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文志》云:“《书》之所起远矣,至孔子纂焉,上断于尧,下讫于秦,凡百篇,而为之序,言其作意。秦焚书禁学,济南伏生独壁藏之。汉兴,亡失,求得二十九篇。”又云:“武帝末,鲁恭王坏孔子宅,欲以广其宫,而得《古文尚书》。孔安国者,孔子后也,以考二十九篇,得多十六篇。”则《尚书》经秦火之后,其失传者多矣。《尚书·纬》云:“孔子求得黄帝元孙帝魁之书,迄于秦穆凡三千二百四十篇,以百二篇为《尚书》;十八篇为《中候》。”此《纬书》之言,虽不足信,然黄帝以来文字日滋,人事日繁,年代久远,则书策之多、傅会之众,孔子删取之严,乃必然之事。古之书,盖决不止孔子所删存之百篇,敢断言也。百篇之目,今尚可考。而《墨子书》所引,则有《竖年》《相年》之类,非百篇之所有者。非墨子之书,安足以知百篇以外之篇名哉?且书自秦火亡后,非墨子之书,则亡《书》之可考者,不亦更少矣乎?墨子之书,引《书》尤众,亦足以见墨子之学,本于《尚书》者尤深。《尚书》言治,多原于天;而墨子之言政,实本于《天志》。此其尤大彰明者也。兹略举墨子之引《书》者如下:
《七患篇》:“《夏书》曰:禹七年水。《殷书》曰:汤五年旱。”
毕沅云:管子《权数》云:“管子曰:汤七年旱,禹五年水。”与此文互异。孙诒让云:《吕氏春秋·顺民篇》:“昔者汤克夏而正天下,天下大旱,五年不收。汤乃以身祷于桑林。”与此书所言正合。王充《论衡·感虚篇》亦云:“《书传》言汤遭七年旱,或言五年。”是古书本有二说也。今按:此亦《尚书》之佚文。其篇名不传,或在百篇以内,或在百篇以外,今无由考矣。
《七患篇》:“《周书》曰,国无三年之食者,国非其国也;家无三年之食者,子非其子也。”
毕沅云:“《周书》云:《夏箴》曰:‘小人无兼年之食,遇天饥,妻子非其有也;大夫无兼年之食,遇天饥,臣妾与马非其有也;国家无兼年之食,遇天饥,百姓非其有也。’墨子盖夏教,故义略同。”孙诒让云:“毕据《周书·文传篇》文,此文亦本《夏箴》,而与《文传》小异。考《穀梁》庄二十八年,传云:‘国无三年之畜,曰,国非其国也。’与此文略同。疑先秦所传《夏箴》文本如是也。又《御览》五百八十八引胡广《百官箴叙》云:‘墨子著书,称《夏箴》之辞。’盖即指此。若然,此书当亦称《夏箴》,与《周书》同。而今本捝之。”按孙说是也,此即当本于《周书·文传篇》之文,而略节省之者。一作兼,一作三者,盖传本之异,且兼三声近而误也。
《尚贤中篇》:“《传》曰:求圣君哲人,以裨辅而身。”
此与《尚贤下篇》所引略同。
《尚贤下篇》:“于先王之书,《竖年》之言然,曰:晞夫!圣武知人,以屏辅而身。”
苏时学云:“《伊训》云:‘敷求哲人,俾辅于尔后嗣。’与此略同。”又云:“晞当从口作唏;唏夫叹词。”孙诒让云:“晞夫圣武知人,以屏辅尔身。文义较详备。上篇约述之。俾辅不当言圣君,君盖亦武之讹。”按此《伪尚书·伊训》所本。墨子上篇虽不称书,然以下篇称先王之书考之,盖亦《尚书》之文。《竖年》之篇,盖孔子所删百篇以外者。
《尚贤中篇》:“《汤誓》曰:‘聿求元圣,与之戮力同心,以治天下。’”
简朝亮云:盖《汤誓》之佚文,今窜为《汤诰》尔。按今《汤誓》无此文,足见孔子未删之《书》,《汤誓》不止一篇。
《尚贤中篇》:“傅说被褐带索,庸筑乎傅岩。武丁得之,举以为三公,与接天下之政,治天下之民。”
此与《尚贤下篇》亦略同。
《尚贤下篇》:“昔者傅说居北海之洲,衣葛带索,庸筑于傅岩之城。武丁得而举之,立为三公,使之接天下之政,而治天下之民。”
此虽不称《书》说,然与《书叙》云“高宗梦得说,使百工营求诸野,得诸傅岩”之说,颇足相发。简朝亮云:“此孟子所谓傅说举于版筑之间也。《书疏》引《尸子》云:‘傅岩在北海之州。’与墨子同。”按此亦古《尚书》说也。
《尚贤中篇》:“若昔者伯鲧,帝之元子,废帝之德庸,既乃刑之于羽之郊,乃热照无有及也。”
此亦不称《书》说,然与《尚书·尧典》所谓“方命圮族,及殛鲧于羽山”之说,足以相发;当亦古《尚书》说也。
《尚贤中篇》:“先王之书,《吕刑》道之,曰:皇帝清问下民,有辞有苗,曰:群后之肆在下,明明不常,鳏寡不盖。德威维威,德明维明。乃名三后,恤功于民。伯夷降典,哲民维刑。禹平水土,主名山川。稷隆播种,农殖嘉谷。三后成功,维假于民。”
