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教育 冯达文文集(第7卷):学思之路

冯达文文集(第7卷):学思之路

时间:2023-11-17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检索六卷《泥洹经》,毫无疑问可以看到“如来藏”“佛性”常住不变的许多提法,但尚未见到“如来恒沙佛法佛性”这类命题。六卷《泥洹经》由于尚未引出“恒沙佛法佛性”的观念,不免颇有视泥洹法身为独存实体的倾向。上引六卷《泥洹经》已提及如来性的同一性问题,然尚未明确以“一般”“共相”指称这种同一性。六卷《泥洹经》虽则确认“佛性”为“我性”,但此我为“共我”,不是今生当体“个我”。《起信论》这一理路后

冯达文文集(第7卷):学思之路

牟宗三於所著《佛性与般若》一书中论及般若学时称:

如何简别这诸般大小乘之不同乃至此诸般大小乘与此通义之不同?关键唯在是否对于一切法作一穷源的根源的说明,即吾所谓存有论的说明。而此问题之关键又在是否能进至“如来藏恒沙佛法佛性”一观念。就《中论》所表现的而言,《中论》对于一切法无根源的说明一问题,因而它亦无“如来藏恒沙佛法佛性”一观念。《般若经》亦如此。该经只就现成的已有法数以般若荡相遣执之妙用而通化之。它的通化当然不必限于已有的法数,它亦可通化及一切。但此“一切”是通泛的,没有特殊的规定。即此通泛的一切,亦没有对之作一穷源的根源的说明。[31]

牟氏此说诚有见地。

检索六卷《泥洹经》,毫无疑问可以看到“如来藏”“佛性”常住不变的许多提法,但尚未见到“如来恒沙佛法佛性”这类命题。这类命题涉及的,在佛学的话语系统中是佛的无量功德的问题,在哲学的话语系统中则是作为真常的本体(根源)与事用的关系问题。显然,六卷经的立旨,为在侧重于从般若空观走出而给出一个不空的真常的泥洹世界(本体世界),而未顾及以此不空、真常之泥洹(本体)世界担保与证立事用(现象)世界。依般若空观,事用世界为“无明”缘生,为“假名有”,自为虚幻不实。故而,它是应该被摒弃的。然而,在确认根源性的本真世界为佛性、法身的情况下,世间种种事用作为本真界的显现(示现)又岂可仅被视为幻现呢?依天台宗之“性具”说,法性遍满一切事法,因而一一事法均为具足法性本真;[32]华严宗之“性起”说,一一事法无不由真心缘起,因而真心之空明无不照遍一切事法。[33]显然,在天台、华严的这种本真观念里,一切事法事用都是为本真界所含摄的,而且本真之存在又即体证于一一事用的成立之中,此外别无本真。六卷《泥洹经》由于尚未引出“恒沙佛法佛性”(一切事用、无量功德)的观念,不免颇有视泥洹法身为独存实体的倾向。

又,“恒沙佛法佛性”在哲学的话语系统中,所处理的问题又可以被视为一般与个别之关系问题。上引六卷《泥洹经》已提及如来性的同一性问题,然尚未明确以“一般”“共相”指称这种同一性。后出的四十卷《大般涅槃经》在其“后分”的许多篇章里,这一点得到了确认。该经卷第三十二《狮子吼菩萨品》记述:

是诸众生闻佛说已,或作是言:“色是佛性。何以故?是色虽灭,次第相续,是故获得无上三十二相。如来色常,如来色者常不断故,是故说色名为佛性……”

或有说言:“受是佛性。何以故?受因缘故,获得如来真实之乐。如来受者,谓毕竟受,第一义受。众生受性虽复无常,然其次第相续不断,是故获得如来常受……以是故说受为佛性。”

又有说言:“想是佛性。何以故?想因缘故,获得如来真实之想。如来想者,名无想想。无想想者,非众生想,非男女想,亦非色、受、想、行、识想,非想断想。众生之想虽复无常,以想次第相续不断,故得如来常恒之想……以是故说想为佛性。”

又有说言:“行为佛性。何以故?行名寿命。寿因缘故,获得如来常住寿命。众生寿命虽复无常,而寿次第相续不断,故得如来真实常寿……以是故说行为佛性。”

又有说言:“识为佛性。识因缘故,获得如来平等之心。众生意识虽复无常,而识次第相续不断,故得如来真实常心……以是故说识为佛性。”

