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空是金刚智的弟子,出生于斯里兰卡,北印度婆罗门后代(一说系出粟特,梵语作sogdiana,今乌兹别克)。[51]723年,未满二十岁的他就跟随金刚智到达唐朝的洛阳,因此,他是到了中国方才正式出家。741—746年出游印度和斯里兰卡,之后再回中国。756年正值爆发“安史之乱”,他开始于长安大兴善寺译经,直至774年。不空在唐密经典的译著中居重要地位,据考《大藏经》里有168卷佛经出自其手。其弟子亦有重要著作,如慧琳的《一切经音义》(载于《大正藏》第54册)即是研究印汉语言学的重要著作。不空是少数与帝王有大量文书往来的僧侣之一,《代宗朝赠司空大辨正广智三藏和上表制集》(载于《大正藏》第54册)全文,也是重要的佛教经济史料。司马虚认为不空是唐密中至重要者,因为他长年居住中国,对于中国本地的宗教文化有更深入的了解,兼且通晓中亚和印度语言,以及印度和中亚的传统,能够代表当时印度密教(Tantric)传统。[52]
不空使用之阿尾奢音译相关词汇,除阿尾奢外,尚有阿尾捨、阿尾舍等两种。阿尾捨是不空于经文中使用最频繁的词汇,次为阿尾舍,阿尾奢只用过一次,是在《速疾立验魔醯首罗天说阿尾奢法》(载于《大正藏》第21册,以下简称《速验阿尾奢》)作法术名称,且未针对阿尾奢有任何解释或定义。不空是唯一以阿尾奢作为经典和法术名称者,虽然阿尾奢一词使用频率少,又欠缺详细解释研判,却能标举作经典名称,应是此法传授对象已对其有所了解。换言之,阿尾奢一词在金刚智、不空等传法的圈子中,是以师承口传的方式流传,教导者和学习者皆对其有某种程度的共识。至于阿尾舍,于《金刚顶瑜伽金刚萨埵五秘密修行念诵仪轨》(载于《大正藏》第20册)里,作手印名称,叫“金刚阿尾舍印”。阿尾捨出现有多处,作咒语的发音标记内容以及指涉一种身心状态。如《金刚顶一切如来真实摄大乘现证大教王经》(载于《大正藏》第18册,以下简称《金刚顶教王经》)、《观自在菩萨如意轮瑜伽》(载于《大正藏》第20册),还有前引《速验阿尾奢》,皆作咒音表记。以下先讨论主要经典《速验阿尾奢》,次及阿尾捨作为身心状态之意。
《速验阿尾奢》据其缘起应属印度教经典,因为开头是由那罗延天(Narayana)主动向魔醯首罗天(Mahesvra)提及此法,表示其坐骑迦楼罗(Garuda),也就是大鹏金翅鸟,可为修行者担任往来各界使者。此法之功用与前引各时期经典类似,作“成办世间所求事要”,也就是可用于因应尘世间的诸般目的,如法与前引诸经同,亦为问事,即为预知未来各种吉凶事,可因应包括国境内的气候异常,如水旱灾,或是受到他国的军事攻击,境内的政治叛乱等。
问事是此法的重点,与其他经典不同处是只限于未来事之用,但是仍应用童男女。除咒语外,相关程序引述如下:
若欲知未来事者,当简择四五童男,或童女,可年七八岁,身上无瘢痕记,聪慧灵利。先令一七日服素食,或三日食。凡欲作法,要须吉日,或鬼宿,或岁宿直,甘露直,直日最胜。沐浴遍身涂香,着净衣,口含龙脑、豆蔻。持诵者面向东坐,身前以白檀香涂一小坛,可一肘量。令童女等立于坛上,散花于童女前。置一阏伽炉,取安息香,以大印真言加持七遍,烧令童女熏手,又取赤花,加持七遍,安童女掌中,便以手掩面。则持诵者结大印,二手合掌外相交,左押右虚,其掌即成,以此印加持自身五处,所谓额、右肩、左肩、心、喉,顶上散印即诵真言曰……。