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句】
故君子之于学也,藏焉,脩焉,息焉,游焉。夫然,故安其学而亲其师,乐其友而信其道,是以虽离师辅而不反也。《兑命》曰“敬孙务时敏,厥脩乃来”,其此之谓乎!
【校文】
藏焉脩焉 《校勘记》:“闽、监本同,石经同,岳本同,卫氏《集说》同。毛本‘脩’作‘修’,嘉靖本同,注疏放此,下‘厥脩’同,‘坏乱而不脩’同。”按:修、脩通用。
乐其友而信其道 《校勘记》:“各本同。毛本‘道’误倒在‘而’字上。”
是以虽离师辅而不反也 《校勘记》:“惠栋校宋本有‘也’字,宋监本同,石经同,岳本同,嘉靖本同,卫氏《集说》同,《考文》[1]引古本足利本同。《石经考文提要》云,宋大字本、宋本九经、南宋巾箱本[2]、余仁仲本并有‘也’字。此本[3]‘也’字脱,闽、监、毛本同。”
丁晏《礼记释注》:“案卫氏《集说》‘反’下有‘也’字。毛本脱。《正义》曰:‘是以虽离师辅不反也者’,则明有‘也’字。”
【注音】
乐其 《经典释文》:“乐音岳,又音洛,又五孝反。”卢文弨《礼记音义考证》:“《释文》‘乐其’,(乐)音岳,又音洛,又五孝反。此音‘乐其友’句也。何以先音岳?陆氏于当音洛者,亦往往音岳。如《易·系辞传》‘所乐而玩’,但音岳,或古人不细分别,无足怪也。但此前有‘不兴其艺,不能乐学’,乐当音五孝反,而陆不音,岂谓当读如字,音岳,而他音皆无当,而阙之与?”按:乐可音lè。
敬孙 孙同逊,音xùn。下“孙”字同。
【释义】
藏、脩 “藏”,郑玄解释为“怀抱之”,是蓄积、掌握的意思;“脩”,南宋胡铨譬喻为“竹之脩”,即长进、增益的意思。“藏”是指掌握已获得的知识而言,“脩”是指增长要获得的知识而言。“藏”是“脩”的基础,“脩”是“藏”的提高。
息、游 郑玄解释“息”为“作劳休止”,解释“游”为“闲暇无事”。既然“退息必有居学”,“息、游”就不能看成同“正业”无关的“闲暇”。“息”不过是两个学习阶段之间的休止符,“游”则含有融会贯通、左右逢源之意。
辅 朋友。原义为帮助,《论语·颜渊》:“以友辅仁。”
敬孙务时敏 敬,认真;孙[4],循序;时敏,及时努力。全句意思是:认真、循序、及时地努力学习。宋戴溪说:“敬孙,则心有所守,无欲速之意;时敏,则进脩及时,无自怠之失。”
厥 其,那个的。“厥脩乃来”,意思是学习会得到成就的。《尚书》原文:“惟学逊志务时敏,厥脩乃来,允怀于兹,道积于厥躬。”汪绂注“厥脩乃来”,说:“言进脩之益,如水之源源而来也。”
【译意】
所以,有教养的人对于学习,务必做到:在掌握了已学的东西之后,进而修习未学的东西;在完成了一个阶段学习之后,进而把学习内容融会贯通,做到得心应手。这样才能巩固学习,亲近教师,交好朋友,恪守信念,将来即使离开了师友,学业和政治上也不会走回头路。《兑命》篇说“对那修习的课业,能够认真、循序、及时地努力以赴,是一定会得到成就的”,就是这个意思吧!
