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教育 味道的力量:重访第三空间中的味道真实与虚假

味道的力量:重访第三空间中的味道真实与虚假

时间:2023-11-05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另一个女孩虽是地方官的女儿,但拉提勒闻到的却是她衣服上充满的那种刺鼻的水蜡树叶的味道,它那么虚假,也令拉提勒无所适从。最后,在消退的水蜡树叶的味道中,他幻想的是部落女孩的味道,一种呐喊的味道。作者把握了表达的分寸,他是个知道“味道”的作家。味道真的可以带来某种效果,复杂的现代人可能不再单单随着眼睛、耳朵走,但或许他会跟着鼻子闯天下。

味道的力量:重访第三空间中的味道真实与虚假

读尼加拉瓜作家鲁文·达里奥的《自传》其中有一段描述让我非常吃惊,那就是在讲到作者童年时代有人给他讲故事的情景,一个叫华娜·卡蒂娜的淫荡妓女被魔鬼窗户里抓走。他这样叙述:“有一天夜里,那女人哇哇大叫,邻居们心惊胆战地探头张望,看到魔鬼们在空中把华娜·卡蒂娜抓走,并且响声大作,留下硫黄气味。”

我惊叹与这股“硫黄”气味,它非常传神又非常隐秘地表达了一种与心情有关的东西。多年来我一直陶醉于这股气味。是硫黄而不是其他物体,我很想问问达里奥或提到的姨姥姥,抑或是他的后裔,他们是否还健在?

硫黄,多么奇怪的气味,它渗透到我日后的阅读中,它让我在啃读一本书时不光用嘴巴、眼睛和耳朵,还要佩戴上鼻子,我开始相信这是个十分重要的器官

而近日读巴基斯坦作家萨哈·明都的短篇小说《味道》,我发觉我的鼻子的嗅觉功能又增强了不少。故事简单至极:一个叫拉提勒的男孩面对两个女孩的味道产生的不同的反应,前一个是部落女孩,“从她身上传出一种奇怪的味道,闻起来刺鼻而香甜……一会儿芬芳怡人,一会儿惹人烦恼,并且弥漫在他的每一次呼吸中”。作者为达到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似乎动用了每一个嗅觉的细胞,有时候简直惟妙惟肖,他这样写部落女孩“腋窝里散发出那种他深切理解却无法表达的气息”。

虽然拉提勒很难向别人解释清楚,但他仿佛早就闻过这味道,早就熟悉这种味道,并且完全领会它的含义。

另一个女孩虽是地方官的女儿,但拉提勒闻到的却是她衣服上充满的那种刺鼻的水蜡树叶的味道,它那么虚假,也令拉提勒无所适从。甚至当他的双手像清风掠过似的揉抚着这位皮肤白皙的姑娘的乳房时,他感到的也不过是她周身的每一个细胞传出的挑逗之琴声。最后,在消退的水蜡树叶的味道中,他幻想的是部落女孩的味道,一种呐喊的味道。

很显然《味道》不是篇纯粹描写性爱的小说,虽然它将之刻画得那么逼真。它似乎蕴涵着强烈的象征主义内涵。我这样把握它的脉络:部落女孩象征着真实的自然,她就是大自然的缩影,唤醒了人类内心深处的本性。

这篇小说是用乌尔都语写作的,然而我读到的却是中译本。我不知道译者在翻译时这种味道是否逃逸,这完全可能,但至少,我读它时这种味道还是很浓郁的,令人想起雪茄烟、茴香以及多年前的“硫黄”气味。作者把握了表达的分寸,他是个知道“味道”的作家。

与明都一样,我也一直在寻找写小说、诗歌时的味道,可惜我很少找到,这让我沮丧。找不到味道,于是就转而寻找缺少味道的原因,我发觉这得上溯到屈原李白的时代。自《诗经》《楚辞》起,我国的诗歌传统里就烙上了直抒胸臆的印记,贯穿在数量奇多的文字作品里。我们时常只能嗅到“气”,而不能闻到“味”。诗歌成了文人寄托某种宏大理想、情趣的载体,它变得很大,很写意,而一种琐碎的感觉反而遗失了,小的东西被诗人们不屑一顾。陆游写《钗头凤》是这样开始的:“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我们发觉,他非常重视视觉功能,但他绝然不会写“苦艾酒”,不会用味觉写。古代的诗歌是写给眼睛、耳朵的,但它绝不可能写给一只鼻子。受这种传统意识的影响,我的诗歌中便也只是泛泛而谈的感受,却没有味道——没有野花的幽香,写一条鱼时也没有腥气,旧房子里没有灰尘的气味。难怪有一位教授在点评我的作品时这样写道:“你是一个患鼻膜炎的家伙?”我听了不禁汗颜,教授切中了我的“时弊”。(www.daowen.com)

那么,缺乏“味道”是否到了某种产生严重后果的地步?我看是的。《广陵散》没有留存下来,如果还只在于当时不流行乐谱这样的事实的话,而在历代诗歌中被盛赞的仙酒、仙醋在今天找不到相应的手艺,却完全是诗歌的责任。我们只知道古代有一些味道十分好的酒,却不知道它的具体酿法。以至于哪怕你在阅读、朗诵时敞开了嗅觉,你也无法顺着韵脚足迹嗅出过去那个朝代、那座城市的真实气味;以至于虽然你肯定诗仙李白的腋窝里也有气味,但你就是无法想象,在他的诗中他只告诉你“李白是个诗仙”,却不告诉你“李白的人味”。

这是多大的一笔文化遗产的遗失,相信如果我们的诗人们务实一点,世界各地的游人们便可以慕名前来,勾兑一罐罐的唐宋酒、西晋醋回去,不至于看到“黄縢酒”而泛起莫大的遗憾——那酒到底是什么味道的酒呢?

味道真的可以带来某种效果,复杂的现代人可能不再单单随着眼睛、耳朵走,但或许他会跟着鼻子闯天下。回到现代的哥伦比亚作家马尔克斯散文《神奇的加勒比》中,我发现他也早已深谙味道的真理。他在描写1957年圣诞节前不久的一次见闻时这样施展天才——

“当时我不得不在帕马里博停留一小时。飞机场有一条平展展的土跑道……天气热得烤人,空气充满尘埃,凝滞不动,还有一股睡觉的鳄鱼气味。”

睡觉的鳄鱼气味,多么怪僻却又意味无穷,难怪乎马尔克斯坦言:从外部世界来的人就靠这种气味辨认加勒比。是的,若有机会,连惯坐书房的我都想买一张机票去加勒比的小岛,为的就是闻闻这股睡觉的鳄鱼的气味,它太新鲜了,永远不会因为我去迟了而消失殆尽,它储藏在你的想象中,而且永远在你踏上它的土地时乃至瞥上第一眼时告诉你那真切的味道究竟是什么。

我终于开始用鼻子生活和写作了,这也是对鼻子作为器官的尊重的开始。有一次,去扬州出差,没有记住瘦西湖的娇容,倒是那四月里惨淡经营的琼花味道永远记住了。我想这大概就是骨子里的扬州了。

如有可能,一定带着鼻子走遍万水千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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