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之,迥异于“私人宗教”,儒教的祭孔主要为“昭一代文明之治”[64]的集体诉求(collective appeals),而非邀个人的福祉。诚如传统对三教的分疏:儒教旨在“治世”,而佛教、道教却在个人的“修心”与“养生”上面。[65]
同时,孔庙祭典只允许官员与儒生参加。即使下迄清代末叶,孔庙照旧是“非寻常祠宇可比,可以任人入内游观”[66]。
就社会成员而言,士农工商,唯有士的阶级允予参与,而具有强烈的排他性与垄断性。是故,与一般百姓的关系,自然就相当隔阂。清初的礼学名家秦蕙田(1702—1764)一语点出百姓对孔子“尊而不亲”[67]的情结,不啻道破此中的底蕴。清末的严复(1854—1921)复见证庶民百姓“无有祈祷孔子者”[68],他说:
今支那之妇女孺子,则天堂、地狱、菩萨、阎王之说,无不知之,而问以颜渊、子路、子游、子张为何如人,则不知矣。[69]
他又观察道:“中国之穷乡僻壤,苟有人迹,则必有佛寺尼庵,岁时伏腊,匍匐呼吁,则必在是,而无有祈祷孔子者。”[70]连当时保教甚力的康有为亦不得不坦承:“吾教自有司朔望行香,而士庶遍礼百神,乃无拜孔子者。”[71]这无疑是着眼信仰者的行为而发。
冯友兰(1895—1990)在他的回忆录《三松堂自序》,刊载了这么一段孔庙的趣谈:
有个笑话说,关帝庙、财神庙的香火很旺盛,有很多人去烧香。孔子的庙前很冷落,很少人去烧香。孔子有点牢骚。有个聪明人问孔子:你有关公的大刀吗?孔子说:没有。又问:你有财神爷的钱吗?孔子说:也没有。那个人就说:你既然没有关公的大刀,又没有财神爷的钱,那当然没有人理你,你何必发牢骚呢!
冯氏在登录了这个笑话之后,复加了如是的按语:“这虽然是个笑话,但说的也是社会上的实际情况。”[72](www.daowen.com)
然而“儒门淡薄,收拾不住”,并不止于此。在传统民间社会,与孔庙同属文庙系统的“梓潼庙”、“文昌庙”反而香火鼎盛,甚至达到“梓潼,则靡士而勿祀”[73]的光景,而相形之下孔庙则见冷落,此一奇特的现象殊堪留意。譬如:在帝制时代,孔夫子所传的儒教经典原为科考最终的依据,然而考生却是向文昌、魁星祈求功名,而非向孔子本人,其亲疏于此尽见。这种情况,即使在今日的台湾依旧如此,台北的文昌宫每逢考试季节,七千盏光明灯不歇时销售一空;反观去孔庙祈求加持考运的考生,却寥寥无几。
其实,在太平天国起义前夕,传播福音的梁发(1789—1855)就指出:
(儒教)所以把文昌、魁星二像,立之为神而敬之,欲求其保庇睿智广开、快进才能、考试联捷高中之意。然中国之人,大率为儒教读书者,亦必立此二像奉拜之,各人亦都求其保佑中举、中进士、点翰林出身做官治民矣。[74]梁启超在清末亦供出当时的学塾“吾粤则文昌、魁星,专席夺食,而祀孔子者殆绝矣!”[75]梁氏又感叹道:
入学之始,(文昌、魁星)奉为神明,而反于垂世立教大成至圣之孔子,薪火绝续,俎豆萧条,生卒月日,几无知者。[76]
按,孔圣诞辰向来官民殊少措意,原是历史的事实。迟迄雍正五年(1727),孔子诞辰甫由异族统治者——清世宗定为斋日。[77]但其继承者乾隆旋另持异议,认为“诞辰之说,出于二氏,经传不载。……士不通经,所宜摈斥”[78]。其实,孔诞非但无法与释、老二氏相比,竟连与民俗神祇若观音、关帝、鲁班、罗祖均无法比拟。[79]而文昌、魁星,民间一向认为是司命、司禄之神,与百姓有切身的关系,相较之下,孔子神格则显得模糊而遥远。
又,孔庙拒庶民于“万仞宫墙”之外,而文昌宫、梓潼庙则是大门敞开,欢迎四方信众。[80]二者重要的差别可能存于:孔庙作为官方祀典,基本上是国家的宗教,而非个人的宗教(personal religion),而文昌、梓潼却是地道的民俗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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