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史籍(特别是唐代史料)经常提及的,显然为非汉语译名的两个专称是“曳落河”(拽落何)与“柘羯”(赭羯、拓羯)。例如,《新唐书》载云:“同罗在薛延陀北,多览葛之东,距京师七千里而赢,胜兵三万。……安禄山反,劫其兵用之,号‘曳落河’者也。曳落河,犹言健儿云。”[1]又,“安者,一曰布豁,又曰捕喝,元魏谓忸蜜者。……募勇健者为柘羯。柘羯,犹中国言战士也。”[2]由此至少可知两点:第一,曳落河、柘羯都是某种骁勇善战的军事人员的专称;第二,这类组织的源流不是出于游牧人,便是出于中亚的粟特人。
多年来,国内外学术界对于这两个专称有过不少探讨和研究。例如,有关“曳落河”,日本学者白鸟库吉认为,此即频繁见于《辽史》的“拽刺”,其语源当为突厥语的arlik或蒙古语的ere,意即男人气概、刚毅、勇健,或者具备此类品格的人[3]。前信次则认为,曳落河是阿拉伯语raqiq之复数ariqqa'的译音,其身份和职能相当于中亚粟特人中所见的“柘羯”[4]。陈述将曳落河比定为辽代的拽刺军,考述了它的各种职能;并归纳道:“曳落河、拽落何、袅罗箇、药罗葛、耶刺里、夜落纥、夜落隔、迭刺、迭烈、迭刺葛、迭刺哥、曳刺、夜刺、拽刺、移刺、移刺答、移刺里、伊喇阿,此诸汉字不同之词,散见于各史,以名军队、部族、官号、姓氏、人、山、河等……得知此诸汉字不同之词,实一语之转岐。”[5]
对于“柘羯”一名,探讨者更多,说法也更纷杂,但是大体说来,可以分成三类观点。第一,地名说。例如,瓦特斯认为,《大唐西域记》“飒秣建国(即粟特的核心Samarkand)”条谈及的“赭羯”即《唐书》所言的“柘羯”;他并引学界之说云,撒马尔罕西北方有城名Chalak,因其地男子身材魁梧,孔武有力,最适宜于当兵而闻名于世,故世人遂将战士或勇武者称为Chalak;译成汉名便成“赭羯”或“柘羯”[6]。又,向达虽然也持地名说,但是将语源指向另一个地名:“《文献通考·四裔考·突厥考中》记有柘羯,当亦石国。凡所谓者舌、赭时、赭支、柘支、柘折以及柘羯,皆波斯语Chaj一字之译音。”[7]
第二,族名说。藤田丰八倾向于将赭羯/柘羯视作中亚塞种人之族名Sacae(Saka)的汉译名。他说道:“据两书所传,此赭羯、柘羯皆为勇猛军士之特称。因此,予辈想以之为Sacae(Saka),或其转讹也。”“Sacae(Saka)在波斯之军队中,供给以最良最勇之部队者,自从居鲁士、大流士之昔日已然。相传亚历山大大王东伐时,此种族曾为波斯而勇敢战斗也。……及后历时稍久,所谓Sacae(Saka)者,遂成勇健被佣外族军士之意义矣。因突厥族之蔓延,使其勇健者,充当粟特地方伊兰人国家之佣兵,而仍沿旧习称Saka即赭羯、柘羯焉。当大食人入寇,防战于粟特地方者,殆即赭羯、柘羯。”[8]又如陈寅恪,则是将“柘羯”视同于“羯胡”,亦即源自中亚粟特地区的“杂种胡”或“九姓胡”之类,安禄山、史思明等即被归于这一种族。他说道:“安史之徒乃自成一系统最善战之民族,在当日军事上本来无与为敌者也。考安禄山之种族在其同时人之著述及专纪其事之书中,均称为柘羯或羯胡。”“寅恪案:上引《西域记》之文有‘赭羯之人’一语,然则赭羯乃种族之名。”[9](www.daowen.com)
第三,职名说。即认为这是具备某种专门职能和特长的那类人的专称。如法国学者沙畹接受柘羯译自波斯语tchakar之说,解释道:“《西域记》卷一‘飒秣建国’下云‘兵强马壮,多是赭羯’。柘羯、赭羯,皆波斯语tchakar之同名异译,此名在康居(Sogdiana)一带训作卫士。”[10]白鸟库吉则认为此名与大宛语“煎靡”之“煎”同一语源,尤其可能是回纥语suguš、Kusnezk语šag等相近读音名称的音译;由“战争”“争斗”等含义引申而来,用以称呼战士。当时粟特地区的土著居民为伊兰族,但是其君主和士兵则为勇悍的突厥人,所以官方语言称战士为“赭羯/柘羯”,即šagas、suguš[11]。此说被许多学者所接受,在中文学界也比较流行[12]。
尽管前人提供了不少有价值的见解,但是无论是就曳落河与柘羯之间的关系而言,还是就它们各自的语源及含义而言,都还有着相当的探讨余地。下文即就这些问题做一些考证和论述,试图证明它们实际上是指古代始创于中央欧亚之游牧人,并可能由粟特人演变发展的两种军事组织或军事体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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