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故的名汉学家李文逊(Joseph R.Levenson,1920—1969)曾经提出一个耸动一时的看法,他认为近代中国知识分子其实在理智上已经跟“传统文化”疏离了,但感情上却仍旧依附着“中国的过去”。对这些人而言,“传统文化”顶多像博物馆的木乃伊,仅有美感价值,而毫无实际用途。[2]
这样的观点,对文化保守主义者自然显得荒谬至极。但若以孔庙祭祀制度作为传统文化的例子,其际遇之悲惨,有逾于李氏之论点。不止知识分子,连社会大众,在理性与感情上咸加排斥,即使自命维护儒家思想不遗余力的当代新儒家,亦只敢高谈危微精一的“仁”,而不敢奢言文质彬彬的“礼”;岂非忘记孔子所谓“仁”,需“克己”、“复礼”互济,方能一日天下归仁?[3]古代儒家原本极具历史意识的,但今之儒家似乎甘愿划地自限,成为历史的一部分,以致难对现实世界起些微作用,更遑论经国济民了。
其实,在传统中国,或更精确地说,帝制时代,孔庙释奠礼无疑是国家祭典最重要的项目之一;论其施行之历史、遍布之地域,其他祭典或宗教礼仪皆无法望其项背。[4]
然而时至今日,台海两岸,这个祭祀传统不是成为存古的装饰品(台湾),即沦为新兴市场经济的商品(大陆)。一位曾经任教南台湾高等学府的文科同事告诉我,十数年来,他虽与台南孔庙毗邻而居,却鼓不起一丝兴趣踏进孔庙一步。这种冷漠感并非罕例。1992年9月,个人前往曲阜考察阙里孔庙的见闻,亦可作为佐证。于此之前,先参观了杭州灵隐寺,那天并非特殊节日,然游客之多,绝对称得上人潮汹涌,寺内香烟缭绕,顶礼膜拜,令人动容。反观孔庙,游客稀落;大成殿设置的捐献箱,无情地反映了孔庙的商品价值。(www.daowen.com)
有意思的是,孔墓(孔林里)之前,虽不乏来去匆匆的观光客,间或有拍照者,但绝无行礼之事。停留墓园个把小时,唯一行礼的,只有笔者一人。居间,笔者的举动,还引起旁观者的骚动;导游友人甚至颇感尴尬,谓:“一鞠躬可也,何至于三!”要之,“三鞠躬”已致如此,“三跪九叩”的古礼想必益发惹人哗然失笑。
从历史的角度来看,今日台海两岸对孔庙文化的反应,只能视作民国初年以来反孔运动的推衍而已。自从胡适(1891—1962)以“只手打孔家店”来综括吴虞(1872—1949)的贡献,[5]这个口号便响彻云霄,甚至成为那个时代的精神标志。1917年元旦,陈独秀(1879—1942)高声急呼:“应毁全国已有之孔庙而罢其祀!”[6]其激昂之态度,绝不下于“文革”批孔的“小将”;因此今日人们漠视孔庙,只能算是内心对陈氏呼吁遥远的回音。孔庙,或其所象征的儒家文化落到今日之地步,恐是历代儒生所始料未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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