此盖《尚书·吕刑》之文。《吕刑》原文如下:
群后之逮在下,明明棐常,鳏寡无盖。皇帝清问下民,鳏寡有辞于苗。德威惟威,德明惟明。乃命三后,恤功于民。伯夷降典,折民惟刑。禹平水土,主名山川。稷降播种,农殖嘉谷。三后成功,惟殷于民。
简朝亮云:“墨子所引者,其文上下与今本不同。‘逮’作‘肆’,此墨子文残而讹尔。‘棐常’作‘不常’,‘无盖’作‘不盖’,此异文也。‘有辞’上无‘鳏寡’字,‘于苗’作‘有苗’,‘惟’作‘维’,亦异文也。其‘群后’上有‘曰’字,非《书》辞也。‘曰’者,引《书》之辞,蒙《墨子》上文‘道之曰’而言。盖《墨子》约举上下经文,段氏玉裁以为‘捃摭不同’,是也。《说文》云:‘肆,陈也。’高诱《淮南子》注云:‘盖,蔽也。’‘主名’者,山川有名,而未有主名,禹则域某山某川以为一州主也。‘折’《墨子》引作‘哲’,《汉志》作‘悊’,班氏谓制礼以止刑,盖‘悊’与‘折’义同。《周官太宰》云:‘三农生九谷。’郑司农云:‘三农,平地、山、泽也。’《左传》杜注:‘殖,生长也。’《释诂》云:‘嘉,美也。’《墨子》引‘殷’作‘假’。江氏声云:‘假,至也,其功至于民也。’”按简氏以《墨子》之“肆”为讹文,非是。孙诒让云:“‘肆’正字作‘’,与‘逮’声类同,古通用。此‘肆’即‘逮’之假借。”按孙说是也。“降”《墨子》引作“隆”,“降”“隆”古通,王引之说。“农”当从孙星衍说,据《广雅》训作勉。
《尚贤下篇》:“于先王之书,《吕刑》之书然。王曰:于,来,有国有土,告女讼刑。在今而安百姓。女何择言人,何敬不刑,何度不及?”
此亦《尚书·吕刑》之文。
王曰:吁!来,有邦有土,告尔详刑。在今尔安百姓,何择非人,何敬非刑,何度非及?
简朝亮云:“墨子引‘邦’作‘国’,‘尔’作‘女’,‘尔安’作‘而安’,‘何择’上有‘女’字,皆文异而义同也。‘详’作‘讼’,‘非’作‘言’、作‘不’,此墨子文残而讹尔。盖《墨子》多残,以孟子辟之,其书几废也。或曰:‘言’者,‘吉’之讹也。柱按:此段玉裁说,非也。吉人而曰何择,可乎?”段玉裁云:“讼刑,公刑也。”王引之云:“‘言’当为‘否’。篆书‘否’作‘’,‘言’字‘作’,二形相近。隶书‘否’字或作‘咅’,‘言’字或作‘咅’,亦相似。故‘否’误为‘言’,‘否’与‘不’古字通。按段、王说,是也。‘非’、‘不’、‘否’,古均通用。”
《尚同中篇》:“先王之书,《吕刑》之道,曰:苗民否用练,折则刑,惟作五杀之刑,曰,法。”
此亦《吕刑》之文。《尚书》原文如下:
苗民弗用灵,制以刑,惟作五虐之刑,曰,法。
简朝亮云:“《墨子》‘弗’作‘否’,‘灵’作‘练’,‘制’作‘折’,‘虐’作‘杀’,皆异文也。《礼·缁衣》引之,‘弗’作‘匪’,‘灵’作‘命’。孙氏星衍云:‘制、折,匪、否,声之近也。’段氏玉裁云:‘灵、练,双声。’以《墨子》上下文观之,‘练’亦训‘善’也。《缁衣》作‘命’者,古‘灵’、‘令’,皆训‘善’。‘命’者,‘令’之讹也。此言淫刑之始,以为赎罪之地也。‘苗’谓三苗;‘民’,人也,古以为上下通称,此统其君而言也。”按墨子引此,前云:“若有苗之以五刑然。昔者圣王制为五刑以治天下,逮至有苗之制五刑,以乱天下。则此岂刑不善哉?用刑则不善也。”而于其后则继之云:“则此言善用刑者以治民,不善用刑者以为五杀。则此岂刑不善哉?用刑则不善。”则《尚书》此节,为言苗之不善用刑,以虐杀人民,其意甚显。“制以刑”,《墨子》引作“制五刑”,孙诒让云:“即下五杀之刑。”然则,或释书“制以刑”,为制乱民以刑,以谓承上文而言,其说不待辨而其谬显然矣。
《尚同中篇》:“先王之书,《术令》之道,曰:惟口出好兴戎。”
此《伪尚书·大禹谟》所袭之文也。孙诒让云:“术令当是说命之假字。《礼记·缁衣》云:‘《兑命》曰:惟口起羞,惟甲胄起兵,惟衣裳在笥,惟干戈省厥躬。’郑《注》云:‘兑当为说,谓殷高宗之臣傅说也,作书以命高宗,《尚书》篇名也。羞犹辱也,惟口起辱,当慎言语也。’按此文与彼引《兑命》辞义相类。术说,令命,音并相近,必一书也。晋人作《伪古文书》,不悟,乃以窜入《大禹谟》,疏缪殊甚。近儒辩古文《书》者,亦皆不知其为《说命》佚文,故表出之。”刘师培云:“孙说是也。古籍‘兑’、‘队’通用。《左传》襄十三年,‘夜入且于之隧。’《礼记·檀弓下》,郑注引之云:‘隧或为兑。’隧、术亦通用,如本书《耕柱篇》,‘不遂’即‘不述’;《备城门篇》,‘冲术’即‘冲隧’,是也。‘说’假为‘隧’,因假为‘术’矣。”按孙、刘说是也。
