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门守
(清)任谓长 绘
这话不是孔子及其学生说的,而是出于他人之口。那天,子路清晨进曲阜城的石门,守门人问他从哪里来?回答从孔家来。守门人说:“是知其不可而为之者与?”(《宪问》)就是那位明明知道行不通还一定要去做的人吗?这话代表了当时许多人对孔子的看法,认为他是一个不合时宜却又不知变通的人。
孔子要过河,打发子路去询问渡口。子路找到两个耕田人。他们问子路:如今天下乱局就像是滔滔洪水,谁能改变呢?你与其追随逃避坏人的人,为什么不追随逃避世道的人呢?逃避坏人的人指的是孔子,逃避世道的人指的是隐士,他们两人就是隐士。子路把这话说给孔子听。孔子一动不动地站了会儿,说:人不能与鸟兽为伍,我不与人相处还能跟谁相处呢?天下如果遵循道义,我就不必带领你们去改变什么了。(《微子》)
孔子住在卫国的时候,有一次敲击磬(qìng)这种乐器。一个肩上挑着草筐的人从门前走过,说:有心事啊。他又从中听出了不被人理解的苦恼,说:真是世俗之见。没人搭理拉倒。没听《诗》中唱道:“遇见河水深,搬来石头垫高脚;要是河水浅,撩起衣裳蹚过去。”与其苦苦等待,还不如干别的去呢。孔子说:我要是像您那样善于放弃,就没有今天这么难了。(《宪问》)
后来,孔子到了楚国。一天,乘车出门,一个人唱着歌子飘然而过,他披头散发,狂放不羁,好像是专门冲着孔子来的。就听歌中唱道:凤凰啊!凤凰啊!样子为何如此落魄?过去的不可挽回,未来的尚能把捉。离去吧,离去吧!现在心系天下的人没一个不危之又危。孔子急忙吩咐停车,想下去和他谈一谈。但那人像风一样很快就去远了。(《微子》)
被人津津乐道的是在郑国的东门那一次。一个叫姑布子卿的人从子贡嘴里得知方才过去的人是孔子,说看神态像是一只丧家犬。子贡告诉了老师,孔子说不敢接受如此赞誉。子贡不理解,丧家犬不是好词,为什么把它当作赞誉呢?孔子解释道:你没见过丧家犬吗?主人已经装进棺材,祭祀器皿也已经布置妥当,这时狗望了又望,却再也找不到主人了。我满怀一腔志向,可惜,上无圣明君主,下无贤达诸侯,王道已然衰微,德政正在失落。强欺凌弱,众强暴寡,百姓放纵心神,纲纪遭到践踏。即使我本来还想做些什么,但又怎么承受得起!(《孔子集语·卷十三·事谱下》)
虽然孔子的志向很远大、很辽阔、很坚持,但因其与复归周礼的具体目标搅在一起,故而在礼崩乐坏的时局面前屡屡受挫,渐行渐远。他知道这一点吗?知道,而且相当彻底。子路就明确表示过:“道之不行,已知之矣。”(《微子》)至于道义主张无法实现,是我们早就知道了的事情。(www.daowen.com)
知道了为什么不改,非得一条道走到黑?只有三个字可以解释:使命感。这种使命不是来自某一具体时代,更不是一时一事,而是整个人类历史,故而称历史使命。这就是孔子的视野,人类大视野、天下大视野、未来大视野。也正因为如此,他的志向中才有那么丰富的理想成分,才那么忧心忡忡。
志向作为心意,一定是超现实的,否则就不能拉动前行,无论是个人还是社会。
春秋时期,晋国和楚国两大强国争霸天下,其他诸侯国不得不选边站队,华夏饱受战乱之苦。人们再也无法忍受乱局了,于是各国取得一致,举行盟会,决定消除战争。(《左传·襄公二十七年》)谁都知道,战争根本不可能被消灭,但大家还是愿意为此努力。其实,类似的事情我们每天都在经历着,譬如彻底消除贫困、铲除腐败、实行社会公正、实现全球无核化,等等。这些都属于“知其不可而为之”。宏观社会是这样,个人的微观世界也是这样。存在主义哲学家萨特(法国,1905~1980年)早就注意到了这一点。他认为,人生实际上表现为一系列选择,不管个人如何努力,都不可能正好达到目标,现实与目标之间总是存在距离,这就意味失败,所以人生最后可以归结为一连串失败。然而尽管如此,但人们照样乐此不疲地去追求那根本不可能完全到手的目标。
“知其不可”是认识、理性,“为之”则是意志。对于志向的固执,理性是无奈的。
在孔子所处的时代,他似乎是个失败者,他所创立的儒学尽管属于“显学”,风头在诸家学派中最为强盛,但并不得势。到了董仲舒时代,大一统的天下格局在汉武帝手中已经最后确立,这位经学博士适时提出以儒学为正统的建议,由此开辟了独尊儒术的先河。这离孔子去世已经过去了大约350年。自此儒学便由民间走上庙堂,在朝野均发挥着指导作用,逐渐成为全民族的思维方式和生活方式,也就是我们今天所说的中国传统文化的主流。直到今天,孔子仍是中华的一张名片。
孔子胜在最后,他的志向贯穿全民族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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