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教育 《学记》:战国时期的著作

《学记》:战国时期的著作

时间:2023-10-3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学记》撰于战国时期。不同意《学记》成于战国时期的,概括起来有下列几个方面。其五,认为《学记》乃汉董仲舒所作。反观《学记》,其中有两段话反映战国时期的“礼”——政治制度和生活方式,这在秦汉时期都是不可想象的。

《学记》:战国时期的著作

《学记》撰于战国时期。《学记》成书年代涉及历史问题,又是学术问题,对于《学记》的来历、某些命题或词汇的理解,远不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而是你有你的看法,我有我的看法。不同意《学记》成于战国时期的,概括起来有下列几个方面。

其一,认为《礼记》依许多学者判断,乃“杂出于汉儒”,内容主要反映“秦汉之礼”,即秦汉时期自成体系的理论和典章制度,《学记》也不例外

其二,认为战国时期,儒家思想只是一家之言,在意识形态领域不占统治地位,远不及兵家和纵横家言。教育问题也未受重视,《学记》的“大学之教”“大学之法”,只能是反映汉代独尊儒术和太学建立之后,对学校教育与教学的要求。

其三,认为《学记》与《中庸》为同时代作品,或作于《中庸》之后,而《中庸》是秦统一后儒家之作。

其四,认为《学记》是继《礼记·王制》篇而作,《王制》成于汉代,非成于先秦。

其五,认为《学记》乃汉董仲舒所作。董仲舒以一代儒宗,对汉时教育设施,提出许多富有创造性的建议。

这些论点表面看来不无道理,但需要作全面而深入的分析研究。

第一,《学记》所记叙的教育和国家典章制度,一部分是西周时期建立起来的,另一部分则是伴以传说的夏殷时期沿袭下来的,所谓“周礼”与“夏殷礼”。“夏殷礼”经过周朝统治者的过滤,形成了相传的“周礼”。《论语·为政》记孔子说:“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当然,到了春秋战国时期,还有通过当时政治经济文化教育的具体实践而建立起来的崭新的东西。秦汉及其以后,许多人也往往把这些春秋战国之“礼”并称为“周礼”。春秋战国毕竟处在东周之际。《礼记》从其总体来说是记叙“周礼”,不是记叙“秦汉之礼”[1]。清皮锡瑞的《经学通论》就说:“三《礼》皆周人之书,所记皆周时之礼。”其所以造成参差牴牾,乃由于“历代久远,渐次变易,传闻各异,记载不同,非必上兼夏殷,而下杂秦汉”[2]。反观《学记》,其中有两段话反映战国时期的“礼”——政治制度和生活方式,这在秦汉时期都是不可想象的。

一是“当其为尸,则弗臣也;当其为师,则弗臣也”。

所谓“尸”,就是西周时期借用活着的人当作“尸”,让参加祭祀者对其顶礼膜拜的一种隆重礼仪。但到战国时期,随着经济文化的发展,人们对那些鬼神可以降附人身的宗教观念,已逐渐淡薄,而改用壁画的神像取代。《学记》这里也只是把它作为历史或理论上“为师弗臣”的陪衬来揭示“君”与“师”的对等关系,从而对君臣间的尊卑关系作些修正。这也是“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反动。《战国策·颜斶说齐王》:“齐宣王见颜斶,曰:‘斶前。’斶亦曰:‘王前。’”宣王表示不愉快,问颜斶:“王贵乎?士贵乎?”颜斶坦然回答:“士贵耳,王者不贵!”并讲出一番道理来。宣王终于认输,说:“寡人自取病耳,愿请受为弟子。”只是这种局面存在时间并不长。秦始皇建立了“九五之尊”的权威。《史记·秦始皇本纪》载李斯等议:“古有天皇,有地皇,有泰皇,泰皇最贵。”嬴政表示去“泰”,着“皇”,采上古“帝”位号,号曰“皇帝”;对于“子议父,臣议君”,他表示“甚无谓,朕弗取焉”。汉兴,叔孙通刘邦定汉朝仪,董仲舒更把尊君抑臣理论化,说“受命之君”,乃“天意之所予”[3],皇帝具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此时如果想保住脑袋,谁也不敢,也无从动帝王一根毛发。无端提出“弗臣”“士贵”,岂非自讨麻烦?现实生活已不容许这样做。