《尚同中篇》:“先王之书,《相年》之道,曰:夫建国设都,乃作后王君公,否用泰也。轻大夫师长,否用佚也。维辩使用天均。”
毕沅云:《相年》当为《拒年》。李笠云:“《距年》又作《相年》《竖年》者,盖距或作拒,因讹为相。竖则距之音误耳。”吴汝纶云:“《术令》《相年》,盖皆百篇之书篇名也。”按《术令》即《说命》,固为百篇之书名;而《相年》《距年》,则不在百篇之目,当为孔子删前之《书》之篇名无疑。李笠云:“《墨子》在秦火以前,又与儒家背驰。故其引用古籍,时有溢出儒言之外。”其说是也。下篇云:“古者建国设都,乃立后王君公,奉以卿士师长,此非欲用说也,唯辩而使助治天明也。”下篇虽不明言《书》说,然文义与此篇所引略同。王闿运刊本,以“轻”为“辅”之误,“辅”下增“以”字。以下篇“奉以”二字例之,王校是也。“维辩使治天均”,孙诒让云:“辩、辨字通。辩,分也,谓分授以职,使治天均。”按孙说是也。但“维辩使治天均”,不成句。下篇作“唯辩而使助天明也”。此文“辩”下当有“而”字。“均”篆作“”,“明”篆作“”。“均”疑亦“明”字形似之讹。“维辩使治天明”,犹云分而使之治天明也。天明,犹天事也。《大戴记·虞戴德》:“天事曰明。”又,犹天工也。《皋陶谟》曰“天工人其代之”、“分而使治天明”,谓命官分职,而使代天工也。
《尚同下篇》:“于先王之书也,《太誓》之言然,曰:小子见奸巧乃闻,不言也发罪钧。”
此今《伪大誓》所袭之文也。苏时学云:“发当为厥。今《泰誓》云,厥罪钧。”江声云:“发谓发觉也。钧、均同。”吴汝纶云:“闻疑之讹,发乃厥之误。”吴闿生云:“疑乃闻二字为句,谓闻于上。”柱按:吴闿生说是也。“小人见奸巧乃闻”,谓小人见奸巧当闻于上。“不言也发罪钧”,谓不闻于上,则事发之后,罪与犯罪者均也。简朝亮云:“此纣之虐刑也。言小民见奸巧矣,乃闻。其不言告也,事发则罪钧同焉。《梓材》曰:“肆往奸究,杀人,历人宥。”盖其君无厉杀人,故今往奸宄,往杀人,所过之人,有不知情,而可宥者宥之也。此武王告康叔者,异于纣之虐刑矣。夫历人,则见奸巧者也。然有见奸巧而不知其为奸巧者,岂可不宥而罪之乎?”按简说,非也。《墨子》上文云:“治天下之国,若治一家;使天下之民,若使一夫。意独子墨子有此,而先王无此邪?原作“无此其有邪”,据孙诒让校改。则不然也。圣王皆以尚同为政于天下。”不,原作亦,形似之误。下乃引此文,为先王尚同之证。所引发罪钧,即证明上文“若治一国”,“若使一夫”之义,所谓尚同之旨也。夫墨子岂以纣为先王,而祖述之邪?吾有以知其必不然矣。
《兼爱中篇》:“昔者文王之治西土,若日若月,乍光于四方于西土。不为大国侮小国,不为众庶侮鳏寡,不为暴势夺人穑黍稷狗彘。天屑临文王慈。”
此文《兼爱下篇》引之,称为《大誓》。
《兼爱下篇》:“《大誓》曰:文王若日若月,乍照于四方于四土。”
此《伪太誓》所袭之文也。《伪太誓》文云:
“呜呼!惟我文考!若日月之照临,光于四方,显于西土。”
盖上篇不称“《大誓》曰”,故作《伪尚书》者止采下篇之文,而上篇“不为大国侮小国”以下则未之采也。简朝亮云:“《墨子》所引者,言四方之光,由西土始也。何史文之曲而达也?《孟子》称长息言舜云:‘号泣于旻天,于父母。’其为文同也。今伪者窜之为对文尔,乍古通作。”孙诒让云:《汉书·马廖传》李注云:屑,顾也。
《兼爱中篇》:“昔武王将事泰山,遂《传》曰:泰山!有道曾孙周王有事大事。既获仁人,尚作以祗商夏、蛮夷丑貉。虽有周亲,不若仁人。万方有罪,惟予一人。”
此伪古文《武成》及《泰誓》之所本也。《伪武成》云:
惟有道曾孙周王发,将有大正于商。中略。“予小子既获仁人,敢祗承上帝,以遏乱略;华夏蛮貊,罔不率俾。”
《伪泰誓》云:
虽有周亲,不如仁人。中略。百姓有过,在予一人。
