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王阳明在新落成的会稽山下阳明洞正讲心学,下课后,弟子何瑭指着会稽山下岩中的花树,问王阳明:“老师,天下无心外之物,如此花树,在深山之中自开自落,于我心有何相关啊?”
王阳明环视众弟子笑道:“何瑭,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
王阳明这种颇含禅机的话,和当年唐代高僧慧能的“自心即佛”“悟者自净其心”,如出一辙。当年慧能在广州法性寺听二僧论辩堂前风幡。他二人一个说风在动,一个则说幡在动。俩人互不相服。慧能却说道:“不是风在动,也不是幡在动,而是你的心在动。”故而,心即佛和心即理可谓同论。
不知怎么,王阳明突然叹道:“为师愿曰仁在九泉之下,能闻得此言!”说罢,便潸然泪下。
王阳明遂率众弟子来到徐爱墓前,酹酒告之,高声歌曰:
会稽苍苍,姚江泱泱;
曰仁之风,山高水长!
离开老师之后,卢尚德昼行夜宿,非即一日,总算经过山路、水路、陆路回到了龙川县。
龙川,秦朝时,曾置龙川县,任嚣和真定人赵佗奉秦始皇之命率五十万大军平定百越后,赵佗被任命为龙川令。到了明时,龙川仍置县衙,只是它隶属惠州府。
卢尚德刚走进老隆,亦即老城,就见从龙川县衙大街上,走出两个骑马腰挎长剑的衙役,身后则是二三十个持长矛、长戈及佩刀的士卒。城内的老百姓见状,纷纷向四处躲闪。卢尚德跟随老师从京师到贵州,什么样的场合和阵势没见过,他索性站在一侧,抱着双臂看这些士卒往哪儿走。
正在这时,一个六七十岁的老汉,肩挑着担子,带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年轻姑娘从那边走过来。
卢尚德见老汉放下担子,上前拍着他的肩头说道:“尚德大侄子,你从哪儿回来,你爹为你的婚事,着急死了,这下好了,你总算回来啦!”
卢尚德仔细一看,拍他的老汉不是别人,是他在龙川羊子铺的老邻居红旺大伯,而跟在他身后的姑娘叫阿香。阿香上下打量着卢尚德,见他似是远渡重洋,刚刚回家的样子。喜道:“尚德哥哥,还记得我吗?”
卢尚德笑道:“阿香!”说到这儿,他接着说,“大伯,那年离开龙川的时候,阿香才多大,不过八九岁吧,眼下长成大姑娘啦!”
老汉脸上笑着说道:“你看你都多大啦,胡子拉碴,要不是我仔细看,我也认不出你是当年最调皮捣蛋的卢尚德啊!”
从龙川县城回羊子铺路上,老汉得知,是卢尚德父亲给他写了书信,催他回到龙川羊子铺和女家完婚,同时里面还附带了一封卢珂的书信。卢珂是他堂叔伯兄弟,让他回龙川,帮助自己成大事。但卢尚德所不知道的是,卢珂已经占山为王,并且与早年占山为王的池仲容、郑志高及陈英等,成为龙川县占山为王危害最大的山贼大盗。
回到羊子铺,卢家人分外高兴。全铺的人都知道,当年有龙川县衙人传说,在京城有才高八斗的王阳明,最为孜孜不倦,他开坛授徒,经他指点和教授出来的徒弟,许多都入了仕,即使不入仕,跟着这个王阳明也能成大气候。就这样,卢尚德走出龙川之地,长途跋涉,终于到了京城,成为王阳明的得意弟子。回到家,因卢尚德的父亲有病,按风俗习惯,以大婚之喜冲有病之人。卢尚德与在龙川等他七八年的姑娘玉苗成婚之后,其父病果然大愈。
这天,卢尚德与新婚妻子玉苗正在房中,突然从窗外掷入一封叠成箭形的书信。卢尚德打开一看,是堂兄卢珂写的,遂告别妻子玉苗,刚要出门,病愈的父亲瞪眼问道:“德儿,你这么多年在外,在家里屁股还没坐热,你要去哪儿?”
卢尚德施礼道:“爹,是我珂哥约我见面,我去找他。”
其父怒道:“卢珂上山做了剪径劫道的山贼大盗,龙川县衙张榜要捉拿他。咱现在躲他还躲不及呢,咱可不沾他边儿!爹说不能去就不能去!”
