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伊本·白图泰到达印度时,印度恰好处于德里苏丹国时期。
当印度教的笈多王朝(也是印度古代的鼎盛期)垮掉之后,印度经历了嚈哒人的冲击,分裂成许多小国,与此同时,西亚的伊斯兰教开始影响这里。
在中亚,伊斯兰教从伊朗进军河中地区,将现在中亚五国所涵盖的地域尽数纳入控制之中,并从中亚五国进入了中国的新疆境内,在中原也进行了有限的传播。
从公元712年(先天元年)开始,伊斯兰教开始影响印度,首先在如今巴基斯坦境内的信德地区建立了桥头堡。当一艘运送伊斯兰教儿童的船只在信德海岸线上遭受海盗的袭击后,巴格达的哈里发要求信德的印度教王公对此负责,但印度人拒绝了他。于是,伊斯兰教徒就如潮水一般从开伯尔山口涌进了印度河流域,占领了信德,建立了伊斯兰教政权。之后,他们又跨越了大海,从信德经过海路传播到印度的古吉拉特地区[132]。
然而,由于印度是分裂的,所以,伊斯兰教很难在短时期内控制印度的主体部分。印度虽然是分裂的,但恰好有几个颇具实力的大国。在印度北部有强大的瞿折罗-波罗提诃罗王朝,在印度西北的拉贾斯坦地区,还有众多的拉其普特人建立的王朝,再往南,是遮卢迦王朝和取代遮卢迦的拉什特拉库塔王朝。这些王朝大都处于鼎盛时期,它们将伊斯兰教的影响推迟了近300年。
与此同时,在阿拉伯帝国内部,伊斯兰教的权力也正在从阿拉伯人转移到突厥人手中。在伊朗,一股突厥人建立了加兹尼(Ghazi)王朝[133]。公元1000年(咸平三年),加兹尼王朝的国王马哈茂德(Mahmud)突然开始进军印度,短短的25年里,他一共发起了17次入侵,并曾经占领瞿折罗-波罗提诃罗的首都卡瑙季(Kannauj)[134]。
然而,正当整个印度为伊斯兰的入侵感到不安时,马哈茂德死了。他的继承人并没有继续进攻印度。印度又获得了一个多世纪的休息时间。
公元1151年(绍兴二十一年),加兹尼王朝被另一个政权古尔王朝灭亡[135],古尔人在首领穆罕默德的带领下,又开始大举进攻印度。这是印度境内臣服于伊斯兰教的起始点。
穆罕默德手下有一位著名的奴隶将军,叫库特卜-乌德-丁·艾巴克(Qutb-ud-Din Aibak),他是进攻印度的总指挥。当1206年[136],穆罕默德遇刺身亡后,作为奴隶的库特卜走出了关键性的一步:脱离了古尔王权,选择了一个小小的要塞(德里)建立了自己的首都,宣布成立德里苏丹国。
至今,德里仍然保存着一个石柱,叫作库特卜石柱,就是当初库特卜修建的,位置在当年他建立的城堡上。
德里苏丹国虽然换了几批统治家族,但控制印度却长达300年之久[137]。
到了国王阿拉-乌德-丁(Ala-ud-Din)时期,德里苏丹国成了世界强权,原因是他战胜了蒙古人。阿拉-乌德-丁于公元1296年(元贞二年)登位,从1299年(大德三年)到1307年(大德十一年),蒙古人与阿拉-乌德-丁展开了一系列战争。曾经令西方人谈虎色变的蒙古铁骑在这里碰到了对手,几年的鏖战之后,他们留下了上万的尸体和俘虏,逃回了中亚的根据地。印度暂时得到了和平。俘虏的蒙古人在德里苏丹的注视下被大象踩死,他们的头颅被按照蒙古人的方式堆成了金字塔[138]。
阿拉-乌德-丁死后几年,一位叫作吉亚斯-乌德-丁·图格鲁克(Ghiyasud-din Tughluq)的人篡夺了王位,建立了一个新的王朝,并在现代德里城的南部建立了一座新的城堡。这座城堡就是伊本·白图泰来时所见到的。