二是“始驾(马)者反之,车在马前”。

先秦养马,主要用以驾车。河南安阳、三门峡等殷周墓地遗址发现驾四匹马的战车遗迹车马同坑,《论语·颜渊》:“驷不及舌”,清刘宝楠《论语正义》:“驷,一乘也。”“乘”便是对战车而言。《孟子·梁惠王上》说的“万乘之国”“百乘之家”,每乘(辆)战车都用马驾。章太炎说:“《诗》《书》有驾无骑。”[4]明陈继儒《群碎录》还说:“古人不骑马,故经典不见。至赵武灵王谋胡服骑射,以教百姓;李牧杀牛飨士,习骑射,始见于此。……予按古者服牛乘马,马驾车,不单骑也。”战国后期,除赵国有单骑,马用以驾车仍是普遍现象。后此关于骑马的记载,则见于秦末汉初。如《史记·项羽本纪》记项羽赠马乌江亭长,说:“吾骑此马五岁,所当无敌,尝一日行千里,不忍杀之,以赐公。”此时还有骑兵,“汉军乃觉之,令骑将灌婴以五千骑追之”,项羽“乃令骑皆下马步行,持短兵接战”。又《艺文类聚》记:“孝文皇帝时,有献千里马者,诏曰:鸾旗在前,属车在后,日行五十里,朕乘(按此“乘”字义当同骑。连皇帝都喜欢骑马,不喜欢坐车)千里马,独先安之。”同书记武帝时,“董仲舒勤学,三年不窥园,乘马不知牝牡”[5]。于此可知秦汉之际,驯马主要为便于骑,非便于驾。则“始驾(马)者反之,车在马前”,只能是战国时期的特定语言。

第二,战国时期战争频仍,你打来我打去。政治和军事上,各国忙于制胜或抗衡对方,外交上忙于合纵或连横。教育嘛,除了一些国家君主还有一股傻劲去抓一抓,如刘向《别录》所说“齐有稷门,齐之城西门也。外有学堂,即齐宣王所立学宫也”。而总的说来,许多君主对于教育并不那么感兴趣,他们的确也没有时间去兼顾教育。倒是儒家者流,努力于继承孔子以来办学和教育思想衣钵,本着自身的教育信念和经验,强调教育的重要性,提出系列具体措施,如学校制度、教学内容和方法,《学记》便是他们的代表作。他们这样做,也为了通过自己熟悉的亚务作理论升华,扩大影响,赢得社会政治地位。战国时期,封建地主政权刚刚建立,为其服务的上层建筑尚未完善,尤其意识形态方面,来不及剪裁一套完全适合自己身材的服装,有必要向前代吸取哪怕未经改造的东西。例如“不卜禘不视学”的“禘”,到了战国,它该退出历史舞台了,《学记》作者却又把它捡起来用。这也由于奴隶制社会文化和封建制社会文化之间,有其矛盾性的一面,又有其同一性的一面,即封建地主与奴隶主共同感兴趣的东西,例如君统与宗统。这便是为什么周礼到了汉代及其以后仍有市场,三《礼》的许多内容规定仍用得着,有人且为其增益与注解,乃至将其成书或篇章写作年代推后,似乎只有汉代以官方拍板形式定儒学于一尊,才为包括《礼记》在内的儒家经典创造出世的条件,和建立一套儒家教育理论来指导教育实践奠立基础。对这看法,当然不是毫无道理,但仍须作进一步分析研究。尤其汉初,是不是已到了儒学的“文艺复兴”时代呢?看来未必。谁都知道汉高祖溺儒冠,把儒生的帽子当夜壶撒尿。他憎恶穿儒服的人。陆贾在他面前称赞《诗》《书》挨了骂:“乃公居马上而得之,安得《诗》《书》!”儒生们更慑于“挟书之法,是古之罪”,对研习儒家经典心有余悸。[6]景帝时仍有“不任儒者”之说,以致“诸博士具官待问未有进者”。[7]这种局面,到武帝登基时仍未见改变。《汉书·礼乐志》:“武帝即位,进用英隽,议立明堂,制礼服以兴太平。会窦太后好黄老言,不说(悦)儒术,其事又废。”后来思想政治路线上开始独尊儒术,但对于“儒术”的不同流派亦有所选择。就是说,这个“独”是有原则的,不是凡“儒”都“尊”,像孟子,他那“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的言论,是不会受汉代封建专制政权的赏识的。赵岐的《孟子题辞》说:“孟子既没之后,大道遂绌,逮至亡秦,焚灭经术,坑戮儒生,孟子徒党尽矣。”韩愈的《原道》也说:“(孟)轲之死不得其传焉。”这位“亚圣”的思想一直到宋代理学问世,才开始出了风头。至于文化教育,秦时不用说了,汉初是否重视教育,《学记》是否总结此时期的教育教学经验,并反过来成为此时期教育设施的指导思想?回答也是否定的。《汉书·儒林传》说,汉初“尚有干戈,平定四海,亦未遑庠序之事”。后来建立的太学,在文字上诚然可以等同大学。如《学记》说“此大学之道也”,《经典释文》说“大音泰,后‘大学’皆同”。明阮峻《礼记涤除》说:“小戴《学记》云:‘大学之法’‘大学之礼’‘大学之教’……并指学宫言之,音当从太。”但肯定了“大”字同“太”,并不意味着《学记》的“大学之教”“大学之法”就是总结汉代太学的教育、教学经验。一所刚建立起来的高等学校,博士们还纠缠于师法家法、今文古文,有多少教育、教学成熟经验可升华为理论呢?以此来审视《学记》写作年代,岂非不言而自明?

