,让人存良知、致良知,实现知行合一。让人知礼仪,尊长扶弱,明人之心如明鉴,如澄泉,月明天中,形物于外,则使贤任能,不失其时,以达到匡扶正义,让人效忠国家、维护社稷安稳之目的。”
说到此处,王阳明环顾众弟子说道:“夫人有八性不同,乃仁、义、忠、信、智、勇、贪、愚。为师之心学的根基当建立在这八性之上。汝等皆知,仁者好施,义者好亲,忠者好直,信者好守,智者好谋,勇者好决,贪者好取,愚者好矜。大凡人君合于仁义,则天下亲;合于忠信,则四海宾;合于智勇,则诸侯臣;合于贪愚,则受制于人。另外,仁义可以谋纵,智勇可以谋横,纵成者王,横成者伯,其实人们所说的王者之道,不在兵强士勇之际,而在于仁义智勇之间耳!”
王阳明向王艮说了朝廷的旨意,王艮直言道:“恩师,弟子今拜谒恩师之后,昔日数年之心愿足矣,再无憾事!艮愿回故乡,在那里像钱师兄、邹师兄他们一样去传播心学,开办学舍,把恩师的心学之道传播开来!”
王艮一言既出,必为之践行。后来的事实证明,王艮传道于林春、徐樾;而徐樾则传道于颜钧;颜钧则传道于罗汝芳、梁汝元;而罗汝芳则传道于杨起元、周汝登、蔡悉。王艮作为王阳明高徒,为世人所赞颂,此乃后话。
虽然其父王华把家迁至山阴,但王阳明心里总思念故乡余姚,王阳明奉旨做赣、闽、粤、湘四省巡抚之事,绍兴知府及余姚、山阴等县的知县已尽知其事,故都来为他送行。
此时,赣辖南昌府、瑞州府、九江府、南康府、饶州府、广信府、建昌府、抚州府、吉安府、临江府、袁州府、赣州府及南安府计十三府。而赣州府则下辖雩都、信丰、兴国、会昌、安远、宁都、瑞金、龙南、石城、定南、长宁十一县。按朝廷的设置,巡抚的署衙当在赣州府,故而,王阳明即率弟子日夜兼程直奔赣州。
赣州,其南有崆峒山,因章、贡二江之水,是夹山流经左右,经城之东西,后来人们习惯把贡水叫作东江,它自福建长汀县流入府界,而章水人们习惯称之为西江,它源自湖广之宜章县流入府界,至城北,东西江,或章、贡二水在此合流为赣江。此处东北有磨刀寨、巡检司,后迁至石院铺,南有长洛巡检司,后迁至县西黄金镇。
王阳明刚一来到赣州府,其府内知府邢珣以下皆出府门之外三里迎接。
邢珣,当涂人,弘治六年进士。正德初,历任南京户部郎中,忤刘瑾,除名。瑾诛,起南京工部,迁赣州知府,招降巨盗贼满总等。
王阳明在知府邢珣陪同下,饭后即召开会议,研究山匪盗贼之事。邢珣向王阳明再次施礼道:“王大人,下官素闻大人之名,今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大人盼来了!大人一来,赣州有救了!”
王阳明回礼道:“邢大人,你可能还不知道,本院一向以做事为先,客气的话不必说,距赣州府最近的山匪盗贼是谁?”
邢珣说:“是福建的詹师富这个草莽大王!”
从正德十年起,南赣等地狼烟渐起,先是南安府王祚、乐昌县知县韩宗尧被俘,他们的头颅被送到府门前;继之县主簿吴玭战死;而南安、南康、信丰、龙南、安远、乐昌、桂阳等县城多次被盗匪围攻,前巡抚文森托病躲避。现在就这个詹师富距府衙较近。
王阳明让邢珣介绍一下詹师富的情况。邢珣告诉王阳明,福建按察使司兵备佥事胡琏等在长富村击溃了詹师富,已经把他逼到了象湖山。詹师富也很清楚,官军绝不可能容忍他们的存在,他们和官军之间势必有一场血战。为了这场必有的血战,他苦心经营,精心布局,沟壑洞穴,凡是可以利用的决不放弃,现在的象湖山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当然,官军在大伞地曾经展开过激战,官军试图攻占象湖山,没想到,在象湖山的前沿地带大伞地,就遭到詹师富盗匪的猛烈反击,当时的指挥覃桓、县丞纪镛等战死,官军受到重挫,只得鸣金收兵退回!
