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教育 《张载四句教析》:《天人不许离而为二》意象释卦

《张载四句教析》:《天人不许离而为二》意象释卦

时间:2023-11-06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例如,《光明日报》2011年8月15日《国学》版发表张立文先生的文章《天人不许离而为二——张载四句教的价值理想世界》,尽管提出了许多较好的见解,然而,文章对四句教本义的解释却不能令人苟同。由此可见,张载所谓“为天地立心”,本意在立天地道德之心,即“以生物为本”之心,简言之为“生物”之心。“生”则系动词,即生育。将“生民”与循道遵经相联系,应同“四句教”的语境一致。看来,张载使用“生民”一词,并非无所讲究。

《张载四句教析》:《天人不许离而为二》意象释卦

在1988年第24届汉城奥运会的开幕式上,巨型电子屏幕映示出中国宋代大学张载的名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从此,近千年前儒家先贤提出的“四句教”在新的时代条件下受到了国内外的广泛重视和评析。其文化价值、生命意义、学术思想和精神境界获得了普遍的肯定、赞赏与阐扬。但是,如何准确理解“四句教”原义,以更好地体悟作者当时的思想实际与社会背景,从当前情况看,我认为还须进一步加以辨识与研讨。例如,《光明日报》2011年8月15日《国学》版发表张立文先生的文章《天人不许离而为二——张载四句教的价值理想世界》,尽管提出了许多较好的见解,然而,文章对四句教本义的解释却不能令人苟同。

首先,张载的“为天地立心”并非像立文先生描述的那样,只是泛泛的心性之谈。它有着明确的经典依据并经过深刻的理论思考。“天地之心”语出《周易·复卦》,经文中有“反复其道,七日来复”;“不远复,无衹悔,元吉”;“休复,吉”;“频复,厉无咎”;“中行独复”;“敦复,无悔”;“迷复,凶”等断语。《彖传》阐述说:“反复其道,七日来复,天行也”。进而赞叹:“复其见天地之心乎!”《象传》补充道:“不远之复,以修身也”;“休复之吉,以下仁也”;“频复之厉,义无咎也”;“中行独复,以从道也”;“敦复无悔,中以自考也”;“迷复之凶,反君道也”。由此看来,复可以“见天地之心”恰恰在于它包涵着道的基本品格与要求。《系辞传》也毫不含糊地指出:“复,德之本也”;“复小而辨于物”;“复以自知”。复被《易传》视为“德之本”,既由其意涵论定,也由其卦象推断:复卦之初爻为阳,其余五爻皆阴,是典型的“一阳复生”之卦。所谓“复小”,指阳刚初起,还很微小,但它所代表的道则势若朝阳,喷薄而出,别具气象。而一阳之于五阴如鹤立鸡群,所以说“辨于物”。由于“复”意味着主体对道的自我认识而返归,故谓“复以自知”。程颐曰:“复者,阳反来复也。阳,君子之道。”朱熹曰:“复,阳微而不乱于群阴。”那么,张载自己又是怎样解释的呢?他在《横渠易说》中指出:“复言天地之心”;“心,内也。其原在内,时则有形”;“大抵言天地之心者,天地之大德曰生,则以生物为本者乃天地之心也”;“天地之心惟是生物,天地之大德曰生也”。由此可见,张载所谓“为天地立心”,本意在立天地道德之心,即“以生物为本”之心,简言之为“生物”之心。它充满了对于天地生养万物的敬意,充满了对于宇宙各类生命的尊重。诚然,作为自然的客观存在,天地本无其心。张载在同一文段中就补充说:“自有天地以来以迄于今,盖为静而动。天则无心无为,无所主宰,恒然如此。”因此,“为天地立心”不是张载要给天地去立一个心,而是张载自己要为天地立其道德之心,立其生物之心。张载认为:“天为父,地为母”,所以“民吾同胞,物吾与也”。这句脍炙人口的普世名言与“四句教”在理论体系上是融会贯通、一脉相承的。“为天地立心”是“民吾同胞,物吾与也”的形而上根据,“民吾同胞,物吾与也”则是“为天地立心”的形而下实践。

