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希腊哲学时代以来,视觉在各种感觉中一直享有最高的殊荣。对Theoria这一最高贵的心灵活动的描述,其所采用的大部分修辞隐喻都来自视觉领域……视觉,除了为显示智力活动的高层结构提供比拟外,往往被作为各种感知的典范,并因而作为其他种种感觉的论衡标准。”[40]
在西方哲学思想中,视觉中心主义有古代与近代的划分。古代的视觉中心主义建立在对身体和其他感官的贬抑之上。毕达哥拉斯就说,身体是灵魂的坟墓。而柏拉图的洞穴理论则明确指出,通过洞穴中被束缚的身体所得的知识是偏见的,只有摆脱身体的束缚,认识并净化灵魂,才能走出洞穴(身体),重见真理的光明,所以哲学家不应该关心他的身体,而更应该把注意力从身体引开,指向他的灵魂。“审慎优于其他德行,恰如视觉优于其他感觉”,这是因为,早期人类文化为口耳相传,文化围绕口承、聆听展开。随后古希腊人走向观看,对确定性知识的探求使他们最终摒弃听觉,开始与视觉结盟,因为他们相信“视观在肉体感官中是最尖锐的”[41]。
古希腊人强调“审慎”的至高无上,却无意间带出对视觉的态度,视觉归属于精神,眼睛归属于头部,其他感官归属于腹部。他们在实践中逐渐确认对于真的考辨与审视,必须是反复观看的过程,“较之于耳朵,眼睛是最可靠的见证”[42]。但是无法否认的是,人类通过五官和外部世界发生联系,除了看之外,我们还必须借助听、触、嗅、尝来获得对周遭世界的认知。所以古代的哲学家不断分析、论述视觉和其他感官之间的关系,并逐渐对所有感官进行等级上的划分。
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认为,视觉与听觉在认识事物时比其他感官有优越性,他将视觉能力和听觉能力并置,认为它们都受制于灵魂,而一个灵魂的高尚程度决定了感官功能的优劣。他的理论指明了感官要排除动物本能,要受到理性的制约。这种动物性的本能代表着一种诱惑,感官越是沉溺于肉欲的诱惑中,人便越趋于堕落和灭亡。而眼睛对事物的认知具有优势,它的中心地位由此确立。眼睛的优势在于,与其他感官相比,眼睛所具有的一些特性:首先,视觉需要与观看对象保持一定的距离,使肉体对这一感官的束缚最小。在其他感官之中,听觉与之相同,而触觉则与之相反。触觉必须消除空间距离直接与物体发生联系,而距离的产生,在淡化肉体的同时还能生成新的关系,构成了观者和观看对象关系的确立,这两种关系可以被引申为人与外部世界、主体与客体的关系。其次,视觉不需要通过介质和被观看对象发生联系,这使视觉显得最为真实。在这一点上,触觉和视觉优于其他感官,因为它们都强调在场性。综合以上,只有眼睛能够保证既在场又有一定的距离,所以人们常说“眼见为实”。最后,与其他器官相比,眼睛的活动更加活跃,视觉因此对于事物的把握更加全面。触觉则要求对此时此地当下静态的事物接触,因而很难对正在持续发生的事物产生认识。听觉也是如此,声音的转瞬即逝,使得耳朵只能与某一瞬间发生联系,而眼睛却能够与被观看对象在时间的连续中持续地发生接触,所以眼睛对世界的把握更加全面、准确,充满主体的控制性,在这个基础上,人们才可以观察、测量、检验我们习得的知识。(www.daowen.com)
希腊哲人对身体进行贬抑,但至少他们承认身体的存在。正因为他们感受到了身体的存在,意识到身体产生的感受会对灵魂产生干扰,所以才会要求人们将注意力从身体的感受中移除出去,强调内心的纯粹。而近代哲学中对身体的抛弃在于对身体特性的误读,身体与眼睛、自我与他人、人与外部世界被割裂和对立起来,观看行为被抽去身体的丰富性,身体被理性和意识遗忘。以笛卡尔为首的哲学家,以身心的二元对立论来崇尚心灵而排斥身体;在中国的文化传统中也充斥着褒扬心灵而贬斥肉体的言论。弗洛伊德认为:“最重要的一点似乎是,不可能忽略文明建立在抛弃本能基础之上的程度,也不能忽视文明在多大程度上确实是以不满足强有力的本能(通过遏制、压抑或其他手段)为条件的。”[43]身体在视觉文化的发展过程中,往往是以一个被监视、控制、遮蔽的对象而被言说的。
20世纪以来的西方哲学研究中,眼睛和身体二元对立的局面逐渐被打破,眼睛开始向身体回归。随着生理学的发展,视觉和身体的关联性日益显现,视觉不是眼睛与外部世界的简单联系,眼睛开始从向身体外部转向向身体内部,形成一种对自身的审视和反观,由此在自己的身体中获得存在的内容和价值,从一种客体视觉转变为一种主体视觉。诚如乔那森·克莱瑞所言:“我想讨论的这个转变的一个关键性的维度是,一个新的术语已经进入了视觉的话语和实践之中:人类的身体,这个术语的排他性是经典视觉理论的一个根基。”[44]视觉与身体开始走向融合,观看行为被重新认知为是对身体的展示。在身体的介入下,内部与外部的界限被主体视觉消融,都统一在主体的身体里。主体视觉赋予观者以全新的感知的自主权和生产性,由此主体获得了自由并成为真正的个体,可以实现对自身的自由观照,这种观照又使视觉的可见性显现出来。梅洛·庞帝给予身体合法地位,“身体不再是低等之物,不再是相对于头脑和精神的单一的肉体机器,它是思维的基础,甚至就是思维本身,打破了意识的传统认识,即‘我思’,而是意向性的‘我能’。”[45]他在海德格尔的基础上前行一步,将“此在”具体到“身体”和“存在于身体的第三只眼睛”,同时把胡塞尔的“生活世界”具体为“知觉世界”。梅洛·庞蒂排斥灵与肉、身与心的对立。他找到了一个中介——身体,以排除二元对立。身体是认识的主体(心、灵)与客体(事、物)交涉、统合的中间物,它既是施动者又是受动者,它有居间的属性,虽是物却深嵌世界之中,深有感知,是心灵之源。对外部世界的感知,首先要经由身体引向世界,所孵化出的思想,仅仅是对自己身体的再度思考,或是对身体知觉的事后追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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