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叙述马可·波罗的父亲第一次回欧洲时，本书曾经提到，他们带回的蒙古大汗写的书信并没有留存下来，反而是更早的书信留到了今天。那么，比波罗一家更早到达蒙古的欧洲人又是谁呢？

这个人叫作柏朗嘉宾（Jean de Plan Carpin）。

两位波罗第一次的行程是公元1260年（景定元年）开始的，而柏朗嘉宾却是公元1245年（淳祐五年）启程。

在公元1238年（嘉熙二年）时，蒙古人在第二次西征中打败了俄罗斯人，建立了金帐汗国，甚至蹂躏了大半个东欧，并曾进攻波兰和波西米亚。公元1241年（淳祐元年）4月，蒙古人扫荡了西里西亚和摩拉维亚，拔都甚至率军进入了匈牙利。^[39]

对西欧来说，蒙古人的到来是突然而又令人担忧的，特别是蒙古人在俄罗斯草原上烧杀掠夺的消息传来，更是增加了恐怖的气氛。但是，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教皇格里高利九世（Gregory Ⅸ）决定发动一次圣战来保卫西欧。但就在这时，教皇死了，圣战没有发动起来。幸运的是，蒙古人的窝阔台大汗也死了，为了选举新的大汗，蒙古军队只好撤了回去，这给了西欧喘息的时间。

两年后上台的教皇英诺森四世（InnocentⅣ）^[40]决定采取新的策略，他一方面继续准备圣战，另一方面又试图派人去了解蒙古人，甚至联合蒙古人。

在蒙古人之前，欧洲一直将伊斯兰教当作最大的敌人，甚至传说在遥远的东方有一个信奉基督教的约翰长老，可以帮助欧洲人打败异教徒。这个约翰长老在哪里呢？曾经有人认为他在非洲之角上的埃塞俄比亚，因为埃塞俄比亚自古以来一直是信奉基督教的^[41]。但蒙古人兴起之后，又有人认为约翰长老就是蒙古人。

教皇需要使者去联系蒙古人，探明他们的信仰，看有没有联合价值。他选择了传教士柏朗嘉宾前往蒙古。^[42]

公元1245年（淳祐五年）复活节（4月16日），柏朗嘉宾从法国的里昂出发前往蒙古。从遥远的西欧怎样才能到达蒙古呢？好在蒙古人已经指出了一条道路。在第二次西征中，他们曾经利用俄罗斯草原，从欧洲北部进入欧洲，柏朗嘉宾就可以反过来行进。他的路线是这样的：首先，经过波西米亚（现捷克）、波兰，到达当时俄罗斯人的首都基辅。在波兰境内时，他找了一位波兰的教友同行，一路上充当翻译。^[43]

基辅现在是乌克兰首都，在当时却是整个俄罗斯的中心，同时，这里也遭受过蒙古人的残酷围城^[44]。到达基辅前，柏朗嘉宾刚生过一场大病，这导致他们继续向前时，已经是公元1246年（淳祐六年）2月3日，也是圣母净礼节的第二天。

接下来柏朗嘉宾一行到达一个叫作卡诺夫（Canove）的村庄，这是蒙古人直辖的第一个地方。2月23日，他们到达了蒙古人的一个驿站，并第一次和蒙古人有了接触。双方的接触显得很滑稽，一群蒙古人张牙舞爪冲了过来，质问他们是谁，当听说是使节后，就收了些礼物，消失得无影无踪。

驿站长将柏朗嘉宾等人送往一个叫作阔连查的将领那儿，他管辖着6000名士兵，是金帐汗国主管西部的将领。阔连查又将他们送到汗国的汗王拔都那儿——拔都是汗国的第二个汗王，也是术赤的儿子^[45]。

为了到达拔都的营帐，他们穿越了四条大河，分别是第聂伯河、顿河、伏尔加河和乌拉尔河（当时称为Iaec），于4月4日（圣周星期三）抵达拔都的营帐。拔都看了翻译过的教皇信件，决定将使者送往蒙古大汗的营帐，也就是哈拉和林的所在。

于是，柏朗嘉宾等人于4月8日复活节那天又出发了。在出发时，使者还生着病，面对着茫茫前途，不知未来是死是活。一路上他们只有水、盐和小米饭，所谓水还主要是雪水。所经过的区域内，许多地方都是尸骨遍地，可见发生过残酷的大屠杀^[46]。

蒙古人之所以催着他们一天换好几次马拼命赶路，实际上是有一个目的的。这个目的就是，这一年的8月，新的大汗要举行典礼，而作为远方来的使者，蒙古人希望他们能在登基时赶到现场，造成万国来朝的局面。