卢尚德说道:“爹,珂哥是什么样的人,咱们都清楚。再说,珂哥给我写了信,我回到龙川,回到羊子铺,无论如何也要见他一面,一家人怕啥?”
其父道:“德儿,此一时彼一时。过去他在家里种田,是个好老百姓,今儿他上山为贼为盗,按县衙告示所说,德儿,你这叫通盗通贼之罪,这是要蹲大牢、杀头的!德儿你千万不能去!”
卢尚德道:“珂哥过去好好的,不就是和池仲容两人同县衙作对,后来不和池仲容干了,回到了老家浰头淡坑,可为啥上山当了盗贼呢?他应该入试,一旦及第,至少能戴上乌纱帽,他为啥呢?爹!”
其父说道:“按说,珂这个孩子,上过私塾,读过四书五经,他不和池仲容干了。可后来,不知道怎么和大盗郑志高、陈英认识了,不交粮不交税,专与官府的公人为仇,杀死了官府的人,逃到了山上,听说他手下已经三五百人。龙川县衙本来有池仲容、郑志高、陈英等山大王就犯愁,如此又出了个卢珂大盗。儿啊,这是火坑,这个亲咱不能再认了,听爹的话,德儿!”
论亲,卢珂和卢尚德是没出五服的堂兄弟。卢珂想做一个有头脑、有远见的山大王。他觉得,欲成大事者,必有一个类似诸葛亮、刘伯温式的军师人物坐镇山寨,这个人必须有深厚的文化底蕴,还要见过大世面,本人还要聪明、多机变。他选来选去,终于选准了他的堂弟卢尚德。虽然这样似是委屈了他的堂弟,可他没想到的是,他的亲叔叔竟不让他的堂弟上山,无奈他决定用下策,把堂弟请上山。因为离郑志高生辰之日越来越近,他想在龙川几个山大王相会之日,给郑志高和陈英一个惊喜,让他二人都归顺到他的麾下,这样,三山合一,就是明日龙川县衙公开派兵马来围剿,他卢珂照样可以稳坐钓鱼台了!
卢珂这天特意化装戴了个大斗笠,穿一身深灰色长袍,又剃了须刮了脸,文文静静带了两个同样化了装的随从,悄悄来到羊子铺。他派人送了信,得知他叔叔不让堂弟出来。待到天刚蒙蒙发黑的时候,恰巧卢尚德出屋小解,卢珂瞅准机会,突然笑着出现在卢尚德面前,低声道:“尚德,我是你珂哥!跟我走一趟吧!”
卢尚德此时想到了老师王阳明,虽然堂兄有盗贼之心,但总不会加害于他,况且他还有老师教的一身功夫护身,就是单打独斗,三五个人他一点也不畏惧。遂笑着低声施礼道:“珂哥,尚德有礼了!”
几年不见,卢珂见卢尚德身材伟岸,仪表堂堂,他从内心里非常兴奋。可见卢尚德在京师一定混得很好,乍一看他的面相,又增添了三分之爱!他轻轻还礼低声道:“尚德,弟妹我见过,至于我叔吗,等你安定下来再向叔说吧,走,随我走吧!”
卢尚德轻轻一笑说道:“好,尚德听哥的!”
说罢他拉着卢珂,悄悄来到窗下,向背向窗口的媳妇说道:“玉苗,放心,我和珂哥先去了!”
这个叫玉苗的卢尚德媳妇,长得极其貌美。她转过身向卢尚德柳眉一竖,通红着脸说道:“好,你和珂哥快去快回!”
卢珂则说道:“弟妹,有珂哥在,尚德没事,别管多长时间,你放心吧!”
就这样,卢尚德出了羊子铺,四人上马,直奔山寨。
此时,山寨点起十几盏松油灯火,照得山寨大殿分外明亮。卢珂亲自把盏,为卢尚德斟酒,有几个相陪的中年人,向卢尚德频频举杯。继而,卢珂把龙川几个山寨大王一一作了介绍。
卢尚德开口道:“珂哥,依我之见,珂哥一定有事,咱血脉相通,一个卢字分不开,有什么话请直言!”
