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教育 释奠礼的历史演变及其影响

释奠礼的历史演变及其影响

时间:2023-10-30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下迄魏晋南北朝则频频出现舍远求近的情况,于宫廷讲经毕,皇帝或其代表行“释奠礼”。但上述的释奠礼均举行于京城的辟雍或太学,而非遥处阙里专祀孔子的“庙”。譬如,孝武帝时,即为了祭孔的礼制举行过论辩,当时的礼学名臣“陆纳、车胤谓宣尼庙宜依亭侯之爵;范宁欲依周公之庙,用王者仪;范宣谓当其为师则不臣之,释奠日,备帝王礼乐”;等等。

释奠礼的历史演变及其影响

虽说如此,至东汉末年,孔子之祭仍无法入列国家常祀祭典的范畴。《礼记》虽规范“凡始立学,必先释奠于先圣、先师,及行事,必以币”[30];惟史书载:“汉世虽立学,斯礼无闻。”[31]析言之,后世国家常祀祭典所明定的“大祀”、“中祀”及“小祀”的等级礼制,[32]原是本诸先秦礼书《周礼》所谓“立大祀,用玉、帛、牲牷;立次祀,用牲、币;立小祀,用牲”。东汉的经师郑众(?—83)即注云:“大祀,天地。次祀,日月星辰。小祀,司命以下。”东汉末年的经解大儒郑玄(127—200)复指称:“大祀又有宗庙,次祀又有社稷、五祀、五岳,小祀又有司中、风师、雨师、山川、百物。”[33]要知二郑均举祭祀对象以代解,无异反映了汉代官方祭祀的情况,但无论“大祀”、“次祀”、“小祀”的名目等级,孔子之祭仍无缘列入。[34]

惟见东汉光武帝幸鲁,使大司空祀孔子。[35]尤具意义的是,其继承者明帝曾幸孔子宅(阙里孔庙),祀仲尼及七十二弟子,亲御讲堂,命皇太子、诸王说经。[36]其子章帝东巡狩,过鲁,亦幸阙里,以太牢祀孔子及七十二弟子,作六代之乐,大会孔氏男子,命儒者讲《论语》。[37]此渐次形成成规,或开后世人君讲经毕,祀孔子的先例。下迄魏晋南北朝则频频出现舍远求近的情况,于宫廷讲经毕,皇帝或其代表(皇太子、太常)行“释奠礼”。举其例,《三国志》载有:

(魏齐王正始)二年(241)春二月,帝初通《论语》,使太常以太牢祭孔子于辟雍,以颜渊配。……(正始五年[244])五月癸巳,讲《尚书经》通,使太常以太牢祀孔子于辟雍,以颜渊配。……(正始七年[246])冬十二月,讲《礼记》通,使太常以太牢祀孔子于辟雍,以颜渊配。[38]

但《三国志》此段引言,转至唐人所修的《晋书》,则明白将行祀辟雍与“释奠礼”联结在一起。《晋书》如此说道:

魏齐王正始二年(241)二月,帝讲《论语》通;五年(244)五月,讲《尚书》通;七年(246)十二月,讲《礼记》通,并使太常释奠,以太牢祠孔子于辟雍,以颜回配。[39]

又说:

(西晋)武帝泰始七年(271),皇太子讲《孝经》通;咸宁三年(277),讲《诗》通;太康三年(282),讲《礼记》通。惠帝元康三年(293),皇太子讲《论语》通。(东晋)元帝太兴二年(319),皇太子讲《论语》通,太子并亲释奠,以太牢祠孔子,以颜回配。成帝咸康元年(335),帝讲《诗》通。穆帝升平元年(357)三月,帝讲《孝经》通。孝武宁康三年(375)七月,帝讲《孝经》通。并释奠如故事。[40]“释奠如故事”不啻意谓祭孔已为成规。但上述的释奠礼均举行于京城的辟雍或太学,而非遥处阙里专祀孔子的“庙”。

