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检视孔庙发展史,“政治”这股势力正是主导其兴衰的决定因素。即使以“新文化运动”著称的“五四”,其掺杂的政治考虑亦显而易见。“五四”针对袁氏复辟及效从者(若张勋等)滥用儒家文化象征(例如祭孔),进而导致反对一切有关孔庙的文化,这种连锁反应是可以理解的。而“政治”这个因素,适与孔庙之起伏相始相终,这无异提供了孟子所谓“赵孟之所贵,赵孟能贱之”[7]的最佳历史见证。
传统上,孔庙本来即列为国家祀典的官庙系列。孔庙从汉初由家庙、祠堂转为官庙开始,统治者的政治力量即不断介入其中。在历史宗教之中,孔庙作为儒家官方的祭祝系统,有两点特别引人注意:一是维持“万世一系”的奉祀者长达两千多年,历代爵称不一,但名目上就是孔子的嫡裔子孙。二是孔庙遍布各州县,其释奠主祭者按例由地方长官出任;除阙里孔庙之外,京师孔庙更具有独特的政治宣示作用。[8]
由于原初的孔庙(阙里)拥有家庙兼官庙的双重性质,是故,奉祀者必得与孔子具有血缘关系。根据史书的记载,汉末,奉祀孔裔已国绝失传;[9]然而后来的人君,为了维持此一传统,不得不透过“访求”或“议立”的方式,刻意塑造“万世一系”的圣裔,以维持祭孔的正当性。[10]
迄东汉之末,孔庙祭祀仅局限于孔子故乡——阙里一隅。但意外地,中国北方(包括曲阜)沦入胡人之手,为了祀孔,南方王朝只得在京师另起炉灶,从此开启孔庙向外地拓殖的契机。[11]经过南、北政权竞立孔庙,循至大唐帝国统一全国之后的贞观四年(630),太宗下诏州、县学皆作孔子庙。[12]这是官方由上至下推行孔庙祭祀制度最彻底的举动。明代时,有人曾统计过,中国境内孔庙竟达一千五百六十余处,[13]这尚不包括域外之地,例如朝鲜、越南等。挟帝国的力量,孔庙分布既深且广;此一优势致使孔庙的普遍性凌驾民俗庙宇之上。[14]
统治者极力推行孔庙祭祀制度,当然因为孔子之教有益于安邦定国之计。这一点,清朝的雍正皇帝(1678—1735)有极切要的体认,他说:
若无孔子之教,则人将忽于天秩天叙之经,昧于民彝物则之理;势必以小加大、以少陵长、以贱妨贵,尊卑倒置上下无等,干名犯分越礼悖义,所谓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得而食诸?其为世道人心之害,尚可胜言哉?[15]
为了巩固有效的统治,“礼达而分定”的社会是必得加以肯定的。这适为儒教所能提供统治者的最大用处。是故,雍正毫不讳言:孔子之教,在君上尤受其益。[16](www.daowen.com)
而从现实政治的观点出发,一部孔庙发展史恰是统治者与儒生相互为用的写照。元代曹元用(1268?—1330?)在《遣官祭阙里庙碑》将二者依存的关系,叙述得十分扼要,他说:
孔子之教,非帝王之政不能及远;帝王之政,非孔子之教不能善俗。教不能及远,无损于道;政不能善俗,必危其国。[17]
“教不能及远,无损于道”想必是儒臣自贵之辞。曹氏之语最关键在点出“政不能善俗,必危其国”,从而肯定孔子之教对统治者的重要性,以及孔子之教与帝王之政二者相辅相成之处。
始自汉代,孔庙领有官庙地位之后,其政治性格便一步一步地深化。[18]这从分析参与祭祀者的成员,立可清楚地反映出来。唐宋以后,孔庙主祭者,上自天子、孔家圣裔,下至朝廷命官、地方首长,一律享有官方身份。即使是官学的儒生,也只是参与典礼的陪祭者而已。普通老百姓,甚至闲杂人士,更不得随意参拜。所以,孔庙对一般老百姓便显得“尊而不亲”了。
宋代有位儒臣,因辟雍始成,请开学殿,使都人士女纵观,然而却大为士论所贬,[19]可见孔庙的封闭性。又元朝有道诏令,适足以说明孔庙独特的境况。这道诏令关乎曲阜庙学的复立,并特别指示有司“益加明絜、屏游观、严泛扫,以称创立之美,敬而毋亵神明之道”[20]。足见“游观”孔庙均在禁止之列,遑论随意参拜了。明末朱国祯(1558—1632)恭谒孔庙,亦云:“入庙,清肃庄严,远非佛宫可拟。”[21]朱氏的观感透露了孔庙的特质与普通庙宇颇有违异之处。这不禁提醒我们一桩趣事:明末散文家张岱(1597—1679),其进阙里孔庙,原来竟是“贿门者,引以入”。[22]可见进孔庙诚非大易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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