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箱机制的发展直接导致了摄影术的发明。柏拉图要求穿越“理念之光”进行观看,理念是一种中介,摄影术就是一种中介,以“机械之眼”勘破世界。这是视觉技术史上的一次巨大飞跃,深刻地改变了视觉范式。摄影从绘画中获得给养,在吸收与借鉴各种传统的视觉形式的审美资源的基础上,始终想展现自己的独特性和独立性,一直有突破传统艺术观看方式的冲动。摄影从诞生之初就一直在形成属于自己的审美观看方式,努力发挥属于摄影本体的艺术潜能。摄影是工业的产物,规定了怎样看,看到什么,从此那种随心所欲的身体本能性观看被单一的摄影式的观看所置换。世界被裁切,以便能进入到矩形的取景框内。我们的肉眼不再是自由地、活泼地,能任意地与事物自由接触地观看了。照相机和镜子不同,对于光影与色彩细腻微妙的感知被统一在标准胶片上。照片成了长久的影像存在,它在再现物的同时具有保存功能,而不仅仅是一个反射器。这种改变给人们提供了不在场的观赏可能。因此,照片作为一种视觉文化中普遍存在的图像资料,对人们关于历史、当下世界以及自我身份认同具有重要的建构作用。摄像机利用镜头与焦距设定了一个距离,两头分别是观看者与客观世界,与此同时,巧妙地把自己排除在两者之外。通过照相机的观察和记录,正在发生的事态凝固下来,这个瞬间不仅仅是一个连续时间轴上的切片,它也是一个知觉跨度的延伸,它把世界保存其中。“摄影对时间的一种瞬间夸张性的捕捉,是对现实存在的捕捉和凝固。它是展示在一定的空间、一定的时间里的各种事物在另外的一切事物的基础之上同时出现的图像;摄影是对这种真实的天衣无缝的完整性(the seamless integrity)的宣布。”[11]观看媒介发展的历程与摄影艺术的发展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1878年,麦布里奇首次用拍摄奔跑着的马的照片使离散的动作有序化,看上去和实际的动态一样连贯。将运动的图像也就是将连续的时间可视化是摄影的革命。利用摄影,人类开始参与对时间本身的操纵,捕捉它并完成对它的重新配置。
镜像依赖于物象、镜子和观者的同时性在场,它对时间和空间的依赖表现出它的缺陷。而照片正如麦克卢汉所说的:“照片当然既消除时间的差别,又消除空间的距离。它消除了我们民族疆界的障壁,使我们卷入人类的大家庭。”[12]按照他的理论,相机就是人类视线的延伸,人们开始学会如何去看。此前只有专业的画家才拥有发现美的眼睛,而普通人的观看则充满了随意性和偶然性。有了照相机,这种状况被改变,视觉被赋予了探索、发现的能力。摄影的过程也是对视觉选择的过程,选择记录什么、呈现什么的同时,其实就意味着放弃了什么。人们在观赏照片的时候,“看”不仅是对所记录东西的一种感知,更是一种理解和解释过程。用阿恩海姆的理论来说,视知觉的过程其实就是思维过程:“任何一个人的眼力,都能以一种朴素的方式展示出艺术家所具有的那种令人羡慕的能力,这就是那种通过组织的方式创造出能够有效地解释经验的图式能力。因此,眼力也就是悟解能力。”[13]
摄影作品强调构图原则,强调视觉中心点,摄影机通过创作预设了某种看的范式,告诉我们什么是值得看的。桑塔格说过:“摄影剥掉了传统观看方式的干燥外皮的同时,制造了另外一种习惯性观看方式:既紧张又冷漠,既牵挂在心又超然独立;醉心于无价值的琐碎细节,纠缠于相互冲突的东西之中。但摄影的观看必须不断地由新的震撼力来更新,无论是在主题上还是技术上,以便给人以突破平庸想象力的印象。因为在摄影家革命的挑战下,观看倾向于适应摄影……一度需要独具慧眼才能看到的东西,如今任何人都看得出来。”[14]正如桑塔格所指出的,摄影不仅仅记录了社会生活,更重要的是,它确立了看的法则,照片教会了我们如何看。如果说绘画第一次塑造了人们观看世界及自我的方式,那么照相术重新建构了新的观看法则,透过照相机的镜头,人们拓展了目光所及的时间和空间。视觉艺术家莫霍利·纳吉认为摄影创造或扩大了八种观看方式,它们分别是:“抽象化的、具象的、迅速的、强化的、深刻的、共时性的以及扭曲的。”[15]摄影是一种新的视看方式,它使得观看从静态观看向动态发展,使得观看视角从宏观走向微观,使得观看行为变得复杂,从实像过渡到虚像。人们通过不断开发摄影的功能,研究摄影的技术和美学,使自己的“观看”方式更加丰富,拓展了自身观看经验的更多可能。人们的观看范式向前演进,突破了长久以来占统治地位的全景式凝视方式。这种观看范式的发展,彻底改变了西方文化艺术几千年所固守的传统,带来了观看方式上的大变局。(www.daowen.com)
从镜子到摄影,人类进入到机械复制时代,较之于镜子的反射功能,摄影术将现实世界简化为一个凝滞的瞬间,这既是对绘画写实的祛魅和否定,又是一种对现实的简化和美化。大家坚信不疑的观看法则——透视法被打破了,它所倡导的把画家和观众置于中心地位的方式被无情粉碎,随之而来的是,人们看待绘画作品的眼光改变了,加上摄影把人类的文明带入机械复制时代,原作的权威性和文化的中心地位被瓦解,一个全新的视觉世界被呈现出来。本雅明认为,照相复制比手工复制更加独立于原作。比方在照相术里,用照相版影印的复制能够展现出那些肉眼无法捕获的细节,是因为镜头的一览无遗,以及镜头可以自由地调节并选择角度。“图像复制的工艺流程中,照相术第一次把手从最重要的工艺功能上解脱出来,并把这种功能移交给往镜头里看的眼睛。”[16]摄影是眼睛的胜利,视觉的中心地位进一步被加强,观看享有了特权;但同时摄影也是眼睛的失落,肉眼开始备受怀疑。摄影代表着科技理性,当时的人们相信技术能解决观看的所有问题,尤其是电影的发明更加使人们确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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