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认为，教师在教育教学上的最终成就，主要取决于工作前五年积淀下的职业价值认知。青年教师只有确立了正确的目标，选对了正确的行走方式，才有可能在此后的三十余年工作实践中少走弯路，才能在遭遇挫折与坎坷时，最大限度地战胜倦怠、书写职业的传奇。

但这并不是说，有了良好的开端，便一定会水到渠成地拥有成功的未来。在开端与未来之间，还间隔着一条循序渐进的路。在这条路上，高歌猛进固然值得赞美，“慢慢走，欣赏啊”同样值得讴歌。

这似乎是一个心灵成长的悖论：高歌猛进与慢慢行走，根本就是完全不同的两种行进方式。倘若两者都值得提倡，那么，到底应该选择前者，还是选择后者？

这么思考时，心灵的空间便逼仄成简单的一元模式。好在每一颗成长中的心，都是一个无比宽阔的容器，装得下许许多多看似矛盾的东西：快乐与悲伤、希望与失望、妥协与抗争、理性与感性……心灵虽不会自动挑选，却能够兼容并蓄。理性的心灵自然懂得，成长需要张弛有度，只有在该奋力时猛进，该欣赏时慢行，才既不会耽搁了路程，又不会错失了风景。

已经冲出起跑线的青年教师，在这最初的一段路程中，多不会缺乏高歌猛进。那些被称为经验的东西，促使着青年教师迅速越过了无知与幼稚，并以更加昂扬的气势，朝优秀奋力前行。这阶段的青年教师，常会在经历了几次成功后，便滋生出“教育江山，我主沉浮”的万丈豪情，自认为已拥有登临泰山极顶而小天下的胸襟与实力。

但这注定是一种虚妄。职场生活如一场漫长的马拉松，起先处的领跑，绝不意味着最后的成绩。我们知道，真正优秀的选手，总会根据竞赛中的具体情况灵活调整自己的节奏。这样的调整，不是为了短时间的领先，不是为了超过某人，而是为了创造自己的最佳战绩。

因而，不急躁、不冒进便成为推进青年教师心灵健康成长的两个重要元素。这其中，不急躁强调遵循自身的心灵成长规律和教育教学的内在规律，平和自己的心态，学会欣赏他人的成绩，学会欣赏教育教学过程中的各种风景。不冒进强调调整好前进的节奏，不搞突击冲锋，不过分透支智力与体力，不急于求成，而是厚积薄发，在夯实根基的前提下稳扎稳打，逐步实现期待中的成长目标，直至抵达胜利的终点。也就是说，不急躁、不冒进，就是要学会欣赏、学会期待。

我们知道，教育是慢工细活。无论是教师自身的心灵成长与专业发展，还是学生的心灵健康成长与学业发展，都来不得急躁与冒进。成长需要过程，需要在过程中慢慢磨砺、慢慢体验、慢慢积累、慢慢提升，只有这样，才不会心浮气躁、脚下无根。

这让我想起了武侠小说中的修炼武功。金庸先生的武侠世界中，但凡能够冠之以侠之大名的英雄豪杰，无不是从小便开始扎扎实实地苦练各样基本功。而那些最终沦入旁门左道的奸恶之徒，则多为了切近的利益而弃正道于不顾，一门心思修习速成的邪门武功。他们虽在短时间内可以功力大增，最终却必然毁于这非正规的修行。武侠世界里，走火入魔似乎是这类人的宿命。

青年教师的心灵成长同样没有捷径，所谓的捷径，往往便是导向走火入魔的成长陷阱。当下的教育现实环境中，不少青年教师渴望着通过课堂教学大奖赛等机遇而“一举成名天下知”，也确实有一些青年教师达到了这样的目的。但这样的成长是否真的对心灵构成了积极的意义，还需要用岁月慢慢证明。有些人以此为起点，静下心来更好地修炼，为未来的更大成就做铺垫；有些人从此不知天高地厚，总把自己悬浮在半空中，终了一生也无法再在大地上健康奔跑。

现实环境下，要做到不急躁、不冒进总是很难。

如果你的班级考试分数总低于某些班级，如果你未能如愿以偿地执教毕业班，如果你的职称评定遇到了阻碍，如果与你一起工作的年轻同行已拥有了一堆光环而你始终一无所有，如果你始终无法拥有各种可能获取名利的机会，如果你总是无法讨得校长的欢心……面对这种种不如意，你能否做到不急躁、不冒进？