白图泰不吝笔墨描写了吉亚斯-乌德-丁的首都的辉煌:那里有用鎏金砖修建的巨型宫殿。太阳初升时,金光耀眼不可直视;那里藏着众多财宝,据说还建有一座金窖,熔金注入其内,形成一整块金块[139]。
然而,旅行家并没有见过吉亚斯-乌德-丁,因为白图泰到来前,他就已经被自己的儿子害死了。旅行家见到的就是吉亚斯-乌德-丁的儿子穆罕默德·图格鲁克(Muhammed Tughluq)。
根据记载,苏丹穆罕默德·图格鲁克的统治时代维持了27年,伴随着各种战争、内斗和杀害,而白图泰赶上的就是这样的人和时代。他到达印度时的情况是这样的:
穆罕默德·图格鲁克执政时期,从西北方信德地区的木尔坦城传来了一个消息,有一位穆斯林申请进入印度国境,请求苏丹的批准。
当时的国境穿越也如同现在一样,需要有批准和文书,然而,苏丹的答复却让现代人感到匪夷所思。按照现代人的看法,在批准一个人入境的时候,一定要确保他会离开,免得造成新的社会负担,也免得他来抢现有的资源。然而图格鲁克苏丹却答复说:这个人可以入境,但白图泰一旦入境,就必须发誓留在印度不再离开。
其实游牧部落和穆斯林地带都有重用外来人的传统。比如,成吉思汗就曾经重用大量外地人当官,缓解自己的人才不足。而穆斯林的苏丹们不仅让客人当官,还给奴隶封官换取他们的忠诚。穆罕默德·图格鲁克不相信近身的人,反而将大批的客卿带到了朝廷,也是遵循了这个传统。
白图泰为了入境,答应下来,成了德里苏丹国的一名官员。他的命运在未来的几年里随着苏丹情绪的阴晴不定而沉浮,直到寻找到出使中国的机会离开了印度。
在穆罕默德·图格鲁克的时代,德里苏丹国面临着一个棘手的问题:这个穆斯林政权始终只控制了印度北部,虽然有时也会控制一部分中南部,但大部分时间里,中南印度都有不少印度教的地方政权存在,与穆斯林政权相抗衡。(www.daowen.com)
苏丹认为除武力因素之外,另一个原因在于都城没有选好:与南方比起来,德里太靠北了,无法在征服南方的过程中起到作用。他在中部的道拉塔巴德(Daulatabad)建造了一个新的都城,为此,大动干戈将德里城的居民都赶到道拉塔巴德去,不想却造成了严重的反抗。
道拉塔巴德在印度马哈施特拉邦的城市奥郎加巴德(Aurangabad)郊区,这里有一座石头的小山,如同金字塔一般挺立。这座小山的整个山体四周都被重新开凿成悬崖峭壁,只有一条狭窄的小路可以通往山顶。这条小路时而是陡峭的阶梯,时而是深邃的洞穴隧道,只需要几个人把守,就可以守住上万的大军。道拉塔巴德的卫城就建在山顶之上。
搬迁几年后,图格鲁克又将首都迁回了德里,于是人们不得不忍受第二次搬迁之苦。道拉塔巴德虽然坚固,也是征服南方的好基地,图格鲁克却忽略了一点:德里虽然不利于征服南方,却有利于震慑北方。
当他把首都迁往南方之后,北方各地造反的消息频频传来,焦头烂额的图格鲁克不得不承认,迁都是失败的。他的后半生都在为这次错误的迁都买单,他在德里修建了一座新的城堡,四处出击镇压着各地的反抗。
当白图泰到来时,恰好是苏丹将都城迁回德里后不久。这个反复无常的苏丹显然被他面临的巨大困境害得精神错乱。他疑神疑鬼,动辄杀人。白图泰用大量的篇幅记载了苏丹杀人的过程[140]。
在继续叙述伊本·白图泰之前,我们先把德里苏丹国后来的命运做个简单回顾。
图格鲁克死后,经过了几十年,在中亚,一位仅次于成吉思汗的征服者出现了,他就是突厥人跛子帖木儿[141]。
