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开埠后,肇嘉浜沿岸地带逐渐步入工业化、城市化,随着人口的集聚,肇嘉浜的功能与环境逐渐发生变化。
肇嘉浜在徐家汇一带的变化,早在徐家汇天主堂建造就开始了。清同治二年(1863年),徐家汇天主堂扩充堂基,“将东昇桥迤南至天文台之肇嘉浜填断,改道东偏,别开新河,故东昇桥至水门汀桥,徐家汇市仍称老肇嘉浜,今天文台围墙内小池,亦旧肇嘉浜之遗迹也”[4]。(图5—9)此后,肇嘉浜沿岸陆续开设工厂,贝当路(今衡山路)一带陆续建造了大批住宅,大量的工厂废水、生活污水、垃圾倾倒排放,导致肇嘉浜的河水变黑、发臭。与此同时,法租界当局在肇嘉浜北岸辟筑徐家汇路,河道逐渐淤浅。
图5—9,早年的徐家汇一带
庞杂的生产生活垃圾所带来的污染,是肇嘉浜河水发生变化的一个重要原因。清末在沪华人已对肇嘉浜有很多描述,如李维清在《上海乡土志》中对比华界、租界后写道:“租界马路四通,城内道途狭隘。租界异常清洁,车不扬尘,居之者几为乐土。城内虽有清洁局,然城河之水秽气触鼻,僻静之区坑厕接踵,较之租界几有天壤之异”[5]。城河之水,主要指肇嘉浜东段河道。
1862年,随日本“千岁丸号”来上海考察的成员纳富介次郎对上海河道的不洁景况,感触颇深,他说“当地人把死猫烂狗、死马死猪死羊之类以及所有的脏东西都扔入江中,这些都漂浮到岸边……再加上数万条船舶上的屎尿使江水变得更脏”[6]。
20世纪初,华人中的一些有识之士有感于华界道路、河道交通与卫生问题,提出了参照租界,填埋河浜,拓宽马路,其重要举措是成立上海城厢内外总工程局,专门负责县城内的填浜筑路事宜。光绪年间,“自凝和桥迤北,迄小桥迤南,迄薛家桥,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总工程局填筑马路,名凝和桥。又自亭桥迤北折东,并填筑马路,曰亭桥路、净土路”[7]。又有肇嘉路,“填肇嘉浜放阔,东起中华路,西至民国路,横贯中区”[8]。清晰记载乃填肇嘉浜放阔而建。肇周路,填周泾之方浜南一段,“肇嘉浜之斜桥北一段筑成”,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动工,宣统元年(1909年)完工。[9]之后,上海县城西门外至斜桥之间肇嘉浜河段亦被填埋筑路。填筑马路,对这一带生态环境带来重大影响。
1913年12月15日,上海市议事会召开冬季议会,由董事会交议县知照从速开浚西门外卢家湾一段之肇嘉浜案,其讲到:
肇嘉浜为水运要道,西乡舟楫赖以交通,自斜桥迤西达三叉口段,水不及经。每逢冬令潮汐,更不易至。民船停口势成束手。就交通论,宜疏浚者,一也。该浜与法人所占徐家汇大路毗连,而西在在接壤外人整理路工尽夜不遑,而邑人对于重要水利,任其淤塞,情势见绌,即法电公司开浚之商请,难杜法工局越俎之隐谋,及今开浚权自我操,就交涉论,宜速浚者二也。水线所经市场必盛,斜日路绕浜并行,规画之初拟与法人隔岸相竞。若该浜阻塞,则该路亦难藉以振兴。况两岸地势较高,北岸更被法人宁饬,绒树口驶口车岸崖险峻。若该浜淤塞愈久,则开浚愈难,而所费愈巨。就规画论,宜速浚者三也。纵今日市政经费甚形窘迫,而道路工程方在本省本厅似无余力及,但移缓就急,办事似可从权,而为小失大利害。须先熟审况,就上述第一说言,似可根据前案呈请县知事拨款襄办。就第二说言,开浚法电公司机船两便,所利者大,亦当商请捐助成数,以平利义之衡,一面将工程图账,切实审查,从速办理,一举之后效及数年,庶于内治外交两有济乎。[10]
随着县城内河浜先后被填埋,从县城城墙至黄浦江之间的河段,至1915年也被填埋筑路。(图5—10)
图5—10,《港务局昨日派员察看肇家浜》,《申报》1929年6月19日,第13版
肇嘉浜上段又称蒲肇河,是上海的内河水道之一。到了20世纪30年代,蒲肇河河身淤塞,船运不便,1932年,马相伯向市政府呈请疏浚以利水行。上海特别市政府即令饬“工务局拟具计划,并令财政局筹拨经费,以利进行”。[11]根据公安局调查蒲肇河淤塞原因,一是由于江北艒艒船停泊过多,日常倾弃废物,致河道河水益形阻塞污浊;另一方面由于打浦桥以西北岸一带,河面时有土车载土堆积,且有数处,已填筑成岸。虽然该河北岸属法租界范围,但是河道主权则完全属我。因此市府行令公安局“将该处江北艒艒船一律驱逐,不准永久停泊,并禁止该处土车载土填积,以保主权。”[12]