第三,《中庸》是否秦统一后,即汉时的作品,并与《学记》同时或先后问世呢?对此问题,得有如下三个认定。其一是,《中庸》为战国时期作品。《中庸》的“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说得比较简练。后来郭店楚简的《性自命出》也说“性自命出,命自天降”和“四海之内,其性一也。其用心各异,教使然也。……道者,群物之道,凡道,心术为主。……教所以生德于中者也”,以及“长性者,道也”。此亦为《中庸》成于战国时期之证。因为湖北荆门郭店出土的竹简,其年代推定为战国中期偏晚,约当公元前四世纪中叶至前三世纪初。其二是,《中庸》为子思所作。子思为孔子之孙,名伋,其生卒年依《先秦诸子系年》说是公元前483年至前402年,约在战国初期。有人估计他“大约和墨子同时而早于宋钘”[8]。有说他师事曾参,有说他出于子游氏之儒[9],也有说他与颜氏之儒有渊源关系。总的说是战国时人。《中庸》为他所作是有根据的。首先是《史记·孔子世家》说子思“尝困于宋,而作《中庸》”。其后《隋书·音乐志上》则说梁散骑常侍、尚书仆射沈约奏答:“《中庸》《表记》《坊记》《缁衣》,皆取《子思子》。”《汉书·艺文志》载儒家者流有“子思二十三篇”。《隋书·经籍志》载有《子思子》七卷,注云:“鲁穆公师孔伋撰”。看来《子思子》书隋时尚存。又《文选·四子讲德论》李善注:“《子思子》曰:‘民以君为心,君以民为体。心正则体修,心肃则身敬也。’”湖北荆门出土战国时期楚简本《缁衣》亦有同样记载。《孔丛子》说子思“撰《中庸》之书四十九篇”。北宋二程说“《中庸》之书,是孔子传授,成于子思”[10]。后来朱熹说得更具体[11]。孟轲是子思的再传弟子,如《史记·孟子荀卿列传》说“受业子思之门人”。他之师承子思哲学亦可从《中庸》看出来。如《中庸》说:“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孟子也说:“诚者,天之道也;思诚者,人之道也。”[12]孟子说的“至诚而不动者,未之有也。不诚,未有能动者也”,也是《中庸》“故至诚无息。不息则久,久则征,征则悠远,悠远则博厚,博厚则高明”和“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的引申。“无息”就是对“动”而言,“尽其性”就是对“化”而言,亦《中庸》所说的“动则变,变则化,唯天下至诚为能化”。《荀子·非十二子》有一段话:“略法先王而不知其统,犹然而材剧志大,闻见杂博。案往旧造说,谓之五行,甚僻违而无类,幽隐而无说,闭约而无解。案饰其辞而祗敬之曰:此真先君子之言也。子思唱之,孟轲和之,世俗之沟犹瞀儒嚾嚾然不知其所非也,遂受而传之,以为仲尼、子游为兹厚于后世。是则子思、孟轲之罪也。”荀子这样批判子思、孟子,不无偏激,但说孟子承袭子思的思想,则是事实。承袭什么呢?主要是中庸之道。那么,我们承认子思创中庸学说,也承认孟子继承和发展子思的中庸学说,却又把《中庸》之作拉到孟荀之后而为汉时产物,又说不出其作者为谁,看来难以说服人。其三是,可以认为《中庸》非子思手笔,因为有可能由其弟子笔记。但弟子所记必定在孟子之前,孟子才有文必录,有些章句竟一字不改。这亦说明《中庸》成于战国时期,而不是秦统一后的儒家之作。一定的思想言论,总是反映一定的历史时代要求。正如孟子答梁襄王问“天下恶乎定”,说“定于一”,这只能是针对战国时期的政治格局一样,秦灭了六国,政权上已“定于一”;汉武帝独尊儒术,意识形态方面也“定于一”,此时如果还讲“恶乎定”,呼吁“定于一”,就没有什么意义了。《中庸》中有许多话只能说明它在战国时讲,而不是在秦汉时讲。例如说“道之不行”“道之不明”“道其不行矣夫”,以及借孔子之言,说“吾学周礼,今用之,吾从周”,那简直是影射不满秦汉的政治现实,妄想变天。又如说“中立而不倚”,依宋儒解释,为“不偏不倚”,这在战国七雄争衡胜负未分时期,政治上表态不向任何一方靠拢,还说得过去,但到了秦汉,国家统一了,意识形态方面罢黜百家而独尊儒术了,政治上只能表示一边倒,不容许采取中立,也是明摆着的。认为《中庸》成于秦汉时期的学者,主要理由之一是《中庸》的“今天下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但正如郭沫若先生所说的,“‘书同文,行同伦’,在春秋战国时已有其实际,金文文字与思想之一致便是证明,不必待秦汉之统一”[13]。例如篆书与隶书,一般说,篆书是春秋战国时通行于六国的文字,隶书是由篆书简化而通行于秦汉时期的文字。战国时期虽然有这个家那个家,思想和文字都还没有完全统一,汉许慎《说文解字叙》就说七国“文字异形”。但由于此时期商品交换的发展,合纵连横的频繁,加上百家争鸣,如果没有对方听得懂的语言、看得懂和便于书写的文字,彼此间就无法加强接触与交流。依近人研究,江陵凤凰山秦墓出土秦昭王时的一些玉印字体已近于隶书,战国后期秦“高奴禾石铜板”的铭文已是隶书字体,湖北云梦睡虎地出土帛书《为吏之道》也与隶书相似。[14]“车同轨”同郡县制建立也有关系。郡县制从春秋时期就开始。《左传》僖公三十三年晋襄公以先茅之县赏胥臣,宣公十二年楚灭九国以为县,昭公二十八年晋分祁氏之田以为七县,哀公二年赵简子宣布克敌者上大夫受县,下大夫受郡;商鞅变法,也集小都乡邑以为县,这些都需要以“车同轨”来改变交通状况,发展商业,也便于传达政令。交错在魏、赵、齐等国之间叫作“午道”的交通大道,以及《战国策·秦策》记载秦国的“栈道千里,通于蜀汉”,自不是走一段路就得换个车型。战国时期各国间的相互征伐与兼并,也为“车同轨”创造了前提条件。