然而,此段时期,祭孔有三件要事,值得大笔特书:其一,孔庙与学校密切的结合;其二,访求圣裔;末了,孔庙的外地化。

首先,探讨孔庙衍生的教育功能。黄初二年(221),魏文帝履位之初,“访求”孔氏后裔,得孔氏二十一代孙孔羡,拜议郎。魏文帝除了诏封孔羡为“宗圣侯”,复令鲁郡修起旧庙,置“百石吏卒”以资守卫,于其外又广为室屋以居学者;形成庙、学相倚的格局,这已初具后世“庙学制”的雏形。[41]继而,北齐文宣帝天保元年(550),下诏“郡学于坊内立孔颜庙”;[42]唐贞观四年(630),太宗进而下诏州、县学皆立孔庙,[43]使得“庙学制”由阙里孔庙“依庙立学”的先例,跃入地方普遍“依学立庙”的荣景。从此,孔庙与学校(不论中央或地方)环环相扣。

另外,必须一提的,在汉平帝王莽秉政时,祭孔大有进展。朝廷封孔子后裔孔均为“褒成侯”,专奉其祀;复追谥孔子为“褒成宣尼公”,甫开后世崇封孔子的先例。[44]及王莽败亡,孔裔失国。建武十三年(37),光武帝复封孔子后“褒成侯”,世世相传,直迄献帝初,缘汉代政权溃亡,遂国绝失传。[45]

然而,刘氏王朝在历史上固然一去不返,孔氏圣裔却必须仿佛千年火凤凰,得应时重现。承战乱之余,三国甫一统,魏文帝及后代人君所以必得汲汲于“访求圣裔”,其着眼点无非为了祭孔的正当性。因为,原先的孔庙系家庙的性质,由孔子后裔主祭乃理所当然之事;尔后,虽渐次蜕化为官方的公庙,但犹不脱血缘性格,因此阙里祖庙固需仰仗孔子圣裔主祭,日后人主于京师互相竞立孔庙,尤需孔子圣裔助祭;是故,维持万世一系的孔子嫡裔,实有其必要。[46]

其次,先是永嘉之乱,曲阜所属的豫州阖境没入胡人石勒手中。[47]阙里孔庙一时化为烟尘。太元十一年(386),东晋孝武帝诏封孔靖之为“奉圣亭侯”,奉宣尼祀,[48]并于南方京畿首立宣尼庙,为专供祀孔之所,[49]自此开启南北王朝于都城竞立孔庙的风气[50]譬如:南齐武帝于永明七年(489)兴学,立孔庙于京畿(建康);同年(太和十三年[489]),北魏孝文帝亦于京师(平城)立孔庙,此可能为对应之举,却不意打破孔庙不出阙里的陈规,并且促成孔庙向外拓殖的契机。

但祭孔的礼仪,立成亟待解决的问题。譬如,孝武帝时,即为了祭孔的礼制举行过论辩,当时的礼学名臣“陆纳、车胤谓宣尼庙宜依亭侯之爵;范宁欲依周公之庙,用王者仪;范宣谓当其为师则不臣之,释奠日,备帝王礼乐”;等等。[51]惟从时人研议宣尼庙宜“依亭侯之爵”或“依古周公之庙,备王者仪”莫衷一是的情状度之,其时孔庙祀典仍混沌未明,尚待定位[52]

事过境迁,逢南齐武帝永明三年(485)正月因诏下立学,复面临如何释奠先圣先师的情境。当时的尚书令王俭(452—489)回溯晋朝时的议礼,便以为“车(胤)、陆(纳)(论礼)失于过轻,二范(范宁、范宣)伤于太重”,又说:“中朝以来,释菜礼废,今之所行,释奠而已。金石俎豆,皆无明文。方之七庙则轻,比之五礼则重。”[53]这种摸索过程直至南齐永明三年(485)秋,因朝廷论定“皇朝屈尊弘教,待以师资,引同上公,即事惟允”,依此,孔庙释奠礼“设轩县之乐,六佾之舞,牲牢器用,悉依上公”,方暂告段落。[54]