又有说言:“离阴有我,我是佛性。何以故?我因缘故,获得如来八自在我。有诸外道说言:去来、见闻、悲喜、语说为我。如是我相虽复无常,而如来我真实是常。善男子!如阴、入、界虽复无常,而名是常,众生佛性亦复如是。”[34]

此中,经以色、受、想、行、识即“五阴”为佛性者,乃因为各别的生命个体虽处生灭中,然而不同个体具有一种次第相续性。这种在不同个体次第相续过程中作为承担者、起稳定作用的,便是佛性。佛性作为不同个体之共同体性,既可以被认作为“灵性”,也可以被认作为“理体”“理性”。四十卷《涅槃经》是否已把真常佛性认作“理体”,尚待研究。对涅槃学用力很深的道生与后来的真谛之译籍如《十八空论》等则已明确以“理”指称这种共同体性。[35]由是而有此后各家“事彻於理”“理彻於事”的种种论释。以事理论本真佛性与各别事用的关系的意义,为在使佛学更能获得理性的支持,更具理性的品位。

以“理性”指“佛性”,一方面使“佛性”获得近似于“共相”的意义,但另一方面,也使“佛性”被存在化了。由是,“佛性”作为众生本有之根性,固使众生具足成佛之必然性,然而却未解决众生成佛的主动性问题。六卷《泥洹经》虽则确认“佛性”为“我性”,但此我为“共我”,不是今生当体“个我”。今生当体“个我”中具主体主动意义的,为“爱”“取”两支中的“我”。依根本佛教十二因缘说,“爱”为“欲爱、色爱、无色爱”,“取”为“欲取”“见取”“戒取”“我取”[36],然则,“爱”“取”中“我”实亦“性恶”,如何向佛?四十卷《涅槃经》“后分”在认肯“佛性”为众生体性的同时,对“佛性”作了正因、缘因、了因三因的区分,以正因指众生之体性,以缘因、了因为助缘,谓:“是故虽先有性,要假了因,然后得见”[37]。天台智者展开地说:

若通观十二缘真如实理,是正因佛性;观十二因缘智慧,是了因佛性;观十二缘心具足诸行,是缘因佛性。若别观者,无明、爱、取即了因佛性,行、有即缘因佛性,识等七支即正因佛性。[38]

此即认肯有一了因佛性作主动性。然而此了因是与正因对列的,是即呈现为主、客对列之格局。要消解主客对列的格局,有待于以“理佛性”转入“觉佛性”而以“觉”为体性。然此“觉性”不可能由一般与个别的判分中开出,而必须由对“心”之反省中开出。《大乘起信论》承担了这一使命。《起信论》谓:

所言不觉义者,谓不如实知真如法一故,不觉心起而有其念。念无自相,不离本觉。犹如迷人,依方故迷。若离於方,则无有迷。众生亦尔,依觉故迷。若离觉性,则无不觉。以有不觉妄想心故,能知名义,为说真觉。若离不觉之心,则无真觉自相可说。[39]

此即是说,我们之所以能够判释我们的贪欲心,认知心为“无明”、为“不觉”,实因我们的内在根性为“本觉”、为“慧明”。就是说,视认知心、贪欲心为“无明”“不觉”,体现了本心的反省能力,由反省能力可证立本心的本觉性。《起信论》这一理路后来为禅宗所光扬,其意义不仅在于充分确认了成佛的必然性,而且亦极大地凸现了人人定当作佛的主体性[40]

(原载戒幢佛学研究所编:《戒幢佛学》第三卷,岳麓书社,2005年。)

【注释】

[1]六卷《大般泥洹经》之译者,僧祐《出三藏记集》卷八《六卷泥洹经记》与卷十五《法显法师传》有不同提法,今仅依传所称,认为法显所译。

[2]〔日〕松本史朗:《缘起与空——如来藏思想批判》,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1页。

[3]〔日〕松本史朗:《缘起与空——如来藏思想批判》,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1页。

[4]〔日〕松本史朗:《缘起与空——如来藏思想批判》,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228页。

[5]松本称:“我所说的缘起,首先是十二支缘起,我愿相信《律藏·大品》(Mahāavgga)中所述世尊通过顺逆推观十二缘起所悟的道理。”([日]松本史朗:《缘起与空——如来藏思想批判》,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1页)