正当知府邢珣向王阳明介绍这些情况时,王阳明似是通过阳光照在窗上的剪影,看到了有个人头的影子在晃动,他悄悄向侍在一侧的田庄示意,田庄装作起身斟茶,之后如同不在意地提了水壶往厅外走,因取水的方向与窗外无关,待剪影刚要转身时,王阳明有意说道:“邢知府,咱们现在就商议攻打象湖山之事。”
偷听人像一个游滑如鱼的老行家,他刚要转身,王阳明故意又抛出诱饵,把他又勾了回来。
田庄擅长机变,他放下壶,返身转到能看清窗外的地方,首先从外形上,确定偷听者是何人、居何职、高矮胖瘦,继而跟踪他,看他到底要如何向盗匪传递消息。当偷听者趁着天黑欲从马棚盗马时,被田庄、金岸等抓获。
饭后,王阳明在知府邢珣陪同下正喝茶,田庄入内施礼道:“老师,正如所料,抓住了!”
邢珣大惊道:“大人,抓到什么了?”
王阳明笑道:“邢知府,看来你这府衙有透风的墙啊!田庄,带上来,为师与邢知府一同审他!”
邢珣似有所悟道:“大人,莫非下官这府衙有奸细?这不可能吧?况且,大人初到,怎么……”
王阳明笑道:“邢知府,你看看就知道了!”
田庄把那老吏带上来,不须审问,那老吏便扑通一声跪在了王阳明与邢珣面前,说道:“大人、知府大人,奴才有罪啊!”
邢珣拍案怒道:“老田头!你莫非是象湖山上詹师富的奸细?你……你……本府真是没有想到啊!”
老吏叹道:“知府大人,奴才并非出于真心要帮詹大王,可是奴才不做也得做!”
在邢珣的质问下,老吏告诉他,詹师富的属下抓了老吏的家人做人质,现在他家的人质已放回两个,独剩下他的儿子。詹师富说,一旦老吏搜集到重大军事情报,即可释放老吏的儿子。
王阳明正色道:“你放心,本大人向来无杀人嗜好,你只要按本大人要求做,不但可以免罪,还可以立功!”
那老吏听罢,感激涕零地叩首道:“只要大人不杀奴才,奴才愿为大人、为知府大人而死,奴才决不退却!请大人吩咐吧!”
盘踞在象湖山上的可塘峒主詹师富,老家是芦溪村。他是竹篾师,这个詹师富并不因为在大伞地击溃了前来围攻的官军而得意忘形,特别是闻听朝廷派了文武全才的王阳明担当南赣等地巡抚后,虽然他不知道王阳明的底细,但还是立时忐忑不安起来。自古没有攻不破的城,也没有攻不破的山。
詹师富虽没看过什么兵法,但他知道,官军攻破象湖山是早晚之事。所以他多次派属下到赣州和那老吏联系,老吏为了救自己的亲人,也为了领到那些赏银,就把赣州府内,包括象湖山所在的县衙的情报,源源不断地提供给詹师富。这次詹师富特意嘱咐,一旦老田头取得了巡抚王阳明的重要行动部署,立即释放他的儿子!
此时,田庄和金岸、何瑭三人,受王阳明指派,去了解象湖山的工事防御情况,待三人出发之后,才让老吏老田头离开府衙,星夜入象湖山传递情报。
詹师富一见老田头,喜道:“老田头,快把这些礼节收起来,怎么样,这个王阳明如何?”
老吏笑了笑说道:“詹大王,请把我儿子带过来,让我见了,咱再说情报的事。”
詹师富拍案怒道:“老田头,你今天想和本王讲条件?别忘了,人有时候会翻脸无情,快说这个王阳明如何?”
老吏冷笑道:“詹大王,你还有没有良心?今儿我就认定了,不见我儿子,我老田头一个字儿也不说!”
詹师富冷笑道:“老田头,好!算你毒,本王服软!来人,带老田头儿子过来!”
