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句】
良冶之子,必学为裘;良弓之子,必学为箕;始驾(马)者反之,车在马前。君子察于此三者,可以有志于学矣。
【校文】
始驾(马)者反之 《经典释文》:“‘始驾者’一本作‘始驾马者’。”臧琳《经义杂记》:“《释文》:‘始驾者一本作始驾马者。’案《正义》:‘始驾者,谓马子始学驾车之时。反之者,驾马之法,大马本驾在车前,今将马子系随车后而行,故云反之。车在马前……以大马牵车于前,而系驹于后,使此驹日日见车之行,其驹惯习而后驾之,不复惊也。’据此知陆、孔本皆作‘始驾者’,无‘马’字。此言小驹始驾车之法,故云‘始驾’者,非言人驾马也。陆氏所见一本有‘马’字,非是,今注疏本误从之。”孙志祖《读书脞录》:“《释文》:‘始驾者一本作始驾马者。’案孔氏云:‘始驾者,谓马子始学驾车之时……大马驾在车前,将马子系在车后而行。’则《正义》本无‘马’字明矣。今注疏本作‘始驾马者’,误。”《校勘记》:“‘始驾者反之’:闽、监、毛本同,石经同,岳本同,嘉靖本同,卫氏《集说》同。《释文》出‘始驾者’云:‘一本作始驾马者。’按《正义》云:‘始驾者,谓马子始学驾车之时。’出‘始驾者’三字成句,其所据经文亦当无‘马’字。”
【注音】
为箕 《经典释文》:“箕音基。”按:今亦音基(jī)。
【释义】
为裘 孔颖达以裘为皮衣,“学为袍裘,补续兽皮,片片相合以至完全也”。黄震、郝懿行、林春溥则以裘为冶铸工人用以鼓风的橐籥。春秋战国时期,由于冶铁手工业的发展,冶铁技术已相当进步。为了增高炉温,不能不加强鼓风设备。“橐籥”一词见于《老子》:“天地之间其犹橐籥乎!”段玉裁《说文解字注》瓦部:“治橐谓排橐……冶者以韦囊鼓火,《老子》之所谓‘橐籥’也。”《管子·揆度》有“炉橐”[1],《墨子·备穴》也有“习橐事”[2]的记载。古时鼓风袋即以皮革为之。段玉裁所谓“韦囊”,韦就是指皮制品。林春溥的《开卷偶得》说:“闻之吾郡黄氏世发云,昔宰广西,谳狱,见堂下呈一皮囊,毛向内,口甚小,而有柄外出,问作何用?对曰:‘此名风裘,用以纳风以扇炉火者。’因悟‘良冶’之‘裘’或指此物。”[3]郝懿行的《郑氏礼记笺》也说:“冶者为火扇,连缀以皮为之,故其子学为裘。今之冶耜者犹然。”先秦文献“橐”字已数见,《学记》用“裘”字而不用“橐”字,大概因为古音裘渠直反,与“箕”字为韵之故。[4]
为箕 注疏以箕为柳箕,“取柳和软,挠之成箕”。以柳干为弓,盖取其易学。所以庄有可也说:“屈柳以为箕,屈木以为弓……而箕之曲易于弓,故必先学之。”清冯登府、王闿运则以箕为矢服,就是箭袋子。矢服是根据“檿弧箕服”一语来的。《国语·郑语》的“檿弧箕服”注:“山桑曰檿;弧,弓也;箕,木名;服,矢房也。”《汉书·五行志》的“檿弧箕服”注:“檿,山桑之有点文者也;木弓曰弧;服,盛箭者,即今之步叉也;箕,草,似荻而细,织之为服也。”又《列女传》的《周幽褒姒》“檿弧箕服”注:“《汉书》作‘萁’,刘向以为萁服,盖以萁草为箭服。”从上面注解看来,箕是植物名,制造箭袋子的材料,非箭袋子本身。但“箕”古文为“”[5],形如盛物的东西,可作箭袋子解。父亲做弓箭,儿子取柳和软做箭袋,既学基本功,又是搞生产,一举两得,说明以上两说可互为补充。
始驾者 “始驾者反之”和“始驾马者反之”,只一字之差,意思完全两样。前者指马始学驾车,后者指人始学驾马。一讲马的“惯习”,一讲人的经验。看下文“车在马前”,是说明马始学驾车,应作“始驾者反之”。清人管礼耕亦云:“此言小驹始驾车之法,故云‘始驾’者,非言人驾马也。《周礼·夏官》:‘廋人掌教駣之政。’郑司农云:‘教駣,始乘习之也。’‘始乘’,即始驾习之,即‘车在马前’之事也。”
【译意】
有经验的冶铁工人给儿子传授冶铁手艺,总是先教他学会用皮革制成鼓风裘;有经验的造弓工人给儿子传授造弓手艺,总是先教他学会用柳条编成箭袋子;训练小马驾车,总是先用大马来带,小马跟在车的后头跑。教师搞清楚了这三条道理,也就懂得教育的途径了。
