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教育 丝路古史中世纪佛教与摩尼教珍珠观的联系

丝路古史中世纪佛教与摩尼教珍珠观的联系

时间:2023-11-17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至少,较诸摩尼教东传后才“恰巧发现”佛教之珍珠观与本教教义类似,方始使用“摩尼”一名,来得更为合乎逻辑。再比照摩尼教的有关观念:上文已经指出,将灵魂即光明分子喻作珍珠,是摩尼教珍珠观中的最显著特征。于是摩尼教的最重要任务便是彻底解放那些被禁锢的灵魂,亦即“光明分子”。在摩尼教汉文文献《下部赞》中,灵魂之称被代之以佛教术语“佛性”“法性”;诸多颂诗表明,“佛性”即是真知。

丝路古史中世纪佛教与摩尼教珍珠观的联系

为了更加清晰地追溯摩尼教有关“珍珠”观念的源流,我们将以佛教的“珍珠”(梵语Mani,汉语摩尼)观念为蓝本,逐一比照佛教与摩尼教的相应定义和说法。

第一,在佛教中,“珠”与“光明”的关系极为密切,在许多场合,“放大光明”“普照一切”之类的形容词几乎成了“珠(摩尼)”的最大特色。此外,这个“光明”往往并非指通常的物质性光明,而是特指含有神圣意义的精神性“光明”。上引《大方广佛华严经》谈及佛陀成等正觉时的景象,便反复用了“摩尼宝”及其“光明”予以描绘,很能说明问题。所以,按佛经之说,可以较有把握地断言,“珠”是“光明”(包括物质性和精神性的“光明”)的典型象征。那么,佛教中“Mani(珍珠)”和“光明”的特殊密切关系,显然能给人以很大启迪。

很有意思的是,摩尼教的根本教义是光明与黑暗相争的明、暗二元论,亦即是说,光明是该教最为崇拜的元素,因此,它也称“光明之教”——“明教”;而摩尼教的教主又恰称“摩尼(Mani,珠)”。尽管有人认为,由于后世的汉译者因为此名“恰巧”与梵语Mani谐音,遂借用了佛经中的“摩尼”一名,但是似乎更可以推测,是摩尼本人早就有意识地借用了印度的“Mani”用语,而非摩尼教东传中国以后,才由后世之人改译其名。其理由如下。

首先,据研究,“摩尼”不是他最初的名字(初名是Cubricus和Ubricus),而是他自取的带有尊崇性的称号。Mani一词,在希腊语中作Manys,在拉丁语作Manes;尽管当初的基督教因反对摩尼教而诬称此名意为“疯子”或“(令人腐败的)衣服”等,但是实际上其含义并不确定。有人认为Mani或许源自巴比伦-阿拉米语Mânâ,是为曼达派(Mandaeans)的一位光明神之名,mânârabba义为“明王”。简言之,Mani一名是教主为创教而自取的尊号,或许有“光明”之意。

其次,摩尼在创教之初,为了开导当时的波斯国王沙普尔一世,使他接受摩尼教,便特意辑要概述了摩尼教的教义,用中古波斯语撰成新书《沙卜拉干》,献给国王,遂赢得沙普尔的欢心,允许他在波斯全境布教。而在此书中,便有如下诸语:“智慧和善举,始终不时地通过尊神的使者们带给人类。于是,在某个时代,它们由称为佛陀(Buddha)的使者带到印度;在另一个时代,由琐罗杜什特(Zarādusht)带到波斯;在又一个时代,则由耶稣(Jesus)带到西方。如今,启示已经降临了,在这最后时代的预言是通过我,摩尼,真理之神的使者带到巴比伦的。”[29]由此可知,摩尼教教主在创教之初便自称Mani,显然此号有尊崇之意;并且,他当时就提及印度的佛陀云云,显然已清楚了解佛教的情况。

有鉴于此,若谓摩尼教教主借鉴了佛教的“珍珠”观念,因其与“光明”的密切关系,径直以“珠”喻“明”,称“光明之教”为“Mani(摩尼)教”,并自立尊号为“珠(Mani,摩尼)”,则颇合情理。至少,较诸摩尼教东传后才“恰巧发现”佛教之珍珠观与本教教义类似,方始使用“摩尼”一名,来得更为合乎逻辑。是为理由之一。

第二,佛教常以珍珠(摩尼)来譬喻“自性清净心”,亦即“佛性”“真如”等。例如,《究竟一乘宝性论》载云:

自下次说大毘琉璃摩尼宝喻。佛言:大海慧,譬如无价大毘琉璃摩尼宝珠,善治,善净,善光明,堕在泥中,住一千年。彼摩尼宝经千年后,乃出彼泥,出已水洗,洗已极净。极净洗已,然后极明,即不失本清净无垢摩尼宝体。大海慧,菩萨摩诃萨亦复如是,如实知见一切众生自性清净光明净心而为客尘烦恼所染。大海慧,诸菩萨等生如是心:彼诸烦恼不染众生自性净心,是诸烦恼客尘虚妄分别心起。而彼诸菩萨复生是心:我今毕竟令诸众生远离客尘诸烦恼垢,为之说法。[30]

这里所说的“自性清净光明净心”或“自性净心”,即是“自性”或“自性清净心”,是为小乘大众部的称呼;大乘则称作“如来藏心”“佛性”“真如”“法性”等。按照佛经的一般解释,心本来清净,其性不改,故称“自性清净心”;只是无始以来便为无明染法即烦恼所覆,故当不断修法,除其客尘烦恼,犹如明珠虽溺泥中,却仍不失清净无垢之本性一样。

再比照摩尼教的有关观念:上文已经指出,将灵魂即光明分子喻作珍珠,是摩尼教珍珠观中的最显著特征。那么,摩尼教的“灵魂”的实质究竟是什么呢?摩尼教认为,人类的“灵魂”即是创世之初,明界诸神(特别是初人)与暗魔搏斗时,被暗魔所吞食的光明分子;虽然后来被明界神灵收回了许多,但是仍有相当一部分被暗魔禁锢在其创造的诸多肉体内,受尽折磨。于是摩尼教的最重要任务便是彻底解放那些被禁锢的灵魂,亦即“光明分子”。

尽管摩尼教将“灵魂”拟人化了,但是实际上,灵魂(光明分子)即是该教特别强调的拯救人类的根本要素gnosis(诺斯,义为灵知、真知)。在摩尼教汉文文献《下部赞》中,灵魂之称被代之以佛教术语“佛性”“法性”;诸多颂诗表明,“佛性”即是真知。例如,“我今蒙开佛性眼,得睹四处妙法身。又蒙开发佛性耳,能听三常清净音。”(第10颂)“开我法性光明眼,无碍得睹四处身;无碍得睹四处身,遂免四种多辛苦。开我法性光明耳,无碍得闻妙法音;无碍得闻妙法音,遂免万般虚妄曲。开我法性光明口,具叹三常四法身;具叹三常四法身,遂免浑合迷心赞。开我法性光明手,遍触如如四寂身;遍触如如四寂身,遂免沉于四大厄。”(第56—59颂)显然,这里所谓的“开佛性眼”“开佛性耳”等,即是使人接受灵知(gnosis),彻底感悟真理。

由于佛教将“佛性”解释为“第一义空”(即大乘佛教的至极之涅槃),解释为“中道”(佛教的最高真理),亦即“智慧”,因此“佛性”实际上就是最高的认识与觉悟,也就是“真如”或“真知”。有鉴于此,苏锡尔将“佛性(Buddha-nature)”的定义概括为“gnosis,enlightenment”[31],可谓得其真谛[32]

至此,我们单就摩尼教“灵魂”的实质,以及用“佛性”替代“灵魂”这一现象中就可以发现,摩尼教和佛教都用“珍珠”譬喻灵魂或佛性,而“灵魂”与“佛性”则都用以指称最高真理,并且都是各自追求的终极目标。这样的雷同点,恐怕很难用“巧合”来解释,而更可能是文化交流的结果;由于摩尼教在一开始就具备了这种根本教义,所以不能认为摩尼教的“珠(摩尼)”观念因后世东传后获自佛教,而当在创教之际即受了影响。

另一个有关“大海采珠”的比照例证,同样有助于揭示二教的交流关系:前引摩尼教帕提亚语文书载云,救世主许诺要把灵魂从大海深处拯救上来,使之脱离一切痛苦,并称灵魂是代表一切神祇的完美珍珠。而早在姚秦时期就译成汉文的《维摩诘经》则有“是故当知一切烦恼为如来种。譬如不下巨海,不能得无价宝珠;如是不入烦恼大海,则不能得一切智宝”之语[33],显然也将驱除邪思、获得真知譬喻成深入大海,采集珍珠。可知摩尼教的珍珠观很有可能早就得益于佛教的影响。