【评说】
“藏”与“脩”,说的是学生学习过程中已知同未知的关系。如陈祥道说:“藏焉以蕴其所已知……脩焉以习其所未知”;周谞说:“藏者言其学之既得者也,脩者言其学之未得者也。”对“藏、脩”的含义,张载溯源于孔子的“温故而知新”[5],陈祥道溯源于子夏的“日知其所亡,月无忘其所能”[6],王夫之溯源于孟子的“博学而详说之,将以反说约也”[7]。“温故”与“知新”,“博”与“约”,“所亡”与“所能”,揭示的也都是已知同未知的辩证关系。
“藏、脩”与“息、游”,说的是学生学习过程中神经活动兴奋与抑制的相互作用,是上一章“时教”与“退息”关系的引申。姜兆锡所谓“藏焉脩焉之,谓正业专习而志不分;息焉游焉之,谓居学养纯而义愈熟”。“居”是求“居之安”[8],“游”则是“游于艺”,如《学记》上一章所说“不兴其艺,不能乐学”。
“藏”“脩”“息”“游”都为了更好地学习。汪绂说:“藏、脩、息、游,无不于学”,戴溪也说:“藏、脩、息、游,四者不同,其为脩业则一也。”学生学习不仅在已知和未知的矛盾统一过程中,也在兴奋和抑制的矛盾统一过程中,调节学习的时间和空间,吸取知识和增长智慧。
“安其学而亲其师,乐其友而信其道。”此“师”与“友”,乃春秋战国时期特定的历史产物,而“亲师”“乐友”,也自是春秋战国这特定的历史条件下的社会关系和道德规范。此前,即西周时的“师”,尤其上层社会贵族阶层中,“师”与“生”(太子、世子之类)之间不管是近亲或远亲,总是用血缘关系和宗法制度将他们联系起来。《尚书·君奭·序》“召公为保,周公为傅”,他们俩既为成王师,又是成王的长辈。但到了春秋战国,随着社会经济——手工业分工和商品交换的发展,人与人之间关系的扩大,阶级的分化,引发了血缘宗法关系的松动和解体。那么,在人际关系上,除了子不能自由择父,臣却可以自由择君[9],生徒更可以自由择师。孔子、墨子、子思、孟子之徒既非姓孔、姓墨、姓孟,其来自社会各个阶层,贫富贵贱各殊。这些生徒们既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志,自由选择其所信仰的老师,彼此间有了共同语言和共同要求,则通过教学相长,自会“安其学而亲其师”。(www.daowen.com)
至于“友”,在我国历史上,他们并非有了学校就已存在。且别说殷商。即如西周学校,尤其在国学中学习的,是什么样的人群呢?且看《周礼·地官司徒》记载:“师氏掌以媺[10]诏王,以三德教国子……掌国中失之事,以教国子弟,凡国之贵游子弟学焉。”“保氏掌谏王恶,而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又《礼记·王制》“将出学,小胥、大胥、小乐正、简不率教者以告于大乐正……”注称:“此所谓简者,谓王太子、王子、群后之太子、卿大夫士之元子、适子。”可见,这些通过血缘关系把他们集结在一起受教的学子们,彼此间与其说是朋友关系,不如说是亲戚关系。那时候就没有什么“友”,《尚书》“友于兄弟”的“友”作友爱解,与孝亲并提。但是到了春秋战国,随着政治经济变化而出现的“天子失官,学在四夷”新形势,一些国家的官学和私学逐渐冲垮了血缘宗法藩篱,招收学生不拘一格。“夫子之门何其杂也”[11]一语,说明了孔门如何“有教无类”(“类”,在我国古代即对血统、血缘关系而言。《左传》“永锡尔类”[12],“非我族类,其心必异”[13],都是讲血统论。而只有教育对象的“无类”,生徒之间才踢开血统论,构成纯正的朋友关系,在“五伦”中作为独立的社会形态,区别于其他四伦——君臣、父子、兄弟、夫妇)。《诗经》说“虽有兄弟,不如友生”[14],交朋友的好处在于相互以“学问”和“道德”切磋琢磨,孔子对此有所体会,才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15]每一个人对朋友可以通过仔细观察、体验而自由选择,善于分清益友与损友[16],通过取善辅仁之后,就会“乐其友而信其道”。
“安其学”“信其道”,表明学者在自觉主动学习的基础上,于学问能运用自如,于道德能信守不渝,到此时,即便离开了师、友,亦将强立而不反,如孟子所说的“自得”:“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自得之,则居之安;居之安,则资之深;资之深,则取之左右逢其原,故君子欲其自得之也。”[17]亦如荀子所说的“长迁”:“长迁而不反其初,则化矣。”[18]
【注释】
[1]《考文》,指日本山井、物观等辑《七经〈孟子)考文并补遗》所载宋版《礼记正义》。
[2]巾箱本,本子很小,可放在手巾箱中,如今之袖珍本。
[3]此本,指武英殿聚珍版《礼记注疏》。
[4]孙,清严章福注:“逊,《书·舜典》:‘五品不逊’,《传》:‘逊,顺也’;太甲有言,‘逊于汝心’,《传》:‘顺也。’《说命》:‘惟学逊志务时敏’,《传》:‘学以顺志,务是敏疾。’《说文》作‘’,云‘顺也’。”
[5]《论语·为政》。
[6]《论语·子张》。
[7]《孟子·离娄下》。
[8]《孟子·离娄下》:“……居之安,则资之深;资之深,则取之左右逢其原,故君子欲其自得之也。”
[9]《史记·魏世家》记载战国时期的“士”,“行不合,言不用,则去之楚越,若脱屣焉”,说明“士无定主”。
[10]媺,古美字,善道之谓。
[11]《荀子·法行》记南郭惠子语。
[12]《左传》隐公元年。
[13]《左传》成公四年。
[14]《诗·小雅·棠棣》。
[15]《论语·学而》。
[16]《论语·季氏》:“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损矣。”
[17]《孟子·离娄下》。“资之深”的“资”,依杨伯峻《孟子译注》谓《说文》云:“资,货也。”段玉裁注云:“资者积也。旱则资舟,水则资车,夏则资皮,冬则资絺绤,皆居积之谓。”参见杨伯峻译注:《孟子译注》,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190页。
[18]《荀子·不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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