卢珂直言道:“尚德,明日是郑志高的生辰之日,我和陈英准备一起贺寿,故而带上你。尚德只需往哥身边一坐,不需多言,就可以让他们心悦诚服。”
“珂哥,你让众位兄长退下吧,你我兄弟畅所欲言如何?”卢尚德一路上一直思考,到了山寨之后,又四处看了看,他已经明白了卢珂之心。但是按老师临走说的话,他和老师志向一样,人有才有德有智,当效忠国家、匡扶社稷,决不可给后世留下骂名。他想,这或许就是上天给自己备下的一份功业。
卢珂遂向作陪的山寨中人说道:“弟兄们先退下吧,今儿我与堂弟尚德不醉不休!”
大厅中只有卢珂和卢尚德二人了,卢尚德说道:“珂哥,说吧,从你写那封信到现在,我断定哥肯定有大事要我相助。但是,灯不拨不亮,我还是那句话,请珂哥直言!”
卢珂这才说道:“其实,按我们山寨的话,尚德,哥想让你入伙,咱兄弟俩联手,轰轰烈烈做一件大事,光耀我们卢家列祖列宗!”
卢尚德笑道:“好!但是,就哥这山寨,三五百人,长矛大刀,个个头顶稻谷渣子,要么傻大楞粗,要么尖嘴猴腮,如何能成大事儿?先说好,欺负黎民百姓的事,我尚德决不为,其他的倒可以商量!”
卢珂高声道:“尚德放心,欺负老百姓的事,哥这山寨过去干过,但现在决不干了!”
卢尚德问道:“山寨不欺压黎民百姓这很好,但山寨仇敌是谁?”
“是官府!是县衙!是那些帮助官府欺压老百姓的富豪之家!咱的仇敌是他们!他们这才叫逼人上山为寇,逼人上山为盗!”
“珂哥,何出此言?”
卢珂说:“我叔没告诉你吗,你嫂子原本在家里种水田,咱交不起年年涨的粮食和税银,逼得哥没法,这不就和刘家铺的几个哥们儿想靠拦路打劫得来的钱财抵账。后来,发现靠这个法儿,哥们儿几个能天天大碗吃肉,还能天天按功劳大小分银,我们一商议,索性做个快活的盗贼算了!哥这一落草为寇可好,县衙就派人抓我,抓不到我就抓你嫂子,可恨的是,看守的士兵……你嫂子觉得无脸见人就悬梁自尽了。县衙看守的人,硬说看你嫂子要逃跑,他们这才把她杀死,还把你嫂子尸首吊在龙川县城的大门口!这还不算,又把房子烧了!尚德兄弟,你说,县衙里当官儿的还是人吗?所以,你珂哥早已立下志向,对龙川县衙的人,我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
说到这儿,卢珂已经泪流满面,他端起一盏酒,一饮而尽。
卢尚德听了,叹道:“呃,县衙的人真是可恨!后来,我嫂子尸首呢?”
卢珂含着泪说道:“后来,我到郑志高那儿求救,到了第三天晚上,悄悄把你嫂子尸首偷回来,发丧后埋了!现在山寨人马越来越多,为了报仇雪恨,前些天我率人去龙川县衙抢粮食,从此他们别想再睡安稳觉!”
卢尚德说道:“珂哥,你知道,我只是个文人,跟着我的老师,除了从仕,就是四处传播老师的阳明心学。我到这山寨来,肩不能担,手不能拎,世上有句话说得好,‘最是无用乃书生!’我能干啥?”
“不!尚德,你能干的事都是大事!”卢珂说到这儿,离开酒席,双膝跪地道:“尚德,做我的虎头军师吧,咱俩成就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
卢尚德急忙俯身把卢珂搀扶起来说道:“珂哥,我答应你可以,但是,你也要答应我!”
卢珂点头道:“尚德,只要你答应我,就是一百件事,我也答应你!你说吧!”
卢尚德稍候说道:“珂哥,你知道,我的老师对我有脱胎换骨般再造之恩!不管这山寨今后发展如何,一旦老师有召,你不可阻拦,我必往!此一也;老师的心学是我立身、立言、立功之本,我如在山寨,会随时随地传播老师心学,此二也。如若珂哥同意,我就留在山寨,我还是那句话,除恶除霸可以,但残害黎民百姓之事,我断不为!”
卢珂大笑道:“好!尚德说得句句在理,我同意!”