阎若璩云:“玩其文义,乃是武王既定天下后,望祀山川;或初巡守岱宗,祷神之辞;非伐纣时事也。”简朝亮云:“墨子所引者曰周王,曰万方,其为既定天下无疑也。今伪者乃窜之为伐纣时祭告乎?《诗·大明》云:‘矢于牧野,维予侯兴。’盖伐纣时称侯,不称王也。”阎、简之说,足以证作伪书者之妄矣。墨子引云:“以祗商、夏、蛮夷丑貉。”孙诒让云:“祗当读为振。《内则》:祗见孺子。郑《注》云:祗或作振。《国语·周语》云:以振救民。韦注云:振,拯也。”刘师培云:“此文常读以商句,即伪《武成》‘祗承上帝’所本也。‘夏’上亦有‘捝’字。‘夏蛮夷丑貉’即伪书之‘华夏蛮貊’也。寻绎伪书之谊,盖读商为尚。商、尚古通,《楚辞·天问》云:‘启棘宾商,九辨九歌。’《山海经·大荒西经》则云:‘开三上嫔于天,得九辨与九歌以下。’是宾商即嫔天也。此文以商为天,义与《天问》相同。故伪《书》易为上帝。古籍言天,恒单举上字。《尚书·文侯之命》:‘昭升于上’,《释文》引马注云:‘上,天也。’均其证。尚、商并即上字。故商与天同。孙氏以祗为振,读此八字为一语。然商夏为代名,不当与蛮夷丑貉并文。故知‘夏’上有捝字也。”按刘说非是。上文“周王有事大事”云云,“大事”二字,疑即“有事”二字之衍坏。既获仁人为句,即《伪武成》所谓余小子既获仁人是也。尚作以祗商夏、蛮夷丑貉为句。商当是华字之误。《伪武成》“华夏蛮貊”,当即本此。作,用也。尚即尚贤之尚。“尚用以祗华夏、蛮夷丑貉”,承上文“既获仁人”而言。谓获此仁人,尚用之以拯救华夏及蛮夷丑貉也。
《兼爱下篇》:“虽《禹誓》亦犹是也。禹曰:济济有众,咸听朕言:非惟小子,敢行称乱;蠢兹有苗,用天之罚。若予既率尔群对诸群,以征有苗。”
此《伪尚书·大禹谟》之所袭也。《伪大禹谟》云:
禹乃会群后,誓于师曰:济济有众,咸听朕命;蠢兹有苗,中略。天降之咎。肆予以尔众士,奉辞伐罪。
简朝亮云:“墨子引《禹誓》,此禹既即位者也。盖《尧典》言舜在尧时而窜三苗矣。及舜即位,《皋陶谟》犹谓苗顽也。故《尧典》则称舜分北焉。今禹即位,誓而征之;此苗顽既服,至禹时而又蠢然动也。今乃以《禹誓》窜之于舜时乎?《禹誓》称小子者,禹自为辞,不称帝命也。明禹既即位故也。苟为舜时之誓,则《墨子》所引者何以不曰奉辞邪?《战国策》云:‘禹攻有苗。’又云:‘三苗为政不善,而禹放逐之。’此《禹誓》之由也。隐八年,《穀梁传》云:‘诰誓不及五帝。’《荀子》说同。然则舜时无《禹誓》矣。”按简说足以祛伪书之妄矣,墨子引《书》云:“若予既率尔群对诸群。”惠栋云:“群,犹君也。”孙诒让云:“惠说近是。此群对诸群,当读为群封诸君,封与邦古音近通用。封、对形近而误。群封诸君,言众邦国诸君也。”简朝亮本“诸”作“尔”,读若予既率尔群句;对尔群句;以征有苗句。说云:“群者君所有之众也;对,会也。言今若予者,既为君而统率尔群众矣。故会尔群众以征伐此有苗也。”其说亦通。墨子引此,以为兼爱之证。盖除天下之害,即所以兼爱天下也。
《兼爱下篇》:“虽《汤说》即亦犹是也。汤曰:惟予小子履,敢用玄牡,告于上天后,曰:今天下大旱,即当朕身履,未知得罪于上下。有善不敢蔽,有罪不敢赦,简在帝心。万方有罪,即当朕身;朕身有罪,无及万方。”
此与《论语·尧曰篇》所引略同。《论语》文云:
予小子履,敢用玄牡,敢昭告于皇皇后帝:有罪不敢赦,帝臣不蔽,简在帝心。朕躬有罪,无以万方;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此《伪尚书·汤诰》之所袭也。《伪汤诰》云:(www.daowen.com)
肆台小子。将天命明威,不敢赦,敢用玄牡,敢昭告于上天神后,请罪有夏。中略。兹朕未知获戾于上下,栗栗危惧,若将陨于深渊。中略。尔有善,朕弗敢蔽,罪当朕躬,弗敢自赦,惟简在上帝之心。其尔万方有罪,在予一人;予一人有罪,无以尔万方。
《论语》与《墨子》,虽详略小异,然文义大抵相同。至《伪书》则未免画蛇添足矣。简朝亮云:“孔安国《论语注》曰:‘此罚桀告天之文。’《墨子》引《汤誓》,其辞若此。由今考之,《论语》与《墨子》所引者文不皆同而义同。孔注以《汤说》为《汤誓》,盖因《周语》而改之,非也。《周语》云:‘在《汤誓》曰:余一人有,无以万夫;万夫有,在余一人。’,古罪字。盖与墨子所引者文义不同。《汤誓》称万夫焉,诸侯统军众之辞也;《汤说》称万方焉,天子有天下之辞也;皆无可蒙也。《吕氏春秋》云:‘昔者汤克夏而正天下,大旱,五年不收。汤乃以身祷于桑林,曰:余一人有罪,无及万夫;万夫有罪,在余一人;无以一人之不敏,使上帝鬼神伤民之命。’此言祷雨者盖与《汤说》义同。而言万夫者,则吕氏属辞之未审也。彼固不称书辞也。且《墨子》所引者,先《大誓》焉,次《禹誓》焉,次《汤说》焉,次《周诗》焉,故其文云:‘不惟《誓命》与《汤说》为然,《周诗》即亦犹是也。’如果《汤说》果为《汤誓》欤?则当约之曰:不惟《誓命》为然,可矣;而乃曰,不惟《誓命》与《汤说》为然。何其不辞之甚乎?然则《汤说》之非《汤誓》也,岂不足征邪?”按简说是也。墨子引此,以谓汤贵为天子,富有天下,尚以身为牺牲,以祠说于上帝鬼神,以为汤行兼爱之证。