第三,佛教以“珠(摩尼)”为号的佛几乎多得不可胜数,而其特色,则显然多与“光明”关系密切。尤为突出的是,还有“摩尼光佛”者,而这一尊号却一字未易地见于摩尼教的汉文文献中!尽管这一现象或可用“东传之后借鉴”的原因来解释,但是,鉴于至摩尼创教的时代,佛教非但早就盛行于印度,并且也已经传遍中亚和中国,故不能排除摩尼在创教时已受佛教之直接或间接影响的可能性。

就名号而言,还有一个颇为有趣的现象:佛教教祖Sākya-muni的汉名被音译为“释迦牟尼”,其意是“释迦族出身的圣人”,盖因muni有寂默(止静烦恼)、寂、贤人、仁、仙等义,大致指称尊贵殊胜的圣者;此外,由于该词有慧、知解等义,所以也用以指称具有慧、知解等的智者。佛教徒有时以“牟尼”简称教祖,应是十分确切的尊称。后世的汉人亦称摩尼教为牟尼教,固然可以视作因“摩尼(mani)”“牟尼(muni)”音近而互易,但是否也应考虑到摩尼教教主从开初就借用了佛教教祖的这一“牟尼(muni)”尊号的可能性呢?这不仅因为“牟尼”本身就具有“圣者”“智者”等崇高的宗教含义,从而特别适用于宗教领袖,还因为摩尼本人确曾有过类似含义的尊号,如前引科普特文的《导师的克弗来亚》文献,通篇称教主摩尼为“enlightener”,而其汉文含义则是“开导者”“开悟者”“教授者”,也可以理解为“给予真知者”“使之觉悟者”等,所以有的学者径直译作“觉者”,似无不妥。于是,这便与佛教教主释迦牟尼的尊称“佛陀”的含义完全相同了,盖因梵语Buddha即义为觉者、知者。鉴于摩尼教教主与佛教教祖之名号在音、义两方面都有如此相近的关系,故似乎也不能完全排除摩尼教主最初自取的尊号受到了佛教影响的可能性。

总而言之,鉴于摩尼教以“珍珠”譬喻灵魂即光明分子,亦即灵知的观念,十分类似于佛教以“珍珠”譬喻佛性即真如、真知的观念;鉴于摩尼教教主的宗教尊号与梵语“Mani(珠)”的发音极为相近,乃至在汉文典籍中完全相同——“摩尼”;鉴于摩尼教教主的尊号至今未能在西方诸语中找到令人信服的语源;又鉴于摩尼教创教之际,欧亚大陆的文化交流大背景足以使创教者充分了解东方的佛教,故我们不妨推测,摩尼教教主在创教时,从佛教汲取了有关珍珠的观念,并恰如其分地以“珍珠(Mani)”作为自己的尊号,从而突出与“光明”的密切关系。至于在后世东传之后,进一步加重了佛教色彩,自无疑问;但此现象不应该否定或忽视摩尼教在创教之际就受佛教影响的可能性。

【注释】

[1]语见马小鹤《摩尼光佛考》,载《史林》1999年第1期,第14、82页。

[2](东晋)佛陀跋陀罗译《佛说观佛三昧海经》卷九《本行品第八》,《大正藏》(高楠顺次郎编辑兼发行《大正新修大藏经》之略称。下同)第15册,第643号,第688页上,大正十四年三月。

[3]《现在十方千五百佛名并杂佛同号》,《大正藏》第85册,第2905号,第1448页下—1449页上,昭和七年二月。

[4](刘宋)昙摩蜜多译《观虚空藏菩萨经》,《大正藏》第13册,第409号,第678页下—679页中,大正十三年十一月。

[5]分别见(元魏)菩提流支译《佛说佛名经》(十二卷本)卷一至卷十二,《大正藏》第14册,第440号,第114—184页,大正十四年一月。

[6](元魏)菩提流支译《佛说佛名经》(三十卷本)卷六,《大正藏》第14册,第441号,第210页下,大正十四年一月。

[7]《不退转法轮经》卷四《受记品第七》,《大正藏》第9册,第267号,第249页上,大正十四年七月。

[8]施护译《佛说轮王七宝经》,《大正藏》第1册,第38号,第822页上,大正十三年六月。(www.daowen.com)

[9](后汉)支娄迦谶译《道行般若经》卷二《摩诃般若波罗蜜功德品第三》,《大正藏》第8册,第224号,第435页下—436页上,大正十三年八月。

[10]五百大阿罗汉等造、(唐)玄奘译《阿毗达磨大毗婆沙论》卷一百二《智蕴第三中他心智纳息第三中之四》,《大正藏》第27册,第1545号,第526页中—下,大正十五年七月。

