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教育 冯达文文集:学思之路第七卷的辨识成果

冯达文文集:学思之路第七卷的辨识成果

时间:2023-11-17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我们说过惠能祖师即是以“觉”称“性”的。这无疑即是说,众生的任一欲念,亦全体是佛性,可体认为佛道。如上所述,儒学发展至阳明,也是认“心”、认“良知”、认“明觉”为“性体”的。[59]此均以感性欲望论“心”说“性”称“道”。不过,要指出的是,朱子对以“觉”训“仁”不免走向“认欲为理”是持批评态度的。实际上以“觉”训“仁”论“心”说“性”,乃至“认欲为理”,都体现了思想史的正常的发展。

冯达文文集:学思之路第七卷的辨识成果

朱子在批评上蔡以“觉”训“仁”之时,还谈及其另一弊病,就是这种说法有可能“至于认欲为理”。朱子这里说的显然是,“觉”是主观的与个人的,如缺失公共的“理”作为标准,则不免难以判定此“觉”究竟是道德的还是欲望的。朱子这一批评诚亦很有意思。

我们不妨再回过头去看禅家。我们说过惠能祖师即是以“觉”称“性”的。菏泽神会承师所教,进而“立知见”,“立见性”,[54]是即以“知见”为“性”。依宗密的判认,神会从“心体能知”立“知见”为“性”,还属“现量显”,即仍为先验心。及至洪州马祖一系,以“比量显”为“心”说“性”时,则“心”完全地经验化了。宗密概述洪州宗的理论主张称:

洪州意者,起心动念,弹指动目,所作所为,皆是佛性全体之用,更无别用。全体贪嗔痴,造善造恶,受乐受苦,此皆是佛性。如面作种种饮食一一皆面。意以推求此身,四大骨肉,喉舌牙齿,眼耳手足,并不能自语言见闻动作。如一念命终,全身都未变坏,即便口不能语,眼不能见,耳不能闻,脚不能行,手不能作。故知能言语动作者,必是佛性。且四大骨肉,一一细推,都不解贪嗔痴烦恼,故知贪嗔烦恼并是佛性。佛性体非一切差别种种,而能造作一切差别种种。体非种种者,谓此佛性非圣非凡,非因非果,非善非恶,无色无相,无根无住,乃至无佛无众生也。能作种种者,谓此性即体之用故,能凡能圣,能因能根,能善能恶,现色现象,能佛能众生,乃至能贪嗔等。若复其体性,则毕竟不可见,不可证,如眼不自见眼等。若就其应用,凡举动运为,一切皆是,更无别法而为能证所证……故所修行,理宜顺此,而乃不起心断恶,亦不起心修道。道即是心,不可将心还修于心;恶亦是心,不可将心还断于心。不断不造,任运自在,名为解脱人。无法可拘,无佛可作,尤如虚空不增不减,何假添补!何以故?心性之外,更无一法可得故。故但任心即为修也。[55]

依宗密的概述,洪州宗的理论主张认为:如祖师们所教,即心是佛;又心即“知见”,是则即“知见”是佛;然“全体贪嗔痴,造善造恶,受乐受苦”均出于“心”,源于“知见”,“故知贪嗔痴烦恼并是佛性”,“起心动念,弹指动目,所作所为,皆是佛性全体之用,更无别用”。这无疑即是说,众生的任一欲念,亦全体是佛性,可体认为佛道。由是,“成佛”再也没有一客观公共的标准(理),此确如朱子所说,难免有“认欲为理”(“贪嗔烦恼并是佛性”)之嫌。

再看儒家。如上所述,儒学发展至阳明,也是认“心”、认“良知”、认“明觉”为“性体”的。然日常的感性心、知觉心亦不可说不为“心”,故泰州学派创始人王艮已认定:“圣人之道,无异于百姓日用。凡有异者,皆谓之异端。”[56]及至何心隐、李贽辈,更有直指人欲为“道”为“理”为“心”为“性”者。何心隐作《寡欲》篇称:“性而味,性而色,性而声,性而安逸,性也。”[57]李贽则称:“穿衣吃饭,即是人伦物理;除却穿衣吃饭,无伦物矣”;[58]“夫私者,人心也。人必有私,而后其心乃见。若无私,则无心矣”。[59]此均以感性欲望论“心”说“性”称“道”。对于王学在理论上这种走势,阳明的另一弟子罗洪先(念庵)在对王畿的“良知现在”提出批评时即已指出:“见在之知为事物之则,而不察理欲之混淆;谓离常感无所谓寂也,遂以外交之物为知觉之体,而不知物我之倒置。理欲混淆,故多认欲以为理;物我倒置,故常牵己以逐物。”[60]罗洪先这里涉及的问题与朱子的《仁说》几乎是一样的。至清初黄宗羲论及泰州学派而称:

阳明先生之学,有泰州、龙溪而风行天下,亦因泰州、龙溪而渐失其传。泰州、龙溪时时不满其师说,益启瞿昙之秘而归之师,盖跻阳明而为禅矣……泰州之后,其人多能赤手以搏龙蛇,传至颜山农、何心隐一派,遂复非名教之所能羁络矣。顾端文公曰:“心隐辈坐在利欲胶漆盆中,所以能鼓动得人。只缘他一种聪明,亦自有不可到处。”羲以为非其聪明,正其学术也。所谓祖师禅者,以作用见性。诸公掀翻天地,前不见有古人,后不见有来者。释氏一棒一喝,当机横行,放下柱杖,便如愚人一般。诸公赤身担当,无有放下时节,故其害如是。[61]

黄宗羲此间所谓“跻阳明而为禅”者,便是指王艮、王畿等人使阳明之“良知”教与禅宗的“本觉”说更相契合,更远离理、理性而走向了神秘主义[62]所谓其学术“以作用见性”有似祖师禅者,则指的颜钧、何心隐辈以感性论“心”指“性”之说。感性心难以不挟带利欲,由是便有“坐在利欲胶盆中”之弊。此亦说明,朱子以为以“觉”训“仁”论“心”说“性”不免有“至于认欲为理”者诚是。

不过,要指出的是,朱子对以“觉”训“仁”不免走向“认欲为理”是持批评态度的。实际上以“觉”训“仁”论“心”说“性”,乃至“认欲为理”,都体现了思想史的正常的发展。从社会学的角度看,无论是禅宗还是儒学,这种发展使一种思想信仰走出寺庙、书院,走入日常生活,自有其独特意义。

(原载《禅和之声:“2008年广东禅宗六祖文化节”学术研讨会论文集》,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09年。)

【注释】

[1]详见吕澂:《试论中国佛学有关心性的基本思想》,《吕澂佛学论著选集》卷三,济南:齐鲁书社,1991年。

[2]详见牟宗三:《心体与性体》第三卷第四章,台北:台湾正中书局,1969年。又,李明辉撰《朱子的〈仁说〉及其与湖湘学派的辩论》一文亦有集中的讨论。该文载《中国诠释学》第一辑,山东人民出版社,2003。

[3]吕澂:《试论中国佛学有关心性的基本思想》,《吕澂佛学论著选集》卷三,济南:齐鲁书社,1991年,第1417—1418页。

[4]〔东晋〕僧伽提婆译:《增一阿含经》卷十四,《大正藏》第二卷,第619页上。

[5]〔刘宋〕求那跋陀罗译:《杂阿含经》卷十二,《大正藏》第二卷,第85页上。

[6]〔刘宋〕求那跋陀罗译:《杂阿含经》卷十二,《大正藏》第二卷,第85页中。

[7]依唯识学,第七识末那识为自我意识,其实亦指十二因缘中之“爱”、“取”而言。末那识从无始时来与四烦恼恒俱生灭,谓我见、我爱及我慢、我痴,此亦认今生此我之主观意识为迷失。(详见韩廷杰校释:《成唯识论校释》卷五,北京:中华书局,1998年,页318。)

[8]关于这一问题,佛陀之后的部派佛教有许多争论。《成实论·心性品》记述这种争论时就有如下一种说法:“心性非是本净客尘故不净,但佛为众生谓心常在,故说客尘所染则心不净;又佛为懈怠众生若闻心本不净,便谓性不可改,则不发净心,故说本净。”(〔印〕訶梨跋摩著、〔姚秦〕鸠摩罗什译:《成实论》卷三,《大正藏》第三十二卷,页258中。)此说即谓佛陀从实践需要出发,设“本心明净”。

