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显不仅是最早记载了西域详细行程的旅行者,还是第一个留下了文字记录的东南亚海路探险者。“一带一路”这个名词在法显这里得到了完美的结合。因此,在叙述法显在天竺经过的二十几个国家和地区之前,我们不妨先看一下他返回时在东南亚的经历。
在回程中,由于天竺佛教的中心区域菩提伽耶更容易通过恒河与大海连接,而天竺通过海路与汉地进行贸易交流的经历,在当时已经被广泛认知,法显就没有选择从中亚返回,而是借助了海上的贸易之路。
在中国古代,虽然西域更加“有名”,但事实上,贸易量更大的南海却“有实”。秦汉时期就已经有了贸易的南海道,到了魏晋时期更是出现了大发展。而法显就是这种发展的见证人。他的返回路线是这样的:
天竺最繁华的地区在北部的摩竭提国,首都是巴连弗邑。[33]从巴连弗邑沿恒河向东18由延,经过了恒河南岸的瞻波大国,再继续沿河近50由延,就到了著名的海口地区多摩梨帝国。[34]
多摩梨帝国这个名字还将在中国的史书中无数次出现。它现在只是一个小村庄,但在历史上,却承载着极其重要的任务。
印度文明最丰富的区域在恒河沿岸,特别是古代的摩竭提国,现在的北方邦一带,由于地处内陆,也和中国一样属于内陆文明。
但印度和中国不同,在于印度实际上不只是一个文明区域,而是有多个区域中心,这些区域中心有的属于内陆文明,有的属于海洋文明。在天竺东西两侧的沿海地区,海岸上有着与摩竭提不同的文明区域,保持了相对的独立性。东西海岸地区与外界的联系和贸易非常频繁,但天竺内陆的佛教中心摩竭提要想和外界联系,却并不十分方便。[35]
如果要从恒河沿岸的摩竭提核心区前往东南亚,必须顺着恒河而下,到达这个叫多摩梨帝的国家,在这里才能登上海船,开始航海的行程。
从多摩梨帝也有两条海路与外界连接,一条是前往师子国的,也就是今天的斯里兰卡,它作为天竺东南的大海岛,起到了中转站的作用,从师子国又有船前往东南亚地区;另一条路是直接从恒河河口坐海船前往东南亚地区,但这条路在东晋时期使用的人少,开发也较晚,很难找到船只。
可以这样形容,头一条路是一条国际通路,除了天竺北方船只,还有天竺南方船只、波斯船只和东南亚船只;后一条路是区域性道路,船更少,受天竺影响也更大。
在法显时期,如果要尽快回国,必须到师子国转船,那儿船更多,更容易搭到船。
但法显到了多摩梨帝国之后,并没有急着回国,而是在那儿住了两年,一方面学习写经和画像,另一方面打探归乡的消息。
公元409年(义熙五年)冬,他终于找到了一艘商人的大船,这艘大船是前往师子国的。由于季风的原因,从天竺东北部海岸要想前往师子国,必须首先等待冬天的到来,再借助吹往南方的信风推动,才更加容易到达。到了这年初冬,法显登上了船,经过了14天的航行,踏上了师子国的土地。
在佛教历史上,师子国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区域。从地理上看,它似乎应该拥有独立的文化,但事实上,它却很早就从天竺传入了小乘佛教,因此是一个小乘佛教的重点地区。在天竺本土的佛教势力衰微之后,小乘佛教的传播主要靠师子国完成。更重要的是,现代东南亚的缅甸、泰国、柬埔寨等地作为最主流的小乘佛教区域,它们的佛经都不是直接从印度传入,而是经过斯里兰卡的航海路线传入的。[36]
印度的小乘佛教也称为上座部,是佛教的早期形式,到了后来才有大乘佛教。[37]在印度,除了著名的梵文,还有一种与梵文有亲缘关系的文字巴利文,大乘佛教使用梵文传播,而小乘佛教却采用了更加大众化的巴利文书写。东南亚上座部佛教使用的经典叫“巴利三藏”,最初是师子国从天竺引入的,后来又传到了东南亚。巴利三藏传入中国的变种,就成了著名的《阿含经》。《阿含经》是佛教早期的结集,更接近于佛陀时期佛教的本意。反而后期大乘佛教的佛经越来越多,呈现失控的局面,与小乘佛教采用少量原典的做法形成对比。
法显时期的师子国以出产珍珠著名,这里草木繁茂,没有冬夏之分,在贸易的推动下,已经逐渐成为一个大国了。[38]
现代斯里兰卡首都是在西南海岸的科伦坡,但在古代,首都却在北部山区的阿努拉德普勒(Anuradhapura),法显称之为王城。这里有高40丈的大塔,也有佛陀的大脚印和佛齿。还有一棵巨大的菩提树,是斯里兰卡当时的国王从菩提伽耶通过压枝的方法移植而来,也就是由菩提伽耶大菩提树的一根枝条长成的。传说,佛陀在菩提伽耶的大菩提树下悟道,因此这棵树对于佛教世界就有了特殊的意义。
但后来,菩提伽耶的大菩提树死了,人们想到斯里兰卡还有这棵树的“一部分”,于是又从斯里兰卡将此树的枝条移回印度,完成了再生。现代人们去往菩提伽耶,还能看到这棵树的存在。
大塔旁有一个巨大的佛寺(无畏精舍),有五千僧人。在佛殿中有一个高2丈多的青玉像。法显突然看到,在佛像旁有商人放的一把中国白绢扇子。离家多年的他看到后潸然泪下,神情凄然。从这里也可以看出,除了信仰将中国与印度连接起来,贸易也已经涉足了世界性的交通,将古代的世界连接在了一起。
