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我们的研究对象中包括汉族传统音乐品种,音韵学知识是无法回避的。其实,音韵学的一些常识,早已渗透受过一定中文教育的人群。比如,识字者无人不知汉字的读音分声母、韵母、声调三部分。这就是音韵学的基础理念。本节想明确探讨的是,语言音乐学界是否有必要以系统的音韵学知识武装起来。我个人的体会首先是,多多益善。理由如下:
其一,有了音韵学知识,才算握有享用音韵学工具书与浏览音韵学文献的开启钥匙。
语音在时间的长河中是不断变异的。音韵学在我国,已经发展了近2000年。中国的56个民族中,没有一个民族具有汉族如此浩繁的有关各种时代语音的记载文献(尽管它们大多是模糊的)。这不仅对汉族文化来说是极其珍贵的遗产,对汉藏语系其他民族的语音史研究,甚至对世界声调语言各语系的语音史研究都具有启发意义。尤其是各种曲韵的出现及对“介音”的论述,直接有益于唱词音声分析。但是我国各朝代的音韵学工具书(如《广韵》[15]《中原音韵》[16]《洪武正韵》[17]《韵学骊珠》[18]等)以及大量音韵学文献,使用的大多是传统音韵学的音理解析手段,即“反切”法。由于语音的历史流变,任何人休想简单地以今天的汉字语音套用“反切”法。
总之,如果不系统学习音韵学课程,不经过音韵学系统训练,面对音韵学的丰富文献资源,只能望洋兴叹。
其二,音韵学知识,会增加引经据典的准确度。
曾经有学生在引用音韵学相关论述时,不加任何解释,直接引入“全清”“次清”“全浊”“次浊”等术语,甚至与前文后语的论述发生概念冲突。学过音韵学的人都知道,上述术语属音韵学中古时期对声母的一种分类称谓,这些术语与现代语言学术语的对应关系是:
全清声母——不送气的清塞音、清塞擦音、清擦音;
次清声母——送气的清塞音、清塞擦音;
全浊声母——浊塞音、浊塞擦音、浊擦音;
次浊声母——鼻音、边音、半元音。
有了音韵学的知识背景,在引用这类术语时,一来可以增加使用的准确度,二来可以就手写下现代语言学对应的诠释,减少阅读的难度。
其三,音韵学知识,在对不同地域性唱词进行比较时,能够知晓其“所以然”。
众所周知,汉语方言在音声上的差异,是“十里不同音”的,从宏观上看,有着7大方言区规律性的色彩分布。音韵学知识能够帮我们获知对这些方言音声差异的根源。比如,北方语言中“江”“经”等如今声母念[tɕ](汉语拼音为j)的字,在吴语和粤语中却念[k](汉语拼音为g)。学过音韵学,便会知道,吴、粤两地的这个读音,代表的是这个声母中古时期汉语的读音;而北方话中这个读音却是后来汉语音声流变的结果。进而,还可以在音韵学的成果中,了解这些语音变异的渐进过程与个中的道理。
基于上述3个原因,音韵学知识对语言音乐学无疑是有价值的。问题仅仅在于如何学习与如何使用。我以自己学习实践中的经验与教训,提两条建议:
1.现代语言学基础训练是音韵学入门的必备前结构
如前所述,音韵学实际上有两个概念,一个是仍以汉字解汉字的传统音韵学;另一个是改良音韵学。20世纪初以来,已有越来越多的音韵学界新生代,吸收了现代语言学的量化分析手法对古代语音进行构拟解析,大踏步突破了传统音韵学的许多模糊瓶颈,取得音韵学领域的众多成果。他们的成功给我们的启示是,改良音韵学已经搭建了跨入音韵学古籍的“云梯”。而攀登这“云梯”的得力装备,就是现代语言学的基础训练。因为这“云梯”是由现代语言学的符号与术语构建的。(www.daowen.com)
所以我建议音乐界有志学习音韵学的学生,一定要先进行现代语言学方法的基础技术习得。
2.语言音乐学文章不宜赘用音韵学术语
笔者提倡系统学习音韵学,却不提倡在语言音乐学文章中赘用音韵学术语。理由如下:
(1)研究目的不同
表面看来,音韵学界与语言音乐学界有时(面对汉族声乐品种时)的研究对象是一致的——都要面对汉字语音,但研究目的却不尽相同。音韵学的权威定义是:“分析研究汉字的字音和它的历史变化的一门学科。”[19]音韵学界的研究目的是汉字语音的历史变化;语言音乐学界的研究目的,却是汉字语音对声乐品种之音乐风格的影响。不同的研究目的,必然导致音韵学术语在使用上的不同。比如,当我们在沪剧唱词中遇到“打”这个词,音韵学可能关心它的方言读音为什么在《广韵》里是“德冷切”?为什么“符合梗摄开口二等庚韵的今读条例”[20]?而语言音乐学关心的则是:它在上海话里的读音是什么?它在唱词中又发什么音?它的变异与沪剧唱段的艺术表现有什么关系?它的方言读音对唱腔有什么影响?