此时,老吏心里痛骂这个喜怒无常的詹师富,牙齿咬得吱吱响。可如今刀把子就攥在人家手里,他必须该软时则软,该硬时则硬,目的就是救出他儿子。他今天事先设定了自己的行动示意图:先面见詹师富,再见儿子,一旦情报说完,就带儿子离开象湖山,从此脱离詹师富的魔掌。
老吏的儿子被带来了,但是儿子被捆着双手,面黄肌瘦,双眼眼眶塌陷,脸上身上到处是伤痕,脸上有块伤还在淌血,有一块则化了脓,一个刚刚二十岁的儿子,胡须没剃过,短短半年多,看上去像三十多岁,有一种无法掩饰的沧桑憔悴之感,父子相抱大哭。老吏悲痛之心顿起,他故意痛哭流涕,像茫茫尘世间,唯有他老田头冤枉似的。
詹师富怒道:“老田头,你别没完没了,今儿正事还没办呢,来人,快把老田头儿子拉走,本王这里吉祥着呢,又没死人,哭什么哭?号什么号?快拉走!”
老吏顿时大惊,两三个盗匪奔上前来,管你什么情思、怨念、离苦情深,老吏儿子虽然执意抵抗,不想离开他爹,但在虎狼之士面前,显得非常柔弱,这两三个盗贼连踢带打,把老吏的儿子拉了下去。
老吏吼道:“詹师富,你们这帮该死该剐的禽兽!为何这样对待我的儿子,我为了给你们送情报,在卖命,知道吗?”
詹师富冷笑道:“老田头,你别在本王面前说什么卖命不卖命,倘本王不抓住你儿子做人质,你肯这样俯首帖耳吗?说到底你还不是为救回你的儿子?得了,儿子你也见到了,说正事儿吧!”
老吏按照王阳明的安排,把他该说的都说了,最后说道:“詹大王,王阳明初来赣州,他没带一兵一卒,他要大张旗鼓犒赏大伞地溃退下来的官兵,目的就是给他们鼓劲打气,让他们不要太灰心,朝廷以后再想办法。”
老吏说罢,双膝跪地乞求道:“詹大王,方才我冒着杀头的危险,把我所听到的王阳明与知府大人的对话,都一五一十说了,我知道的就这些,请大王兑现承诺,放我儿子回家吧!”
詹师富手抚髯须冷笑道:“老田头,就这也算重大军事情报?你哄骗谁呢?这个情报不算数,你再去探吧!来人,送他下山!”
老吏拼了命似的用力一推拥上来的几个盗贼,大声喝道:“詹大王!你作为一山之王,说话不能不算数,今天你不放我儿子,我决不下山!”
詹师富吼道:“好啊!老田头竟拿了本王的话当耳旁风,来呀,乱棍把他打下山!”
流氓就是流氓,盗匪就是盗匪,与匪与盗与贼谋钱谋财,等于谋命。群起之下,一个老吏怎禁得住众人举棍乱打,不消一盏茶的工夫,老吏身上着了许多棍,他如同遭到了群狼围攻,号叫着连滚带爬逃下了山。而詹师富则站在山垭口,露出一副盗匪的嘴脸,唯我独尊,双手叉腰,哈哈大笑不迭……
就在老吏上象湖山见詹师富、田庄等三人乔装打扮刺探象湖山防御工事及兵力部署之时,王阳明悄悄调集了赣州府下辖的雩都、信丰、兴国、会昌、安远、宁都、瑞金、龙南、石城、定南、长宁等十二县中几乎所能征杀的全部兵力,王阳明先率两千精兵,从赣州出发,悄然驻扎在长汀、上杭等处。与此同时,还抽调精锐兵力,暗中把象湖山团团围定,设路卡在山垭口、悬崖峭壁等可能有人出入的地方,实施暗中拦截。二月十九日,他以护送广东布政使邵蒉为名,挑选一千五百名士兵为先锋部队,四千名重兵殿后。兵分三路,同时出发。福建按察使司兵备佥事胡琏等带队秘密出征象湖山;此外,王阳明白天大张旗鼓地骑马到打了败仗的溃军营中犒赏存问。兵不厌诈,是兵战之中常见之事。而出其不备,则是兵战中屡试不爽的有效手段。王阳明的这些举动给詹师富造成了一种假象,以为王阳明在积蓄力量,在等待兵强马壮之时,才能攻打象湖山。因此,詹师富放弃了心理上的防备。
这天晚上,邢珣有些担心地问道:“大人,象湖山易守难攻,且詹师富构筑工事多年,我们有几成把握?”
