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上所述,可知五代十国时期的粟特人对于中原王朝之军事、政治事务的介入程度远胜于此前的时代;亦即是说,在这段时期内,粟特人更展示了其“尚武”和“善政”的特色,而不是以前“擅长经商”和“热衷于传教”的特色。那么,导致这一现象的原因是什么呢?下文则简单分析一下其历史渊源。
1.唐初,粟特“胡部”在突厥汗国内的逐步独立和壮大,以及唐政权安置粟特人的“六胡州”的设立,都为粟特扩张自己的政治势力提供了良好的机会。
东突厥汗国在贞观四年(630年)被唐廷击灭,于是有大量“降户”内迁。此前在突厥汗国内已经获得相当发展的“胡部”(基本上即是粟特人的移居团体),也就作为突厥“降户”的一部分南迁到今河北省北部、山西省北部及河套以南的内蒙古境内。虽然贞观十三年(639年),唐廷一度命令他们重返河北,但是四年后又在胜、夏二州之间(约相当于今河套以南的内蒙古东部)设置了“六胡州”安置这些粟特人;并且其行政首脑始终由粟特人担任,直到调露元年(679年)才换以汉人刺史。在数十年间赋予粟特人的这种高度独立和自治的组织形式,大大助长了粟特人对本族政治势力的追求,同时也为此奠定了相当坚实的基础。
2.玄宗开元期间,六胡州的粟特人曾经接连举行武装暴动,规模颇大,虽然最终归于失败,却更加刺激了粟特人攫取政权的野心。
开元九年(721年)四月,兰池州的粟特人康待宾、安慕容、何黑奴、石神奴、康铁头等在长泉县聚众起事,旋即攻陷六胡州。其武装队伍迅速扩展到七万人之多,随后进逼夏州。唐廷紧急调集大军抵御和讨伐,经过两三个月的艰苦交战,方始击败了这批“叛胡”。据称,在这场战争中,粟特军队被杀的多达三万余人,足见粟特人此时的军事实力已经十分强大。同年八月,康待宾的余党康愿子再度反叛,自称可汗,来势汹汹。唐廷奋力应对,花费了一年多的时间,直到翌年九月,才把这场武装叛乱镇压下去。嗣后,被唐廷迁往许、汝、唐、邓、仙、豫等州(相当于今河南省中部)的粟特残部就有五万多人。不久之后(开元十八年左右),唐玄宗又派遣牛仙客“安辑”诸州的粟特人,在盐州、夏州等地选择自然环境良好的地方设置专门的行政区域,以安置大量粟特人。于是,粟特人又得以入住原聚居地,继续发展。这也为二十多年后粟特人参与安史之乱提供了适宜的社会环境。
3.安史之乱(755—763年)的核心力量是粟特人。它历时八年,几乎成功取代唐政权的事实,对于后世粟特人之积极参与军事、政治事务有着巨大的鼓舞作用。
安禄山、史思明均源出粟特人,是毫无疑问的;在他们的亲属、亲信、骨干和追随者中,也存在着大量粟特人。例如,安禄山的继父安延偃、安延偃之弟安波至等当然都是粟特人。将军安道买的儿子曾与安禄山共患难过;安道买的次子安贞节曾为岚州别驾。河西节度使安思顺与安禄山兄弟相称。安禄山麾下的武将何思德、史定方、何千年、安神威都是粟特人;史思明的部将康没野波、安庆绪的部将安守忠等等,也都出自粟特人。安禄山在造反前曾经奏请朝廷允许他以“蕃将”三十二人取代汉将,则这些“蕃将”中肯定颇多粟特人。肃宗至德二年(757年),安禄山之子安庆绪被史思明击败而北逃后,史思明曾经招抚了安庆绪的大批部下,其中包括六胡州的数万粟特人。
安史之乱期间,粟特人不仅踊跃参与了安禄山、史思明等人的武装叛乱,也与其他的政治势力结合,谋略割据称雄。例如,肃宗至德元年(756年),突厥酋长阿史那从礼背叛安禄山后,就曾经邀请粟特人与之共图河陇之地;而呼应的粟特人则多达数万人。又,翌年,河西兵马使盖庭伦与武威的“九姓商胡”(显然为粟特人)安门物勾结,杀节度使周泌,占据武威城,聚众六万人。诸如此类的事例表明,安史之乱时期,粟特人主动或被动地大规模卷入了中原王朝的军事和政治纷争。
综此看来,五代时期的粟特人之所以表现得特别骁勇善战和热衷于政治权力,在很大程度上与客观的历史环境密切相关。即,隋唐以来,他们得以在中土建立高度独立的聚居地,并多次大规模地参与中原地区的重大政治角斗和武装冲突,从而激发了越来越大的政治野心。另一方面,他们在漫长的东迁过程中,与具备强大战斗力的游牧人的密切交流和结合,使之也拥有了越来越优良的军事技能和武装力量,因此更保证了他们在争战中的胜利。