近代以来,中国传统社会结构发生重大改变,许多贫苦百姓背井离乡,来到上海谋生。到上海后,无处栖身,其中一些民众来到肇嘉浜附近落脚谋生,于是在浜两岸搭起了不少“滚地龙”,形成了肇嘉浜最早的棚户。“滚地龙”,是近代上海棚户居民的普通“住房”,人们曾这样形容它,“破草棚,三尺高,走进走出要弯腰”[13]。在肇嘉浜棚户区,还有比“滚地龙”更不如的“水旁地室”,因为许多贫苦人家连支撑“滚地龙”的竹竿、芦席都买不起,只好在浜岸挖成一个“L”型的地洞,再在靠浜的洞口,弄点泥垒高些,作为“堤坝”,防止浜水漫进洞里,朝天的那个洞口,则弄个草顶遮住,挡风挡雨。这种“住宅”的生活,只能“爬进爬出”,如果遇到暴雨,则有“灭顶之灾”。而肇嘉浜两岸竟有上百户人家蜷缩在这种洞穴里。[14]
也有不少渔民生活在“艒艒船”上,它是一种芦席做篷的小木船。旧时,许多渔民划此种船逃荒到上海,因无处落脚,就在这种摇晃不定的小木船上生活度日。天长日久,船只破损漏水,只能拖上岸,久而久之成为旱船,渔民仍以此为家。旱船年久失修,水从顶上和船底进水,下雨天要舀多次水,如果再碰上潮水漫上岸,整个屋子就泡在水里了。许多肇嘉浜人民就生活在这样的“水牢”里。《申报》对此有大量记载。
著名电影艺术家蔡楚生拍摄的电影《王老五》中的女主角蓝苹,就是生活在肇嘉浜上船家的女儿,《申报》1937年3月14日曾报道蔡楚生访问船户取材:
沿着上海打浦桥一带,污水河的岸边,随处都有竹篷小船在沙滩上搁着。这种破陋狭小的船里,每一只就住着一户人家。他们在被蔑视与污辱的中间,坚强地生活着,生活却往往比那摩天楼里的“高等华人”更有意义。“王老五”的女主角蓝苹,就是这“船家”里面的一个少女。
蔡楚生在动手编制“王老五”以前,曾经请人介绍了,到这种船里去访问调查过无数次,在污秽破滥的小船里钻进钻出。这剧本之值得注意,不可言喻。[15](www.daowen.com)
在肇嘉浜两岸,大量的是搭在浜岸水面上的“水上阁楼”。“水上阁楼”阴暗、潮湿、破烂、拥挤。它一边筑在浜岸上,另一边凌空架在水面上,用几根毛竹或木头插入浜底做支柱。地板是搁在支架上的几块破旧木板,从缝隙往下看,黝黑的浜水散发着扑鼻的臭味。(图5—11)
图5—11,《徐家汇居民请求市府填肇家浜》,《申报》1936年4月23日,第11版
1937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大量周边省市难民涌入肇嘉浜两岸,搭棚落脚谋生。随着上海沦陷,闸北、南市等区域的穷苦难民又蜂拥至此,肇嘉浜两岸出现了许多“滚地龙”,用竹片芦席简单搭建的栖身之所,大量难民聚居于此,一批船民将小木船拖上岸,再用芦席作篷,形成水上棚户集中地。(图5—12)
图5—12,肇嘉浜水上棚户区:曾经是上海最大棚户区之一
“八一三”事变后,国民政府为修公路,截断了陆家浜一带的河道,肇嘉浜改为从打浦桥处折入日晖港出黄浦江。此后,日本侵略军又在徐家汇一带断浜截流,修筑战略公路,肇嘉浜与泗泾、七宝不复相通,一条活水河,成了断头死河,黑臭问题愈发严重。后来有人回忆:“(肇嘉浜)在平潮时稠得像胶汁、黑得像柏油。水面上覆盖着残叶浮渣,漂荡着猫、狗和婴儿的尸体,臭不可闻。涨潮时,污秽的浜水漫上岸来,破烂不堪的棚户区一片汪洋。支撑水上阁楼的毛竹腐烂下陷,大风一吹,全屋塌入浜中,压伤淹死老人孩子的事时有发生。”[16]
抗日战争胜利后,国民政府也对河流淤塞地区进行过疏浚。1946年,《申报》曾报道:“现沪西区之河浜,已完成百分之九十七,仅余打浦桥附近一段,正用挖泥机船开挖,两旬内即可完成。”[17]但总的说来成效不大。(图5—13)
图5—13,附近的日晖港,选自《京沪周刊》1947年第11期
“自来水、穷人血,河浜水、断命汤,肇嘉浜是条阎王浜,穷苦人何时见阳光。”[18]这是上海1949年前居住、生活在此的穷苦百姓对肇嘉浜的描述。在抗日战争时期,大量难民涌入上海,其中打浦桥地区是重要的聚居区,而能供浜畔居民饮水的仅有2个自来水龙头,流氓恶霸把持抬价,逼得买不起自来水的穷苦人民只得舀污秽的浜水饮用。蚊蝇滋生,瘟疫流行,一两天内一家一户相继死去几口人的情况常有发生。据当时一家慈善机构的资料不完全统计,每逢盛夏酷暑,肇嘉浜边一天平均能收到10具尸体,最多的一天竟收到40多具。尽管居住条件如此恶劣,但为避战乱,逃亡到棚户区的居民依然有增无减。至1947年,两岸有棚户2 000余户,居民约8 000人,成了近代上海最大的水畔棚户区。[19](图5—14)
图5—14,《申报》1946年12月8日,第5版,关于肇嘉浜沿岸棚户问题,“不致即行拆除”
图5—15,《放宽卢家湾至徐家汇马路之议定》,《申报》1914年5月1日,第10版
图5—16,《筑路工程告竣》,《申报》1915年4月3日,第10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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