则以此印按其童女顶,则想于头上,三角赤色炽盛火轮,光诵真言七遍,火轮真言曰……。则以此印按童女口上,于彼口中想水轮,白色半月形,诵真言七遍,真言曰……。次应移印按彼心中,想地轮形方黄色,诵七遍真言曰……。想风轮其形圆黑色,诵七遍真言曰……。次应以大印加持彼两脚,想迦楼罗,诵真言曰……。次应以大印诵甲胄真言,加持童女,遍身旋转,真言曰……。行者次应自身为魔醯首罗天,三目头冠璎珞庄严,头冠上有佛半月,项上青,十八臂,手持种种器仗,以龙为绅线,角络系。又彼涂血写及。须臾顷观自身已,次应以大印护彼童女一百八命节,真言曰……结其大印及诵真言,遍身旋绕加持,则护一百八种命节。次又以大印,真言加持花香及阏伽等。次又以大印真言结十方界,则应对此童女前,诵魔醯首罗使者真言曰……。此真言应诵七遍,则彼童女战动,当知圣者入身,则更弹指诵真言。若无现验,次诵摧迫使者真言曰……。阿尾捨阿尾捨……,诵此真言必速应验。问未来善恶一切灾祥,若不语或语迟,则结棒印,二手合掌,二无名指外支,二中指并立,二头指各钩无名指头,二大指各令押中交,诵真言曰……。
结此棒印,则语问种种事已,以大印真言加持阏伽,三洒童女面,即结解。[53]
这一大段一千多字(含咒语)的经文,占去全经的大半篇幅,显示它是阿尾奢法中重要的法术程序。《速验阿尾奢》所载附身相关程序,较诸先前传承的程序更为详尽,摘要整理如次:
(1)择童男女,除岁数、形貌要求类同外,还要求聪明。
(2)需素食,这是新加入的规定。
(3)择日,先前经文无此限制,是可随机而施的法术。
(4)沐浴净身,这几乎是固定的程序。
(5)令童女立坛上,先前的法术程序未见记载。然而,此一程序似乎在中国以变形的方式传承下来。《夷坚志》里有一则以童子附身的法术记载,童子即立于桌上。[54](www.daowen.com)
(6)以咒、印加持童男女各身处。这是记载最为详尽的经文,先前都只约略述及,《速验阿尾奢》则完整地交待整个流程,也包含咒语的内容。
(7)蒙眼目,是始自金刚智的记载,反映不空法术师承金刚智。但是不空采取的是以手蒙面而非布缯之类。
(8)诵使者真言后,童子战动,战即颤,使者应是附身至童子者。前引最早的《王咒经》里即有“童子身动”之文。于《速验阿尾奢》此一描述有了更详尽的交待,原来它表示降神附身成功。何以善无畏、金刚智讨论私那附身时皆未述及这点?有可能因为不空较能通晓中国文字,有机会参酌先前中国佛教经典,或是此一方法已在中国实施,用以判断附身的征候已为实践者知悉。相关史料无法对此说明,但司马虚认为它和目前吾人在台湾可见的乩童实践类同,有其历史传承的意义。[55]
(9)以魔醯首罗天为此法的主要神祇,此一线索或许应当和上一点一并考量。正如阿尾奢传入之初,它和不空罥索观音一并传入,被视为观音的重要化身之一。不空著译此经典所使用的内容,似乎跳越了前两位重要的唐密师承,接续更早传入中国的法术传统。
阿尾捨是不空沿袭金刚智的用词,出现在多处经文里,例如《金刚顶教王经》:
结忿怒拳,摧萨埵金刚印,随意金刚语,诵大乘现证百字真言,则阿尾捨。才阿尾捨已,则发生微妙智,由此知他心,悟他心,于一切事知三世,其心则得坚固,于一切如来教中,悉除一切苦恼,离一切诸恶趣。于一切有情无沮坏,一切如来加持。一切悉地现前,得未曾有。生喜悦安乐悦意,由此安乐等,或成就三摩地,或陀罗尼门,或一切意愿,皆得满足,乃至成就一切如来体性。[56]
