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梁康教授是中山大学的哲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和长江学者，曾经在德国留学多年，从事现象学研究。他是我非常尊敬的一位学者。我和他同为广东省政协教育界15组委员。每次开政协会，我们常常坐在一起，我很喜欢跟他讨论一些问题，向他请教。他每次都会带一两本他新出的著作送给我。我感到很好奇，他为什么能写得那么快那么多，而且不是像某些学者那样的“编”或“译”，而是实实在在的“著”呢？一次，我们谈到教育现象学里面的一个观点“写作即思考”，我问他：倪教授，你每年都写那么多文章，还能出书，是不是写作对你的思考很重要？他愣了一下，然后肯定地点点头：是的，不写作，我都不知道怎么思考！

不写作，我都不知道怎么思考！这句话出自一个以思考为主要生存方式的哲学家之口，给我的印象如此之深，以至于我后来常常能够清晰地回忆起他说这话时的坚定表情。现在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能写那么多文章和书了，他是把写作当作思考，边写边思、边思边写，以至于思写不分，思就是写、写就是思呀！这次深谈，是我对倪教授头脑中的隐性知识的一次成功挖掘。

可惜，我们很多人都不明白这个道理。我们每天也在思考，但我们没有把它写下来，让思考像一阵风在大脑里吹过，真真是雁过无痕，多浪费呀！其实我们每天都在心里对自己说话，只要你把这些话原汁原味原封不动地记录下来，就是一篇气韵灵动的好文章。不信，你现在就试试。当然，这只是对你自己而言，如果要跟别人比较，那就另当别论了。说到底，一个人文章的好坏、质量的高低，最终还是取决于作者个人的才气与天赋，以及阅历和思想的深度与广度，是急不来的。

看过电影《林海雪原》的观众也许会注意到这样一个细节，杨子荣在打虎上山路上，一路在树皮上刻下记号，为后来上山的同志留下路标。其实我们写作不就像在思维的茫茫林海中一路刻下记号吗？留记号是为了下次再思考时可以找到原来思考的路径与痕迹，找到思维曾经到达过的最远的地方，避免重新寻找路径和再重复一遍以往的思考过程，让我们可以以过去到达的最远的地方为起点，进一步向前思考，以提高思考的效率，也可为后来的思考者提供路标。

我有时重读很久以前自己写的博文和论文时，会有一种惊奇的感觉：这是我写的吗？我曾经达到过这样的深度，以至于我现在都已经忘记了？如果让我现在再从头思考一次，一时半会还想不到那么深。幸亏当时留下了文字，才使我把这些思考很快重拾起来，并能够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向前推进。(www.daowen.com)

不知大家有没有过这样的经验，很多东西我们能够想得到，却未必说得出；说得出来的东西，也未必写得出来。因为思维在头脑中进行的时候，往往是联想式、跳跃式的，省略了许多中间过程；而写作要求具有逻辑性、条理性，要做到前后一致、有说服力就必须把那些省略掉的过程统统找回来。因此，当我们试图把一件事情写出来的时候，就必须先把它完完全全地想清楚。由此看来，写作与修改的过程，是思维不断清晰化、条理化和系统化的过程。

人类的理性思维都是基于语言、文字和符号的，没有语言、文字和符号，任何逻辑推理与判断都无法进行。离开了语言、文字和符号，任何信息与知识都无法表达与传递。试想一下，如果没有语言、文字和符号，哪里能有人类的知识大厦？更遑论知识的创新？的确，很多时候我们思考问题是在头脑中进行的，并不一定伴有写作的行为。但有经验的人会发现，如果只是在头脑里思考，而不把思考的结果和轨迹及时记录下来，思考很容易变成一团乱麻。因为要记住前面思考过的内容和轨迹需要占用大量的记忆空间，如果不用某种形式把以前的思考固定下来，思考很容易因为遗忘而在原地踏步或打圈圈。这就好比一个人在沙滩上沿着海边行走，刚刚走过留下的脚印很快就被拥上来的海水抹去了，你还能找回原来行走的印记吗？因此，单纯的脑内思考而不伴有写作，思考将是低效的。

所以，最好的办法是边写作边思考，写作与思考同步进行、相互促进。当然，这里的写作是广义的，不仅仅指用文字的狭义的写作，也包括利用其他符号，比如公式、图形、代码、音符等记录形式的广义的写作。不过需要指出的是，基于语言文字的思考是人类最基本最常见的思维形式。当文字不足以表达你心中的所思所想时，你就会辅以图形、符号、音频、视频等其他形式。边思考边画思维导图也是一种广义的写作形式。而不断地改写前面的文本、图形、符号等，就意味着知识与信息在你的头脑中不断地重构。越到后来，思考越来越清晰，写作越来越条理；当旧的思维体系与知识框架不能将新的信息新的知识新的思想涵盖其中的时候，就会要求突破原有的体系、框架和思想，这时创造性重构就可能在某一时刻到来，知识创新从而得以实现。

零存整取学习策略，就是一种基于写作的学习策略。“零存”的关键在于选择记下什么样的内容，而整取的关键则在于不断地写作。现在大家该明白我为什么要那么强调写作的重要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