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江夏山中”和“城江夏山”的狭义解读,甚至盲目引用,疑误至今存在。“江夏山”名称和方位被弄得扑朔迷离,甚至张冠李戴,然而查证唐宋舆地志、明清一统志、湖广(湖北)通志、武昌府志及江夏县志,史载明晰无误。
《后汉书》记述东汉两个名士南遁“江夏山中”:一是隐士戴良,“举孝廉,不就。再辟司空府,弥年不到。州郡迫之,乃遁辞诣府,悉将妻子,既行在道,因逃入江夏山中。优游不仕,以寿终”[4]。二是岑晊,南阳太守成瑨慕其高才,聘为幕僚。因惩办皇帝爱妃的外亲,触怒汉桓帝,被立案缉拿。成瑨下狱而死,岑晊“逃窜终于江夏山中”[5]。清同治朝《江夏县志》转引《后汉书》两则关于“江夏山”的记述,未作注解。卷八杂志十三“流寓”载:戴良“逃入江夏山中……以寿终”。“岑晊,南阳棘阳人,罹党锢之祸,李膺杜乔诛,晊逃窜终于江夏山中。”[6]入清代以来,河南、湖北的地方志,国家一统志,或转录记事,或各执其解。如:清人孔传金纂修的《南阳府志》[7]和《嘉庆重修一统志》[8],两书均记述岑晊事迹,未涉所终之处。赓音布主修的《德安府志》[9]与梁汝泽、王荣先等纂修的《枣阳县志》[10],亦有岑晊近乎相同的描述,均未指明“江夏山中”的具体方位。仅有光绪朝《孝感县志》引前代县志,认为岑晊所终之处就是“距邑百二十里”的白云山。并附按语云:“江夏山即白云山。范晔《汉书》云终于江夏山中,而邑旧志云终于白云山。时孝感隶属江夏未成邑,旧志与《汉书》不相悖也。”[11]
将事件置于历史环境,略知以上现象的成因。其一,党锢之争殃及无数,其中禁、废、徙、死者达六七百人,各人结局未必详尽记述。尽管戴、岑均为范晔家乡周边的贤达,但对200余年前的事,所收集到的信息毕竟有限,只可概而言之。其二,江夏郡自西汉初年设置,郡域范围各朝有异,各地方志对此记述不尽一致。对于《后汉书》交代的大致去向,后代文人笔记和明清地方志书,有的凭推测,有的靠传说,言及此事记述不一或不确,在所难免。其三,大多数地方志编纂者认为两处士隐居在江夏、汝南、南阳三郡交界处,位于现今鄂豫皖三省边缘区,地形复杂,山多林密,易藏难觅。因而河南的《南阳府志》,湖北的《德安府志》、《枣阳县志》、《孝感县志》、《江夏县志》将清高处士列入本地文化资源的意图不言而喻。《孝感县志》只是一家之言,孤无旁证;《江夏县志》只是引用“江夏山中”,并未指明方位,但给“江夏郡”与“江夏县”之间留有考证余地。至今亦未见两处士在龙泉山踪迹的史料,因而两位处士所终之处的确切位置时至今日仍然是谜。从《汉书》本意来看,两人终于“江夏山中”,并非“江夏山”。因此,“江夏山中”作“江夏郡域之山中”之说较为合乎情理。
(二)武昌蛇山未曾有“江夏山”之称
明清一统志、《湖广通志》、《湖广武昌府志》、《江夏县志》等史载均无异议。蛇山,曾有黄鹄山、黄鹤山或石城山之称,西面俯临长江。只是随着时代迁移,此山东界有遐迩之别。北魏郦道元《水经注》云:“船官浦东即黄鹄山。”[12]从唐宋舆地志书来看,黄鹤山(黄鹄山)包括东面的数座大小峰丛。如南宋王象之《舆地纪胜》卷66景物:“黄鹄山,在江夏县,起东九里,至县西北二里。”[13]明代中后期始有“蛇山”俗称的记载。明万历朝《湖广总志》卷2武昌府山川条:“黄鹄山,县西南,山形蜿蜒,俗呼蛇山。”康熙六十一年(1722年)《江夏县志》对黄鹄山沿革作了小结。其卷4山川条:“黄鹄山,在县西南,蜿蜒奋跃,俯瞰大江,其下有矶曰黄鹄矶,楼冠其首。……名蛇山,以形;曰石城山,古名也。”
