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和西域的高僧入华翻译和弘法的过程中,诵经成为寺院和僧俗所奉行的日常行事。汉地历史最早记载的诵经事迹是《三国志·吴书·刘繇传》中的“笮融侍佛”,笮融“初聚众数百人”,后“大起浮图祠”“悉课读佛经”,诵经的行为早已在两汉之际民间流行。[15]早期入华的梵僧,大多有讽诵佛经的修行经验。如竺法兰,中天竺人,自言诵经论数万章;支娄迦谶,本月支人,讽诵群经,志存宣法;昙柯迦罗,中天竺人,诵大小乘经及诸部毗尼;竺昙摩罗刹,其先月支人,世居敦煌郡,诵经日万言;帛远字法祖,河内人,诵经日八九千言;等等。不一而足。
除此之外,梵呗也是十分重要的唱诵形式,梵僧入华翻译的过程中,传入了印度的梵呗,汉地的高僧和学者也开始创造梵呗。虽“自大教东流,乃译文者众,而传声盖寡”[16],但这不一定是全部的史实。西域的高僧在翻译佛经、将梵语转译成汉语的时候,不乏将梵呗传到汉地的可能性,且口诵本身就可能延伸出一种唱诵佛经的方式。同时,西域的梵僧在传授佛法时,对咒语的使用而产生一种不同于一般读诵的讽诵方式,也可能衍生出唱诵的新形式。虽然受到语言的限制,印度传统的梵呗不一定全部都传到汉地,但随着来华梵僧和汉地僧人的努力,佛教的唱诵还是走出了自身独特的道路。无论是早期康僧会的“泥洹梵呗”,帛尸梨密多罗“胡呗三契”,还是支谦的“连句梵呗”,或是被誉为汉曲制作梵呗之祖的曹植所创的“鱼山梵呗”,都体现了佛教梵呗汉化的过程。汉化的唱诵形式也逐步脱颖而出。
转读即是一种汉化形式的唱诵,是以抑扬顿挫声调咏诵佛经。“天竺方俗,凡是歌咏法言皆称为呗,至于此土咏经,则称为转读,歌赞则号为梵呗。”[17]转读有别于诵经,其特点是“声文两得”:“但转读之为懿,贵在声文两得。若唯声而不文,则道心无以得生。若唯文而不声,则俗情无以得入。”[18]以文词启发道心,以音声化导俗情。由于梵文一字多音,经文从梵语转为汉语的过程中,原先具有的韵律因之大打折扣:“若用梵音以咏汉语,则声繁而偈迫。若用汉曲以咏梵文,则韵短而辞长。”[19]所以,学者在经文的义理和诵读的声律上都要有所精通,实现“声文两得”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弄不好就造成“岂唯声之不足,亦乃文不成诠”的局面。高超的转读需要讽诵之人声调形式丰富多彩,文辞准确表达,所谓“炳发八音光扬七善”“令人乐闻”。[20]从音声的形式来看,“起掷、荡举、平折、放杀,游飞却转,反迭娇弄”,可谓变态无尽,技艺超群;就音声要求而言:“壮而不猛,凝而不滞,弱而不野,刚而不锐,清而不扰,浊而不蔽”,达到这样高妙的境界和极致的效果,不是一般人一点皮毛的功夫能够胜任的。从这一点上讲,将转读的高僧单独列出“经师”篇确实是有一定道理。
唱诵的另外一种重要形式是唱导:“唱导者,盖以宣唱法理开导众心也。昔佛法初传,于时齐集止,宣唱佛名,依文致礼,至中宵疲极,事资启悟,乃别请宿德,升座说法,或杂序因缘,或傍引譬喻。其后庐山释慧远,道业贞华,风才秀发,每至斋集,辄自升高座,躬为导首,先明三世因果,却辩一斋大意,后代传受遂成永则。”[21]唱导源自讲经说法,讲经之时,宾主之间,有问有答,自然是为了辨明佛理,启悟道俗。首先“宣唱佛名,依文致礼”,然后,请高僧说法开示,“或杂序因缘,或傍引譬喻”,早期的唱导形式和内容都比较简单。中国佛教的唱导制度,自道安法师制定的三例僧尼规范始,其僧尼轨范有三例:一是行香定座上经上讲之法,二是常日六时行道饮食唱时法,三是布萨差使悔过等法。或升座讲经说法,或行道布萨,需要吟唱梵呗,且都与唱导相关。慧远乃道安高足,承师之志南下弘法,不仅继承道安所创制的唱导之法,还在庐山设坛,亲自登台,或邀请高僧讲授大乘经论,开创南方讲经之始。慧远的讲经明确了“明三世因果、辩一斋大意”的具体内容,后世以此为讲经的轨则,传承至今。(www.daowen.com)
要做到“宣唱法理,开导众心”,其基本的条件是具备“声、辩、才、博”,还要注意对象和时机:“知时知众”。声是指音声,辩是论说讲解,才是唱导者具备的才华素养,博是唱导者具备的知识储备,这是唱导最紧要的四事:“非声则无以警众,非辩则无以适时,非才则言无可采,非博则语无依据。至若响韵钟鼓,则四众惊心,声之为用也。辞吐后发,适会无差,辩之为用也。绮制雕华,文藻横逸,才之为用也。商榷经论,采撮书史,博之为用也。”[22]声以警众,辩以适时,才以采言,博以依据,均为四事之用。具备了这些基本条件,唱导者审时度势,契机契人,才能如鱼得水。[23]结果,或是听闻者“心形战栗”“怖泪交零”“情抱畅悦”“洒泪含酸”,或是“阖众倾心、举堂恻怆”“五体输席、碎首陈哀”“各各弹指、人人唱佛”“人迫怀抱、载盈恋慕”,这种唱导所带来的生动效果十分明显。
需要注意的是,不凡的转读和唱导固然有很好的弘法效果,但现实中也存在着不足的地方,从而带来负面影响。如汉地的梵呗和转读,经过几代传承,逐渐失去原先的味道,偏离了音声的宗旨:“自兹阙后,声多散落,人人致意,补缀不同,所以师师异法,家家各制,皆由昧乎声旨,莫以裁正。”[24]由于在流传的过程中,曾经的声曲之法遗漏,加之传承的过程中擅自删改,而产生“师师异法,家家各制”的混乱情形,缺乏共同的认识和一致的标准。而从事唱导的法师,如果对经文的研究时间不长,不能做到熟稔于心,临时遇到紧急的场面也无法应对,手忙脚乱,不仅破坏了整个讲经法会过程中的秩序,更难以教化信众、引发他智,导致“列席寒心,观途启齿,施主失应时之福,众僧乖古佛之教,既绝生善之萌,只增戏论之惑,始获滥吹之讥,终致代匠之咎”,[25]得不偿失,十分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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