王阳明笑道:“邢知府,先说你有几成把握?”(www.daowen.com)
邢珣叹了口气,过了一阵极不自信地说:“大人,最多三成吧!”
王阳明正色道:“三成?不,邢知府,今我军上下一心,吾有心力也;前几个月打了败仗的将士,经过休整补充,有复仇之力也;今象湖山像网中之猎、笼中之鸟,吾必乘势也;今我们布置妥当,精准攻击和佯攻时间,吾已明察也;三军将士在奖赏明确,逃、避、畏、怯四字上清楚惩戒,吾有气势也;当我们把心力、复仇、乘势、明察、气势等诸方面加在一起时,邢知府,此已九成也!”
邢珣极其佩服地点头道:“大人,下官明白了,大人已运筹帷幄,决胜在心,令下官内心折服也。请问大人,这不是还差一成吗?”
王阳明踱着,伸出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大圆圈儿,铿锵说道:“号令出,千军发,吾之疾战也!此不正是十成吗!”
邢珣转身向府内官员正色说道:“诸位,今上天之神赐福我们赣州,有了王大人,我们杀敌建功立业、福荫子孙、彪炳史册的天赐之时到了!”
王阳明点头道:“好,时辰到,号令三军开始!”
此时正是正德十二年二月十九日夜。在王阳明精准的指挥下,兵分三路的攻击大军,直抵象湖山之下。五千七百多名官兵,如猛虎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扫平了象湖山下詹师富的防御力量。而那些昔日认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关隘、险要地带,大多数被官军占领,詹师富一时吓蒙了!这是昔日交过战的赣州的官兵吗?他们简直是天兵天将,从哪儿一下子冒出这么多将士啊?
詹师富咬牙切齿,他把身上的厚甲脱下来,提了一坛酒呼噜噜直往肚里灌,末了,把嘴脸一抹,手提他的开山大刀,赤裸着膀臂,大声吼道:“弟兄们,别慌别乱,跟着本王和王阳明拼啦!”
詹师富复仇之火燃烧起来,他要做最后一搏!
尽管网中之猎的拼死挣扎,初看起来气吞山河,但在铁壁铜墙的围攻下,却显得憨傻、可笑!尽管守在防御工事的盗匪凭借地势险要的优势,有个别关隘飞打礌石滚木,甚至点燃沾满了松油的滚木,但因为战前未做防范演练,亦自然无力回天。
这场志在必胜的象湖山攻击战,战至次日中午,在田庄、金岸、何瑭带领下,将士们悄悄从悬崖峭壁攀至山顶,率先抢占了象湖山制高点。田庄、金岸率人以擂鼓摇旗制造声势,众盗匪见大势已去,昔日的铁壁象湖山工事,如今立时垮塌崩溃,有句话用在此时尤为恰当,那就是“兵败如山倒,水溃破大堤”!
二十一日,盘踞象湖山多年的詹师富在可塘峒山寨被金丰三团哨委官指挥王铠生擒。象湖山四处逃散的盗匪,至三月下旬均被剿灭,短短两个月,连续作战奔袭围剿,王阳明及其属下五千余众连破詹师富三十余寨,俘虏斩首二千余众,招抚四千余众,象湖山这座昔日山寨纵横、盘根错节、互为倚仗的盗匪群居贼巢,一举告破。
剿灭詹师富这股盗匪之后,五月二十八日,王阳明据福建按察使司兵备佥事胡琏呈报,上《添设清平县治疏》;正德十三年十月十五日,再上疏朝廷《再议平和县治疏》。直到正德十四年三月,朝廷才批答,同意添设福建平和县,并改小溪巡检司为漳汀巡检司。又至同年六月,增设福建漳州平和县主治于南靖县之河头大洋陂。至此,平和县正式挂牌开县。
王阳明把赣州知府邢珣及他的弟子冀元亨、田庄、金岸、罗钦顺、何瑭等召集在一起,有两个知县应邀也来到巡抚办公大厅内。
众人都在低头喝茶,整个大厅内没有一人高声说话,或许大家此时彼此都在猜测,巡抚王大人今儿把这么多人召集在一起,不知有何事。正在众人边喝茶边疑惑之际,王阳明和一个知县走进大厅。
王阳明笑着说:“大家不要紧张嘛!两个月前,本院问知府一举剿灭詹师富有几成把握,邢知府说有三成,而本院则说有十成,今果验否,邢知府?”