近一个时期以来,武汉当地有人认为:《三国志》所记孙吴“(黄武)二年春正月……(孙吴)城江夏山。”[14]就是在今蛇山筑城,并称蛇山曾名“江夏山”。时至今日,研究武汉文化的相关文章,以及推介武汉的宣传材料,人云亦云。然《三国志》以后的有关撰著,如《江夏图经》、北魏郦道元《水经注》、唐杜佑《通典》、唐许嵩《建康实录》、唐李吉甫《元和郡县志》等均无黄鹄山(或黄鹤山)与“江夏山”关联之说。可见《三国志》“城江夏山”当为泛指“在江夏区域之山修筑城堡”。今世译作《二十四史全译·三国志》将“城江夏山”译为白话文时,刻意在“江夏”两字下方打上下画线,谨慎地表述为“在江夏山上筑城”[15]。表明是江夏郡域,而不确指某座山。综观以上典籍可知:蛇山,史上曾有若干称呼,但未曾有过“江夏山”之名。一些人武断地将“江夏山”之名张冠李戴,实属误读误解。
(三)“江夏山”即今武汉东南龙泉山
除开北宋中期《元丰九域志》所说“江夏一十八乡,有江夏山”未能明确江夏山的方位外,北宋初年的《太平寰宇记》所指方位及其特征非常明确。此后的历朝一统志、方志典籍均无异议(详见表2-2):
表2-2 历代典籍记述江夏山源流表
续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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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泉山因有两列峰丛相对而行,又有“峡山”、“夹山”的俗称。山体周边区域的行政区划名称为“江夏县东乡夹山里”。史料所见:此山另有“灵泉山”之别称,与“江夏山”并称;无论俗称还是别称,其方位与特征、所指均为现今武汉东南部的龙泉山。至今,当地村民将“楚天名山”牌楼北面的山峰称为“夏山”,应与“江夏山”有关。
(四)“江夏山”称谓源流问题的探研
一是龙泉山冠名“江夏山”的原因分析。明代有些本地文人试图探究其所以然,大致归纳为“名人封地”说和“三楚首望”说。中国有很多行政区划是以其所在的山江河湖命名,也有山、湖以其所在的行政区划而命名。江夏山当属后类。众所周知,无论是江夏郡,还是江夏县,名山高峰比比皆是,为何把具有代表意义的行政区划名称赋予龙泉山?明武昌籍举人、汝宁推官孙熙在《江夏山记》中提出“名人封地”说:“胡此山独冠以江夏二字?……访之故老,谓此山为舞阳侯樊哙所封地,家世居此,故冠以江夏。”[16]孙熙认为“江夏山”得名是因为此地汉初属樊哙食禄之地,其后代世袭于此。此地属江夏郡,其山取名“江夏”当以郡为名。据历代相传和县志记载:樊哙墓在天马峰南麓的明楚昭王寝园内。明初江夏籍举人张郁《含山楼记》中有“三楚首望”说:“灵泉一山,为三楚之首望,据鄂城之雄风。”[17]认为此山在荆楚一定区域内,当称首秀。其中略有溢美之意,但查阅相关舆图,不难看出此山的确小有名气。谭其骧《中国历史地图集·(宋辽金)荆湖北路南路图》显示:今湖北境域内标注山体为数不多,而把“江夏山”与桐柏山、武当山、幕阜山等放在同等重要的界面(见图2-1);《大清一统志·武昌府图》(见图2-2),“江夏山”在少有的山体标注中十分显眼,由此佐证此山的声名与影响力。龙泉山称为“江夏山”起于何时,主要有两种说法:其一为“汉代说”:乡贤笔记与乡邦文献《灵泉志》持此一说。张郁《灵泉乡贤文》:“江夏一山,汉名江夏山,又名夹山,唐天宝中更名灵泉。”[18]乾隆朝县志力挺此说。其二为“天宝说”。《方舆胜览》、《[嘉靖]湖广图经志书》、《明一统志》、万历《湖广总志》、《读史方舆纪要》、康熙二十六年《湖广武昌府志》、康熙五十三年《江夏县志》、康熙六十一年《江夏县志》等均持此说。而《太平寰宇记》、《嘉庆重修一统志》、宣统《湖北通志》更为精确地指明:改峡山为江夏山的年份是“唐天宝六年”。康熙朝、雍正朝《湖广通志》,同治朝《江夏县志》则避谈更名之说。历代史志对于“江夏山”名称沿革记述不一。方志人员在没有新发现的情形中,一般沿用旧说,避而不谈。然而综合文献所记,“江夏山”之称应当不晚于唐。
