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注】

①捭，拨动也；阖，闭藏也。凡与人言之道：或拨动之，令有言，示其同也；或闭藏之，令自言，示其异也。

【题解】

战国时代是一个“逞干戈，尚游说”的时代。外交场上的纵横家与战场上的军事家一样都有着重要的作用，对国家的安危有着决定性的作用。纵横家游说于各诸侯国之间，或主张合纵（以苏秦为代表，主张东方六国纵向联合，共同抵抗强大的秦国），或主张连横（以张仪为代表，主张以秦国为核心，分别跟六国结盟，各个击破），他们纵横于各国之间，影响着战局走向。纵横家们被人们称为“捭阖纵横之士”，其主要的游说手段就是捭阖之术。《鬼谷子》是纵横家的理论著作，所以开宗明义第一篇就是“捭阖”。“捭”是打开的意思；“阖”是闭合的意思。所谓“捭阖”，从游说的角度看，“捭”就是公开说出自己的意见，并引发对方说出意见；“阖”就是保持沉默，让对方先说出他的意见。推而广之，就是可以采用不同的手段去进行游说，诱导对方，求同存异；也可以采用不同的手段去了解人才，使用人才。

【原文】

粤若稽古，圣人之在天地间也，①为众生之先。②观阴阳之开阖以名命物，③知存亡之门户，④筹策万类之终始，达人心之理，见变化之联焉，⑤而守司其门户。⑥故圣人之在天下也，自古之今，其道一也。⑦变化无穷，各有所归。⑧或阴或阳，或柔或刚，或开或闭，或弛或张。⑨是故圣人一守司其门户，审察其所先后，⑩度权量能，校其伎巧短长。⑪

【旧注】

①若，顺；稽，考也。圣人在天地间，观人设教，必顺考古道而为之。

②首出万物以前人，用先知觉后知，先觉觉后觉，故为众生先。

③阳开以生物，阴合以成物，生成既著，须立名以命之也。

④不忘亡者存，有其存者亡，能知吉凶之先见者，其惟知机乎！故曰：知存亡之门户也。

⑤万类终始，人心之理，变化眹迹，莫不朗然玄悟，而无幽不测，故能筹策远见焉。

⑥司，主守也。门户，即上存亡之门户也。圣人既达物理终始，知存亡之门户，能守而司之，令其背亡而趣存也。

⑦莫不背亡而趣存，故曰：其道一也。

⑧其道虽一，行之不同，故曰：变化无穷。然有条而不紊，故曰：各有所归也。

⑨此二者，法象各异，施教不同。

⑩政教虽殊，至于守司门户则一，故审察其所宜先者先行，所宜后者后行之也。

⑪权谓权谋，能谓材能，伎巧谓百工之役，言圣人之用人，必量度其谋能之优劣，校考其伎巧之长短，然后因材而用。

【译文】

如果考察古代历史，便可知道圣人在天地之间是普通民众的引导者。他观察阴阳二气的变化来为万物命名，掌握万物的规律。他了解事物生死存亡的道理，洞察万物发生发展的始终，通晓人们思维变化的关键，揭示事物变化的征兆，从而把握事物发展变化的关键。所以，圣人在普天之下，从古到今，都是遵循着同一的大道。然而事物的变化是无穷无尽的，各有不同的归宿；有的阴，有的阳；有的柔，有的刚；有的开放，有的闭合；有的松弛，有的紧张。所以，圣人要始终把握事物发展变化的关键，用密地考察事物的先后顺序，度量对方的智谋，测量对方的能力，再比较技巧方面的长短。

【原文】

夫贤、不肖，智、愚，勇、怯，仁、义，有差。乃可捭，乃可阖，乃可进，乃可退，乃可贱，乃可贵；无为以牧之。①审定有无，与其实虚，随其嗜欲，以见其志意。②微排其言，而捭反之，以求其实，贵得其指；阖而捭之，以求其利。③或开而示之，或阖而闭之。开而示之者，同其情也；阖而闭之者，异其诚也。④可与不可，审明其计谋，以原其同异。⑤离合有守，先从其志。⑥

【旧注】

①言贤不肖、智愚、勇怯，材性不同，各有差品。贤者可捭而同之，不肖者可阖而异之，智之与勇，可进而贵之；愚之与怯，可退而贱之。贤愚各当其分，股肱尽其力，但恭己无为，牧之而已矣。