邢珣站起来施礼说:“大人用兵如神,今果见矣!邢珣敬佩得五体投地,今后但有大人言,下官百般听令!”
几个知县也正色道:“吾等今后唯大人马首是瞻,视死如归!”
王阳明摇头道:“诸位,今本院把大家召来,是有要事相议,恭维成功的话不需说,只议战前、战中及战后有什么问题或不足,大家诚心相对,摆摆这个龙门阵吧!”
邢珣微皱眉头,淡淡一笑,脱口道:“大人,我们整个仗下来,有什么问题?下官随大人到营中犒赏将士时,大家高兴得嗷嗷叫,说这是一次最过瘾、最出气、最扬眉的胜仗。让那些至今还做贼大王美梦的傻子们发抖吧!”
王阳明摇头道:“邢知府,记住本院这句话:骄兵必败!”
邢珣急忙点头应承道:“是,大人,骄兵必败!咱不骄傲,对,咱今儿起必须谦虚,大人此意高明,令下官十分折服!”
冀元亨施礼道:“恩师,以弟子此次参战之见,有一个问题必须引起恩师重视。”
王阳明笑道:“元亨,你细细说,什么要引起重视?”
冀元亨叹道:“府、县包括行省兵备提督兵马在调动上,各吹各的号,各等各的令,迟滞了整个战役的行动。可以说如果不耽搁时间,解决詹师富近七千之盗匪的三十余座山寨,或许用不了两个月时间。这个问题请恩师重视!”
金岸说:“恩师,整个战役就是一盘棋,恩师是做到了统一安排,但在统一指挥上迟缓了战役进程,这当是我们的软肋。昔兵法有父子兵之说,即众兵视将帅为父,而将帅视众兵为子,即上阵父子兵也!没有统一指挥、统一行动,就没有父子之兵!”
王阳明点头道:“这件事我已经注意到了,诸位,其他方面的事呢,诸位再想想。”
一知县说道:“大人,这次围剿詹师富,下官全程参与了,除了这个统一指挥、统一行动之事,其他下官以为都尽善尽美,没有什么可想的。”
邢珣点头道:“是啊,下官理解,大人未雨绸缪,这已经很好了,第一仗出手就这么干净利落,一举歼灭了不可一世的詹师富,朝廷当给大人记大功啊!”
王阳明叹道:“记功的事且不议,本院在战前发现了一个致命问题,不知诸位注意到没有?我们的兵源问题!”
邢珣正色道:“大人,兵源有何问题?”
王阳明说:“邢知府,开战之前,本院曾三番两次给朝廷上疏,反复催促朝廷派出兵马,听本院调动。可是至开战之前,朝廷没调出一兵一卒,却回复说,朝廷没兵马,要调只能调云、贵、川等地的狼兵。这怎么行呢,兵战之事,贵在神速,关键在于乘时乘势,时机稍纵即逝,可是……”
邢珣说道:“大人所言,下官不知其所以然。但狼兵之事,多亏大人没与朝廷交涉,倘狼兵来,赣州将不堪重负也!”
王阳明问道:“邢知府,狼兵训练极严,他们个个不都是不惧生死的勇士吗?就连被俘获的詹师富还以为本院在用狼兵打仗呢!邢知府话中何意,请直言!”
邢珣说道:“大人,说实话,下官曾与这些狼兵打过交道,论作战可堪拼命不惧死,但狼兵有两个致命弱点:一者凡狼兵所经之地,抢劫地方百姓,百姓恨之入骨入髓;二者,狼兵大多在云、贵、川等地,从军令发到作战,来回需近一年时间,而且走到哪儿,地方府州县都要到军中犒赏。狼兵不可用!万万不可用!”
