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虽然是信仰时代，并产生了大量为了信仰而远走海外的人，但唐代走得最远的人却并不是玄奘等僧人，因为他们都以印度为归宿，不肯再前往更西边的土地。

有一个中国人却出于偶然的原因，跑到了更遥远的地方，甚至可能到达了北非的海岸上。这是第一个有明确记载到达北非的中国人，并长期保持了涉足地区最远的中国纪录，直到蒙古人建立了横跨亚欧的大帝国，这个记录才被打破。

这个人之所以跑得如此遥远，与发生在中亚的一场战争有关。

公元751年（天宝十载）七月，在中亚的怛罗斯发生了一场战争，战争的双方是唐朝大将高仙芝与大食联军。战争的结果以高仙芝的战败而告终。并且，由于几年后“安史之乱”爆发，之后唐朝再也没有实力涉足中亚，这次战争实际上也决定了中亚的归属。^[1]

这里先不提唐朝的国运，只提参与战争的一个人。在唐代，有一本可以与后来的《资治通鉴》相媲美的书，就是唐朝宰相杜佑写的《通典》。《通典》创造了一种新的体例，从历史中将各朝的典章制度、社会规则总结出来，形成一种通史类的总结，称为“政书”，从此研究中国古代制度变迁的人都必须查阅这部著名的作品。^[2]

杜佑有个族子叫杜环，他在玄宗时代参加了镇西节度使高仙芝的远征军。在怛罗斯战败后，杜环不幸成了阿拉伯人的俘虏。在他被羁押的过程中，阿拉伯人带着他经过撒马尔罕前往木鹿，然后将他编入了阿拉伯军队。^[3]

撒马尔罕是中亚第一名城，玄奘等人都到达过这里，并不算最遥远。但木鹿就很少有中国人涉足了。

木鹿是丝绸之路上一个重要的中转站，也是从中亚去往伊朗地区和伊拉克地区的必经之路，这里在贵霜王朝就是重要的贸易中心。在唐代时，又是阿拉伯人驻扎的一个中心区域。

在阿拉伯军队服役的过程中，杜环跟随着阿拉伯人南征北战，又去了更加遥远的地方。他去过伊拉克以及更遥远的北非等地区。就这样，在一种非自愿的状态下，他就成了第一个有记载的涉足北非的中国人。

另外，根据杜环的记述，像他这样闯世界的人还不止他一个。在当时，阿拉伯地区已经有了一批汉人，比如他记载了几位大唐匠人在大食的情况，其中画匠有京兆人樊淑、刘泚，织络匠有河东人乐寰、吕礼。这些人从西行距离上说，都已经超出了玄奘走过的路程，但他们西行并非为了信仰，而是为了谋生。由于他们缺乏玄奘那样远大的理想，也少人关注，如果不是杜环的记载，他们就已经消失在历史中了。

杜环比这些人幸运的是，到了大约公元762年（宝应元年），在遍游诸国之后，他又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获得了自由，于是他乘船经过海路，从西方绕道印度和东南亚，回到了广州。

作为文人，他还写下了一本书《经行记》，这本书是在玄奘的《大唐西域记》之后最全面的“世界情报书”。《大唐西域记》在写完没过多少年之后就因为阿拉伯人的崛起而过时了，杜环则记录了阿拉伯人兴起之后的世界，与《大唐西域记》是一种承接关系，而不是平行关系。

但不幸的是，这本重要的著作并没有流传下来，让我们无法目睹它的全貌，只有一小部分被杜佑引用在《通典》之中，得以保留下原书的一些片段。

根据这些片段，我们可以对杜环时期的西部世界做一个简单的复原：

在杜环被俘前一年，阿拉伯帝国刚刚更换了领袖家族，原本担任哈里发的倭马亚家族让位给了阿拔斯家族。阿拔斯建立的王朝非常长久，一直持续到公元1258年（宝祐六年），才被蒙古人旭烈兀灭亡。

阿拔斯王朝初期，首都定在了伊拉克的库法，这里在杜环的书中被称为亚俱罗。(www.daowen.com)

阿拉伯人和唐朝人的战场在碎叶川^[4]流域的怛罗斯城，这个城市在碎叶川的西头，而东头就是著名的碎叶城，但在公元748年（天宝七载），碎叶城已经被唐朝军队摧毁了。

从碎叶城经过石国（现塔什干）和康国（现撒马尔罕），就可以前往木鹿。从木鹿向西南方向，穿过今天整个伊朗，就到了大食国首都库法，这里已经是一派繁荣，恰好处于倭马亚王朝建立的物质繁荣到阿拔斯王朝的精神繁荣的中途。库法也曾经是阿拉伯历史上第四位哈里发阿里（在倭马亚王朝之前的“四大哈里发”时代）的首都，阿里就是在这里被刺杀的。

在库法的西面，就是被称为苫国的叙利亚，古代的大叙利亚范围广阔，涵盖了现代叙利亚、黎巴嫩、约旦、以色列、巴勒斯坦五个国家，还要加上土耳其东南部的区域。这里是倭马亚王朝的中心区域，而阿拔斯王朝的中心区域已经东移到了伊朗和伊拉克境内。

从伊拉克的巴士拉向西南方穿越两千余里的沙漠，就可以到达摩邻国，也就是现代的北非摩洛哥一带。^[5]

阿拉伯人在北非的第一个据点是埃及。之后，顺着地中海南岸前行，经过利比亚前往突尼斯。公元665年（麟德二年），阿拉伯大军攻占了突尼斯。五年后，阿拉伯人在突尼斯城市凯鲁万^[6]建立了据点，作为继续进军的中转站，并从这儿出发，征服了从阿尔及利亚、摩洛哥直到西班牙的广阔领土。

到了公元9世纪初，随着阿拔斯王朝在非洲统治的衰落，北非的穆斯林迎来了独立时刻。公元800年（贞元十六年），当时的凯鲁万总督艾格莱卜以凯鲁万为首都建立了艾格莱卜王朝，这个王朝延续到公元909年，是北非第一个独立王朝。^[7]

但在杜环时期，北非的地方王朝还没有建立，北非和西班牙都还属于阿拉伯帝国。虽然阿拔斯取代倭马亚引起了一定的混乱，但最后北非和西班牙都承认了新王朝的权威。杜环记载的北非人长得比阿拉伯人更黑一些，对礼节更轻视，缺少米麦，无草木，这些都和北非柏柏尔人的实际情况相符。

杜环去往北非是由于特殊原因，除他以外，唐代可能再也没有第二个人去过北非了（至少没有记载）。到了宋代，虽然我们无法知道宋代人是否去过北非，因为至今没有发现文字记载，但是，宋人由于商业的发达，对北非比唐人却更加了解了，可见，商业才是激发人们对地理好奇心的原动力。

表15 杜环记录的国家和地区^[8]

续表

① 大约位于今天土库曼斯坦列巴普州土库曼纳巴德市。

② 《通典》卷一百九十三·边防九中有“瓜大者名寻支”，可能是指大西瓜。

③ 位于今天伊拉克巴士拉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