②言任贤之道，必审定其材术之有无，性行之虚实，然后随其嗜欲而任之，以见其志意之真伪也。

③凡言事者，则微排抑其所言，拨动以反难之，以求其实情。实情既得，又自闭藏而拨动之，（彼）以求其所言之利何如耳。

④开而同之，所以尽其情；阖而异之，所以知其诚也。

⑤凡有所言，有可，有不可，必明审其计谋，以原其同异。

⑥计谋虽离合不同，但能有所执守，则先从其志以尽之，以知成败之归也。

【译文】

至于贤能和不肖，聪明和愚蠢，勇敢和怯懦，慈爱与坚持原则，是有差别的，应该区别对待。有的放手使用，有的拒而不用；有的提拔，有的斥退；有的可以轻视，有的可以推崇。而这些，都要顺应自然之道来对待他们。要审慎考察他们才能的有无、表现的虚实，通过对他们嗜好和欲望的分析，来明见他们的志向和意愿。再试探性地驳斥对方所说的话，反复阐明自己的见解，以便探寻对方的实情，切实把握对方的志向主张；如果对方闭口不言，那就要设法让其开口，以了解他追求什么利益。有的情况下要开口表达自己的想法，有的情况下要沉默。开口表达自己的想法，是表示双方情趣相同；沉默，是用反对的方法试探对方的诚意。对方赞同或者不赞同，一定要审察清楚他的计谋，考察清楚双方意见分歧的原因。意见乖离还是相合，有一个要点，就是要首先了解对方的真实想法。

【原文】

即欲捭之，贵周；即欲阖之，贵密。周密之贵微，而与道相追。①捭之者，料其情也。阖之者，结其诚也。②皆见其权衡轻重，乃为之度数，圣人因而为之虑；③其不中权衡度数，圣人因而自为之虑。④故捭者，或捭而出之，或捭而纳之。⑤阖者，或阖而取之，或阖而去之。⑥捭阖者，天地之道。⑦捭阖者，以变动阴阳，四时开闭，以化万物。⑧纵横反出、反覆、反忤，必由此矣。⑨

【旧注】

①言拨动之，贵其周遍；闭藏之，贵其隐密。而此二者，皆须微妙，合于道之理，然后为得也。

②料谓简择，结谓系束。情有真伪，故须简择；诚或无终，故须系束也。

③权衡既陈，轻重自分。然后为之度数，以制其轻重。轻重因得所，而为设谋虑，使之道行也。

④谓轻重不合于斤两，长短不充于度数，便为废物，何所施哉！圣人因是自为谋虑，更求其反也。(www.daowen.com)

⑤谓中权衡者，出而用之；其不中者，纳而藏之。

⑥诚者，阖而取之；不诚者，阖而去之。

⑦阖户谓之坤，辟户谓之乾，故谓天地之道。

⑧阴阳变动，四时开闭，皆捭阖之道也。纵横，谓废起也。万物，或开以起之，或阖而废之。

⑨言捭阖之道，或反之，令出于彼；或反之，覆来于此；或反之于彼，忤之于此。皆从捭阖而生，故曰：必由此也。

【译文】

如果想开启以表达自己的想法，以周详为贵，不可草率；如果想闭合以沉默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以隐密为贵，不可泄漏。周详和隐密贵在非常微妙，并与自然之道相合。开启以表达自己的想法，是为了探测对方的虚实真假；闭合而沉潜观察，是为了判断对方的诚意。首先全面了解对方对事物的重要性的判断，再确定处理标准，并对他的意见进行思考谋划。如果对方对事物的重要性没有正确的判断，就要针对情况自己独立考虑。所以开启表达之后，对认为不适合的计谋要坚决不予采用，对适合的计谋要采纳吸收。闭合观察之后，了解到对方确有诚意便争取他，了解到对方没有诚意便离开他。总之，开启与闭合，是与自然之道相符合的办法。天地也就是通过开启和闭合，使阴阳二气发生变化，使四季交替运行，万物化育生长。游说中的纵横变化，对道理的反复阐述，也必定要通过开启与闭合的途径。

【原文】

捭阖者，道之大化，说之变也。必豫审其变化。①口者，心之门户也。心者，神之主也。②志意、喜欲、思虑、智谋，此皆由门户出入。③故关之以捭阖，制之以出入。捭之者，开也，言也，阳也；阖之者，闭也，默也，阴也。④阴阳其和，终始其义。⑤故言“长生”、“安乐”、“富贵”、“尊荣”、“显名”、“爱好”、“财利”、“得意”、“喜欲”，为“阳”，曰“始”。⑥故言“死亡”、“忧患”、“贫贱”、“苦辱”、“弃损”、“亡利”、“失意”、“有害”、“刑戮”、“诛罚”，为“阴”，曰“终”。⑦诸言法阳之类者，皆曰“始”；言善以始其事。诸言法阴之类者，皆曰“终”；言恶以终其谋。⑧