《天志中篇》:“先王之书,明天不解之道也知之。曰:明哲维天,临君下土。”
此盖《尚书》之佚文,其篇名今不可知矣。“土”旧本作“出”,王引之云:“下‘出’字义不可通。‘出’当为‘土’。‘明哲维天,临君下土’,犹《诗》言‘明明上天,照临下土’耳。”按王说是也。今据正。或疑《墨子》此文本引《诗》文,亦可备一说。《墨子》引此,盖以明天之贵且智于天子,以见天志之不可不慎也。
《天志中篇》:“《大誓》之道之曰:纣越厥夷居,不肯事上帝,弃厥先神祇不祀。乃曰:‘吾有命。’无廖务天不,天亦纵弃纣而不葆。”
此文《非命上篇》及《中篇》所引亦大略相同。
《非命上篇》:“于《太誓》曰:‘纣夷处,不肯事上帝鬼神,祸厥先神禔不祀。乃曰:“吾民有命。”无廖排漏,天亦纵弃之而弗葆。”
《非命中篇》:“先王之书,《太誓》之言然,曰:‘纣夷之居,而不肯事上帝,弃阙其先而不祀也。曰:“我民有命。”毋僇其务,天不亦弃纵而不葆。”
此《伪尚书·大誓》之所袭也。《伪大誓》云:
惟受罔有悛心,乃夷居,弗事上帝神祇,遗厥先宗庙弗祀,牺牲粢盛,既于凶盗。乃曰“吾有民有命”,罔惩其侮。
墨子所引《大誓》,皆大同小异。以三文比而观之,《天志中篇》所引“务”下有“天不”二字,毕沅以为“天亦”二字之误衍,是也。厥、阙亦同音通用。《非命中篇》“阙”下之“其”字,又因“阙”字而误也。廖、僇皆音近勠,《说文·力部》,勠,并力也。“”“排”皆当为“其”字之音讹。“漏”字又为“侮”字之音讹。《非命中篇》所引“天”下之“不”字,“不”与“亦”因形近而误衍。简朝亮订正墨子文如下:
纣夷居,不肯事上帝鬼神,弃厥先神祇不祀。乃曰:“吾民有命。”毋僇其务,天亦纵之弃而弗葆。
江声云:“夷居,倨嫚也。”简朝亮云:“夷,平;居,坐也。平坐谓箕踞不危坐也。《论语》曰‘原壤夷俟’,盖夷居则不安拜跪之礼焉。”按墨子《天志篇》引此谓其不肯事上帝,以明其不顺天志而得罚也。《非命篇》谓其恃其有民有命、毋僇其务而得罚也。一以明有天志;一以明无命。
《明鬼下篇》:“故圣王其赏也必于祖,其僇也必于社。”
此虽不称篇名,然下文云:“非惟若书之说为然也”,则亦明指此文为引《书》之文,盖引《甘誓》者也。墨子释之云:“赏于祖者何也?告分之均也。僇于社者何也?告听之中也。”盖以谓于祖于社,则有鬼神监之,而赏之必均,罚之必中,明鬼神之有也。
《明鬼下篇》:“然则姑尝上观乎《商书》曰:呜呼!古者有夏,方未有祸之时,百兽贞虫,允及飞鸟,莫不比方;矧隹人面,胡敢异心;山川鬼神,亦莫敢不宁;若能共允,隹天下之合,下土之葆。”
简朝亮云:“于时言方者,盖方正其时也。贞,正也。《易》曰:‘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保合大和,乃利贞。’明万民之各正也。故虫曰贞虫,互文也,亦可言贞兽百虫矣。《易》所以言物与无妄也。允,信也。及者,若《易》言‘信及豚鱼’也。今于飞鸟言信及者,是百鸟以贞矣。其信及走兽昆虫可知也。亦互文也。比,相次也。方者,正也。《易》曰:‘直其正也,方其义也。’盖正则方矣。隹古通惟,盖文之假借也。葆古通保。盖《商书》叹言古者有夏之时,方其未有祸也,百走兽昆虫之贞,以与飞鸟皆信及之,无不相次以正焉。况惟人面,其信及者亦何敢异心乎?故山川鬼神其信及者亦无敢不安也,是共信也,所谓共允也。有夏以能共信者,合天下,保下土,其时则未有祸矣。非能共信,无以合天下;非合天下,无以保下土。盖保下土者,保天下也。今我商若能共信乎?则惟天下之合,惟下土之保;言保合大和,如有夏之时也。”按墨子引此,继之曰:“察山川鬼神之所以莫敢不宁者,以佐谋禹也。此吾之所以知《商书》之鬼也。”盖墨子以山川之鬼神能佐禹,以为有鬼之证也。
