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句】
古之学者,比物丑类。鼓无当于五声,五声弗得不和;水无当于五色,五色弗得不章;学无当于五官,五官弗得不治;师无当于五服,五服弗得不亲。
【校文】
比物丑类 朱熹云:“‘比物丑类’,此句详文义当属上章,仍有阙文。”按:此为朱熹见解,录之聊备一说。
【注音】
比物 陈澔《礼记集说》:“比音纰。”按:比可读如字(bǐ)。
无当 《经典释文》:“当丁浪反。”陈澔《礼记集说》:“当去声。”按:《释文》《集说》同,音dàng。
【释义】
丑类 归类之意。《尔雅·释草》:“蘩之丑,秋为蒿”,郭璞注:“丑,类也。”《方言》:“丑,同也;东齐曰丑。”“比物丑类”,郑玄注:“以事相况而为之。”《韩非子·难言》有“连类比物”句。
当 郑玄注:“当,犹主也。”吴澄注同。
五声 宫(相当于do)、商(相当于re)、角(相当于mi)、徵(相当于sol)、羽(相当于la)五个音阶,亦称五音。《孟子·离娄上》:“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
五色 青、赤、黄、白、黑。
五官 旧注有不同解释:一说金、木、水、火、土之官(孔颖达),一说天官、地官之属(张载),一说治、礼、政、刑、事五官(吴澄),一说耳、目、口、鼻、形能(陈祥道),一说视、听、言、貌、思(戴溪),一说耳聪、目明、貌恭、言从、思睿(王夫之)。实际上前三说为一类,指人事的五官;后三说为一类,指人身的五官。今从后一说,即:学不属于人身五官,但人不通过学,使管思考的“心”[1]起“天君”[2]的作用,来制驭(治)五官,就不可能成德达材。
五服 一指用五种色彩纺织物裁成服饰,以定政治地位的尊卑。《尚书·益稷》:“以五采彰施于五色,作服,汝明。”另一指斩衰、齐衰、大功、小功、缌麻五种丧服。郑玄:“五服,斩衰至缌麻之亲。”孔颖达:“五服:斩衰、齐衰、大功、小功、缌麻也。”从后一说。吴澄、王夫之等亦均主此说。五服制度是指在宗法社会里,以父子兄弟关系为核心,根据从高祖到玄孙的男性的九代人亲族关系所规定的五种丧服规格与守丧期限的一种血缘凝聚方式。
【译意】
古时候研究学问,总是从各个事物的类比中,概括出某一最根本的起统摄作用的东西来。鼓不在五声之列,但五声没有鼓,就不能使音调和谐;水不在五色之列,但五色没有水润,就彰施不出文采;学问不在五官之列,但五官没有经过学习训练,就得不到正常发展;教师不在五服之列,但五服没有通过师教,就难用以维系宗法社会的亲亲尊尊关系。
【评说】
“五声”“五色”“五官”“五服”依其历史和思想根源说,乃由“五行”推衍而来。
“五行”之说,由来已久。《尚书·洪范》载箕子言:“我闻在昔,鲧陻洪水,汩陈其五行。”那时“五行”还是指物质结构的基本属性,如水“润下作咸”,火“炎上作苦”,木“曲直作酸”,金“从革作辛”,土“稼穑作甘”。到了春秋时期,即延伸到各个领域。如医和以为“天有六气,降生五味,发为五色,征为五声,淫生六疾……分为四时,序为五节,过则为菑”[3],晏子说“先王之济五味,和五声也”[4];子太叔给赵简子引述子产论“礼”,是“则天之明,因地之性,生其六气,用其五行,气为五味,发为五色,章为五声”[5];蔡墨答魏献子问,说“五行之官,是谓五官”,已将其神化,所谓“封为上公,祀为贵神,社稷五祀,是尊是奉”[6]。
子思作五行说。《荀子·非十二子》批评子思“案往旧造说,谓之‘五行’”。郭店楚简中即有《五行》一篇。《学记》的“五声”“五色”“五官”“五服”自是子思“五行”说的推衍,却没有神秘主义的色彩。
这一章,用鼓与五声、水与五色的关系来衬托学与五官、师与五服的关系。即以鼓、水二物衬托学、师二事。学、师是直接与“道”联系着的。
先说“鼓”这个乐器在和声中的作用。(www.daowen.com)
陈祥道说:“夫声中之宫,触于角,验于徵,章于商,宇于羽,其声浊者尊,其声清者卑,非得鼓为之君[7]而唱节之,则五声虽奏,而不和者有矣。”吴澄说:“鼓,革音之乐。凡乐,金、石、丝、竹、匏、土,各具宫、商、角、徵、羽五声,惟革音于五声之内,不偏主于一声。然五声之乐,若无革音则不相协合,是鼓者五声之本也。”