第四,解决《王制》《学记》孰先孰后问题,目的也许是为了《王制》讲过“建学之法”。其实,《礼记》中如《内则》《文王世子》都讲建学之法,原不必据此来论证《学记》的成文年代。认为《学记》是后《王制》而出,定为汉时作品的,大概是根据清陆奎勋的看法。杭世骏《续礼记集说》引陆氏说:“《王制》略言建学之法,孝文孝景俱未举行。武帝举贤良方正,董广川[15]乃以设庠序、兴太学、置严师为急务,惜乎未见任用,故其说亦不详,此篇殆继《王制》而作者欤。”[16]《礼记正义·王制》及《经典释文·叙录》引卢植言汉文帝令博士作《王制》。卢植之说,盖出《史记·封禅书》。《封禅书》是这样记载的:“夏四月,文帝亲拜霸、渭之会……于是贵平上大夫,赐累千金,而使博士诸生刺六经中作《王制》,谋议巡狩封禅事。”结合上文,似可以论定《学记》作于《王制》之后,而《王制》又论定为汉文帝时的作品了。但历史上有两《王制》,《封禅书》中的《王制》,未必是今《礼记》中的《王制》,二者不是一码事。司马贞《史记索隐》引刘向《别录》云:“文帝所造书有《本制》《兵制》《服制》篇”,参检今《礼记·王制》并不相合。清孙志祖据《别录》云:“文帝所造书有《本制》《兵制》《服制》篇,然则文帝之《王制》,非《礼记》之《王制》也。卢植以其名偶同而误牵合之尔。”[17]臧庸云:“《礼记·王制》只有班爵、祭祀、养老之文,并无言《服制》《兵制》者,则此非汉文帝时书审矣。”[18]清孙星衍也说:“汉文帝时别有《王制》,今《礼记·王制》并无《本制》《兵制》《服制》诸篇,何得谓之汉文帝时作。”[19]郑玄《目录》说:“名《王制》者,以其记先王班爵、授禄、祭祀、养老之法度。此于《别录》属制度,《王制》之作,盖在秦汉之际。”但在他的《驳五经异义》中又说:“《王制》是孔子之后大贤所记先王之事。”这“孔子之后大贤”当指孔子弟子和再传弟子,乃至孟子,不会“后”到秦汉,即安知此篇不在战国时期出世?《孟子》的《北宫录章》即与《王制》论爵禄事相同。《礼记正义》以《王制》为汉时作品的论据之一,是《王制》篇中有“有正听之”句,郑玄注汉有“正平”[20],承秦置之;又《王制》记“古者以周尺八尺为步”,亦当为周亡后的痕迹。对此,今人蒋伯潜的《十三经概论》即指出:“《尚书·冏命序》已有‘周太仆正’,《周礼》已有‘宫正’,《左传》有‘遂正’‘乡正’‘校正’‘工正’,又云‘师不陵正’,注云‘正,军将命卿’。安知古之刑官必无正乎?至于‘周尺’,或为周秦间人语,因战国时度量衡制已不统一也。”蒋伯潜末了说:“窃疑《王制》与《周礼》同为周秦间才士所作,改制之主张不同,故所改定之制亦殊异。”[21]《王制》不是衡量《学记》的唯一尺度,自不必斤斤计较于其写作时间之先后。把《王制》作为衡量《学记》内容的理论依据,不如把《中庸》作为衡量《学记》内容的理论依据。