《明鬼下篇》:“《禹誓》曰:‘大战于甘,王乃命左右六人,下听誓于中军。曰:“有扈氏威侮五行,怠弃三正,天用剿绝其命。”有曰:注:孙诒让云“有”读为“又”。“日中,今予与有扈氏争一日之命。且尔卿大夫庶人,予非尔田野葆士之欲也,予共行天之罚也。左不共于左,右不共于右,若不共命;御非尔马之政,若不共命。是以赏于祖而僇于社。”
此盖引《尚书·甘誓》之文也。《甘誓》云:
大战于甘,乃召六卿。王曰:“嗟!六事之人,予誓告汝:‘有扈氏威侮五行,怠弃三正,天用剿绝其命。今予惟恭行天之罚。左不攻于左,汝不恭命。右不攻于右,汝不恭命。御非其马之正,汝不恭命。用命赏于祖,不用命戮于社。予则奴戮汝。”
《墨子文》与《经文》略有不同。盖《墨子》之文,既多笔录口语,而所见亦有异也。俞樾云:“葆士无义。士,疑玉字误。葆玉即宝玉也。”俞说是也。《墨子》之“且”,即《经文》之“嗟”,古声同也。《经文》“攻”字,《墨子》作“共”,盖共、攻声近之借。墨子引此而下即继之曰:“赏于祖者何也?言听狱之事也。”王念孙云“事者,中之坏字”,是也。墨子盖以祖与社能使刑赏之中,以明鬼神之为有也。
《非乐上篇》:“先王之书,《汤之官刑》有之,曰:其恒舞于宫,是谓巫风。其刑,君子出丝二卫;小人否,似二伯《黄径》乃言曰:呜呼!舞佯佯,黄言孔章,上帝弗常,九有以亡。上帝不顺,降之百,其家必坏丧。”
此《伪尚书·伊训》之所袭也。《伪伊训》云:
“敢有恒舞于宫,酣歌于室,时谓巫风。敢有殉于货色,恒于游畋,时谓淫风。敢有侮圣言,逆忠直,远耆德,比顽童,时谓乱风。惟兹三风十愆,卿士有一于身,家必丧;邦君有一于身,国必亡。臣下不匡,其刑墨,具训于蒙士。”呜呼!嗣王祗厥身,念哉!圣谟洋洋,嘉言孔彰。惟上帝不常,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尔惟德罔小,万邦惟庆;尔惟不德罔大,坠厥宗。”
《伪书》之文盖袭《墨子》而增益之。《墨子》所引“其刑,君子出丝二卫;小人否,似二伯,《黄径》乃言曰”十七字。孙诒让云:“此文有捝字。《伪古文·伊训》采此而独遗其刑以下数句,盖魏晋时传本已不可读,故置不取。《非命下篇》节引下文,作《大誓》,疑此下文乃言曰以下。自是《周书》与《汤刑》本不相蒙,因有捝误,遂淆混莫辨也。”“舞佯佯,黄言孔章”,毕沅云:“舞当为橆,橆与谟音同。《孔书》作‘圣谟洋洋’。‘黄’《孔书》作‘嘉’,是。”王引之云:“毕说非也。‘舞洋洋,黄言孔章,上帝弗常,九有以亡’,即下文之‘万舞翼翼,章闻于天,天用弗式’也。此承上文言耽于乐者,必亡其国。故下文云:‘察九有之所以亡者,徒从饰乐也。’东晋人改其文曰:‘圣谟洋洋,嘉言孔彰,惟上帝不常。’则与《墨子·非乐》之意了不相涉。而毕反据之以改原文,傎矣。”孙诒让云:“王说是也。‘黄’疑当作‘其’。‘其’篆文作‘’,‘黄’古文作‘炗’,二字形近。《非命下篇》引《大誓》云,其行甚章,与此语意略同。下文‘上帝弗常’四句,彼引《大誓》亦有之。”简朝亮云:“佯佯犹洋洋也。《诗·宫》云:‘万舞洋洋。’‘黄’者,簧也。古笙中之簧,以黄金为之。《诗·考言》云:‘巧言如簧。’‘殃’古通‘’。《诗·召旻》云‘今也日蹙国百里’,此日殃之类也。夫黄言者,乐恒舞者之言也,非嘉言也。故上帝以是亡之。今伪者乃反其辞乎?”按观王、简诸说,可以知《伪书》之失古意矣。“似二伯《黄径》”句,疑本为以二帛《黄经》?“以”“似”形音俱近而讹;“帛”“伯”古通作“白”,故误为“伯”;“径”“经”亦形音俱近而讹。“二帛《黄经》”与上文“出丝二卫”,“二卫”与“二帛”相类,“丝”与“经”亦相类也。墨子引此而继之曰:“察九有之所以亡者,徒从饰乐也,盖以证明乐之足以亡人国,以为非乐之本。”
《非乐上篇》:“于《武观》曰:‘启乃淫溢康乐,野于饮食,将将铭,苋磬以力。湛乐于酒,渝食于野,万舞翼翼,章闻于大,天用弗式。”