这天晚上,卢尚德躺在床上,他望着窗外的星月,心想,此时,不知老师及大师兄冀元亨,及田庄、金岸他们在哪儿,我卢尚德今有心学在胸,百害不侵!况且,这冥冥之中,上天让我离开老师及众弟兄,肯定不是让我真的上山做土匪、做强盗,专门干杀人的勾当。我要用老师的心学,来拯救这个山寨的兄弟,让他们成为对国家、对社会、对黎民百姓有用的人。龙川县有几个占山为王的山寨大王,加在一起有一万几千人,假如我卢尚德对这些人进行规劝,让他们能回归良知、找回良知,并且能够达到知行合一的境界,从此龙川县不复有盗贼也,这个功业有多大!
快到子夜之时,卢尚德兴奋得又翻了个身,他望着清静的星月夜空,窗外虫儿轻轻叫着。此时,夜气来临,心智清明,无私无欲自然流露,他想到老师那段非常精辟的话:
“人一日间,古今世界都经过一番,只是人不见耳。夜气清明时,人无视无听,无思无作,淡然平怀,就是羲皇世界。平旦时,神清气朗,雍雍穆穆,就是尧舜世界。日中以前,礼仪交会,气象秩然,就是三代世界。日中以后,神气渐昏,往来杂扰,就是春秋战国世界。渐渐昏夜,万物寝息,景象寂寥,就是人消物尽世界。学者信得良知过,不为气所乱,便常做个羲皇世界之人。”
当年,卢尚德和大师兄冀元亨等追随老师,为搭救师母,他们也曾在深山野林里过夜,但那时有老师在,躺下一会儿就打呼噜睡着了,起来后只听老师说怎么做,做什么,放心去做就行。后来,在护送老师去贵州龙场时,老师在明,他和大师兄冀元亨等在暗处,那时有事总是他和大师兄及三师弟田庄商议,即使遇到了天大的难事,师兄弟们一咬牙、一跺脚,任何艰难险阻都能闯过去!而今,他孑然一身,今后的路该怎么走,这些散兵游勇,甚至地痞流氓、光棍汉,甚或好吃懒做、游手好闲之人,岂是轻易可以用老师的心学调教的,他们不是士子,更不是要求上进的学者,他们如果是榆木脑袋呢?不怕!老师说过,世上的办法,总比难事多!
第二天,卢珂与卢尚德骑马的时候,卢珂想起昨日卢尚德飞身上马的麻利动作,说道:“尚德,看来你并不是个简单的文人,我从你拿刀和上马看得出来,你瞒不了我!”
卢尚德大笑道:“珂哥,你从来没问过我,何谈瞒你呢?”
卢珂亦笑道:“看来,我低估了你!”
卢尚德翻身上马,笑道:“珂哥,你想多了,我只是你的堂弟而已。”
虽然在路上,卢珂几乎一直和卢尚德并辔而行,卢尚德侧目看过卢珂,他肯定在想事,而此时卢尚德也想到,此次去山贼大盗郑志高那儿贺寿,倒是个非常好的时机,如果能把这些散兵游勇联合起来,成为一体,就抬高了珂哥的地位,同时也就抬高了我卢尚德的地位。如此我再到郑志高和陈英那儿,做起事来就容易些。
卢尚德突然向卢珂说道:“珂哥,小弟这几天看你胸有大志,非一般人可比,此次去给郑志高贺寿,我以为乃天赐良机,珂哥如有什么艺压群雄的本事,悉数拿出来,到关键时候我提议推举你做他二人的大哥如何?”
卢珂一听,脸上顿现光彩,他点头道:“尚德,这正是我梦寐以求的。说心里话,我怕郑志高与陈英不服,所以无论如何请你到场,为我摇旗呐喊!”
此时,坐在迎客大厅中的郑志高,正浮想联翩,激动不已。因为他已经做好了各种准备,他想借这个机会成为龙川山大王中的王中王,他要坐上第一把交椅。他知道陈英虽有智谋,但做事前怕狼,后怕虎,并且山寨兵马不及他的多,可以忽略不计;他真正的对手当是卢珂。不过他真心帮过卢珂,卢珂应当知恩图报,至于池仲容,暂不理他,所以这样看来,做龙川山大王中的王中王,他应该是蛮有把握的。
郑志高这是第一次邀请卢珂和陈英到他的山寨喝喜酒祝寿,他在山寨大门口欢迎,卢珂把他的堂弟卢尚德介绍给他和陈英时,他一下子被卢尚德的相貌及伟岸身躯震惊了。他在心里一笑,看来这个卢珂今日肯定有戏,他莫非也想借此机会坐上龙川山大王中的王中王之位?看来,我万万不可低估了卢珂!