许多青年教师的心理天平，在这种种的不如意中开始倾斜。这样的倾斜的后果，从消极层面上看，必然是挫伤了青年教师的进取心，让一部分青年教师开始走向沉沦。而从刺激好胜心层面看，必然会有另一部分青年教师要把心中窝着的这股气转化成具体的行动。他们渴望用出色的“成绩”来证明自己的价值。只是，他们往往把“成绩”错误理解成分数和荣誉。于是，急躁与冒进便应运而生。

青年教师当然都还没有修炼到圣人的境界，不可能不看重成绩与荣誉。问题的关键是，当你只工作了三五个年头时，你是否真正拥有了获取成绩与荣誉的实力？

你系统地思考过这些问题吗：为了上好每一节课，你都做了哪些努力？你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上课吗？你知道自己班级的具体学情吗？你了解学生对课堂的需要吗？你的班级里，哪些孩子拥有良好的学习品行？哪些孩子还存在各种各样的问题？你的同事中，哪些人对教育教学拥有真正的理解？从他们身上，你能获取什么样的人生启迪？教育的本质是什么？当分数排名与尊重生命成长规律冲突时，你愿意追求排名，还是追求生命意义？世俗的名利真的对你的心灵成长与专业发展具有推动作用吗？那些已经拥有了一定名利的人，在他们身上有哪些值得你欣赏和学习的东西？你乐意于静下心来，扎扎实实地做好一两件实在的事情吗？……

值得思考的东西总是太多，只有这样的思考，才能建立起真正的价值意义。

所以，不必心急，不必急躁与冒进。当你因别人的成就而感觉到内心的浮躁与焦灼时，不妨转换一下角色，学会欣赏，学会期待。

理性的欣赏，是一种难得的能力。

盲目的妒忌，是人生最危险的敌人之一，它却总是和生命如影随形。盲目的妒忌往往只关注他人获取的成绩，对于过程中的艰辛与努力，却从未进行过理性的思考。盲目的妒忌者总爱把自身一无所成的责任归咎于机遇，总是抱怨命运的不公与环境的恶劣，却从不去欣赏别人奋斗的身影及其留下的清晰足迹。

理性的欣赏刚好相反。理性的欣赏，是对他人所有的奋斗的关注与学习，也是对自己生命的对比与激励。理性的欣赏，就是要以谦逊的心态观赏他人成长过程中的一切值得学习的经验，为他人的成功由衷地喝彩。然后，反省自身的不足，以他人之经验修补自身之缺憾，使自己的心灵获得净化与提升。

不断成长中的青年教师，当然需要学会欣赏、远离妒忌。(www.daowen.com)

第一，需要学会欣赏他人成长中的职业精神。人的成就和职业精神并不一定成正比例关系，有些时候，名利双收者的职业精神，偏偏是一片荒芜。对于成长中的青年教师，需要从身边默默耕耘着的同事身上发现值得学习的崇高精神，对于他人在事业中的奉献，应该持有必要的尊敬，并在力所能及时学习贯彻。千万不要因为他人没有拥有世俗意义上的名利，便轻视了他的精神。

第二，需要学会欣赏他人丰厚的职业情怀。我是一个性格执拗、思想偏激的人，平生最看不上自暴自弃之徒。这样的个性，体现在教育教学工作中，就是对一些原本拥有很好的文化基础，却因为家庭等原因而放纵自我、不求进取的学生始终嗤之以鼻。由此，我对同事中那些能够宽容对待所有学生的人便多了一份崇敬，我虽做不到他们那样，却永远尊敬他们的情怀与品质。

第三，需要学会欣赏他人成熟的教育教学技艺。生活在我们身边的教师，绝大多数并非名震杏坛的一代名师，他们的教育教学技艺或许还存在着各种各样的弊病。然而，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只要用心品味，在他们那些看似家常的技艺中，青年教师总能找寻到给自己以必要启迪的内容。欣赏他们的教育教学技艺，就是欣赏他们呈现出的美妙的那一部分，至于值得商榷处，并没人强迫你必须欣赏与学习。