此《五子之歌》之逸文也。今《伪尚书·五子之歌》不袭此为文,盖或不明其义也。“启乃淫溢康乐”,惠栋云:“‘启乃’当作‘启子’,‘溢’与‘泆’同。”江声云:“启子,五观也。启是贤王,何至淫泆。故知此文当为‘启子’。‘乃’,字误也。”孙诒让云:“此即指启晚年失德之事,‘乃’非‘子’之误也。《竹书纪年》及《山海经》皆盛言启作乐。《楚辞·离骚》亦云:‘启九辨与九歌兮,夏康娱以自纵。不顾难以图后兮,五子用失乎家巷。’并古书言启淫泆康乐之事。淫泆康乐,即《离骚》所谓‘康娱自纵’也。”简朝亮云:“《史记》曰:夏后帝启崩,子帝大康立。帝大康失国,昆弟五人,须于洛汭,作《五子之歌》。盖作歌以刺五子也。《周书·尝麦篇》曰‘其在启之五子,忘伯禹之命’,斯足征矣。《楚语》云‘启有五观’,盖‘武’者,‘五’之声近也。武观即《五子之歌》也。故皆有韵焉。启,开;乃,汝也。《说命》云‘启乃心’,此言‘启乃’者不同,其为文可借而反观矣。盖先王未有此焉,今开之自汝尔。或曰:‘启乃’当作‘启子’,非也。如曰‘启子’,不当称启子某乎?今徒称启子,是父名而子反不名也。”按简说近是。“将将铭,苋磬以力”,孙诒让云:“‘将将铭’疑当作‘将将锽锽’。《诗·周颂·执竞》云‘钟鼓喤喤,磬管将将’,《说文·金部》引《诗》‘喤喤’作‘锽锽’;《毛传》云:‘喤喤,和貌也。将将,集也。’《说文·足部》云:‘,行貌。’引《诗》‘管磐’,则‘将’亦‘’之借字。此‘力’虽与上文‘食’及下文‘翼’‘式’韵协,然义不可通。且下文‘酒’‘野’亦与‘力’不合。窃疑此当为‘将将锽锽,管磬以方’。‘方’与‘锽’自为韵。‘力’‘方’形亦相近。《仪礼·乡射礼》郑《注》云:‘方,犹并也。’‘管磬以方’,谓管磬并作,犹《诗》云‘笙磬同音’矣。”“章闻于大”,惠栋云:“大当作天。”按此文启乃淫溢康乐,野于饮食,乃叙事之文。将将锽锽以下,乃歌文。“铭”当从孙说作“锽锽”,“力”当从孙说作“方”,锽方韵。下文“酒”字读敛音,酒野韵,翼式韵。惟上为叙事,下为歌文,故野于饮食,与渝食于野,不为重复也。墨子引此而继之曰:“故上者天鬼弗戒,下者万民弗利。”“戒”当从孙诒让改作式,即蒙上文引《书》“天用弗式”之文。盖以明淫于乐,则天弗式、民弗利,以见乐之当非也。
《非命上篇》:“于《仲虺之告》曰:我闻于夏人,矫天命,布命于下;帝伐之恶,龚丧厥师。”
此与中下两篇所引略同。中篇云:
于先王之书,《仲虺之告》曰:我闻有夏人,矫天命,布命于下;帝式是恶,用阙师。
下篇云:
《仲虺之告》曰:我闻有夏人,矫天命于下;帝式是增,用爽厥师。
以上三文对勘,上篇所引之“龚”,即“用”字之音借。中篇所引“用阙师”,“阙”“厥”亦声借。惟“阙”上当捝一“表”字。下篇所引“天命”,下当捝一“布”字。“爽”与“丧”亦声近通借。其余“伐”之或作“式”;“恶”或作“增”,“增”与“憎”通;文虽异而意则同也。《伪尚书·仲虺之诰》本之。其文云:
夏王有罪,矫诬上天,以布命于下;帝用不臧,式商受命,用爽厥师。
简朝亮云:“《墨子·非命篇》云云,盖‘爽师’者,失众也。今伪者袭而窜之。伪《传》云:‘爽,明也。用明其众,言为王也。’其相反有如此者。”按墨子引此而继之曰:“此言汤之所以非桀之执有命也。”盖以桀执有命之说而亡,而汤非而伐之,所以代兴,以见命之当非也。
《非命中篇》:“武王以《大誓》非之,有于三代不国有之,曰:女毋崇天之有命也。”
此盖《尚书》百篇外之逸文也。苏时学云:“所引盖《逸书》,不字疑误。”孙诒让云:“‘不’疑当作‘百’;三代百国,或皆古史记之名。《隋书·李德林传》引《墨子》云:‘吾见百国《春秋》。’”
《非命中篇》:“于召公之执令亦然,且:‘敬哉,无天命!惟予二人,而无造言,不自降天,之哉得之。”
此亦《尚书》佚文,在百篇与否,今不可考矣。毕沅云:“‘且’当为‘曰’。”孙诒让云:“‘于召公之执命于然’,疑当作‘于召公之非执命亦然’;‘自降天,之哉得之’,疑当作‘不自天降,自我得之’。”柱按疑当作“不降自天,自我得之”。“降自”误倒作“自降”,“之”“自”音近,“哉”“我”形近而讹。
《非命下篇》:“禹之《总德》有之,曰:允不著,惟天民而不葆。既防凶心,天加之咎。不慎厥德,天命焉葆。”
此亦百篇以外之书也。苏时学云:“《总德》,盖逸篇书名。”孙诒让云:“‘著’疑当为‘若’,‘允不若’,信不顺也。”按墨子引此,盖以为不慎其德,则天命不能葆,以见命之当非也。
《非命下篇》:“《太誓》之言也,于去发曰:恶乎!君子!天有显德,其行甚章!为鉴不远,在彼殷王!谓人有命,谓敬不可行;谓祭无益,谓暴无伤?上帝不常,九有以亡!上帝不顺,祝降其丧!惟我有周,受之大帝!”