紧接着“为天地立心”,张载提出了“为生民立命”的命题。如果说“立心”就是为天地立道,即志于道;那么,“立命”就是为生民修道,即实践道。在这里,立文先生最大的偏差在于一般地、普遍地从“人身需要安,人命诉求立”出发,把焦点集中于“人的命如何立?立在哪里”,从而模糊了立命的主体。要知道,“立命”和“立心”均为同一主体,即都是张载自己:立心是立张载自心,立命是立张载己命。张载立命,绝非只为自己安身,而首先是为生民安身。张载“穷理尽性以至于命”,首先不是通过“穷理尽性”维护自己的生存、自己的生命,而是首先考虑维护人民的生存、人民的生命。孟子曰:“夭寿不二,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修身立命是无论自己寿命长短的,其根本指导思想,用当今流行语说是:“为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亦即《周易·象传》所言:“君子以致命遂志。”唯有明确了这一点,才能真正理解“为生民立命”的伟大意义和价值所在,然后才可以具体讨论“命如何立?立在哪里”等方法问题。

“生民”一词一般说来基本等同于百姓、黎民或人民。但就张载所处之时,强调黎民之生,似亦不无所指。“生民”之说,更早见于《诗经·大雅》之篇名。其诗记述周代始祖后稷出生、立业与创设祭祀典礼的生动过程与情景。内云:“厥初生民,时维姜嫄。生民如何?克禋克祀,以弗无子。”叙述当初姜嫄祭祀求子,踏了天帝的足迹怀孕诞生后稷。这里的“民”大致与“人”同义,也有兴发人众之意。《说文解字》云:“民,众萌也。”“生”则系动词,即生育。显然,“四句教”中的“生民”,“生”与“民”已合成一个单词,但“生”仍隐含着某种本原意蕴而使“民”增添了“天生”的色彩、“生存”的愿望和“生命”的尊严。张载在《横渠易说》中也提到过“生民”:“天下达道五,其生民之大经乎!经正则道前定,事豫立不疑。”“达道”据《中庸》之言:“君臣也,父子也,夫妇也,昆弟也,朋友之交也。”将“生民”与循道遵经相联系,应同“四句教”的语境一致。同书还引孟子之说:“天之生民久矣,一治一乱。”看来,张载使用“生民”一词,并非无所讲究。

立志于道,修身从道,接着当然要弘扬其道。这就是张载“为往圣继绝学”的逻辑发展。这里,什么是张载所指的“绝学”呢?立文先生认为“绝学”指“中华道统”。他借韩愈的《原道》指出:“从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孟以后,中华道统就断了。中华传统文化在佛教文化的冲击下成了绝学,他要将其继续下来。”上述继道统之说诚无大错,但道统非学,更非绝学。张载所谓绝学者,应专指圣人创设的经典之学,其核心是《周易》之学。据吕大临《横渠先生行状》,张载“少孤自立,无所不学”。十八岁时,范仲淹“劝读《中庸》”,他“虽爱之,犹以为未足也。于是又访诸释老之书,累年尽究其说,知无所得,反而求之六经”。1057年,三十八岁的张载考登进士榜,候诏待命。得宰相文彦博支持,在开封相国寺设虎皮椅讲解《周易》。并与程颢、程颐兄弟相互切磋,进一步坚定了矢志于道的信念。“先生涣然自信曰:‘吾道自足,何事旁求。’乃尽弃异学,淳如也。”张载研学《周易》,不仅继而承之,更且继而发之。所著《横渠易说》颇多创见,例如《系辞传》云:“仰以观于天文,俯以察于地理,是故知幽明之故。”张载阐释说:“天文地理皆因明而知之,非明则皆幽也。此所以知幽明之故。万物相见乎离(离为象征日、火、明之卦),非离不相见也,见者由明,而不见非无物也,乃是天之至处。彼异学则皆归之空虚,盖徒知乎明而已,不察夫幽,所见一边耳。”他进一步指出:“气聚则离明得施而有形。方其聚也,安得不谓之有?方其散也,安得遽谓之无?故圣人仰观俯察,但云知幽明之故,不云知有无之故。”旗帜鲜明地以《易》为据,言简意赅地批驳释老“空无”之论,终于在继承发展《易》学的基础上形成“太虚无形,气之本体”的气理之学,实现了“为往圣继绝学”的宏伟心愿。(www.daowen.com)