阿尾捨在这个段落里与前述宋《高僧传》的描述有关,指的是一种特定的身心状态,修持者经由念诵此咒进入此状态后,能够得到特别的智慧,且到达三摩地。推测阿尾捨是这个方法的基础阶段。问题是,为何七八岁童子于被动的情形下,由密宗修持者施以特定程序后,也能得到此身心状态,它和修持者本身所达到的有何不同?两者的差异似乎不大,应该都是借由超越的力量“加持”,而非修行者本人的法力或修持力量所致。因为同一经典另一段落有“即结金刚遍入三昧耶印。诵此心真言……,则成遍阿尾捨,如亲友加持。”其意应该也和下引经文情况类同。“复次成就事业,诵一遍护身;两遍护他,及城邑聚落;三遍,即能成办一切事业。若阿尾捨,应烧檀香(加持八百遍,炉中烧熏支分)。若息诸鬼魅者,加呬唎(二合)字诵之。”[57]都是持咒以达成的一种身心状态。
另外,较明确指附身状态的段落出现于《金刚手光明灌顶经最胜立印圣无动尊大威怒王念诵仪轨法品》“又法壁画剑,以俱哩迦龙,缠交于剑上。加持一千遍,剑中观婀字,发生威焰光,令病者看之,便即阿尾捨,问者皆实说。”[58]这似乎是以咒语加持在剑上,用于治疗被鬼魅附身者。同一经典也有以镜子、画像、童男女用以问三世事的方法。“又法或以镜,中看一切事。或辟画像上,问看诸事等,皆得随意应。又法以无病,童男或童女,作阿尾捨法,问三世诸事,皆悉得成办。”[59]这些内容已如前述各阶段的主题,令神灵附身于童男女或物体上,以提供问事等服务。[60]
如上内容已说明不空使用阿尾捨一词的情形,并由此得出他传授的阿尾奢法内容。此一附身问事之法,于不空的时代发展成为一独立经典,即《速验阿尾奢》。虽然在其他经典吾人也可发现相同的法术,但大抵都附属于其他仪轨之下。此法于不空传承之重要性不言可喻。
然而,于不空的时代,以童子附身降神,是否为唐密所独有呢?查考唐朝小说并非如此。唐小说《广异记》有一则《王法智》的故事可为说明,大历年间(766—778)在桐庐[61]地方有女子王法智,自幼奉事郎子神。小时候突然被一名原籍京师的文士滕传胤附身,结果以此能力经常被当地士人邀请共同吟诗对谈。[62]这则故事显示当时中国各地原有的巫、觋等,可能已在民间进行相似的服务,郎子神或许就是这类巫、童所侍奉的主要神祇。即使佛教内部,这类附身的现象,也有另一种轮回转世的新解。例如,同载于《比丘尼传》和《冥祥记》的六朝故事,元嘉九年(432),东官地方曾城(可能即今惠州地方),有姓氏为宋伦者,两个分别为十岁和九岁的姊妹,突然消失数日,再次出现时即解外国语,识梵语,通晓佛典。再次消失又出现后,两人已作比丘尼貌,成为佛教人士。她们宣称遇见佛和比丘尼,因而出家。有趣的是她们再次返家后,“女既归家,即毁除鬼座,缮立精庐”。说明这两位宣告自己宿世有缘因而出家的女子,她们家中原本即可能设有神坛,只因为其改宗后,原奉祀之神灵即成为负面之鬼。换言之,关于以童子为附身降神之用,唐朝以前时人即于这类现象有所目击、耳闻。由此观之,于不空所展现的唐密阿尾奢仪式,其特色应在于有着严密的仪式内容,以咒语施行,讲究实践场所的坛场布置等,而非以童子为中介用以问事为特出之处。这也是相应于附身这类宗教实践、制度性宗教特出之处,而唐密无疑于此发展出一套方法将之吸纳为己所用。此一法门在不空之后,其徒惠果曾于皇帝前再次展示,甚得赞赏。[63]想见此法在亚洲有相当的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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