法显在师子国等待的时间里,也游历了岛上其他地区的寺庙。除了首都的无畏精舍,在东边40里山上还有跋提精舍(僧人二千),城南7里的摩诃毗诃罗精舍(僧人三千)。法显还在这里见到了一位高僧大德火葬的场景。
在师子国住了两年之后,公元411年(义煕七年),他再次找到了一艘大商船,决定搭乘它返回汉地。
大船上有两百多人,后面系着一艘小船(救生艇)。出发两天后,大风袭来,大船漏了。人们纷纷上小船避难,但先上了小船的人怕跟着上来的人太多,会导致翻船,于是砍断了两船之间的绳子。
此刻法显还在大船上。大船上的人为了自保,只好将用不着的东西往海里扔去。法显也跟着将随身的物品扔下船去,但他死死地护着佛经和佛像,不准人们将它们扔掉,他一心念着观世音的名号进行祈祷,希望得到保佑。(www.daowen.com)
仿佛菩萨听到了他的祈求,经过了13天的大风,船终于在一个海岛靠岸了。
从路程上说,这应该是归属印度的安达曼和尼科巴群岛中的一个岛,但具体是哪一个,已经不可考了。在这里,人们修理了船底的漏洞,继续出发。
对中国人来说,大海是和沙漠一样恐怖的地方,在大海里除了风浪,危险还有暗礁、迷路,以及海盗。除此之外,一些神奇自然现象也让人感到恐怖,法显看到了夜间水中的荧光,也将其视作一种危险。
又过了90多天,船终于到了一个叫耶婆提的国家。这个国家在中国史书中被称为叶调[39],可能位于现在的爪哇岛。从这些记载上看,这艘船走这段路花的时间太长了。在东南亚海中,有两个海峡可以作为连接印度洋和太平洋的门户,分别是马六甲海峡和巽他海峡。法显的船可能为了避开海盗,绕到了苏门答腊岛的外侧,走巽他海峡进入印度尼西亚的群岛之中,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他们用了这么长的时间。
法显在耶婆提停留了五个月,发现这里已经被印度教统治了,是“外道”的天下,佛教几乎没有立足之地。
这一点和后人对于东南亚受印度教影响的认知恰好吻合,根据现代人的研究,[40]印度教最早进入马来群岛的时间也恰好是在公元4世纪。
在耶婆提,法显找到了另一艘大船,这艘大船也有两百多人。他们带了50多天的干粮上路,目标是广州。公元412年(义煕八年)四月十六,船出发了。由于与乘船的日期冲突,法显的夏坐就在船上度过了。
一个多月后,大船再次遭到了大风雨,船上的印度婆罗门商议,认为遇到风雨就是船上有这名佛教僧人的缘故,要想让风雨平息,只有将他弃置在荒岛上,让船上形成纯粹的印度教环境。
在关键时刻,带法显上船的商人帮了忙,他威胁众人说:“这位僧人是我带上来的,如果要让他下去,就把我也赶下去!如果不赶我,就把我杀了!否则,到了汉地,我一定向当地国王告状!”[41]
众人感到害怕了,没有赶走法显。而我们感兴趣的则是,通过这个记载,我们得知,在东晋时期的广州,应该已经有了不少印度教商人的身影。
但这一艘船却没有那么幸运。经过70多天后,早已经过了应该到达广州的日子,干粮吃光了,水也快没了,却还是没有见到陆地。按照正常情况,只需要50多天就可以到达广州。人们开始用海水做饭,留下淡水只供饮用,一人分了两升,就这点儿水也快喝光了。
商人们很纳闷儿,觉察到路线出了问题,于是向西北方寻找陆地,又经过了12天,他们才看到了陆地。
船只靠岸后,周围没有看到当地人的踪迹,大家还都在猜测到没到广州。他们派了一艘小船顺河进入内地,终于看到了两个猎人。法显表明身份后,用汉话询问这里是哪儿,猎人回答:这里是青州长广郡界。
他们实际靠岸地点是现在的山东青岛一带,已经偏离了航向数千里。此时,已经是公元412年七月十四[42]。
表4 法显所经的国家和城市[43]
续表
有趣的是,在法显回到中国的三年前,公元409年(义熙五年),东晋权臣刘裕进行了一次北伐,第二年将盘踞在山东一带的南燕灭亡,[44]这时青州才归属了东晋。法显西行时是从长安出发,所属的国家是后秦,他一路上经过了西秦、南凉、后凉,到了汉地以外,返回时的目的地广州属于东晋。然而,他由于偏离了航向,差一点儿和东晋失之交臂进入南燕,却又由于刘裕的北伐,最终还是到达了东晋。到法显去世的公元420年,刘裕终于篡夺了东晋的皇位,中国南方进入了南朝时期。
但不管当时的中国政治是多么复杂,作为僧人,无论在西秦还是东晋,法显都受到了尊重。这表明,东晋十六国时期除了战争,实际上僧人已经成了一个独立的阶层,他们的影响力超越了碎片化的国界,可以方便地游走于破裂的大地上。
法显作为第一个环游了中国和印度(天竺)的人,也表明一带一路的交通已经成形了。当印度不再是传说时,法显在印度又经历了什么,发现了什么,对中国的文化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呢?
我们回头再看法显在印度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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