次说“水”这个润物在调色中的作用。
陈祥道说:“夫色青于震,白于兑,赤于离,黑于坎,黄于坤[8];相有以章,相无以晦,非得水而润色之,则五色虽施,而不章者有矣。”吴澄说:“水,谓清水。凡绘画之采,各分青、赤、黄、白、黑五色。惟水于五色之中,不偏主于一色。然五色之采,苟非水渍则不能彰施,是水者五色之本也。”
这就涉及价值观问题。一切事物,不是看它是否载诸经典,耳熟能详,听来能悦耳,视之会爽目,来衡量其价值。而是看它是否能对诸事物众生相起调节、中介、平衡,尤其是主导的作用。哪怕是一时看不见、闻不到、摸不着它。《老子》就揭示了“有”与“无”的辩证关系:
三十辐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9]
这一段话翻译起来是:三十条辐集中在一个毂上,正处在这毂中间空洞的地方,才能使车轮起转动的作用;抟击陶泥作器皿,正处在这器皿中间空虚的地方,才能使器皿起容纳物品的作用;开凿门窗造房屋,正处在这门窗空隙的地方,才能使门窗起进出和通风的作用。所以,“有”所给予人们生活以便利,只有当它同“无”相配合时,才能充分发挥其功能。
我们日常生活中一个简单的道理,像房子四围墙壁为“有”,房间空着的面积为“无”。但如果没有利用这个“无”来摆设家具和生活用品,房子也就失去了它供人们饮食起居的作用。
据此则“鼓”在“五声”(有)之外应为“无”。但“五声”这个“有”不与“鼓”这个“无”相配合,便会失掉了乐章演奏的调和作用。从这个意义说,“鼓”对于“五声”,是居于主导的地位。同样,“水”在“五色”(有)之外应为“无”,但“五色”这个“有”不与“水”这个“无”相配合,便会失掉了绘画章明的调和作用。从这个意义说,“水”对于“五色”,是居于主导的地位。
从“鼓”与“五声”的关系,“水”与“五色”的关系,来审视“学无当于五官,五官弗得不治;师无当于五服,五服弗得不亲”,同样得出结论:“学”高于“五官”,“师”高于“五服”。这正如方悫所说的:“五官之异用,固所以相治也,然非学以明之,则弗得其治而乱矣。五服之异等,固所以相亲也,然非师以教之,则弗得其亲而疏矣。”戴溪也说:“学何有于五官,然视、听、言、貌、思,非学则不得其正;师何与于五服,然五服隆杀,非师则恩义不笃。”为什么“学”与“师”有如此魅力呢?一言以蔽之曰:道。“学”的目的在于卫道,“师”的责任在于传道,“道”通过“学”与“师”而始显。“道”是看不见、闻不到、摸不着的,可它的能量大于一切。这也说明“无”对于“有”起了支配的作用,“有”如果没有依靠“无”,同“无”配合,“有”也不成其为“有”。正如《老子》所说的:“道常无为而无不为,侯王若能守之,万物将自化。”[10]老子的“道”同儒家的“道”有不同的内涵,但道理却无二致。陈祥道在解释本章时,便说:“五声、五色、五官、五服虽不同,而同于‘有之以有利’;鼓也、水也、学也、师也虽不一,而一于‘无之以为用’。”
【注释】
[1]《孟子·告子上》:“心之官则思。”“思”同“学”又是相互制约着的,《论语》:“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2]《荀子·天论》:“心居中虚,以治五官,夫是之谓天君。”
[3]《左传》昭公元年。
[4]《左传》昭公二十年。
[5]《左传》昭公二十五年。
[6]《左传》昭公二十九年。
[7]鼓为之君,即以鼓为主。
[8]按:震为东方的卦,属木,色青;兑为西方的卦,属金,色白;离为南方的卦,属火,色赤;坎为北方的卦,属水,色黑;坤为西南方的卦,属土,色黄。故称。
[9]《老子》第十一章。
[10]《老子》第三十七章。但“无”没有“有”,“无”也不会存在,即不成其为“无”。以“无”衬“有”,以“有”显“无”,“有”“无”相资,从这个意义说,“道”又涵盖“有”“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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