[9]〔后汉〕支娄迦谶译:《道行般若经》卷三,《大正藏》第八卷,页442下。

[10]〔西晋〕竺法护译:《度世品经》卷五,《大正藏》第十卷,页646上。

[11]〔西晋〕竺法护译:《大方等顶王经》,《大正藏》第十四卷,第593页下。

[12]〔梁〕释僧祐撰,苏晋仁、萧炼子点校:《出三藏记集》卷五,北京:中华书局,1995年,第236页。

[13]〔梁〕释僧祐撰,苏晋仁、萧炼子点校:《出三藏记集》卷五,北京:中华书局,1995年,第237页。

[14]〔梁〕释宝亮纂集:《大般涅槃经集解·师子吼品》,《大正藏》第三十七卷,第549页上、第549页上—中。

[15]〔隋〕释吉藏:《涅槃經遊意》,《大正藏》第三十八卷,第237页下。

[16]〔梁〕释宝亮纂集:《大般涅槃经集解》卷十九,《大正藏》第三十七,第456页中—下。

[17]〔唐〕释慧均:《四论玄义》,《大藏新纂卍续藏经》第46册,第601页下。

[18]《大般涅槃經集解》卷二十,《大正藏》第三十七卷,页462上。

[19]〔隋〕释智顗:《摩诃止观》卷九下,《大正藏》第四十六卷,第126页下。

[20]《杂阿含经》卷十二谈及因缘法时即说:“云何缘生法?谓无明、行,若佛出世,若未出世,此法常住,法住法界,彼如来自所觉知,成等正觉,为人演说,开示显发。”(《大正藏》第二卷,第84页中。)此即以“觉”称“佛”,但不以为众生心性。

[21]〔东晋〕佛陀跋陀罗译:《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三十五,《大正藏》第九卷,第623页下。

[22]〔印〕马鸣著、[陈]真谛译:《大乘起信论》,《大正藏》第三十二卷,第576页中。

[23]〔印〕马鸣著,[陈]真谛译:《大乘起信论》,《大正藏》第三十二卷,第576页下—577页上。

[24]“逆觉体证”一说出自牟宗三。牟氏于宋明儒学中特重五峰蕺山一系。认为该系“承由濂溪、横渠、而至明道之圆教模型(一本义)而开出。此系客观地讲性体,以《中庸》《易传》为主,主观地讲心体,以《论》《孟》为主,特提出‘以心著性’义以明心性所以为一之实以及一本圆教所以为圆之实。于功夫则重‘逆觉体证’。”(《心体与性体》(一),台湾正中书局,1969,第49页)

[25]杨曾文校写:《敦煌新本六祖坛经》,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第24页。

[26]杨曾文校写:《敦煌新本六祖坛经》,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第30页。

[27]杨曾文校写:《敦煌新本六祖坛经》,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第41页。(www.daowen.com)

[28]杨曾文校写:《敦煌新本六祖坛经》,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第32—33页。

[29]杨曾文校写:《敦煌新本六祖坛经》,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第31页。

[30]唐君毅:《中国哲学原论·原性篇》,台北:台湾学生书局,1984年,第280页。

[31]〔宋〕程颢程颐著,王孝鱼点校:《二程集》上册,北京:中华书局,1981,第15页。

[32]〔宋〕朱熹:《论语精义》卷六下,朱杰人、严佐之、刘永翔主编:《朱子全书》第柒册,上海古籍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271页。

[33]〔宋〕谢良佐著:《上蔡语录》卷一,《四库全书》第698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575页。

[34]〔宋〕谢良佐著:《上蔡语录》卷二,《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698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578页。

[35]牟宗三:《心体与性体》(三),页251。

[36]王孝鱼点校:《二程集》下册,北京:中华书局,1981年,第1173页。

[37]〔宋〕朱熹:《仁说》,朱杰人、严佐之、刘永翔主编:《朱子全书》第贰拾叁册,上海古籍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3281页。

[38]牟宗三先生批评朱子说:“今朱子以智之事解之,而谓‘心有知觉,可以见仁之包乎智,而非仁之所以得名之实’,此则差谬太甚。以朱子之明,何至如此乖违!不麻木而恻然有所觉正是仁体所以得名之实。”(《心体与性体》第三册,第251页。)牟先生之指斥,其实不当。