(2)音韵学术语缺少通用度
音韵学在漫长的存在年代里,积累了大量术语,这些术语相对其他人类族群,在相当的岁月里,是封闭状的,因此它们自成体系。比如,古人为标示声母的“三十六字”的归类:“牙音”“舌音”“唇音”“齿音”“喉音”“半舌”“半齿”。看看这些术语归属下的汉字,就知道这些术语与世界通用的现代语言学术语差距有多大了。举“牙音”为例,归属在这个术语之下是“见[k]、溪[]、群[ɡ]、疑[ŋ]”这四个字所代表的声母,按照改良音韵学派的学者为它们构拟的音响(每字后标示的国际音标),在现代语言学中的发音部位与发音方法术语是“舌面后不送气清塞音”“舌面后送气清塞音”“舌面后不送气浊塞音”“舌面后鼻音”,它们的共同点是“舌面后音”(又称“舌根音”),与音韵学术语“牙音”的“牙”字毫不搭界。
语言音乐学面向的不仅仅是汉族的地域性音乐品种。所以我认为,在不影响研究目的与深度的前提下,尽可能多地使用通用度高的术语,避免赘用音韵学术语,从本学科特点来讲,是必要的。
(3)音韵学术语给不出确定音效
如前所述,音韵学术语建立在以字析字的音理分析基础上,古代没有录音设备,字音的历史流变更增加了语音存在的复杂性,好比“歌”字的语音,音韵学术语描述它的韵,是“‘果’摄开口一等字”。但事实上,这个字今天在汉语不同地域的发音确是[](北京话)、[ko](汉口话)、[kɔ](广州话)、[ku](上海话)。所以,一般的情况下,语言音乐学的相关文章,在描述汉语声乐品种的唱词音声时,可以与描述其他族群声乐品种的唱词音声一样,主要用现代语言学的记音符号与术语(除非有必要追溯汉语音的发展史,但这个任务主要归音韵学。语言音乐学论文中的需要量也许有,但不会太多)。反倒可能给读者提供了较明确的听觉形象。
(4)阅读者知识结构不同
音韵学相关文章中使用音韵学术语,甚至改良派音韵学相关文章中并用音韵学术语与现代语言学符号与术语,是正常现象。一来他们的读者,大多有过音韵学基础的习得经历(背诵大量音韵学术语);二来,他们的研究领域中很重要的一个任务,就是探究、诠释音韵学术语,反复阅读到这些术语,正是学术基本功的锤炼过程。
语言音乐学相关文章的读者则多半是音乐界人士。对他们来说,现代语言学的术语与记录符号尚且陌生,增加模糊性那么强的音韵学术语,将会大大增加文章的阅读难度。
简而言之,作为以地域性音乐品种为主要研究对象的语言音乐学者,知识装备中,不仅需要音乐学与现代语言学,毫无疑问,也需要音韵学,但在研究文章的表述中,则有必要避免赘用(更要避免错用)音韵学术语。说到底,术语的用度要服从研究目的。
语言音乐学者对音韵学术语,应该做到,需要用的时候,能够准确使用,用得恰到好处;不需要赘用时,也要以现代语言学术语(或符号)准确替换。也就是说,语言音乐学者对音韵学术语的使用要做到知而慎用,此乃笔者单立本节的良苦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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