【旧注】

①言事无开阖，则大道不化，言说无变。故开闭者，所以化大道，变言说。事虽大，莫不成之于变化，故必豫之，吉凶系焉。

②心因口宣，故口者，心之门户也。神为心用，故心者，神之主也。

③凡此八者，皆往来于口中，故曰：由门户出入也。

④言八者若无开闭，事或不节，故关之以捭阖者，所以制其出入。开言于外，故曰：阳也；闭情于内，故曰：阴也。

⑤开闭有节，故阴阳和；先后合宜，故终始义。

⑥凡此皆欲人之生，故曰始曰阳。

⑦凡此皆欲人之死，故曰阴曰终。

⑧谓言说者，有于阴言之，有于阳言之，听者宜知其然。

【译文】

开启与闭合，是自然之道最重要的变化，也是游说之辞的主要变化。一定要预先周详地研究开合变化的方法。口是人的心灵的门户，心是人的精神的主宰。人们的志向意愿、喜好欲望、思维与智谋等，都通过口这一门户表达出来。所以，要用开启和闭合的变化来控制思维的表达。所谓“捭”，便是开启，便是说话，便是阳；所谓“阖”，便是闭合，便是沉默，便是阴。说话要阴阳协调，始终适宜。讲长生、安乐、富贵、尊荣、扬名、宠爱、财利、得意、喜欲等，这些说话内容便是“阳”，这便叫“始”；讲死亡、忧患、贫贱、困苦、受辱、抛弃、失利、失意、有害、受刑、被罚等，这些说话内容便是“阴”，这便叫“终”。各种言论属于“阳”一类的，都叫作“始”，它从正面宣传各种利益好处，从而使事情有一个好的开端；各种言论属于“阴”一类的，都叫作“终”，它从反面宣传各种危害坏处，从而结束不适当的谋略。

【原文】

捭阖之道，以阴阳试之。①故与阳言者，依崇高。与阴言者，依卑小。②以下求小，以高求大。③由此言之，无所不出，无所不入，无所不可。④可以说人，可以说家，可以说国，可以说天下。⑤为小无内，为大无外。⑥益损、去就、倍反，皆以阴阳御其事。⑦阳动而行，阴止而藏；阳动而出，阴随而入；阳还终阴，阴极反阳。⑧以阳动者，德相生也；以阴静者，形相成也。以阳求阴，苞以德也；以阴结阳，施以力也。⑨阴阳相求，由捭阖也。⑩此天地阴阳之道，而说人之法也。⑪为万事之先，是谓圆方之门户。⑫

【旧注】

①谓或拨动之，或闭藏之，以阴阳之言试之，则其情慕可知。

②谓与情阳者言，高以引之；与情阴者言，卑以引之。

③阴言卑小，故曰：以下求小。阳言崇高，故曰：以高求大。

④阴阳之理尽，小大之情得，故出入皆可，何所不可乎？

⑤无所不可，故所说皆可。

⑥尽阴则无内，尽阳则无外。

⑦以道相成曰益，以事相贼曰损；义乖曰去，志同曰就；去而遂绝曰倍，去而复来曰反。凡此不出阴阳之情，故曰：皆以阴阳御其事也。

⑧此言上下相成，由阴阳相生也。

⑨此言上之爵禄养下，下以股肱宣力。

⑩上下所以能相求者，由开闭而生也。

⑪言既体天地，象阴阳，故其法可以说人也。

⑫天圆地方，上下之义也。理尽开闭，然后生万物，故为万事先，上下之道由此出入，故曰：圆方之门户。

【译文】

开启和闭合的方法，要从阴阳两个方面试探。跟性格阳刚积极的人说话，内容要高远积极；跟性情阴柔消极的人说话，内容要微小切近。用低下的言论来迎合志向卑微的人，用高远的言论来迎合志向远大的人。根据这个办法游说，没有什么地方不能出入，没有什么对象不可说服。可以游说普通人，可以游说士大夫，可以游说诸侯各国，可以游说天下。从小的方面入手，可以小得不能再小；从大的方面着眼，可以大得不能再大。补益或损害，离开或接近，背离或返回，都用阴阳开合之道来控制。“阳”活动前进，“阴”静止隐藏；“阳”活动外出，“阴”隐藏入内。“阳”反复运动，就会转化为“阴”；“阴”发展到极致，就会转化为“阳”。阳刚积极的人，要用道德加以促进感化；阴柔消极的人，则要用可见的行动帮助成势。从阳的方面去追求阴，要用德行去包容对方；从阴的方面去接近阳，要尽力气去办事。阴阳相互追求，相互结合，必须通过开启或闭合的途径。这便是天地间的阴阳之道，也是游说别人的方法。它是办好万事的先决条件，也是方正、圆融等各种手段变化的途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