【评说】
本章的“良冶之子,必学为裘;良弓之子,必学为箕”句,给我们看到了春秋战国时期的自然经济模式。一家一户作为生产单位,反映在手工业方面,它是以父传子的方式,世世代代延续下去。《管子·小匡》的“旦昔[6]从事于此,以教其子弟。少而习焉,其心安焉。不见异物而迁焉。是故其父兄之教不肃而成,其子弟之学不劳而能。夫是故工之子常为工”,就说明了这个问题。当然,这是讲经济,不在此多赘述。但有一点应当指出:《学记》同《周礼·地官司徒》和《考工记》一样,把“为裘”“为箕”作为“学”,即我国早期生产劳动教育经验来认可,将其收入儒家经典的大雅之堂,虽文字简赅,亦难能可贵;与此同时,我们还可以看到,《学记》作者当来自民间或曾下到民间,不像官府的教师,根本看不到农工劳动者的生活真实。虽然“为裘”“为箕”还只是当作《学记》正文的陪衬,来论证这样那样教育原理原则,而非提倡生产劳动教育本身。
那么,“为裘”“为箕”以及“驾马”,根据后人注解,它给我们什么启迪呢?
第一,人的知识不是与生俱来的,必须依靠后天习得,经历世面,增广见闻。如孙希旦说:“……此三者皆非生而能之,由于见闻习熟而驯而致之也。”戴溪也强调“学者贵乎习”。(www.daowen.com)
第二,知识经验靠长期积累。如孔颖达说:“……上三事皆须积习,非一日所成”;“学者数见数习,其学则善。”
第三,着重基本训练,从模拟到实物操作。如李式穀说:“夫补苴之法,未能于金之刚,而先于革之柔者试之。同一,矫揉之制,未能于干之强,非先于柳之弱者效之。”
第四,学习过程要从易到难,由粗入精,循序渐进。如南宋应镛说:“……皆自易而至于难,自粗而至于精。习之有渐,而不可骤进;学之以类,而不可泛求。”张湛注《列子·汤问》引古诗“良弓之子”句,意同。[7]
第五,可以由此及彼,触类旁通。如清赵良说:“冶与裘异工,弓与箕异器,但其理可通”,可以“引申而触长”。李调元也说:“冶与裘,弓与箕,绝不相谋也,而相悟。”
第六,教者示范诚然重要,却贵在学者亲自实践。如刘沅说:“故父母之身范必端,始易教其子弟”;“此言亲之教子,必先自学,不徒恃师教及督责子弟。”
以上诸说,各有一得之见,主要归结两条:(1)注意由浅入深,由易到难,循序渐进;(2)重视练习,持之以恒,求其得心应手。历代注家理解比较一致,看来亦符合《学记》原旨,本章不过将上述“学不躐等”,“或失则多”,以及“不学操缦,不能安弦”等命题作进一步说明而已。再则本章以“学为裘”“学为箕”为例,揭示了学习文化与生产劳动过程有其相似规律,此种思想弥足珍贵,也可以说是早期士的阶层现身说法。他们往往一边劳动,一边读书。《礼记·少仪》:“问士之子长幼,长,则曰能耕矣;幼,则曰能负薪,未能负薪。”《学记》这段文字来自历史生活实践,即使此时脑力劳动同体力劳动存在着对立,所谓“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8],但是体力劳动者一代一代相传的生产劳动技能,也理应作为良好的教育经验来看待,《学记》就说“君子察此三者,可以有志于学”。
【注释】
[1]《管子·揆度》:“吾非埏埴摇橐而立黄金也。”
[2]《墨子·备穴》:“必令明习橐事者勿令离灶。”
[3]林春溥撰:《开卷偶得》卷五。
[4]江永撰:《群经补义》。
[5]箕,甲骨文作,罗振玉说“其形初但作”,见《殷虚文字类编》卷五。《说文解字》:“箕从甘,象形。”
[6]昔,与“夕”通。
[7]《列子》中有此四句,但以两“先”字代两“学”字。见王应麟注引。
[8]《孟子·滕文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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