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本节(也是《进化论与伦理学》的最后一节)中,赫胥黎简要地总结了进化论与伦理学之间的关系。赫胥黎在前面曾不止一次地强调了伦理过程跟宇宙过程的矛盾和冲突,在这里,他再次不指名地批驳了斯宾塞的下述观点:人类社会任其自然演化,就会像生物进化一样,不断地趋于完善。赫胥黎认为,这是狂热的个人主义者试图把野蛮的行为合理化,人类社会伦理的发展不是模仿通过生存斗争、自然选择的宇宙过程,而是在于同它做斗争。
生物进化并不像斯宾塞所说的那样“不断地趋于完善”。“适者生存”的词义含混不清,“适者”似乎意味着“最好”,而“最好”则带有价值判断和道德色彩(如,完善)。实际上,在自然界,什么是“适者”取决于各方面条件。如果北半球气候再度变冷的话,那么,在植物界最适于生存的,又会是小黄芩那样的低等植物,甚至是苔藓、地衣、硅藻以及微生物。相反,如果气候变得越来越热的话,那么在泰晤士河谷区,现今的生物就无法继续生存下去了,就会见到热带丛林中繁盛的生物了。
虽然社会中的人,无疑也是受宇宙过程支配的。但是,赫胥黎在前面已经讨论过,社会物质文明发展到今天,人们之间的斗争,主要不再是争夺生存资料,而是争夺享受资源。社会文明越发达,宇宙过程对社会进化的影响就越小。社会进展意味着逐步抑制宇宙过程,代之而起的是伦理过程。结果,不再是拼谁的拳头最硬,而是看谁最受大家拥戴,因此,那些伦理上最优秀的人得以生存,而损人利己、践踏社会公德以及侵害公众利益的人就会被淘汰。
赫胥黎强调,伦理过程中最好的东西(即善和美德)目的在于规范一种行为,也就是要求人们在社会生活中,用“自我约束”(即遵守法纪、不侵犯他人利益)去代替宇宙过程中的“自行其是”(即胡作非为、危害他人和社会)。这样做的结果,与其说是让“适者生存”,倒不如说是让尽可能多的人适于生存。
依靠伦理过程来创造全体人民能够适于生存的社会环境,就像本书开头谈到的园丁打理园地一样,都是要与大自然的宇宙过程抗争的。那么,人类能否担当起这一重任呢?
虽然我们在前面谈到过,“人定胜天”是不太可能的,但这并不意味着人类就应该听任大自然的摆布。17世纪著名的法国博物学家巴斯卡曾在《感想录》中写道,人不过是自然界中一种很脆弱的芦苇,但他是有思想的芦苇,尽管宇宙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摧毁他,但是他依然比摧毁他的宇宙要高贵。因为他知道自己会死,但宇宙对此却毫无所知。
因此,人类虽然只是生物界千百万个物种之一,但他凭借着自己的智慧,是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和改变宇宙过程的。最近两个世纪里,尤其是自工业革命以来,人类对自然界乃至地球面貌的改变,我们只要环顾周围就可以注意到。即使在人类社会中,随着文明的进展,人类本身来自自然界的一些“野蛮”气质也被法律和风俗所变更。可以想见,随着文明的进展,人类还会不断地增加对宇宙过程的干预程度。
人类文明史只有几千年。在这几千年中,人类社会已经有了高度发展的社会组织以及科学和艺术。但是,要想在短短的几千年内,把千万年生物演化打在他们身上的烙印彻底消除,是不可能的事。因此,赫胥黎一再强调,人类要持续、恒久地跟自身的野蛮本能(即“兽性”)做斗争。
进化论的始祖赫拉克利特还有一句名言:上升的路与下降的路是同一条路。
达尔文的高明之处,在于指出生物演化的持续性和无方向性。他在《物种起源》中最后写道:“生命及其蕴含的力能,最初注入少数几个或单个类型之中;当这一行星按照固定的引力法则持续运行时,无数最美丽、最奇异的类型,就是从如此简单的开端演化而来,并仍然在演化之中。这样看待生命,多么宏伟壮丽啊!”(《物种起源(少儿彩绘版)》第133页)
请注意,达尔文说的是“无数最美丽、最奇异的类型”,而不是“无数最高级、最完善的类型”。因此,达尔文理论不对生物演化的方向做出预测。同样,它也不鼓励对人类社会做千年盛世的预测。在地球历史上,生物经历过“寒武纪大爆发”,也经历过几次大灭绝以及其后的复苏和繁盛。如果地球经历过亿万年的上升道路,那么,在某个时间会达到顶点,于是下降的道路就会开始。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无人能想象出单凭人类的智慧和能力能够阻止这一走势。即便如此,我们也不应该被动地听天由命、坐着等死。那么,我们该怎么办呢?(www.daowen.com)
赫胥黎强调指出,虽然人类不能阻止宇宙和自然界的循环更替,但是只要世界存在下去,我们还必须努力改变我们的生存环境——包括自然环境和社会人文环境。我们应该清醒地认识到,宇宙自然界是经历过亿万年严酷锻炼的结果,不能幻想通过几百年的努力,人们就可以使它屈从于伦理过程;撼山易,撼人的本性难。俗话说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人类自身的素质是不会如此迅速改变的。
另一方面,我们也要看到:尽管我们身上从自然界遗传下来的那些自私、野蛮的本能,是道德伦理强有力的敌人,然而,我们还是可以做很多努力去打败它的。我们曾经凭借自己的智慧把袭击羊圈的狼驯化成了羊群的忠实保卫者,我们应该有信心能够抑制我们自身的野蛮本能,力争做一个高尚纯粹的人,莫要辜负莎士比亚名剧《哈姆雷特》中的那段赞美人类的台词:“人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杰作!多么高贵的理性!多么伟大的力量!多么优美的仪表!多么文雅的举动!在行为上多么像一个天使!”
至此,《天演论》(即《进化论与伦理学》)一书已接近尾声。但赫胥黎不愧是一位演讲大师,他在书的结尾,有这样一段鼓舞人心的话:
长久以来,我们已经走过了人类的幼年期。在那个远古时代,我们粗犷豪放,虽然在与大自然做斗争的过程中,屡建奇功,但是我们在道德伦理方面还很幼稚,大多数情况下甚至善恶不分。现在,我们人类已进入了成年期。作为成年人,我们必须要开始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对社会有所担当。由于我们是成人了,那就要拿出成人的气概来:我们要意志坚强、永不屈服于宇宙过程对我们的束缚;我们要勇于摈弃自身的野蛮本性;我们要真心向善、疾恶如仇。
最后他引用英国桂冠诗人丁尼生的诗句来结束这篇讲演:
也许我们会被旋涡吞没,
也许我们将抵达幸福之岛,
……
但在到达终点之前,
我们还得奋力拼搏,
以期实现那些高尚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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