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書綱目》未爲完書,受自身經濟條件的限制,學術興趣的轉移等,江氏停止修撰此書,轉向禮學考證研究,著有《深衣考誤》《周禮疑義舉要》《儀禮釋例》《儀禮釋宫增注》《禮記訓義擇言》《鄉黨圖考》等。筆者前已指出,這些考證著述的突出特點,是對於朱熹禮學的揚弃,和對鄭玄注解的重視。由“朱學”向“鄭學”的遷移,映照着清代學術的變遷,代表着清代學術由宋而漢,由博轉精的歷程。乾嘉以來,江氏禮學考證的影響甚大,有必要予以專門的討論。
首先是江永禮學的傳承。江永一生蟄伏鄉間,却桃李滿天下。在就館汪梧鳳不疏園之時,前來相與研學的青年才俊較著者共七人,人稱“江門七子”,其中戴震、金榜、程瑶田三人出類拔萃,在禮學研究,尤其是名物制度的考證上成就卓著,建立起皖派學術的特色。
戴震與江永的學術關係,向受争議。但戴震禮學承繼江永,幾成定讞。戴震的成名作是《考工記圖》,初稿作於乾隆十一年(1746),乾隆二十一年(1756)由紀昀資助刊行。戴震的原稿只有器物圖像和部分研究心得,他在刊行前據紀昀的建議增加了先後鄭注,并作了補注,引用包括江永的研究。其中明引有三處,暗合處很多,如“戟”圖下附注,注中全引江説[31],書中在序言和《釋車》部分有兩處對於“軓”“軌”“軹”“軿”四字的辨析,同時戴震在《文集》又對這一問題續行考證[32]。但戴震的這一發現承繼江永。江永早已指出,“軓、軌、軹三字轉寫易訛,軹又作軿,尤易訛爲軌。……軌本軹字之訛。”[33]同時,戴震的深衣考釋承自江永,他的衣料的分配,衣、裳、衽的裁剪,以及位置、功能,均與江永一致,但未提及江永的影響[34]。這令人疑惑。
金榜著有《禮箋》,仿鄭玄箋《詩》之意,宗法鄭玄,進行專精研究。《禮箋》在形式上仿效江永《周禮疑義舉要》,於有疑處擇出經文,下附鄭注,最後以箋名案下己見。其專精專題研究,體現出乾嘉禮學的考證趨勢。如論“《司馬法》有正卒、羨卒之分”,先引戴震之説,結合文獻記載,論及《司馬法》、劉劭《爵制》、李衛公《問對》、《周禮·大司馬》,又比較孫武、管子、班固和《魯頌》的説法,指出《司馬法》中的軍賦難題,癥結在儒者弃經任傳,雜引《管子》,弃引《周官》[35]。金榜自叙“受學于先師江慎修先生,遂窺禮堂論贊之緒”[36]。江藩《漢學師承記》將金榜列於江永之後,其直接江氏學術亦可見矣。
程瑶田與戴震、金榜同學于江永。程氏學問博通,篤志治經,戴震自言遜其精密。程氏著有《通藝録》共十九種四十二卷,除卷首的《論學小記》《論學外編》等少數幾篇義理篇章外,其餘多爲考證性作品,包括《儀禮喪服文足徵記》《九穀考》《宗法小記》《考工創物小紀》《禹貢三江考》等。贊揚者説他“長於旁搜曲證,不屑依傍傳注,而融會貫通,確有心得”[37],批評者説他“尋章摘句,連篇累牘,以致爲使文獻記載前後相通而自改其説,以致不通”[38]。
程瑶田擅長典制考證,學長專精,深受江永學術的影響。如其《釋草小記》,收有《釋藜》《釋蓬》《釋荼》《釋萑葦》《釋芸》《釋荔》《芄蘭疏證》等,每篇廣搜材料,叙述清晰,間有圖示,極有根底[39]。其《釋蟲小記》所收的《螟蛉蜾蠃异聞記》《蜜蜂記略》《鸕鷀吐雛辨》《蛞蝓蝸牛本草正訛記》《改正爾雅羭羖牝牡轉寫互訛記》《馬齒記》等,引據確鑿,糾正了不少文獻積誤。將文獻與實物相結合,成爲程氏名物考證的特色。如《小宛》“螟蛉有子,蜾蠃負之”,《毛傳》據《爾雅》以桑蟲釋螟蛉,以蒲盧釋蜾蠃,負則以持釋之,《鄭箋》增成其説,但陶弘景注《本草經》進行了訂正,程氏并不盲從。他實地考察果蜾蠃捕蟲喂子的全過程,寫成《螟蛉蜾蠃异聞記》,證成其説。他的《考工創物小記》,采取古器物和銘文相結合的研究方式,對古代鐘、磬、鎛、車、幹、戈、戟、戚、削、匕首的相關考察,開拓了用實物考證研究古代制度的新途徑。
江永對程瑶田的學術影響,不是考證的結論,而是原則、方法,尤其是江氏禮學考證中展現的專精化特色。相較江永,程氏考證博或不及,精則過之。相比其他學者,亦洵無愧焉。程氏考證後出轉精,但江氏開創之功不可没。