(五)“江夏山”三个称谓的文化意蕴
图2-1 北宋《〈宋辽金〉荆湖北路南路图》武汉市域山体仅标注有“江夏山”
来源:谭其骧《中国历史地图集》(中国地图出版社1996年版)第6册,第27-28页
图2-2 清代《嘉庆重修一统志》湖北统部武昌府图标注“江夏山”
“江夏山”为武汉龙泉山之古称,而且有史以来,仅此山有此称谓。龙泉山冠以“江夏山”之名,当有其特殊的原因,其名称来源于行政区划名称(江夏郡、江夏县)。江夏郡置于汉高祖六年(公元前201年),废于唐乾元元年(758年)。“江夏”用作县名,始于隋开皇年间汝南县更名江夏县,一直沿用到1912年。元明以降,一批土著文人关注“江夏山”由来与更名的问题。然而“江夏山”之称,缘自樊哙封地仅有孤证,始于《后汉书》之说未免牵强。地方志编纂人员,由于信息、史料所囿,或引用前人著述,或记录乡耆口述,辑录中求同存异,难以得出一致的结论。综合相关文献显示:此称不晚于唐。
“灵泉山”名称源自天宝年间,李暄首次发现灵泉。由唐至明,是龙泉山历史文化最为波澜壮阔的时代,历史文献更多地使用“灵泉山”或“灵泉”。明藩楚端王朱荣弘治年间写有《父王展祀寝园率昆季恭迓驻跸》诗:“恭迎象辂郡城东,宿卫森严雾雨中……瞻企灵泉起天末,松楸遥望郁葱葱。”[19]清叶封(1623—1687年)题有《灵泉山步瞻故楚诸王寝》诗:“一代兴亡地,荒榛灭寝宫。岫烟萦野兽,泉音激悲风。云雨何年梦,松杉古庙空。山灵如有在,尚获夜台中。”[20]康熙朝进士陈大章有《灵泉茔》云:“八叶宗藩奠介圭,寝园榱桷抹之齐……石马秋摧金碗出,野狐朝上碧甍啼。”[21]需要说明的是,至少在民国以前,“江夏山”与“灵泉山”名称并用了好长一段时期。如嘉庆年所修《大清一统志》,仍称“江夏山”(见图2-2)。清光绪二十年(1894年)《光绪湖北舆地记》云:“祁家山在丰禾山(今凤凰山)东北,东南为天马山,南曰夹山,又东北曰小灵泉山,又南曰玉屏山,又东北曰大灵泉山,县高山也。有泉,旱祷辄应,北临吾塘湖。”[22]龙泉山的由来:龙为山形,泉为水意,“龙泉”兼有山水之意。有说源自“龙泉广德禅寺”(宋神宗赐古灵泉寺名)之名。截至目前,发现记载“龙泉”地名的民间文献,最早的是严翼玉的《古姆山记》。严翼玉为顺治十二年(1655年)三甲进士,顺治十四年(1657年)任滋阳县(今属山东省兖州市)知县。[23]古姆山位于左岭镇境,西南距离龙泉山10千米。严翼玉家住山南周庄。顺治十三年(1656年),闲居在家时,偕童登山。“南望龙泉(山),古木委积,郁郁葱葱,楚藩陵寝在焉。”[24]由此而知,民间关于“龙泉山”之称出现的年代大致在明末清初。迄今最早见于官方地方志书的记载是,乾隆朝《江夏县志》称“今又俗称龙泉山”[25]。由此可知,“龙泉山”称呼,民间可能先于官方。龙泉山还有一个雅称叫做“香山”,中所塆有“香山别墅”青石门楼。明弘治解元张钟灵为其“同年友宗”沈泓所撰的《沈大亨墓志铭》说:“(沈泓)幼失怙,读书香山,至忘寝食。”[26]说明至迟在明朝就有“香山”这一美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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