郑志高在前,卢珂与陈英在后,穿过碎石路,来到一片开阔的山地,郑志高说道:“卢大王、陈大王,你们看,我这里有一支神箭队,他们的箭法技艺高超,百步穿杨,百发百中,请两位大王赐教!”
卢珂和陈英一样,根本没想到郑志高会借此向他们卖弄实力。郑志高从站成一排的统一了衣甲的弓箭手中,大声喊出一人,那人雄赳赳、气昂昂,用力挽弓射箭,一箭中的!
但卢珂笑道:“郑兄,你的人果然厉害!不过,我的帐下也有神箭手,因轻装而来为郑兄贺寿,没把神箭手带来。是我疏忽!”(www.daowen.com)
这时卢尚德说道:“郑大王,方才我堂兄既然如此说了,我初来贵寨,可否让我一试?”
郑志高上下打量后说道:“当然,请把弯弓给他!”
卢尚德见一棵树上拴着马,接过弯弓之后,解下树上的马缰绳,飞身上马,然后,飞马向众人驰来,继而蓦地转身,挽弓搭箭,嗖地射出一箭,正中百步开外的靶的!站在一侧的弓箭手们,无不大声喝彩!
卢珂大呼道:“郑兄,这就是我的堂弟尚德!”
郑志高和陈英顿时大惊失色!特别是郑志高,本想先胜卢珂一筹,没想到,他的堂弟竟有这般高超的射箭本领。
这时,卢尚德见空中有飞鸟经过,驰马挽弓又射一箭,一个不知名的大如喜鹊的鸟儿,从天空中戛然落下来,正落在郑志高等三人面前。正在大家惊讶之际,卢尚德飞身下马,向众人作揖道:“小弟卢尚德今在三位大王面前献丑了!请多多赐教!”
郑志高与卢珂、陈英走向大厅的时候,郑志高心想,好啊,你卢珂敢在我的地盘灭我威风,你今天不就区区四五匹马吗,我一会儿就让你难堪!
陈英心想,本来今日约我和卢珂来是给你郑志高贺寿的,你存心搞什么神箭手,结果被卢珂堂弟灭了你的威风,今日虽然天时、地利都在你郑志高手里,可是我陈英和卢珂两个山寨的人马加起来,自然比你郑志高的多。卢珂手拉着卢尚德,两人有说有笑跟在郑志高身后往前走。
陈英大声说道:“郑兄,今日我与卢兄都来为你贺寿,你在山寨里给我们备了什么好酒啊?”
郑志高笑道:“陈兄放心,还是贝墩烧酒!”
陈英说道:“好,这酒入口甘醇,有甜口,味道正,是咱龙川的好酒!郑兄,现在开席吗?”
郑志高笑道:“陈兄,不急!卢兄、陈兄,我这里有一个神剑手,他自称打遍天下无敌手,他会一套祖传的周氏八卦嘶风剑,今日请二位前来,不,应该是请三位来辨别一下真伪如何?”
卢尚德低声向卢珂说道:“珂哥,看到没有,今日醉翁之意不在酒,这位郑大王真的驭人有术啊?”
卢珂万万没想到,今日郑志高会如此。不过,幸亏有堂弟尚德相随,第一个射箭回合,就把郑志高打败了。他低声说道:“尚德,你的剑法如何?”
卢尚德低声说道:“珂哥,今日我已经抢了你的风头,人家郑志高是点名请你,我只是作陪嘛,我哪还敢再喧宾夺主啊?”
卢珂佯怒道:“尚德,别!今儿咱是上山打虎,打虎嘛,当然要靠亲兄弟!说真的,你的剑法到底如何?”
卢尚德故意答非所问,笑道:“珂哥你忘了,咱今儿是看菜吃饭、量体裁衣,弱宾岂能压强主呢?”
郑志高故意向卢珂和陈英再次说道:“这个周黑剑呢,在山上总是吹大话,我真的希望有人能够杀杀他的威风,让他知道这只是小山寨,外边的世界大着呢!”
