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曲界的人常说:“戏曲唱字,美声唱声。”其实声乐品种都得唱“字”,只是“字”不同而已。有人说美声唱法的声音是“竖起来的”。这当然与其产生地意大利的语言相适应。意大利语音的特点之一是元音聚拢于口腔中部偏后,相对汉藏语系的舌面前元音[i][e][ɛ],意大利语的元音i、é、è的声音位置比较靠近国际音标舌面央展唇元音的;而意大利语的a,实际发音位置相当于国际音标舌面央低舒唇元音[]。请看下列图表(图表4.1《意大利语元音图》与图表4.2《国际音标元音简略图》),这大概就是美声唱法给人“声音竖起来”的重要原因之一。
图表4.1 意大利语元音图
图表4.2 国际音标元音简略图
再者,意大利语很少用辅音韵尾。元音与辅音的最大区别在于,元音是无阻的,辅音则是有阻的。占我国现有语言比例最大(使用者占全国人口的95%以上)的汉藏语系各语言与意大利语的音色差距极大,仅从汉藏语系的整体特征上就可找到无法“竖起来”的原因。
(一)舌尖元音的存在
汉藏语系大多数民族的语言里存在舌尖元音,有的兼有舌尖前元音与舌尖后元音两组,有的只有一组[],有的只有一个[]。而舌尖元音的[]与[]是所有元音中开颌最小的,且其中的声音位置最靠近面部,是上下齿尖与舌尖紧张作用下的一个声音点。按理说,元音是无阻的,但是舌尖元音的声音缝隙特别小,几乎接近擦音。显然,发舌尖元音时,声音位置不可能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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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舌面前高展元音的擦音化
我国汉藏语系大多数民族语言的元音分布比意大利语宽泛,且有些民族的舌面前高展元音[i],在实际使用时常相当于舌面前半元音[j](相当于汉语拼音的“y”),因此而增加了轻微的摩擦阻力。进入声乐品种后,这种唱词音色产生的过程,往往得到艺术夸张而成舌面前腭化浊擦音。例如,京剧《铡美案》里,包公有一句“将状纸押至在那某的大堂上”,其中“押”字的音色,按照国际音标记录,原本是[ia](属零声母的一个二合元音),在实际演唱中,这个“押”字不但读[ja],而且前面的[j]拖得较长,变成[jːa]。请注意,发这个“押”字时,舌面与硬腭的摩擦过程是被夸张的,声音位置不可能“竖”起来。而这种艺术处理,在各地不同传统声乐品种的唱词中,大量存在,因此产生了追求交代唱字“头——腹——尾”的讲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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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双唇与舌尖中鼻辅音韵尾的大量存在
汉藏语系大多数语言有带鼻辅音韵尾的复韵母,如仅以中国北方戏曲剧种、说唱曲种普遍使用的“十三辙”为例,13个韵辙中有4个有鼻辅音尾的韵辙(言前、人辰、江阳、中东)。汉族南方及一些少数民族更大量使用鼻韵尾,其中不乏带双唇鼻韵尾[-m]与带舌尖中鼻韵尾[-n]的唱词。任何一种鼻辅音韵尾,都需要一定程度地从口音递进鼻音,由于鼻腔位置相对咽腔较靠近面部,毫无疑问,那些带鼻辅音韵尾的唱词必然使歌唱位置超前而不便“竖”起来。
(四)塞擦音比重大
辅音作为有阻音素,分若干层次:最无碍的,是塞音如[t][p],因为塞音的阻塞是瞬间完成的;比较有碍元音发声的,是擦音如[s][j],因为擦音的阻塞虽不紧闭,却需要一个逐渐解阻的过程;阻碍更强的,则是塞擦音如[ts][],因为塞擦音是先要闭紧,却又不痛痛快快爆破,还需慢慢摩擦。而汉藏语系各民族语言的一大特点,恰是拥有塞擦音的比重较大。此特点也导致歌唱难以进入“竖”的位置。