第五,持董仲舒作《学记》之说的,大概以为董仲舒是汉代经学大师,以儒学为正统的首倡者,又是汉代数一数二的教育家,他的一些教育主张与《学记》内容相吻合。如提出“变民风,化民俗”和“常玉不琢,不成文章,君子不学,不成其德”[22];又说“其言寡而足,约而喻,简而达,省而具,少而不可益,多而不可损……”[23],但这是否可作为他撰《学记》的证据呢?如果是,他那性三品说、三纲五常的政治伦理道德教育,以及弟子递次相传的教学方法,又为什么没有在《学记》中得到反映?实际上,在他之前的汉文帝时博士韩婴,在其所著《韩诗外传》中,我们发现有比董仲舒更多与《学记》基本相同的语句。例如: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成行。

剑虽利,不厉不断;材虽美,不学不高。虽有旨酒嘉肴,不尝不知其旨;虽有善道,不学不达其功。故学然后知不足,教然后知不究。不足,故自愧而勉;不究,故尽师而熟。由此观之,则教学相长也。

凡学之道,严师为难。师严然后道尊,道尊然后民知敬学。故大学之礼,虽诏于天子无北面,尊师尚道也。故不言而信,不怒而威,师之谓也。《诗》:“日就月将”,学有缉熙于光明。

再上溯《吕氏春秋》。它是战国时期秦庄襄王的相国吕不韦门客的集体创作,内容虽“兼儒墨,合名法”,但儒家色彩浓厚。教育思想方面,与《学记》文字不尽相同,含义却有一致之处。如《不二》篇说“无术之智,不教之能,而恃强速贯习[24],不足以成也”,与《学记》“人不学,不知道”意同;《诬徒》篇“达师之教也,使弟子安焉,乐焉,休焉,游焉,肃焉,严焉”,与《学记》“故君子之于学也,藏焉,脩焉,息焉,游焉”意同。至于《诬徒》与《用众》篇的“善教者”“善学者”“人之情,不能乐其所安”等等,与《学记》亦有共通之处。

有人说董仲舒作《学记》是朱熹定的调子。我们查考朱熹有关著作,他却是这样说的:“许顺之说人谓《礼记》是汉儒说,恐不然。汉儒最纯者莫如董仲舒,仲舒之文最纯者莫如《三策》,何尝有《礼记》中说话来。”朱熹并举《乐记》为例,说:“如《乐记》所谓‘天高地下,万物散殊,而礼制行矣;流而不息,合同而化,而乐兴焉’。仲舒如何说得这里?想必是古来流传得此个文字如此。”[25]从这段话,我们亦可知《学记》是否董仲舒的手笔了。

也有人以为,战国时期兵荒马乱,人们治生犹恐不得,奚暇坐下来写那内容有头有尾、有骨有肉的《学记》来?