众人在大厅落座的时候,郑志高招手,早已候在一侧的那个持剑的中年汉子,啪的一声跳到人们中间,开始舞剑。卢尚德在一侧专注观看,花样虽然翻飞,但看得出缺乏凌厉攻击之势。郑志高赞叹地说道:“诸位,周黑剑的剑法可谓高超吧?这样,我让属下和他比试比试,诸位再做定论如何?”
卢珂点头道:“好!如此我才信服!”
周黑剑仗剑大喝一声,与两个持剑人比试,经过一番交战,自然周黑剑胜了两个持剑人。
这时,郑志高故意向卢尚德说道:“卢兄弟,你既然会射箭,我想你应当也会剑术,来,请和这周黑剑比比如何?”
卢尚德摇头道:“郑大王,别,我只会射箭,剑术吗,相当一般,岂敢和大王的舞剑高手对阵呢?”
郑志高拿过一把剑来,说道:“卢兄弟,别太谦逊了,看在你堂哥的面儿上,我已经连求你几次了,你总该给我一个面子嘛,刚才你风光了,现在别装熊了!”
卢珂也觉得甚没面子,他拉了拉卢尚德,说道:“尚德,今儿咱不管输赢,你给郑兄一个面子,哪怕输了咱也认!”
陈英也附和道:“卢兄弟,今郑兄寿诞之日,相互切磋切磋,无所谓胜负!”
郑志高冷笑道:“卢兄,你的堂弟论箭堪称高手,可是天下七十二行,一到论剑术比高低,他就成了驴粪蛋子外光里拉碴。得,不比了,和稀松软蛋有什么好比的!”
卢尚德大怒道:“郑大王,实话告诉你,今儿在你的地盘儿上,我不想再抢你的风光!但是,我老师说过,人不可欺人太甚!大丈夫立于世,无非一个死字挡着,今儿为了我珂哥,这样,倘我胜了你这山寨的高手周黑剑,我说什么你和陈大王能答应吗?”
郑志高脱口道:“卢兄、陈兄,这样,我知道你这堂弟不忍我刚才那些话,他要拼命!好啊,今我郑志高立誓,若这卢兄弟胜了我山寨的周黑剑,莫说一件事,就是一百件我也答应,天地共鉴此话!”
卢尚德点头道:“好!请诸位做个见证!”
郑志高高声道:“不过,卢兄弟,剑锋无情无眼,倘伤了或是让周黑剑刺到你的要害之处,一命呜呼,到时你可别怪别人,只怪你阳寿短,既怨不得我郑志高,又恨不得周黑剑!”
卢珂站起来说道:“郑兄,算了,我知道我堂弟为面子要拼命,我堂弟认输还不行吗,下面咱入席喝酒庆寿诞吧?”
郑志高越发来了威风,怒道:“卢兄,别介!方才,你这堂弟山呼海啸的,大话说得震天响,我也当众言了誓,这在我的地盘儿上,我说话总不能不算吧?我刚来了兴致,这比喝酒要壮烈得多,怎能说不比就不比呢?”
卢珂真的担心尚德会命丧山寨,他刚要跪地却被卢尚德一把提了起来。卢珂顿感尚德力大如牛,这一提让他的胳膊疼痛难忍,简直入骨入髓。
卢尚德大声道:“珂哥,你不必求他,人家分明要给你来个下马威!但是,我今儿纵然一死,也要让他明白,天外有天,世上藏而不露的高人大有人在!郑大王,你不能反悔呀?”
郑志高大怒道:“放心,我郑志高今若反悔,从此以后,我再见到你们,像乌龟、王八一样在你们面前爬!周黑剑,拿出你的独门绝技,灭了他!”
周黑剑牙齿咬得咯咯响,大声道:“大王放心,不出三剑我就让他命丧黄泉!”
说罢,卢珂把佩剑一掷,高声道:“尚德,小心应战!”
