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说：“夫《易》何为者也？夫《易》开物成务，冒天下之道，如此而已者也。”“开物”即开拓创新，发展物质文明；“成务”即与时俱进，完成历史任务；“冒天下之道”即概括天下事物运动变化的道理。这就是《周易》的重大价值所在，也就是学用《周易》的目的意义。

开物成务，必须坚持创新；冒天下之道，则为创新提供理论支持。这种理论，隐藏于卦爻图象中，渗透于经传文字中。常常因时（卦时爻时）而发，润物无声；潜移默化，启导人性；使道德、义理与智慧融合一体，油然而生新的知觉、新的感悟、新的意境，在想象的天地间悠悠自得地增长人的智慧。这种在想象中潜移默化地增长智慧，从根本上提高创新能力的过程，也是以道启人、以德育人、以慧感人的过程。

《周易》启人以道，明确提出“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一言以蔽之曰：“一阴一阳之谓道。”阴阳状成两仪，形寄乾坤，化为八卦，“因而重之”推演出六十四卦。它以生动活泼的形象模拟打开人们的心扉。拟象于乾卦，让人从中领会“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拟象于坤卦，让人从中领会“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拟象于屯卦，让人从中领会“君子以经纶”。拟象于蒙卦，让人从中领会“君子以果行育德”……六十四卦，卦卦寓道；三百八十四爻，爻爻见理。这样的道既可感，又可知，而且简单明白，可遵循依从。诚如《系辞上传》所说：“乾以易知，坤以简能。易则易知，简则易从。”这样的道既可亲近，又有功效，而且能持久地发挥作用，有利于创新立业。因为“易知则有亲，易从则有功。有亲则可久，有功则可大。可久则贤人之德，可大则贤人之业”。这样的道，涵盖着宇宙万物，“变动不居，周流六虚，上下无常，刚柔相易”。人们可以不断探究，不断深化认识，不断向它靠拢。但是，人们能够揭示与表达的，始终只是相对真理。因此，切不可把书本经文当作金科玉律，当作僵死的教条，而应经常联系实际，从事物的运动变化中探道、明道，把握道的真谛。这就是《系辞下传》所指出的“唯变所适”，这也正是创新思维保持经常活跃而生气勃勃的“理性秘密”。

《周易》启人以道，必然育人以德。《系辞上传》云“继之者善也”，道前行而德后继。德是实践道的品质与功能。德的品质即德性，德的功能即德行。与道一样，《周易》的德藏于卦爻，释于经文，观象玩辞，通篇见德。而最显周详与缜密的，一为“四德”说，一为“九德”说。“四德”是纲，即乾卦卦辞“元亨利贞”。孔子以深厚的道义想象力阐述说：“元者，善之长也。亨者，嘉之会也。利者，义之和也。贞者，事之干也。”即“元”是大善之始，“亨”是美的会集，“利”是义的和合，“贞”则是成事之主干，立业之根本。“贞”的涵义是正，固；正而固，必为真。所以，“贞”、“元”、“亨”即为真、善、美，由此得“利”，自然符合道义：既利己，又利他；既利民，又利国；既利人之道，又利天之道。如此精彩而别致的“四德”说，奠定了道德广厦的四大支柱，并发展出由《系辞下传》进一步阐明的“九德”体系。“九德”取法于六十四卦中的九个卦象，认为“履，德之基也”，因为“履”涵“礼”之意，又涵践行之义，当为德的基础。“谦，德之柄也”，满招损，谦受益，所以谦是德的抓手。“复，德之本也”，复卦象征“一阳复生”，复归正道，可谓德的根本。“恒，德之固也”，恒卦象征坚持不渝，意味着德的坚定稳固。“损，德之修也”，损卦象征损减贪欲，体现着德的修养。“益，德之裕也”，益卦象征不断积善，显示出德的充实。“困，德之辨也”，身处困境可以检验人品，从而辨析其德。“井，德之地也”，井源源供水为人饮用，表明它是行德的场所。“巽，德之制也”，巽卦象征风，展示天下，“无孔不入”，而又行动顺和，可为德的权衡规范。接着，《系辞下传》以十分简洁的文笔分别阐析了“九德”的表现与功能，展示出回味无穷的说服力，称得上是古典道德教育的适时创新，并足以在当代引为楷模。(www.daowen.com)

在启道育德的同时，《周易》又感人以慧。慧既包含着智能，更体现为悟性。这种悟性，是在“感”的过程中产生的。《易》曰：“感而遂通天下之故。”怎么“感”？孔子的方法是：“君子居则观其象而玩其辞，动则观其变而玩其占。”经常观象玩辞，观变玩占，实际上就是经常不断地研究象、数、义、理的关系，辨析事物运动变化的情状，从中发掘本质，探索规律，判明发展过程的趋势及未来可能的结局。它意味着形象思维与抽象思维的相互启引，协调运作，从而开发哲思，孕育创意，并随时储存于潜意识的库容中。一旦碰到某种情况或问题，它便会随时跳跃而起，帮助你作出明快迅捷的判断，亦即所谓触发直觉，唤醒灵感。对此，也许有人会觉得“匪夷所思”。然而，正是通过这种似乎匪夷所思的“思想的实验”途径，爱因斯坦得以跳出经典力学的传统束缚而创立了开启科学新纪元的相对论。他从“思想的实验”中触摸到了旁人无法触摸的“引力场”，触摸到了多维时空在物质运动过程中的奇异扭曲，从而可能站在超高速的思想列车上“与光同行”。他的切身体会是：“想象力比知识更重要。”而古老的《周易》恰恰以其独具一格的卦爻符号模拟系统及蕴藏其间的一阴一阳之道，潜移默化地锻炼着人们进行现代“思想的实验”所需的悟性、品质与能力。面对千变万化的创新世界，打开人们的想象空间，提升人们的想象意境，完善人们的思维模式，优化人们的思想方法，在日积月累的智慧感受中不断集聚激活创新思维的精神基因。

（本文是2008年4月在浙江师范大学《人文讲座》的演讲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