[6]〔印〕龙树著、〔姚秦〕鸠摩罗什译:《中论》卷三,《大正藏》第三十卷,第25页下—26页上。

[7]这里所说的“依因”,即“三是偈”中“众缘所生法”的“众缘”。对这句话,前人多取宇宙论释读之。依《中论》,实际上取知识论释读更切近原意。“众缘所生法”之“众缘”,指必须在一定条件下,在比较中,才能进行认识;“法”则指在认识中给出的“名”及“名”所指之“相”。因此,全句应解读为“在一定条件下借比较而成立的概念(及概念所指涉的事相)”。依此解读,“三是偈”之第二句“我说即是空”,即指认知之概念不能把握世界本真,故说为“空”,是即“缘起性空”,亦为“假名有”而“毕竟空”。对《中论》的许多命题,亦当如是依这种破斥知识论之路子而非依宇宙论(存在论)的路子释读。

[8]〔印〕龙树著,〔姚秦〕鸠摩罗什译:《大智度论》卷一,《大正藏》第二十五卷,第65页下~66页上。

[9]〔姚秦〕姚兴:《通三世论》,唐·释道宣集:《广弘明集》卷十八,《大正藏》第五十二卷,第228页中。

[10]〔梁〕释慧皎:《高僧传》卷六,《大正藏》第五十卷,第360页上。

[11]〔东晋〕释慧远:《沙门不敬王者论》,[梁]释慧祐集:《弘明集》卷五,《大正藏》第五十二卷,第30页下。(www.daowen.com)

[12]参见汤用彤:《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下册,北京:中华书局,1993年,第433页。

[13]〔梁〕释慧祐撰,苏晋仁、萧炼子点校:《出三藏记集》卷五,北京:中华书局,1995年,第236页。

[14]《游行经》于西晋时曾被译为《佛般泥洹经》。有关考证,详见汤用彤前揭书,第431~433页。

[15]〔姚秦〕佛陀耶舍、竺佛念译:《长阿含经》卷三,《大正藏》第一卷,第16页下—17页上。

[16]〔东晋〕法显译:《大般泥洹经》卷二《哀叹品》,《大正藏》第二卷,第862页上。

[17]北本《大般涅槃经》卷第二《寿命品》相关部分表述为:“时诸比丘即白佛曰:‘世尊!我等不但修无我想,亦更修习其余诸想,所谓苦想、无常想、无我想。世尊!譬如人醉,其心愐眩,见诸山河、石壁、草木、宫殿、屋舍、日月、星辰皆悉回转。世尊!若有不修苦、无常想、无我等想,如是之人,不名为圣,多诸放逸,流转生死。世尊!以是因缘,我等善修如是诸想。’尔时佛告诸比丘:‘谛听谛听。汝向所引醉人喻者,但知文字,未达其义。何等为义?如彼醉人,见上日月,实非回转,生回转想。众生亦尔,为诸烦恼、无明所覆,生颠倒心,我计无我、常计无常、净计不净、乐计为苦。以为烦恼之所覆故,虽生此想,不达其义,如彼醉人于非转处而生转想。我者即是佛义,常者是法身义,乐者是涅槃义,净者是法义。汝等比丘云何而言:有我想者,憍慢贡高,流转生死?汝等若言,我亦修习无常、苦、无我等想,是三种修无有实义。我今当说胜三修法。苦者计乐,乐者计苦,是颠倒法;无常计常,常计无常,是颠倒法;无我计我,我计无我,是颠倒法;不净计净,净计不净,是颠倒法。有如是等四颠倒法,是人不知正修诸法。汝诸比丘,于苦法中生于乐想,于无常中生于常想,于无我中生于我想,于不净中生于净想。世间亦有常乐我净,出世亦有常乐我净。世间法者,有字无义;出世间者,有字有义。何以故?世间之法有四颠倒,故不知义。所以者何?有想颠倒、心倒、见倒。以三倒故,世间之人,乐中见苦、常见无常、我见无我、净见不净。是名颠倒。以颠倒故,世间知字,而不知义。何等为义?无我者名为生死,我者名为如来;无常者声闻、缘觉,常者如来法身;苦者一切外道,乐者即是涅槃;不净者即有为法,净者诸佛、菩萨所有正法。是名不颠倒。以不倒故,知字知义。若欲远离四颠倒者,应知如是常乐我净。’”(《大正藏》第十二卷,第377页中—下)

[18]《大盘泥洹经》卷第三《四法品》称:“如来常住,离世间法,乃至现为下贱仆使,随类度人,于阎浮提种种异业,无不现化。其实如来不与同事,现为其象,随顺世间”;又谓:“真实之义及方便义,皆悉名曰大般泥洹。现入诸趣及入解脱,随彼受化,于处处现,此为要义。”(《大正藏》第十二卷,第872页上—下。)此即以“示现”论佛之住世与入灭。