“四句教”归宿于“为万世开太平”,文辞开宗明义,不难理解。立文先生由此引申到《大学》的“三纲领八条目”,从常理上讲也说得通。唯就“四句教”论“四句教”,则宜紧扣主题进行阐析。上面已经说过,“为天地立心”是“志于道”,“为生民立命”是“身修道”,“为往圣继绝学”是“弘扬道”,则“为万世开太平”合乎逻辑地意味着“道光普照”。道光普照世界,天下自然太平。但必须明白,“万世太平”乃是社会的理想境界、人类的终极目标。要经过立道、修道、弘道直至大道深入人心而共同践行的长过程。张载深知不可能以其一生达此目的,所以他运用了一个非常贴切的动词:开,为万世开太平之门,开太平之路。这个门就是《周易》的“成性存存,道义之门”;这个路就是张载引申《周易》的“易简”之理,强调“成位乎其中,与天人合德”之路。开,妙词也。张载在《横渠易说》中确然指出:“开,明之也。”道光普照,明太平之门而启其门,明太平之路而行其路,当可保合太和,化成天下。

综上所述,张载的“四句教”中心在于一个“道”字。四句皆据道而各有侧重地展开,相互联系,层层深入,组成一个严密的理论体系。窥一斑而见全豹,张载不愧为北宋五大道学家之一。

最后要提的是,立文先生借熊十力《体用论》中一语,将文章题目名之“天人不许离而为二”,作为一个命题是难以成立的。“天人合一”是中华传统文化中极其可贵的哲理思想,但我们必须与时俱进地加以理解与正解运用。古代先人从对天的疑惧、敬畏而开始天人对话(巫祝,占卜),直到春秋末年,一代圣哲孔子通过传述《周易》才提出了“与天人合其德”的不朽命题,其涵义十分清晰:天固为天,人固为人,但二者的德性应相符合(人德当合天德,人道当合天道)。所以“天行健”,则“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则“君子以厚德载物”;“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则“立人之道曰仁与义”。到了汉代,董仲舒在《春秋繁露》中提出种种例证后归纳说:“天亦有喜怒之气,哀乐之心,与人相副。以类合之,天人一也。”从而将“天人合德”转变为“天人合一”。“天人合德”的意涵明白无误,“天人合一”则可以产生不同的解释。董仲舒即以“天人合一”之名,掺杂了不少灾异感应之类的唯心主义论说。尽管如此,董仲舒也还没有真正把天与人合二为一,因为他声称“以类合之”,即天与人可以合为一类,而非合为一体。现在,立文先生竟然明确提出“天人不许离而为二”,既背离了唯物论,又违反了辩证法。须知天属于自然客体,人属于社会客体;天是天,人是人;人具思想,天无意识;两者各有不同的属性、不同的体态和不同的存在形式。所谓“天人合一”,这个“一”指的只是宏观系统之一,生态体系之一,对立统一之一。人既要遵循自然规律以适应天,还要掌握自然规律以改造天,二是两体的客观存在,一是共处的实际会通。所以天人分二是绝对的,合一是相对的。倘无分二,岂有合一?笼而统之地提出“天人不许离而为二”,将有可能走上主观唯心主义的道路。

(原载《联谊报》2011年12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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