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文是作者于1901年6月16日至7月6日撰写的《十种德性相反相成义》之四。作者对利己与爱他，予以辨证的阐释，认为二者异名同源，“一而非二也”。利己是“本来之爱民心”，爱他是“变相之爱己心”。“故真能爱己者，不得不推此心以爱家、爱国”。将“利己与爱他”，提升至爱国与救国的高度。以爱国与救国为每一个国民的责任。因此，“励志”者，应由此“利己与爱他”之心，认识到“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道理，担当起民族振兴的重任。

为我也，利己也，私也，中国古义以为恶德者也。是果恶德乎？曰：恶^①，是何言！天下之道德法律，未有不自利己而立者也。对于禽兽而倡自贵知类之义，则利己而已，而人类之所以能主宰世界者赖是焉；对于他族而倡爱国保种之义，则利己而已，而国民之所以能进步繁荣者赖是焉。故人而无利己之思想者，则必放弃其权利，弛掷其责任，而终至于无以自立。彼芸芸^②万类，平等竞存于天演界^③中，其能利己者必优而胜，其不能利己者必劣而败，此实有生之公例矣。西语^④曰：“天助自助者”。故生人之大患，莫甚于不自助而望人之助我，不自利而欲人之利我。夫既谓之人矣，则安有肯助我而利我者乎？又安有能助我而利我者乎？国不自强而望列国之为我保全，民不自治而望君相之为我兴革，若是者，皆缺利己之德而已。昔中国杨朱^⑤以为我立教，曰：“人人不拔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吾昔甚疑其言，甚恶其言，及观英，德诸国哲学大家之书，其所标名义与杨朱吻合者，不一而足，而其理论之完备，实有足以助人群之发达，进国民之文明者。盖西国^⑥政治之基础在于民权，而民权之巩固由于国民竞争权利寸步不肯稍让，即以人人不拔一毫之心，以自利者利天下。观于此，然后知中国人号称利己心重者，实则非真利己也。苟其真利己，何以他人剥夺己之权利，握制己之生命，而恬然安之，恬然让之，曾不以为意也。故今日不独发明墨翟^⑦之学足以救中国，即发明杨朱之学亦足以救中国。

问者曰：然则爱他之义可以吐弃乎？曰：是不然，利己心与爱他心，一而非二者也。近世哲学家谓人类皆有两种爱己心：一本来之爱己心，二变相之爱己心。变相之爱己心者，即爱他心是也。凡人不能以一身而独立于世界也，于是乎有群；其处于一群之中，而与俦侣共营生存也，势不能独享利益，而不顾俦侣之有害与否，苟或尔尔，则己之利未见而害先睹矣。故善能利己者，必先利其群，而后己之利亦从而进焉。以一家论，则我之家兴我必蒙其福，我之家替^⑧我必受其祸；以一国论，则国之强也，生长于其国者罔不强，国之亡也生长于其国者罔不亡。故真能爱己者，不得不推此心以爱家、爱国，不得不推此心以爱家人、爱国人，于是乎爱他之义生焉。凡所以爱他者，亦为我而已。故苟深明二者之异名同源，固不必侈^⑨谈兼爱以为名高，亦不必讳言为我以自欺蔽。但使举利己之实，自然成为爱他之行；充爱他之量，自然能收利己之效。(www.daowen.com)

①恶：叹词。②芸芸：形容众多。③天演界：自然演进的环境。④西语：西方人的话。⑤杨朱：字子居，战国时期魏国人，杨朱学派创始人，主张贵生，重己。⑥西国：西方国家。⑦墨翟：战国时期思想家，主张非攻、兼爱。⑧替：衰废。⑨侈：夸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