当时，蒙古人的第一代大汗铁木真（成吉思汗）和第二代大汗窝阔台都已经去世，窝阔台的妻子运作儿子贵由当上了第三代大汗。

6月中旬，他们到达皇帝（大汗）的第一个营帐（斡耳朵），这个营帐应该位于新大汗的大本营，即现在新疆西北部的伊犁一带。

之后，他们穿越了蒙古西部乃蛮人^[47]的故地，于7月22日到达了贵由汗的主营地，不过他们待在距离哈拉和林半日程的失剌斡耳朵，据说是太后的营帐。

在这里，他们加入了狂欢的行列，大家每天穿的衣服颜色都不一样，第一天是紫红缎子，第二天是红绸缎，第三天是绣紫缎的蓝衣，第四天是华盖布服装。除衣服之外，就是拼命喝酒，蒙古人喝马奶酒，外国人喝啤酒，直到喝醉为止。

外国人的使节大概有4000多人，包括苏兹达尔的俄罗斯大公、数位契丹和肃良合的大首领、格鲁吉亚国王的两个儿子、巴格达哈里发的使者、十多位其他伊斯兰苏丹等。当然也包括教皇的使节柏朗嘉宾。(www.daowen.com)

由于东西方不同的记述风格，中国人的史籍对于周边民族的记述总是过于简略，我们可以通过中国书籍了解事件，却很难看到详细的场景描写。多亏了柏朗嘉宾的记载，我们才在今天也能看到蒙古人选举大汗的场景。

登基日本来是8月15日，但由于下冰雹，日期改为8月24日^[48]。柏朗嘉宾等人在15日已经被带到了哈拉和林。到了24日这一天，蒙古人成群结队聚在一起，面向南方跪拜祈祷，然后，再到大帐里，把贵由扶上宝座，对着他跪拜。

各地的使节们也被带上来，首席书记官镇海念着名字，让他们四次单膝跪拜。各种礼物多得无法数清，金银珠玉，各种珍贵皮毛，停放了500多辆马车。

在喝酒吃肉的同时，也不乏血腥。比如，与皇帝争夺权力的一位婶母（可能是成吉思汗的女儿）就被判处死刑，完成了一次权力的交替。同时，苏兹达尔俄罗斯的一位大公也可能死于蒙古人下的毒，这样做是为了控制俄罗斯。

柏朗嘉宾的和平使命并没有完成，因为贵由汗正在准备下一次西征，而不是希望和平。教皇的使节们被要求详细叙述西方的情况。他们一直留到了11月份，皇帝才交给他们一封信，将他们打发走了。

于是，他们在大冬天里又穿越了整个欧亚草原，于第二年5月9日回到了拔都汗的营地。6月9日，他们已经抵达基辅。年底的11月，柏朗嘉宾等人回到了里昂。他们的作用，只不过是帮助蒙古人完成了一次帝王登基仪式的装点^[49]。

那么，蒙古人给教皇写的信里又说了什么呢？这封信的拉丁语译文被传抄了下来，到了近代，人们又发现了它的波斯文本。于是，蒙古大汗给教皇的内容得以被现代人所了解。

贵由大汗并不认为教皇是和自己平等的，所谓信，实际上是一道圣旨。蒙古人信奉长生天，认为大汗的力量得自于天，于是那封信的开头是：长生天气力里，大民族全体的海内汗圣旨。

内容大致如下^[50]：

首先，你借着我登基的机会来表示归顺，如果你真的想归顺，就不应该只派个使者前来，而是应该率领诸王一起来朝见，到时候我再宣旨接受。

其次，你老是说要我接受洗礼，改信基督，说“这是多好的事情”，我很不理解为什么要这么做。

再次，你说我们杀害波兰人、摩拉维亚人、匈牙利人，问我：他们到底犯了什么错？我还是很不理解。他们敢于杀害我们的使臣，对我们不逊，这就是对不起长生天（因为我们蒙古人就代表了长生天）。所以，杀他们是来自长生天的命令，如果不是长生天的旨意，谁又能杀害他们？

你们一直说你们相信天主，你们是基督徒，蔑视其他不是基督徒的人。可是，你们怎么知道天主到底想加恩给谁？

真正的天主把整个大地上的生灵都交给了我们蒙古人支配，你如果真的信奉天主，就应该率领你的诸王，赶快来归顺。如果不这样，就是我们的敌人。

你如果违反天主的意思不肯归顺，不要以为我们不知道，天主会知道的！

这封信怎么读，都是一封宣战书。这是因为贵由就要率领他的人马再次西征了。但贵由西征的首要目标不是欧洲——欧洲太远太弱小，暂时不入他的法眼。他首先要打的是他的叔伯兄弟、金帐汗国的拔都^[51]，因为拔都不听从他的指挥。

贵由汗为西征准备了两年，随后出兵。但当他走到位于现在新疆青河县三道海子附近的横相乙儿时，却突然去世了。因为他的去世，蒙古内战得以推迟，西方也暂时安全了。

如今，三道海子附近最著名的，莫过于一座巨型的石堆大墓，曾经有人认为这座墓可能就是贵由汗的，但更进一步的考古将它定在了更早的史前草原时代。

但西方和蒙古人的交往并没有结束，而是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