但孔庙祭典犹俟有唐一朝,方克底定规模。初起,孔子之祭尚需与周公之祭缠斗不休,致迭有胜负;而后,复需与后起的太公之祀相互较劲。

原先《礼记》云:“凡始立学者,必先释奠于先圣、先师。”东汉的经师郑玄谓:“先圣,周公若孔子。”[55]不意此却埋下后世释奠礼竞逐祀主的伏笔。唐初,释奠礼起伏不定,领享正位的对象屡有更动,导致周公、孔子互有更替,恰是反映此一错综情结。

武德二年(619),高祖令国子学立周公、孔子庙各一所,四时致祭。[56]细绎诏书所持祭祀周公的理据如下:

爰始姬旦,匡翊周邦,创设礼经,尤明典宪。启生人之耳目,穷法度之本源,化起“二南”,业隆八百,丰功茂德,冠于终古。[57]

高祖为开国君主,其祭周公似取后者创业之功,并溯治道之源。惟周公与孔子时称“二圣”,并无轩轾之意。[58]武德七年(624),高祖幸国子学,亲临释奠,以周公为先圣,孔子配。复引道士、沙门有学业者,与博士杂相驳难,久之乃罢。[59]可见儒学于唐初仍未稳居朝廷主导意识地位,孔子一时屈居下风。(www.daowen.com)

贞观二年(628),太宗反其道罢祀周公,升孔子为先圣,以颜回配。[60]盖取左仆射房玄龄(579—648)、博士朱子奢(?—641)之建言。他们二者道出:

武德中,诏释奠于太学,以周公为先圣,孔子配享。臣以周公、尼父俱称圣人,庠序置奠,本缘夫子。故晋、宋、梁、陈,及隋大业故事,皆以孔子为先圣,颜回为先师,历代所行,古人通允。[61]

此中的要点是:其一,释奠于学,本为孔子之故;其二,大业之前,皆孔子为先圣,颜回为先师。按诸史实,房、朱二氏所言不差。周公历史上固称“上圣”、“至圣”,实政治意涵居多,[62]故魏晋以降,释奠于学,皆以孔子为尊。故太宗诏从之,遂有以上之更动。贞观四年(630),太宗进而下诏州、县学皆作孔子庙。[63]这是官方由上至下推行孔庙祭祀最彻底的举动。

然而,高宗永徽中(650—655),又陡生波折,周公扳回一城复为“先圣”,孔子则降为“先师”。[64]按,孔庙祭祀,礼有等差,“配享”犹停正殿,“从祀”则退居两庑。汉魏以来,“圣”则非周(公)即孔(子),“师”则偏善一经;高下之分,昭然若判。依此,“永徽令”意在贬抑孔子,至为显然。后代的经师动辄将此一变动,归罪汉代的古文学家刘歆(前50?—23)。例如:清代的今文家廖平(1852—1932)说:

(刘歆)牵引周公以敌孔子,古文家说以经皆出周公是也。后人习闻其说,遂以周公、孔子同祀学宫,一为先圣,一为先师,此其误也。[65]

皮锡瑞(1850—1908)亦云:

太史公谓:“言六蓺者折衷于孔子,可谓至圣。”……后汉以降,始有异议,不尽以经为孔子作。《易》则以为文王作《卦辞》,周公作《爻辞》;《春秋》则以《凡例》为出周公;《周礼》、《仪礼》皆以为周公手定。……唐时,乃尊周公为先圣,降孔子为先师。配享、从祀与汉韩

敕、史晨诸碑所言大异。[66]

所幸,显庆二年(657),太尉长孙无忌(594—659)、礼部尚书许敬宗(592—672)等挺而进言,指出永徽与贞观之制有所违异。[67]

长孙无忌、许敬宗所力争的,即是“改令(永徽)从诏(贞观)”。他们以“进”孔子,“出”周公的策略,达成厘清文庙祭统性质的目标。他们辩称:“成王幼年,周公践极,制礼作乐,功比帝王,所以禹、汤、文、武、成王、周公为六君子。”[68]是故,论其鸿业,周公合同王者祀。长孙氏对周公绩业的陈述,清楚地反映了儒者对“治”、“道”之分疏。