王阳明是个惜时如金的人,他挥手道:“邢知府,狼兵之事本院不用,故而不需再议。本院今所说的是,朝廷既让本院来剿灭赣、湘、闽、粤四省的盗匪,却不发一兵一卒,此真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但系于职责所在,剿灭詹师富只是整个剿匪的开始,也就是说刚刚拉开了序幕,所以兵的事,本院不得不考虑,本院总不能只带着府衙、州衙、县衙的文官们,去和那些生性粗野、血气方刚的盗匪们舞刀抡剑吧?”
邢珣叹道:“是啊,大人,这次攻打詹师富,我们共集结了十二县加府衙,总共算起来才五千七百多人,其中还有几千义兵。这可是费尽了心,总算拉起了攻打詹师富的人马。大人说到了点子上,兵马之事,是今后剿匪大事中的大事,诸位当如大人鞠躬尽瘁之心,不得不察呀!”
说到这时,王阳明站起来说道:“诸位,要想马儿跑,马儿必有足够的草料,有时候还要喂黑豆和杂粮,让它增力!咱们怎么办?诸位有什么良策吗?”
众人一时鸦雀无声。
王阳明说道:“自古兵来自民也。象湖山之盗匪与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本院攻打詹师富之前,颁发了《南赣乡约》,收效甚大,今本院想推广使用十家牌法,以此断绝民与匪的联系。”
邢珣说道:“大人,何谓十家牌法?”
王阳明说道:“本院以每十家为一甲,发一块木牌,设计一下格式,由每家如实标注,十家轮流掌管此牌。每天酉时,当值户主持牌往九家巡视,细查某家今夜少某人,往何处去,做何事,何时回来。而某家今夜多了某人,何姓名,何处来,准备做何事,巡视完后,连同自家的情况通告各家,如有疑处立即告知官府,倘有隐瞒,一旦事发,十家连坐同罪。如此,则山贼与民再无联系,切断了内应和粮食供应,大家以为如何?”
邢珣听后说道:“大人,赣州之地连年灾荒,民不聊生,各村各寨来来往往,飘忽不定,依本官看,就这十家也不宜安定,何况这需要多大的工作量,要把每府、每县、每州彻查一下,昔日至少一年时间,而今县衙、府衙、州衙统共才多少人,这件事很难办!”
王阳明正色道:“邢知府,本院明白,山贼盗匪经常扰乱地方,今日还在家种地,明日就上山做了匪,唯有十家牌法可彻查各村各寨的人口,十家牌法就是一次大彻查!”
邢珣叹道:“大人,非下官有意推托,实乃府、州、县衙没人手,谁来落实,谁去落实?依下官看,在其他省份或许可行,但赣州实难推行!”
王阳明大怒道:“邢知府!本院在赣州将近三个月,这里管理松懈,且官衙与民矛盾极大,本院并非代表朝廷来整顿地方,但这里从县衙到州衙,从州衙到府衙,你们的政绩何在?你们从朝廷那里年年岁岁俸禄一文也没少拿,可地方治理了吗?今天,就从你这个知府起,能推行十家牌法的就留其位,不能推行十家牌法的,本院代表都察院、吏部,可以先斩后奏,用通俗的话说,不想推行十家牌法的,本院立即换人!本院相信,自古以来,朝廷缺什么也从不缺当官的人!”
邢珣见王阳明大怒,知其言行必果,遂俯首认罪道:“大人,下官再无他议,一切按大人所说速办!”
王阳明向在场的人说道:“本院一向雷厉风行,办事从不拖拉!今詹贼已除,从赣州府起,除留下正常公务值守人外,其他一律分赴各县,督办十家牌法。本院给你们府县一个月时间,办妥之后由邢知府上报本院,本院择地抽查,倘有遗漏或行事草率者,一律以战时军法从事,决不宽恕!”