卢尚德腾空一跃,如蛟龙腾云,气贯长虹,他伸手娴熟地接了空中飞来的长剑,继而抽出长剑,与早已准备厮杀的周黑剑战在一起。当两把长剑砍刺在一起时,周黑剑顿感右臂麻木,难以抵挡卢尚德的巨大臂力,三招之内,尽管周黑剑使出了浑身解数,仅与卢尚德战了个平手。但他哪里知道,当年,王阳明教授冀元亨、卢尚德等弟子剑术时,让他们一定遵守“三合认剑”这四个字。其意是,大凡性烈如火的剑手,一旦与对方比剑,决不会拖拖拉拉、文质彬彬,他肯定会拿出最狠、最毒、最恶的剑术,试图在前三个回合,先震慑了你的心志,让你在他的威猛剑势之下,吓破了胆,乱了阵脚,到那时,你自然有了惧怕的心理,如此你就输定了。在抵挡对方三合认剑时,你必须集中精力,认清他的剑术的来龙去脉,把握对方习惯性的剑法和破绽。所以,卢尚德谨遵师训三合认剑,以守为主。
三合认剑过后,卢尚德大吼一声,震得在场人无不惊魂掉胆,二人你来我往几个回合之后,卢尚德卖个破绽,令周黑剑失掉手中长剑,趁周黑剑手足无措时,卢尚德飞起一脚,直踢在脚下无根的周黑剑前胸,好个漂亮洒脱、干净利落的“踢泰山”之势,硬是把一百多斤重的周黑剑踢倒在丈八之外,他的腰肋之处至少断了三根肋骨,再也站不起,瘫倒在了地上。
卢珂站起来脱口呼道:“尚德,好脚力!”
此时,郑志高惊得魂不附体,看着头顶上寒光四射的长剑,再看看瘫倒在地的周黑剑,瞪着两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陈英连连点头,把受到惊吓的魂魄收回本体,脱口大声道:“好啊!这卢兄弟藏而不露,堪称世间论剑高手、圣手啊!”
卢珂上前,抓住卢尚德的手,连摇带晃道:“尚德,哥今天真是开了眼界,有你这样的神勇兄弟,我卢珂骄傲!兴奋啊!”
卢尚德淡淡一笑,向陈英说道:“陈大王,说实在的,大王你说我是舞剑高手,我羞愧难当,因为我老师才只称自己为高手,从来不敢妄称圣手!因为世界之大,从来就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嘛!”
卢尚德笑微微地走到郑志高面前,腾空一跃,把插在木柱上的长剑拔下,交给身后的侍者,向仍在胆战心惊的郑志高说道:“郑大王,该兑现你方才的承诺了吧?”
郑志高这才从惊慌中回过神来,急忙强笑着说道:“卢英雄,你说!你说!”
卢尚德环顾陈英与卢珂说道:“诸位大王,我刚从京师回来,我的老师姓王讳阳明,我方才的射箭、剑术,皆我老师所传。你们在这崇山峻岭之中,可能不知道,我的老师名气很大,今朝野内外所敬仰的是老师的阳明心学,我这次应我堂兄之约回到龙川,就想助我堂兄一臂之力,故而,今我提议郑大王、陈大王及我堂兄三山三王联合起来,成掎角之势!”
陈英点头道:“好!这个主意好!”
卢尚德接着说道:“我珂兄待人谦和,从不妄言,做事厚道,且胸有倚天大志,我推举我珂兄为三山之主,陈大王,你意下如何?”
陈英喜道:“有卢兄弟这样的盖世之才辅佐,我举双手赞同!”
卢尚德向郑志高说道:“郑大王,你意下如何?”
郑志高叹道:“论能力,论才干,论真本事,更加上卢兄弟这样的英雄奇才做虎头军师,我郑志高心服口服,我同意让卢兄做三山寨之主!”
卢尚德这才向郑志高施礼道:“郑大王,今日多有得罪,还望恕罪!”
郑志高急忙还礼道:“卢兄弟,方才我郑志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言语尖酸刻薄,请卢英雄海涵!”
卢尚德说道:“郑大王、陈大王,三山联合起来,平时以信鸽为号,互传情报,但有战事,以施放三枚冲天火箭为号,三山由我堂兄统一指挥调动,今儿起各山寨加紧士卒登名造册之事,汇集之后,交与我堂兄。堂兄,今三山联合大事成,今后无论遇到何事,三山皆无忧矣!”
卢珂向诸位施礼说:“诸位,我这堂弟乃当今朝野闻名心学大师王阳明大先生座下弟子。今我三生有幸,把他从京师请到山寨来,我们是井里的蛤蟆,就看见头顶上巴掌大的天!而我堂弟论学识,论胆量,论武艺,论兵法,样样精通,但从他来到山寨起,从没在我面前显露过,今儿若不是郑兄步步紧逼,他可能还藏而不露呢。我呢,昔日爱打抱不平,今儿有幸做了三山寨之王,我没本事,但我有一颗视人如兄弟、如同胞的真诚之心。郑兄,今我喧宾夺主了,来,我们一同为郑兄贺寿吧!”