盖汉明帝时,虽有周公、孔子并为“圣师”之祀,而三国以下,唐之前,则文庙祀统独不见“先圣”周公踪影。[69]显庆二年(657),长孙氏的建言终获得人君的首肯。于是孔子复升“先圣”,周公乃依别礼,归王者之统,配享武王。[70]治统、道统泾渭分明,周公不纳入道统祭祀,成为共识。至此,孔子稳居文庙享主之首的地位,明列国家祀典之中,未曾动摇。

魏晋南北朝之际,朝廷时有措意释奠礼,但执行上时断时续。直迄北齐,则“新立学,必释奠礼先圣先师;每岁春秋二仲,常行其礼”[71];郡学则于坊内立孔、颜庙。此制为隋朝所承继,惟增为四时行祀。[72]孔庙间亦溢出释奠仪的名目,例如:北齐时,国家每逢水旱疠疫有事,必祈祷者有九处,孔、颜庙亦在中。[73]但在后代则罕有是举,或是祭祀功能分化所致。无论如何,祭孔迄隋代仍未进入“三祀”的常秩范围。[74]直俟唐初,孔子之祭方有改观,堂堂纳入国家“三祀”的等级制度。[75]

唐玄宗时,官修的《唐六典》明列国家祀典有四:一曰祀天神,二曰祭地祇,三曰享人鬼,四曰释奠于先圣、先师。[76]末项的“释奠”礼,细分则包括孔宣父与齐太公之祀;此在《唐六典》、《大唐开元礼》的礼仪阶序上皆并列“中祀”,州县释奠则列“小祀”;形式上虽无差异,实质上颇有先后、轻重之别。[77]

考诸史籍,古并无恒祭太公之文,贞观中,始于磻溪置祠。[78]玄宗开元十九年(731),令两京与天下诸州各置“太公尚父庙”,以汉留侯张良配飨。[79]从此释奠礼兼及齐太公。初时,象征武人之神的“太公庙”,以仿效代表文庙的孔庙为主。例如:开元二十七年(739),孔子追谥为“文宣王”;肃宗上元元年(760),随追赠太公望为“武成王”,飨祭之典,一同“文宣王”。[80]“太公庙”又仿照孔庙从祀制,以张良为“亚圣”,复选历代良将为“十哲”。一时文、武两庙亦步亦趋,无分轩轾。

然唐初以下,士人文化兴起,包括科举制度的落实,终使得孔子庙凌驾太公庙。[81]其间太公庙虽偶因兵革之兴,受到重视,但难挽大势所趋。[82]其实,肃宗时代此一差别已见端倪:肃宗一度因岁旱罢中、小祀,太公庙遂不祭,而文宣之祭,至仲秋犹祀之于太学。[83]其轻重之分,判然有别。在祭祀范围,诚如韩愈(768—824)所云“自天子至郡邑守长通得祀而遍天下者,唯社稷与孔子为然”[84],反之,“太公庙”非天下通祀,主祭者至高仅为上将军;然而祭孔者可上抵天子至尊,其祭祀范围域内无远弗届,绝非太公祭祀可比。唐德宗贞元四年(788)兵部侍郎李纾以“武成王庙”(即前“太公庙”)崇敬过礼,上疏朝廷祈求改正,其中有段奏辞最能代表士人意识。李氏言道:

文宣垂训,百代宗师,五常三纲,非其训不明,有国有家,非其制不立,故孟轲称,有生人以来,一人而已。由是正素王之法,加先圣之名,乐用宫悬,献差太尉,尊师崇道,雅合正经。且太公述作,止于《六韬》,勋业形于一代,岂可拟其盛德,均其殊礼哉![85]

当时朝臣泰半附和李氏之见,激进者甚而主张去“武成”追封及王位。时因兵兴,仅依李纾之请。[86]但李氏之议事实上预示了“武成王庙”难以挽回的命运;洪武二十年(1387)明太祖终究以吕尚人臣“称王不当”,废“武成王庙”祭祀。[87]至此,“释奠”礼复回归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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