王阳明遂颁十家牌法,其文曰:
十家牌法告谕各府父老子弟
本院奉命巡抚是方,惟欲剪除盗贼,安养小民。所限才力短浅,智虑不及;虽挟爱民之心,未有爱民之政;父老子弟,凡可以匡我之不逮,苟有益于民者,皆有以告我,我当商度其可,以次举行。今为此牌,似以烦劳。尔众中间固多诗书礼义之家,吾亦岂忍以狡诈待尔良民,便欲防奸割弊,以保安尔良善,则又不得不然,父老子弟,其体此意。自今各家务要父慈子孝,兄爱弟敬,夫和妇随,长惠幼顺,小心以奉官法,勤谨以办国课,恭俭以守家业,谦和以处乡里,心要平恕,毋得轻意忿争,事要含忍,毋得辄兴词讼,见善互相劝勉,有恶互相惩戒,务兴礼让之风,以成敦厚之俗。吾愧德政未敷,而徒以言教,父老子弟,其勉体吾意,毋忽!
轮牌人每日仍将告谕省晓各家一番。
此牌就仰同牌十家轮日收掌,每日酉牌时分,持牌到各家,照粉牌查审:某家今夜少某人,往某处,干某事,某日当回;某家今夜多某人,是某姓名,从某处来,干某事;务要审问的确,乃通报各家知会。若事有可疑,即行报官。如或隐蔽,事发,十家同罪。
这里需要提及的是,消灭詹师富之后,王阳明在给学生杨任德信中说,“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后来他在给学生薛侃信中再次写道:“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可见,人们的心中之贼,如想攻破,十分艰难!
王阳明被任命为赣、闽、粤、湘四省巡抚之事,如从京师刮来一股烈风,自然而然吹到了龙川县境内。在卢尚德参议之下,如今的龙川县境内的三大盗匪,卢珂成为贼王,而郑志高和陈英心甘情愿做了二王和三王。昔日,卢珂之妻的兄长高时竹,因吃不得农田劳作之苦,也跑到山上,做了山寨的管家。卢尚德没来之前,高时竹就成了一人之下、数百人之上的高位者,卢珂的属下莫不仰高时竹的鼻息。虽然其妹早已长眠山水间,但因卢珂念及旧情,故而处处上尊这位妻舅。卢尚德一上山,卢珂则想法平衡卢尚德与高时竹的关系。随着卢尚德在卢珂及郑志高、陈英面前崭露头角,这个土里刨食的泥腿子,斗大字儿不识俩,如何再维系以前那样的高位呢?卢尚德在明处,而手持贪婪、凶残、妒欲之刃的高时竹在暗处,可谓君子防小人难!
这天,从山下回寨的一个中年人,饭后把高时竹拉到一片山坳处,兴致勃勃地说道:“大哥,咱整治卢尚德的机会来了!你看,我从龙川县衙得到了一个天大的消息,卢尚德的老师王阳明被朝廷封为赣、闽、湘、粤四省的巡抚,他率军在福建的象湖山打了一仗,硬是把六七千人的詹师富灭了!这你万万没想到吧,原来卢尚德是来卧底的,咱们都还蒙在鼓里!”
高时竹一听喜上眉头,连连点头道:“好!好啊!唉,龟孙子,你手里拿的什么,快给我看看!”
这个报信的中年人,连忙把袍袖中圣上《敕谕》的抄写件及王阳明颁发的《巡抚南赣钦奉欶谕通行各属》两份公文,双手递给高时竹。这对高时竹而言,恰如刚识仨字的幼童突然看到籇文天书一般,但这个高时竹却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说道:“你这个混账东西,没看见你大哥身上正热吗,你念给我听听!”
跑腿儿的肚里有些墨水诗书,他心知肚明,这个高时竹根本就是个睁眼瞎,他根本不识得这些字儿。他擦了把脸上的汗,先念那县衙文吏抄写来的《敕谕》。
高时竹一边听一边连连点头,向那中年人说道:“你再把那张纸给大哥念念。让大哥也听听是啥意思。”
当中年人念完后,说道:“大哥,机会来了,卢尚德这个卧底怎么办?咱总不能还让他在弟兄们面前吆五喝六吧?”
高时竹咬牙切齿说:“兄弟,不急,等大哥想想看,咱要弄他,就打他个冷不防,把他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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