[39]〔宋〕朱熹:《又论仁说》,朱杰人、严佐之、刘永翔主编:《朱子全书》第贰拾壹册,上海古籍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1413页。

[40]〔宋〕朱熹:《答钦夫仁说》,朱杰人、严佐之、刘永翔主编:《朱子全书》第贰拾壹册,上海古籍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1418页。

[41]〔宋〕朱熹:《克斋记》,朱杰人、严佐之、刘永翔主编:《朱子全书》第贰拾肆册,上海古籍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3709页。

[42]〔宋〕谢良佐著:《上蔡语录》卷二,《四库全书》第698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575页。

[43]〔宋〕黎靖德编,王星贤点校:《朱子语类》卷六,北京:中华书局,1994年,第118页。

[44]宋代参与这场讨论的,还有张栻、胡大原、万子重等一批学者,本文无法一一引述,详见牟宗三《心体与性体》第三册;李明辉《朱子的〈仁说〉及其与湖湘学派的辩论》,收入洪汉鼎主编《中国诠释学》第1辑,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2003年。

[45]〔明〕陈献章:《复赵提学佥宪》,孙通海点校:《陈献章集》上册,北京:中华书局,1987年,第145页。

[46]〔明〕陈献章:《与林时矩》,孙通海点校:《陈献章集》上册,北京:中华书局,1987年,第242—243页。

[47]吴光、钱明、董平、姚延福编校:《王阳明全集》第一册,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136页。

[48]〔明〕王守仁:《答欧阳崇一》,吴光、钱明、董平、姚延福编校:《王阳明全集》第一册,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78页。

[49]〔明〕王守仁:《答欧阳崇一》,吴光、钱明、董平、姚延福编校:《王阳明全集》第一册,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81页

[50]吴光、钱明、董平、姚延福编校:《王阳明全集》第一册,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7页。

[51][明]王畿:《趋庭漫语付应斌儿》,《龙溪王先生全集》卷十五,《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九八),济南:齐鲁书社,1997年,第572页上。按黄宗羲《明儒学案·姚江学案》所说:“自姚江指点出良知人人现在,一反观而自得,便人人有个作圣之路。”此谓阳明即讲“良知见(现)在”说。

[52]吴光、钱明、董平、姚延福编校:《王阳明全集》第一册,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115页。

[53]吴光、钱明、董平、姚延福编校:《王阳明全集》第一册,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117页。

[54]《坛语》记述神会的话语称:“心有是非不?答:无。心有去来处不?答:无。心有青黄赤白不?答:无。心有住处不?答:心无住处。和上言:心既无住,知心无住不?答:知。知不知?答:知……今推心到无住处便立知。”(杨曾文编校:《神会和尚禅话录》,北京:中华书局,1996年,第9页)神会由此立“知见”为“性”。

[55]〔唐〕释宗密:《中华传心地禅门师资承袭图》,《大藏新纂卍续藏经》第63册,第33页上—中。

[56][明]王艮撰,陈祝生点校:《明儒王心斋先生遗集》卷一《语录》,《王心斋全集》,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1年,第10页。标点有改动。

[57][明]何心隐著,容肇祖整理:《寡欲》,《何心隐集》卷二,北京:中华书局,1960年.,第40页。

[58]〔明〕李贽:《焚书》卷一《答邓石阳》,张建业主编、刘幼生副主编:《李贽文集》第一卷,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0年,第4页。

[59]〔明〕李贽:《藏书》卷三十二《德业儒臣后论》,張建業主編、劉幼生副主编:《李贽文集》第3卷,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0年,第626页。

[60]《(戊申)夏游记》,《念庵文集》(雍正本)卷五,页143。

[61]〔明〕黄宗羲:《明儒学案》卷三十二,沈善洪主编、吴光执行主编:《黄宗羲全集》2005年,第820页。

[62]徐樾《王艮别传》记称,王艮29岁时曾“梦天坠压,万姓惊号”,他以手支天,百姓欢呼拜谢。他醒来,“顿觉万物一体,视宇宙内一人一物不得其所,恻然思有以救之,与物无间。而前者浑然不二于日用者,今则自得自喻也……乃毅然以先觉为己任。”(《心斋王先生全集》卷五)王艮此“觉”即有神秘主义之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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