其次,江永考證在乾嘉以來禮學研究中備受推崇。江永學術由其弟子的再傳,其風被及,影響及於凌廷堪、三胡、任大椿、盧文弨、孔廣森、段玉裁、王念孫等,章太炎、梁啓超的清學史名著均已述及。乾隆三十七年(1772),朝廷開四庫館,采入江永著作十三部,其中考證居多,包括《周禮疑義舉要》《儀禮釋宫譜增注》《禮記訓義擇言》《深衣考誤》《群經補義》《鄉黨圖考》等。乾隆五十一年(1786),江南鄉試以《鄉黨》篇命題,士子主江永説者皆得中式,由是海内益重其學。具體來説,江氏考證的書札形式成爲相關研究的典範,其專精研究原則在禮經新疏出現前廣受借鑒。
清代學者的學術研究和學術交流多采取筆札形式。儘管這種形式不始于江永,南宋學者王應麟的《困學紀聞》已開經史考證的先河,與江永同時的沈彤、任啓運等亦在進行類似研究,但江永是其中的典型學者。例如關於宫室的考證,江永既有《儀禮釋宫增注》進行專題研究,又復將其訂正進《鄉黨圖考》。又如,他“以相反卦論卦變”,初稿收於《群經補義·周易補義》,後又增訂改寫進《河洛精藴》,這一觀點成爲卦變研究最有影響的説法。書札考證普遍流行於清代學人中間,如金榜氏曾采札記十數條送閲大興朱珪請序[40],戴震亦揀采書札以邀譽[41]。可見書札性考證普遍流行於清代學人中。考慮到江氏的禮學考證被乾嘉以來的研究者轉相引用,其書札形式的影響不言而喻。
從清代禮學的研究歷程來看,乾隆中後期以後,在經書新疏出現之前,專精專題研究占據主流。相較宋、元、明禮學研究的衰落,清代禮學研究的轉變是重新凸顯《儀禮》的正經地位,以及對於《周禮》典章制度的專題探究,并在此基礎上實現對於禮經的重新疏證,其集大成的著作是孫詒讓《周禮正義》和胡培翬《儀禮正義》,而唐、宋以來一度凌駕《儀禮》之上的《禮記》,其研究稍顯落寞。
清廷在科試上一尊朱注,清初學術研究亦附於宋學之下。清初萬斯大《周官辨非》力攻《周禮》爲僞,方苞《周官析疑》《周官辨》,力詆經文及鄭《注》,皆宋學疑經之餘緒。直到惠士奇《禮説》的出現,惠氏主張從文字訓詁而入典章制度,且宗學鄭玄,四庫館臣以爲他“持論最有根底”[42]。此後,清代《考工記》研究的盛行和相關名物制度的考證,帶動清代禮學專題研究的勃興。如任啓運《田賦考》、沈彤《周官禄田考》、王鳴盛《周禮軍賦説》對於古代賦税的研究;江永《周禮疑義舉要》關於《考工》的研究開啓了清代名物制度的先河,其後戴震《考工記圖》、程瑶田《考工創物小記》、錢坫《車制考》、阮元《考工記車制圖解》,將專題專精研究推向高潮。最後,孫詒讓《周禮正義》集清代《周禮》研究之大成,廣引衆説,注釋經意詳略得當,被梁啓超譽爲“惟一的《周禮》專家”,其書被贊爲“清代經學家的最後一部書,也是最好的一部書”[43]。
清代《儀禮》學的研究亦經歷了由“家禮”漸至“經禮”,由宗敖繼公《集説》而回歸鄭注,由文字校勘而專題深入,最後總結而致新疏産生的過程。朱子《通解》在清初《儀禮》研究中占據重要地位,隨後,黄宗羲、江永、戴震對於深衣的研究,江永、任啓運對於宫室的考證,毛奇齡、任啓運關於祭祀問題的深掘,還有江永、杭世駿、凌廷堪、張惠言等爲解决《儀禮》難讀所進行的諸多嘗試,都極大地豐富了《儀禮》研究。清代《儀禮》研究集大成的著作是胡培翬《儀禮正義》,胡氏本書承四十年功力成書四十卷,自稱其有“補注”“申注”“附注”“訂注”四例,以補正鄭注,爲清代極佳新疏之一。
清代《禮記》學研究不如《周禮》《儀禮》興盛,反映出清代學者重視考據,輕視義理的現狀。江永《禮記訓義擇言》“持論多爲精核”,但是書僅自《檀弓》至《雜記》,未爲完書。朱彬《禮記訓纂》相較孫氏、胡氏之《周禮》《儀禮正義》,又太簡約。清末康有爲、廖平、皮錫瑞又多取短篇論説微言大義,乖失本真。清代《禮記》學始終未能興盛,但這并不影響江氏《禮記訓義擇言》的學術性,尤其是在札記體形式和專題性研究上。