(五)舌面前鼻化元音的存在
语言中的鼻化元音(又称鼻化音)现象与歌唱艺术关系极为密切。鼻化音的英文是“orinasal”,“or”是“口”的词根,后面接上“nasal”(鼻音),非常恰当地解释了鼻化音现象,即口腔与鼻腔同时发声。一般带鼻音韵尾的韵母如[am][an][],经历了这样一个过程:气流冲击声带之后,先有一部分经咽腔进入口腔,发出元音后,小舌(悬雍垂)落下,咽腔输入的另一部分音声被导入鼻腔,发出鼻音。这类复合韵母的音色呈现,在口腔与鼻腔之间是前后递进的,而发鼻化音时小舌始终不落下,声音从咽腔同时输入口腔与鼻腔,产生鼻化效果,如山东话的“人”[]与陕西关中话的“安”[]。所以鼻化音不是纯粹的鼻音,它是添加了鼻音成分的特殊元音。鼻化音的音质有一种特殊的韵味(因为同时使用着两个共鸣腔,甚至若加上咽腔的话,应是三个共鸣腔),在中国传统声乐品种中经由艺术夸张,很有魅力。因此,在有鼻化音语言的中国地域(如西藏、湖南、山西、陕西、山东、闽南等地),传统声乐品种中经常用鼻化音唱字押韵或走腔。山东五音戏特别受欢迎,老百姓说最喜欢它的那个“酸”味儿。其实就是指鼻化音的音色。它在山东的众多戏曲剧种中,最喜欢强化使用鼻化唱字,即在普通话中韵母念作an ian uan(无方括号为汉语拼音),而在五音戏中念作;普通话中韵母念作en ün(无方括号为汉语拼音),而在五音戏中念作的唱词。例如五音戏《王小赶脚》的著名唱段《回娘家》,其唱词是:“来了二姑娘俺把家还六月里三伏好热的天二姑娘行程奔走阳关婆婆家住在了二十里铺,俺娘家住在张家湾俺在俺婆婆家得了一场病,阴阴阳阳的七八天大口地吃姜不觉辣,大碗地喝醋也不觉酸俺也不知道是得的个什么病。哎哟哟,俺的娘哎!怎么浑身发酸?俺就不愿家动弹……”我将上述唱词中带有鼻化音的字用黑体显示,且用国际音标注示,它们的使用率是何等密集,由此可见一斑。这些用鼻化音的唱字,正是五音戏中最让人醉心的“酸”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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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汉藏语系的许多语言中都存在鼻化音,更重要的是,存在大量舌面前鼻化元音。它们对汉藏语系使用区域歌唱的整体位置产生巨大的影响。也就是说,鼻化元音(尤其是舌面前鼻化元音)对歌唱的影响已不仅仅体现在一个个鼻化元音唱字上,它在中国汉藏语系各民族的声乐品种中,已经成为一种普遍的发声位置。最突出地表现在语言中鼻化音使用较多之地域的传统声乐品种中。傅显舟曾把中国传统声乐的整体鼻化位置现象归结为“浅声道”[1]的一个表征。我认为更应说这是一种“前置共鸣腔”的表征。
中国的56个民族中,95%以上使用汉藏语系语言。仅看以上5点就应明白,要想用中文歌词演唱,又要求声音位置“竖”起来与“后移”,是多么荒谬。
印欧语系其他不同语言歌曲与意大利语歌曲在歌唱位置上虽然也存在差异,但相对汉藏语系来说,差异小得多。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作为同一语系的语言,语音的共同特点比较多,如,塞辅音用得较频繁;很少使用塞擦音、舌尖元音。法语虽大量使用鼻化音,但它们的舌位往往较靠下靠后,不影响声音位置“竖”起来(即便如此,欧洲各国声乐与意大利声乐在歌唱位置上的矛盾,也是他们的一个经常话题。本课题以中国歌曲为主要研究对象,在此不深入展开对外国歌曲的研讨)。
意大利的声乐艺术之所以举世闻名,自有它的独到之处。我们需要向意大利美声演唱方法学习的方面很多,唯独不该做的,恰恰就是用中文歌词去套意大利语歌词的声音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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