[11]无明,梵语avidyā之意译,即闇昧事物,不通达真理的精神状态;以愚痴为其自相,泛指无智、愚昧,特别指称不解佛教道理的世俗认识。是亦“烦恼”的别称。

[12]烦恼,梵语klesa之意译,使身心发生恼、乱、烦、惑、污等精神作用的总称,一般以贪、瞋、痴为一切烦恼之根源。“觉”为佛教的最高目的,故妨碍实现“觉”的一切精神作用均称“烦恼”。

[13]圣财,即成就佛道的圣法,因其所持之法能资助成佛,故称“财”。有七种圣法,称“七圣财”,即信、戒、惭、愧、闻、施、慧。

[14]正法,梵语sad-dharma之意译,指真正之法,亦即佛陀所说之教法。凡契当于佛法正理之法,都称正法,亦称净法、妙法。

[15]语见慈怡(主编)《佛光大辞典》,(台湾)佛光山出版社,1989年,第5册,第4305页中。

[16](后秦)鸠摩罗什译《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十《法称品第三十七·舍利品第三十七》,《大正藏》第8册,第223号,第291页下—292页上,大正十三年八月。

[17]惟净等译《佛说海意菩萨所问净印法门经》卷二,《大正藏》第13册,第400号,第476页下—477页中,大正十三年十一月。

[18]是为梵语sarvajña之意译;音译则作萨婆若、萨云然等,是为“三智”之一。其大致定义是:“于一切界、一切事、一切品、一切时,智无碍转,名一切智。”(语见玄奘译《瑜伽师地论》卷三十八《弥勒菩萨说·本地分中菩萨地第十五初持瑜伽处菩提品第七》,《大正藏》第30册,第1579号,第498页下,昭和二年十月)

[19]例见龙树造、(后秦)鸠摩罗什译《大智度论》卷八十四《释三慧品第七十下》,《大正藏》第25册,第1509号,第646—647页,大正十五年一月。

[20]有关“三智”的这一说,例见(北凉)昙无谶译《菩萨地持经》卷三《方便处无上菩提品第七》所述,《大正藏》第30册,第1581号,第901页,昭和二年十月。

[21](唐)实叉难陀译《大方广佛华严经》卷一《世主妙严品第一之一》,《大正藏》第10册,第279号,第1页中—2页上,大正十四年八月。

[22]文书编号T III D 259,260,德译文见Winter and von Gabain(ed.),Tükische Turfan-Texte IX,10-12,载Abhandlungen der Deutschen Akademie der Wossenschaften zu Berlin,Klasse für Sprachen,Literatur und Kunst Jahrgang 1956,Nr.2;英译文见Hans-Joachim Klimkeit,Gnosis on the Silk Road:Gnostic texts from Central Asia,p.286,New York,1993。

[23]C.R.C.Allberry,A Manichaean Psalm-Book(Part II),“Psalms of Haracleides”,p.192,4-5,Stuttgart,1938.

[24]同上引书,“Psalms of Heracleides”,p.194,6-14

[25]Mary Boyce,The Manichaean Hymn-Cycles in Parthian,Angad Rōšnān VI 45-51,p.147,Oxford University Press,London,1954.

[26]Iain Gardner,The Kephalaia of the Teacher:The Edited Coptic Manichaean Texts in Translation with commentary,202,8-34,203,1-33,204,1-24,Chapter 83,pp.210-212,E.J.Brill,Leiden,1995.

[27]同上引书,85,22-25,Chapter 32,p.88。

[28]参看马小鹤《摩尼教宗教符号“明珠”研究——帕提亚文mwrg'ryd(珍珠)考》,载王元化主编《学术集林》第十七卷,上海远东出版社,2000年,第290—301页。

[29]C.Edward Sachau(tr.&ed.),Al-Biruni,The Chronology of Ancient Nations,William H.Allen and Co.,p.190,London,1879.

[30](后魏)勒那摩提译《究竟一乘宝性论》卷三《一切众生有如来藏品第五》,《大正藏》第31册,第1611号,第834页上—中,大正十四年十二月。

[31]William E.Soothill and Lewis Hodous,A Dictionary of Chinese Bud-dhist Terms,p.227b,reprinted by Ch'eng Wen Publishing Company(Taipei),1975.

[32]有关摩尼教与佛教之“佛性”含义的研究,可参看拙文《摩尼教“佛性”探讨》,载《中华文史论丛》第59辑,1999年9月,第186—216页。

[33](姚秦)鸠摩罗什译《维摩诘所说经》卷中《维摩诘所说经佛道品第八》,《大正藏》第14册,第475号,第549页中,大正十四年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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