[19]李志夫于所著《中印佛学比较研究》一书中写道:“‘如狮子吼者,名决定说:一切众生悉有佛性,如来常住,无有变易。’可见本经是真常思想的。本经亦常说‘如来微密无上法藏’。甚至带有唯心论的业力说都有真常思想。”(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1年,第237页。)此说诚得。不同思想派别既有争论亦可互渗,学界其实不必回避如来藏思想的真常倾向。

[20]《大正藏》第十二卷,第868页中。

[21]《大正藏》第十二卷,第886页上。

[22]《大正藏》第十二卷,第885页中—下。

[23]北本《涅槃经》卷八《如来性品》将这一首偈言表述为:“若我住者,即是常法,不离于苦;若无我者,修行净行,无所利益。若言诸法皆无有我,是即断见;若言我住,即是常见。若言一切行无常者,即是断见;诸行常者,复是常见。若言苦者,即是断见;若言乐者,复是常见。修一切法常者,堕于断见;修一切法断者,堕于常见。如步屈虫,要因前脚,得移后足,修常断者亦复如是,要因断常。以是义故,修余法苦者,皆名不善;修余法乐者,则名为善;修余法无我者,是诸烦恼分;修余法常者,是则名曰如来秘藏,所谓涅槃无有窟宅。修余无常法者,即是财物;修余常法者,谓佛、法、僧及正解脱。当知如是佛法中道,远离二边而说真法。”(《大正藏》第十二卷,第410页中)

[24]后秦·鸠摩罗什译:《中论》卷四《观四谛品》,《大正藏》第三十卷,第33页中。

[25]青目对“三是偈”所作的解释为:“众因缘生法,我说即是空……空亦复空。但为引导众生故,以假名说,离有无二边故,名为中道。”(〔印〕龙树著、青木释,〔姚秦〕鸠摩罗什译:《中论》卷四,《大正藏》第三十卷,第33页中)依此,第三句的“假名有”不指“众因缘生法”,而指“我说即是空”之“空”。然则其“中道”亦仅指一方面仍需以假名的“空”去说“法”,另一方面又要把此“空”“空”去。依此,《中论》更强调“空亦复空”。

[26]《大正藏》第十二卷,第883页中—下。

[27]《大正藏》第十二卷,第884页中。

[28]《大正藏》第十二卷,第884页下。

[29]《大正藏》第十二卷,第893页上。

[30]《出三藏记集》卷十五《道生法师传》记述:“六卷《泥洹》先至京都,生剖析佛性,洞入幽微,乃说阿阐提人皆得成佛。”(〔梁〕释僧祐撰,苏晋仁、萧炼子点校:《出三藏记集》卷十五,北京:中华书局,1995年,第571页)此即谓道生依学理推定之。

[31]牟宗三:《佛性与般若》上册,台北:台湾学生书局1989年版,第112页。

[32]智者所谓“系缘法界,一念法界,一色一香,无非中道”(隋·释智□:《摩诃止观》卷一上,《大正藏》第四十六卷,第1页下)之说即依“性具”而成立。

[33]法藏十玄门所谓“同一缘起,无碍圆融,随有一门,即具一切”(唐·法藏:《〈华严经〉探玄记》卷一,《大正藏》第三十五卷,第123页中)之说则依“性起”而证入。

[34]《大正藏》第十二卷,第556页上—中。

[35]道生在注释《大般涅槃经》关于“十二因缘即是佛性”的说法时称:“智解十二因缘,是因佛性也。今分为二,以理由解得,从理故成佛果,理为佛因也;解即是理,解为理因,是谓因之因也。”(〔梁〕释宝亮纂集:《大般涅槃经集解》卷五十四,《大正藏》第三十七卷,第547页下)道生于此即以“理”论“佛性”。真谛译《十八空论》称:“即二空之理,名一切法通相,即名相真如也。”(《大正藏》第3三十一卷,第864页下)此亦以“理”称“真如”。

[36]〔刘宋〕求那跋陀罗译:《杂阿含经》卷十二,《大正藏》第二卷,第85页中。

[37]〔北梁〕云无谶译:《大般涅槃经》卷二十八《狮子吼菩萨品》,《大正藏》第十二卷,第531页中。

[38]〔隋〕释智顗:《摩诃止观》卷九下,《大正藏》第四十六卷,第126页下。

[39]《大正藏》第三十三卷,第576页下—577页上

[40]参阅拙作:《从“理性”到“觉性”——惠能禅学在中国佛学发展史上之价值》,收入拙著《中国哲学的本源——本体论》(广东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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