此《伪尚书·泰誓》之所袭也。《伪泰誓》中云:
谓己有天命,谓敬不足行!谓祭无益!谓暴无伤!厥监惟不远,在彼夏王!
《泰誓下》云:
上帝弗顺,祝降时丧。中略。惟我有周,受多方。
盖《伪书》之文,分割列甚矣。《墨子》“于去发”三字,孙星衍云:“或太子发三字之误。”庄述祖云:“去发当为太子发。武王受文王之事,故自称太子,述文王伐功告诸侯,且言纣未可伐,为《太誓上篇》。”俞樾云:“古人作书,或合二字为一,如石鼓文‘小鱼’作、 ‘’是也。此文‘大子’或合书作‘’,其下阙坏,则似‘厺’字,因误为去耳。”按俞说虽言之成理,然下文“武王为《太誓》,去发以非之”,若改云“武王为《大誓》,太子发以非之”,则于义为不可通。疑“《太誓》之言也于去发”,本当为“于《大誓》之言也”。“于大誓”三字误倒在“也”字下,又以形相近而误“大”为“厺”,声相近而误“誓”为“废”;学者不解,又以下文所引为今《伪泰誓》之文,故于“之言也”之上,又加“泰誓”二字;于是下文“于去发”三字遂不能知其为倒误矣。下文“武王为《泰誓》,去发以非之”,“去发”二字同此衍误。“受之大帝”,陈乔枞云:“‘商’字作‘帝’,非是。此节皆有韵之文,作商则与上文叶,今订正之。”陈说是也。《墨子》引此,盖以《纣》执有命而亡,武王执非命而兴,以见命之当非也。
《公孟篇》:“故先王之书,子亦有之曰:亓傲也出,于子不祥。”
此亦《尚书》逸篇之文也。戴望云:“‘子亦’疑当作‘亓子’。‘亓’,古‘其’字,‘其子’即‘箕子’。《周书》有《箕子篇》,今亡。”按《墨子》引此文而继之曰:“此言为不善之有罚,为善之有赏。”盖言鬼神之能赏罚祸福,亦明鬼之义也。
以上所引《墨子书》之《尚书说》,盖大略尽于此矣。顾尚有一事,为自来诸家所未注意者,则《明鬼》下篇所谓“尚书《夏书》,其次商周之书”之云,是也。王念孙云:“‘尚书《夏书》’,文不成义,‘尚’与‘上’同,‘书’当为‘者’,言上者《夏书》,其次商周之书也。”王氏改尚书为尚者,不知尚书二字本不讹,且可据此而明《尚书》之定义也。自来释《尚书》之义,大约不外三说:
一,郑玄云:尚者,上也。尊而重之,若天书然。故曰《尚书》。
二,王肃云:上所言、史所书也。
三,《伪孔传叙》云:伏生以其上古之书,谓《尚书》。
此三说均有所难通。孔子于《易》亦何尝不尊,尝曰:“假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其尊之为何如邪?然亦奚不尊《易》为尚书?王肃之云,简朝亮已辨之矣。盖史录君臣,岂惟上之书而已乎?《伪孔》之说,以“尚”为上古。然《书》及《秦誓》,周之于秦,岂得为上古?则亦无说以应也。然由《墨子》之说以观之,以“尚”与“其次”为文;以《夏书》为《尚书》,以商周为其次:则尚为上古之义。《尚书》云者,犹今所谓上古史;本当时之旧称,止以名虞夏以前之书,而商周之书则称之曰书而已。在昔本自有别,至孔子删书而总称之曰书;故见于周秦诸书者多称《书》或称《虞书》《夏书》,鲜言《尚书》者。至汉则又以秦穆以前为上世,故总而名之曰《尚书》。如是则《尚书》之名,其义乃可得而明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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