第四，需要学会欣赏自己在心灵成长过程中付出的种种努力。因为环境、机遇等各种因素的影响，年轻的你，或许暂时还是锥处囊中，锋芒未露。你在欣赏别人取得的成就时，千万不要自卑、焦急。你无须跟别人攀比世俗的名利，而是应该全面审视自己已经取得的进步以及你所付出的努力。你需要欣赏自己的成长与发展，需要欣赏自己在成长中洒下的每一滴汗水，需要欣赏你为了未来的腾飞而正在付出的一切。

此外，你更需要学会欣赏学生，欣赏学科知识，欣赏教育。你千万不要认为只有“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孩子才是值得期待的好学生。你需要学会欣赏操场上奔跑的身影，学会欣赏顽皮背后的青春活力，学会欣赏争吵之中的认真执着，学会欣赏钻管理漏洞的学生的聪颖和叛逆。你甚至应该学会欣赏同你据理力争的学生，学会欣赏拒不执行各种荒唐决定的孩子，尽管他们会给你的工作带来各种各样的影响，会拖了你的量化考核分数，拉了你的班级排名次序，影响了你的年终考核奖金，但你还是应该学会欣赏他们，因为只有学会了这样的欣赏，你才不会被世俗玷污了双眼，才会始终保持一颗亲近教育本真的纯洁心灵。

你还需要学会期待，就像农夫期待庄稼的成熟，就像花朵期待生命的绽放，就像和风期待拥抱大地。

你需要有足够的耐心，期待绝大多数学生生命花开的声音。你需要正视你的学生的心灵健康成长规律，你需要允许他们出现各种失误，需要容忍他们在一段时间内不够争气。你应该在根源上多做探究，找准病因，然后一方面着手纠正各种问题，另一方面耐心期待学生们的成长。

我曾见识过几位青年教师，仅仅工作了三五个年头，便赢得了“灭绝师太”或“快刀手”的“美名”。他们在学生面前，永远摆出一副“阶级斗争”的面孔，总是以“残酷斗争，无情打击”的铁腕政策，将学生的所有爱好扼杀在成绩排名里。这几位青年教师，常常为了丁点小事在班级大动肝火：因为一次自行车排放不整齐，因为一次默写中的错别字，因为一个学生的迟到，因为地面上的一张纸片无人捡起……这样的教师，已经接近于希腊神话中的铁床魔鬼，哪里还是呵护心灵的教师。

在前面的章节中我曾说过，学生来到学校，就是为了一点点修正错误，走向成熟。然而，每个学生身上存在的错误各不相同，每个学生渴望走向的成熟也标准各异。教育永不能以统一模式来规划生命，你要尊重心灵的健康成长，就必须尊重成长中的差异，就必须学会期待。你无法代替学生成长，你只有在精心呵护的同时，用足够的耐心，期待他的成熟。

对于自身的心灵成长与专业发展，你同样需要学会期待。

你不要总幻想着一鸣惊人、一飞冲天，你更无须和别人攀比。你需要给自己的职业一个精准的定位，然后播下种子，一边耕耘，一边期待成熟。

生活中，总会有一些青年教师向我讨教如何发表论文，更有些人因为要评职称而请我代找发表门路。我当然有一些所谓的门路，但我不愿把这门路，用给不愿动手写作的人。我总是要求他们动手去写，一遍不行，就来第二遍。我愿竭尽全力帮助他们修改完善，直到达到发表水平。遗憾的是，绝大多数青年教师总是知难而退，根本不愿花费这样的力气。

这种不愿意付出当下的劳动的青年教师，又如何能够真正走向专业的发展和职业心灵的成熟。日子自然会在这一次次的放弃中无声无息地流逝，不但流逝了岁月，而且流逝了生命。这样的心灵，没有期待。因为它们，没有耕耘，没有播种。

所以，学会期待自身的成长，必然以耕耘与播种为前提。

年轻的同行啊，你该认真想一想，你在工作的这几个年头里，已经把什么样的种子播进了职业生命的土地？

没有播种的人，当然无须期待。

播错了种子的人，期待长出的，也只能是错误的生命。

只有把求真向善唯美的种子植入教育的厚土，再以崇高的职业精神为锄，以豁达的职业情怀为雨，以精深的职业智能为肥料，你的心灵深处，才能生长出值得期待的教育奇迹。

【注释】

[1]摘自《爱的艺术》（华夏出版社1987年5月第1版）第3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