蒙古人没有攻克印度,但帖木儿做到了,他的铁骑蹂躏了印度首都德里,在高高的城墙之外堆起了标志性的人头金字塔。在突厥人的攻势下,德里苏丹国瓦解了。城市完全毁坏了,留下的居民也都死光了,两个月当中,德里城飞鸟绝迹。
十几年后,一个叫赛义德王朝的小朝廷在德里的荒草中复辟,赛义德王朝又被一个叫作洛迪的家族取代。然而,孱弱的小朝廷已经无力维持北印度的统一,各地的藩王各自为政。到最后,从中亚来了一支突厥人的军队,这支军队的首领巴布尔的父系是帖木儿,母系来自成吉思汗,他率军从阿富汗进攻到德里,将洛迪王朝灭亡,建立了英国人占据印度之前最后一个著名的帝国——莫卧儿帝国(公元1526年,嘉靖五年)。
伊本·白图泰显然看不到德里苏丹国的结局,他在变幻无常的宫廷里待了几年,找到了一个出使中国的机会,这让他可以取消自己的誓言,离开印度。公元1342年(至正二年)2月17日,他就和使团上路了。
不过,他们走的海路已经与当年法显等人走的有了区别。在唐代以前,印度的中心在北方恒河流域,顺流而下可以到达东部的加尔各答附近,人们选择从那儿上船去往斯里兰卡,再转船经过东南亚到达中国。到了德里苏丹国时期,政治中心已经西移,也不再靠着恒河,与印度联系更多的是来自西部的穆斯林区域,所以入海口也选择了西部的海岸。
他们在路上经历了千辛万苦,向南经过苏丹国的南部都城道拉塔巴德,再向西到达可能是孟买以北的某处海岸,从那儿登船,经过卡利卡特,绕过印度大陆最南端,再前往东方。
在卡利卡特,有13艘中国船在等待着他们。这些船可能是在广州制造的,按照他的说法,每一艘可以装1000人,其中海员600人,战士400人。船高4层,内有房舱、官舱和商人舱,官舱是套间带厕所,可以带女眷。水手也可以带上老婆孩子,在船上还可以种菜。
这些船说明,明朝初年的郑和船队不是平白无故出现的。实际上,在元朝时,中国的造船业就很发达了,这可能是中国造船业和航海业最发达、最接近世界主流的时期。
一路上,他们经历了战争,礼品被毁,也看到了马尔代夫神奇的珊瑚岛。经过锡兰岛[142]、印度东部的孟加拉地区,再驶往印度尼西亚的爪哇岛,最后到达中国的刺桐。
刺桐城(今泉州)是当时世界上最大的海港之一,大船就有百艘,小船更是不计其数。在这里,由于商人众多,穆斯林已经单独形成了片区。之后,他们前往广州,从广州,又到了以前南宋的首府杭州。从杭州,经过64天的运河行程,就到了元朝的首都汗八里,也就是现在的北京城。当他到达时,已经是元顺帝的末期,距离元朝的灭亡不远了。
北京是伊本·白图泰到达亚洲的最远端。当他回到祖国后,他又做过两次旅行,分别到达了位于西班牙的格拉纳达,以及位于西非的尼日尔河谷地区[143],其中尼日尔河谷的旅程在当时也处于已知世界的边缘地带,对亚洲、欧洲来说,都只是传说中的土地了。
白图泰的旅行中,除看到蒙古人统一带来的好处之外,也看到了蒙古人带来的灾祸,比如瘟疫。
公元1348年(至正八年)4月末,当伊本·白图泰旅行到大马士革时,一场瘟疫袭击了这里。全城人都虔诚地祈祷了整整三日,几乎所有的人都参加了,不管他们是伊斯兰教徒、犹太教徒还是基督徒。祈祷的结果是,每天死亡的人数降到了2000人[144]。他没有说祈祷前的死亡人数是多少,只说以前在埃及开罗,每天的死亡人数是24000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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