郑志高大喝道:“好!今日好不快哉!来呀,贺寿开始,请诸位入席,不,请三山之王卢兄先入席!”
正德十一年,即公元1516年,赣、闽、粤、湘四省相接壤山区治安状况极其混乱,经常发生山民聚众抢劫过往行人、商人的恶性事件。南赣巡抚始设于孝宗弘治年间,它是由原江西按察使司岭北分司即后来的岭北道改置的,这些抢劫事件非常严重。
特别是进入九月以后,在江西南安府大庾之横水、桶冈、左溪等地出现了谢志山、蓝天凤、陈曰能等部;广东龙川县则出现了池仲容、卢珂、郑志高、陈英、黄金巢等占山为王,抢劫官民,包括围攻县衙的事件;广东乐昌高快马占山为王;龚福全则在湖广之郴州、詹师富则在福建南靖公开与官府作对。因这些占山为王的盗匪,向附近黎民百姓提出的共同口号是“不纳粮,不纳银,不当差”,得到附近民众的广泛支持。当地官兵屡战屡败,而朝廷鞭长莫及,多是就地取材,多派贵州或湘、广少数民族的狼兵。这里所谓的狼兵,大多是少数民族土司训练的壮民士兵,他们凶狠顽强,吃苦耐劳,而且作战相当勇猛。这些狼兵,但凡作战所经之地,必先洗劫一空,把钱财珠宝揣进自己腰包里。所以,他们愿意出来打仗,因为一打仗就有收获。凡集聚的山贼盗匪,一般不愿与狼兵交战,他们会暂时藏起来,这些为了钱财的狼兵,打仗在其次,抢劫为其主。山贼盗匪如同春夏之交的韭菜,消灭了一批,很快又滋生出第二批。朝廷为此十分头疼,当地百姓也怨声载道。无奈,官府只能每天龟缩在衙署里,不敢轻易出来,而盗匪则越来越猖狂。
圣上武宗无奈登临金銮殿,朝议赣、闽、湘、粤四省盗匪之事。论心地武宗并不坏,只是他遇事不仅无主张,而且还时常忘事,他刚一提到盗匪之事,大臣杨一清就奏道:“陛下,这四省附近的黎民百姓与盗匪乃一体,除非把这里的老百姓迁徙到外地或是把他们全部拘起来,若不然,这盗匪谁也没能力剿灭他们!请陛下早做决断!”
此时,杨廷和出班奏道:“陛下,下官不赞成这种禾稗不分、好坏一起铲除的做法。像这种剿匪灭盗之事,下官举荐一人,肯定能马到功成,从此一劳永逸!”
武宗似乎突然想到了先帝的四诀词,他摆手道:“杨爱卿,你与朕同在一张纸上写出如何,看朕是否和爱卿写的一致。”
于是,当下取来文房四宝,武宗写的和杨廷和的一致,都是“王阳明”三个字。武宗看后大笑起来,说道:“看来爱卿与朕所见相同!”
这时,兵部尚书王琼出班奏道:“启奏陛下,自古好钢用在刀刃上,下官知道陛下与杨大人所写肯定是南京鸿胪寺卿王阳明!”
武宗大喜道:“王爱卿,兵部尚书力荐王阳明,是朕没有想到的,你为何知道这满朝文武百官之中,唯有王阳明可为此等治国平乱大事?”
“启奏陛下,据下官所知,王阳明自幼熟读兵法,他在奉旨修建王大将军坟墓时,还把散乱的民工分为三队,排演常山蛇阵法。当年西北边塞危急之时,是他作为一个文官提出了《陈言边务八目疏》,使西北边关从此固若金汤,多年不再为患;他虽为文官,不但能治国安邦,还曾徒手击败过十几名盗匪,所以他有武将之才,这次下官力荐王阳明马到成功!倘不成功,下官王琼愿听凭圣上处罚!”
武宗喜道:“传朕旨,命南京鸿胪寺卿王阳明,即日起为都察院左佥都御史,令他为江西之南安、赣州,福建之汀州、漳州,广东之南雄、韶州、惠州、潮州和湖广之郴州巡抚之职,但有盗贼发生,即剿捕不复上疏!”
此时,王阳明尚在老家余姚边养病边传播阳明心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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