战国时期的“乱”,从某种角度说,只能意味着此时“上无天子,下无方伯”,为人们思想解放创造了历史前提,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儒、墨、道、法、阴阳、农、兵、杂并起,形成所谓“百家争鸣”局面,已为人所熟知。即如科学技术:惠施以浑天说(认为大地是球形的)的先驱者称名于世;齐国人甘德著《天文星占》;魏国人石申著《天文》,其一部分还保存在1973年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的帛书《五星占》中;地理学著作《山海经》和《禹贡》勾画了黄河、长江流域山川形势;以《黄帝内经》为代表的医书反映此时期医学发展水平;记载于《汉书·艺文志》的《神农》《野老》虽已失传,但从《管子》的《地员》和《荀子》的《富国》,可以大体看出此时期农学方面的研究成就;《考工记》《墨子》中的一些篇章,以及公输般的技巧,也反映出此时手工业的发展情况。至于文学艺术,像屈原的《离骚》、曾侯乙墓出土的编钟,还有长沙楚墓出土的帛画……这许许多多事例,可以帮助我们理解,一部《礼记》,甚至短短一篇《学记》作于战国时期,算不得历史罕见。尽管《学记》主要不是总结战国时期学校教育经验,但它吸取西周以来官学体制和春秋时期私学教学方法方式的精髓,对教育功能给予足够的肯定是可以想象的。

至于《礼记》的个别篇章、《学记》的部分内容为汉时人补充或修改,这不仅有其可能性,也有其实在性。我们不排除符合历史事实的不同看法。如有人认为《王制》为汉文帝时博士们所作,也因为《王制》中有“田里不粥”句,反映土地不得自由买卖为汉时人所重视,以防止“兼并”。同样,认为《礼运》为汉时人作品,也因为其中有“以立田里”句,多少反映此时土地过分集中,导致“富者田连阡陌”。虽然光就这些问题而确证《王制》《礼运》为汉时作品,还有值得商榷的地方。

【注释】

[1]朱熹就说《礼记》的《儒行》《乐记》“乃战国贤士为之”。参见《朱子语类》卷八十七,《礼四·小戴礼·总论》。(www.daowen.com)

[2]皮锡瑞著:《经学通论》三,《三礼·论三礼皆周时之礼不必聚讼当观其通》。

[3]《春秋繁露·深察名号》。

[4]《章氏丛书》文史一,《阴声歌部甲》。

[5]《艺文类聚》卷九十三,《兽部上》。

[6]刘歆说此时天下唯有《易》卜,未有他书。

[7]《汉书·儒林传》。

[8]田昌五著:《古代社会断代新论》,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302页。

[9]郭沫若主编:《中国史稿》第一册,人民出版社1977年版,第64页。

[10]《二程集·河南程氏遗书》卷十五。

[11]朱熹《中庸章句》引言:“子程子曰:不偏之谓中,不易之谓庸。……此篇乃孔门传授心法,子思恐其久而差也,故笔之于书,以授孟子。”朱熹以程氏有所据而云然,在其注解《中庸》中,亦肯定其为子思之作。如说某章乃“子思述所传之意以立言”,某章乃“子思之言,盖以申明首章道不可离”,某章乃“子思承上章夫子天道人道之意”,某章乃“子思因前章极致之言反求其本”……

[12]《孟子·离娄上》。

[13]郭沫若著;《十批判书》,科学出版社1962年版,第139页。

[14]参见杨宽著:《战国史》,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487页。

[15]董仲舒为河北广川人,故称。

[16]杭世骏撰:《续礼记集说》卷六十七。

[17]孙志祖撰:《读书脞录·王制》。

[18]臧庸撰:《拜经日记·王制》。

[19]孙星衍撰:《平津馆文稿》卷上《〈王制〉〈月令〉非秦汉人所撰辨》。

[20]“正平”,官名。“正”与“长”义同。

[21]蒋伯潜著:《十三经概论》,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第339页。

[22]《汉书·董仲舒传》,《对策一》。

[23]董仲舒撰:《春秋繁露·必仁且智》。

[24]“贯习”,即惯习。惯,古字作贯。

[25]《朱子语类》卷八十七,《礼四·小戴礼·总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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