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以降强烈的“自我”意识,在哲学理论上的建树者,可以追溯到笛卡儿。英国哲学家罗素曾说:“笛卡儿的基本确实项‘我思故我在’使认识的基础因人而异,因为对每个人来讲,出发点是他自己的存在,不是其他个人的存在,也不是社会的存在……笛卡儿以来的哲学,大部分或多或少都有这种思想上的个人主义一面。”[1]
笛卡儿的哲学,何以会营造出个人主义的或“自我本位”的思想倾向呢?要弄清这一问题,需要回到笛卡儿“我思故我在”(或“我思想,所以我存在”)的话题上。笛卡儿是这样论述的:
我早就指出过,在行为方面,有时需要遵从一些明知不可靠的意见,把它们当作无可怀疑的意见看待,就象上面所说过的那样。但是我现在只要求专门研究真理,我想我的做法应当完全相反,我应当把正是我能够想出其中稍有疑窦的意见都一律加以排斥,就认为绝对虚假,以便看一看这样以后在我心里是不是还剩下一点东西完全无可怀疑……可是等我一旦注意到,当我愿意像这样想着一切都是假的时候,这个在想这件事的“我”,必然应当是某个东西,并且觉察到“我思想”,所以“我存在”这条真理是这样确实,这样可靠,连怀疑派的任何一种最狂妄的假定都不能够使它发生动摇,于是我就立刻断定,我可以毫无疑虑地接受这条真理,把它当作我研求的哲学的第一条真理。[2]
这里,所谓“我应当我凡是我能够想出其中稍有疑窦的意见都一律加以排斥”,“以便看一看这样以后在我心里是不是还剩下一点东西完全无可怀疑”,以及“当我愿意像这样想着一切都是假的时候”等提法,包括他设定的完全无可怀疑的尺度——凡我觉得。很清晰、很判然,一切都是从“我”出发,以“我”为准的。这就不奇怪罗素会有上述判断。
然而,问题首先在于,对不同的“我”来说,什么东西是无可怀疑的,什么东西清晰而判然的,其实会是非常不同的。即便从认知的角度来说,以笛卡儿看感觉最不可靠。但是,远看的时候山很小,近看的时候山很大,这两种感觉就都是清晰而判然的,怎么能说它们不真呢?(www.daowen.com)
再说,笛卡儿依其“怀疑”的眼光追寻而最终确认,唯“怀疑”的这一思想过程(作用)“完全无可怀疑”。可是“怀疑”的这一思想过程怎么会与“我”发生关联而得出“我思想,所以我存在”的推断呢?罗素就曾说:“这里‘我’字其实于理不通;他该把原始前提叙述成‘思维是有的’这个形式才对,‘我’字在语法上虽然便当,但是它表述的不是已知事项。等他再往下讲‘我是一个思维的东西’,这时他已经在漫无批判地应用经院哲学传下来的范畴工具。他在什么地方也没证明思维需要有思维者,而且除按语法意义上的意义来讲,并没有理由相信这点。”[3]笛卡儿何以会犯这种逻辑上的错误?只能说他确信最无可怀疑的是他自己的思维。这里同样显示,笛卡儿“第一条真理”凸现的是一种“我执”意识。
再说,真的可以先确立一个孤零零的“思想自我”然后再去构造出他人与社会吗?德国现象学家胡塞尔承传笛卡儿以来的思想路数,一方面固仍在致力于建构“我”本学,另一方面即不得不慨叹:“世界中的一个组成部分,其主体的人,如何能够构成整个世界……世界的主体部分吞下了——姑且这么说——整个世界及它自身,何等之荒谬。”[4]胡塞尔诚然触及到了理论上的要害处。胡塞尔后期更多地关切在历史变迁中的“人格自我”与“生活世界”,无疑即有感于笛卡儿路数困惑。[5]
然而,笛卡儿立足于自我构造他人与世界的思想路数,问题还不在于在理论上的周圆与否上,问题还在于他考虑问题的角度和实际上带来的意义。笛卡儿何以把“我思”的自明性局定于“我思”的活动本身而非其他任何事物或上帝呢?日本学者西谷启治就曾说:“此所谓‘自我’无非乃自我意识映照于自我意识,‘我思’还是自己来自‘我思’之立场本身,所谓的‘自我’于是成为封闭于自己本身内之自己的存在形态。换言之,自我是指执着于自己本身的自己。”[6]西谷启治把这种执著称为“自恋”心结。笛卡儿的思想无疑开启了近代西方哲学的知识理性的主体性。然而,依西谷启治的看法,“理性”后面其实隐藏着“意欲”,“欲望的追求与满足才是现代人主体性的深层结构”[7]。笛卡儿哲学引发的实际效用正是如此。笛卡儿既可以把“思”与“我”联系起来,为什么就不可把“欲”与“我”联系起来?近代以来的历史演变表明,人们更愿意认同“欲望”之“我”。人们以这样一个“我”为中心,为这样一个“我”而生存,藉这样一个“我”的眼光看“他人”与“世界”,“我”“他人”“世界”均被扔进了人欲横流、干戈并起的旋涡。尔后,为了平衡不同个人、集团、小区、国家、民族的欲望冲突,人们不得不制定一些公共的规则;公共规则不能有所偏袒,必以“价值中立”为基石;“价值中立”意味着排斥价值信念,价值信念由是进一步被掏空。“主体自我”的过分扩张与精神价值的失落便成了现代社会一体而两面的事。
现在是到了走出“自我”迷执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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