【注释】
[1]有关这一主题,可参看笔者旧文《五代时期中原地区粟特人活动探讨》,载《史林》1992年第3期,第7—13页。
[2]《新唐书》卷二百一十八《沙陀传》,中华书局标点本,1975年,第6153页。
[3]有关乌孙的族源,可参看余太山之说:“Asii等四部应是欧罗巴种,其语言属印欧语系。乌孙既与Asii同源,则也应该如此。业已出土的被认为属于乌孙人的遗骨似乎已证明乌孙是欧罗巴种。《汉书·西域传下》颜注:‘乌孙于西域诸戎其形最异,今之胡人青眼、赤须,状类弥猴者,本其种也’,或非无据。”语见余太山《塞种史研究》,商务印书馆,2012年,第210页。
[4]见《资治通鉴》卷二百五十一《唐纪六十七·懿宗咸通九年》,胡三省注,中华书局标点本,1956年,第8131页。
[5]《新唐书》卷二百一十八《沙陀传》,第6158页。
[6]分别见《资治通鉴》卷二百五十三《唐纪六十九》“僖宗乾符五年”(第8209页)和“僖宗广明元年”(第8227页)。
[7]“(僖宗乾符四年)十月,诏昭义节度李钧、幽州李可举、吐浑赫连铎、白义诚、沙陀、安庆、薛葛部落合兵讨李国昌父子于蔚州。”见《旧唐书》卷十九下《僖宗纪》,中华书局标点本,1975年,第700页。
[8]“安从进,振武索葛部人也。”见《新五代史》卷五十一《安从进传》,中华书局标点本,1974年,第586页。
[9]有关萨葛、安庆可能为粟特部落的说法,可参看蒲立本的考证。见E.G.Pulleyblank,A Sogdian Colony in Inner Mongolia,pp.343-344,in T'oung Pao,Vol.41,No.4-5,1952.(www.daowen.com)
[10]见《新五代史》卷四十六《杂传·康福传》,第514—515页。
[11]例如,“沙陀部落曾于五代时建立后唐、后晋、后汉三朝”。语见[法]沙畹《西突厥史料》,冯承钧译,商务印书馆,1935年,第195—196页。
[12]《新五代史》卷八《晋本纪·高祖本纪》,第77页。
[13]有关石敬塘身世的这个说法,可参看岑仲勉《隋唐史》,中华书局,1982年,第546页。
[14]《旧五代史》卷一百二十三《周书十四·安叔千传》,中华书局标点本,1976年,第1622页。
[15]《旧五代史》卷五十五《唐书三十一·史俨传》,第743页。
[16]《旧五代史》卷一百三十四《僭伪列传·杨行密传》:“沙陀将李承嗣、史俨等皆奔淮南。”(第1781页)
[17]有关康思立,可主要参看《旧五代史》卷七十《唐书四十六·康思立传》。
[18]有关康义诚,主要参看《新五代史》卷二十七《唐臣传第十五·康义诚传》。
[19]在此有关安从进的资料,主要据自《新五代史》卷五十一《杂传第三十九·安从进传》,第586—587页。
[20]语见《资治通鉴》卷二百八十三《后晋纪四·高祖天福七年》,第9239页。
[21]在此有关安重荣的资料,主要参看《新五代史》卷五十一《杂传第三十九·安重荣传》。
[22]有关安重诲,可参看《旧五代史》卷六十六《唐书四十二·安重诲传》以及《新五代史》卷二十四《唐臣传第十二·安重诲传》。
[23]“(乾宁二年正月,朱友恭)设伏以败之,尽夺其饷于高吴,因擒蕃将安福顺、安福庆。”语见《旧五代史》卷一《梁书一·太祖纪》,第15页。
[24]见《旧五代史》卷七十五《晋书一·高祖纪》(第977—978页)以及《旧五代史》卷八十一《晋书七·少帝纪》(第1067页)。
[25]以下有关安金全及其家族成员的事迹,可主要参看《旧五代史》卷六十一《唐书三十七·安金全传》《安审通传》,以及《旧五代史》卷一百二十三《周书十四·安审琦传》《安审晖传》《安审信传》等。
[26]以下有关史建瑭及其家族成员的事迹,可主要参看《旧五代史》卷五十五《唐书三十一·史建瑭传》、卷八十八《晋书十四·史匡翰传》、卷一百二十四《周书十五·史懿传》等。
[27]有关康福,可参看《旧五代史》卷九十一《晋书十七·康福传》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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