乾嘉以來的禮學考證無不受到江氏學術的影響。相對於乾嘉學者博引江氏結論,江氏的禮學考證在原則、方法上影響更大。江氏考證廣徵博引,參稽衆家而後定。清代學術的研究中,惠棟爲代表的吴派宗法漢學,注重文獻排陳但又案而不斷,相形之下,江氏“綜形名,任裁斷”,此其所异也。這種博引古人而斷以己見的態度,表徵着學術的生命力。江氏《群經補義》從《春秋》微言中考證出“魯僭郊禘自僖公始”便是一例。江氏説:“嘗疑魯僭郊禘,自僖公始……僭郊爲大惡,不可書,故《春秋》於僖三十一年卜郊不從始書之。”[44]馬瑞辰重箋《詩經》,作注《魯頌·閟宫》便引江氏之説,更引《公羊》《穀梁》相關史料進行申説[45]。這種影響而至現代,如周予同、朱維錚二先生編撰之《中國歷史文選》,在選注《閟宫》時亦引江永此説[46]。江氏考證創見甚多,有關《周禮》《禮記》的現代注釋多取其説[47]。但是這種判斷力需要湛厚學力的支撑,清代學者的考證追求專題專精原則,博考衆籍,下以己斷,留下豐厚的學術遺産。
江氏的禮學考證,不僅結論廣被引據,其專精專題研究形式,和考證的原則、方法,影響亦深。説到具體影響,我們可以列舉清代三禮研究的主要著作,一窺究竟。我們知道,江氏《周禮》研究的代表作是《周禮疑義舉要》,《群經補義》亦有少許相關考證[48]。江永是書《考工記》研究成績突出,是清代《考工記》研究的必備參考書籍。同時,是書在軍制、賦税等方面對於清代典制考證影響較大,金榜《禮箋》、王鳴盛《周禮軍賦説》,均明顯受到江永學術的啓發。
在清代的《周禮》研究中,孫詒讓《周禮正義》是集大成著作,其中引據《舉要》甚多,分析這些引據,亦可窺觀江氏考證影響。孫詒讓《周禮正義》對江氏考證的引據,認爲可取處,均全引用,數量非常多,如《正義·天官·大宰》條引江氏之説二十例,《正義·地官·大司徒》條引江氏十條。江氏《考工記》共札記一百二十三條,爲孫氏《正義》所取者超過九十餘條。
《正義》引據江氏考證,不僅注重結論,而且强調材料的豐富和論證的嚴密。孫氏大段全引江氏考證,如《天官·鹽人》,孫氏不僅引據江氏“鹽人惟掌鹽之用,而地官虞衡之後,不設掌鹽,蓋王畿内鹽非所産也”的結論,也引用江氏材料,包括鹽産地,鹽官設置,以及鹽業國營的歷史[49]。孫氏認同江永考證處較多,如《天官·大宰》“以九職任萬民”,孫氏引據江永考證,以爲“江説是也”[50];《地官·司徒·遺人》,孫氏引江永結論,以爲“江説是也”[51];《大宰》條,孫氏引據江氏,以爲“江説是也,注義未晐”[52]。孫氏亦附引衆説,明其异同,如《司徒·叙官·縣師》條,孫氏考證江永、姜兆錫、林喬蔭説同[53]。(www.daowen.com)
孫氏引據注重學術原創性。如江氏“三農”之説别有新意,但主要引據惠士奇《禮説》,孫氏便回溯其源,并下按語,以爲“惠説亦通。”[54]值得注意的是,《正義》考證并不全據《舉要》,其《秋官》多取《鄉黨圖考》之説。如《小司寇》之職,孫氏引江氏之語,出自《鄉黨圖考》,其後所引江永所云僖十五年、定八年二條,亦出自該書[55]。《周禮正義》被譽爲清代經師殿後的名著,其對於江氏禮學考證的引據與疑義,證明着江永考證的學術影響。
江氏《儀禮》研究主要有《儀禮釋宫增注》《鄉黨圖考·宫室考》。此外,他的《深衣考誤》和《儀禮釋例》,從不同角度嘗試對《儀禮》進行深入研究。江氏研究的最大貢獻,開啓了《儀禮》專題專精研究的序幕,尤其是宫室考證。清代學者涉及宫室制度,必據江氏研究,胡培翬是其中之一。
胡培翬畢生研治《儀禮》,重視宫室制度。其《上羅椒生學使書》詳述自己全面研治《儀禮》之計劃,其中之一即爲考訂宫室制度。他欲撰《儀禮宫室提綱》,書成擬冠于《正義》之首。胡氏宫室考證主要見《燕寢考》《儀禮正義》相關經注和《研六室文抄》,其中以《燕寢考》爲代表之作[56]。
《燕寢考》共三卷,卷首論“東方西室疑問”,卷上論“自天子至諸侯、大夫、皆有燕寢,其配偶皆有寢”,“父子异宫”及“正寢的用處”,卷下考證“堂階”、注疏有關“東房西室”的錯誤,及廟寢、庶人之寢室。在“東方西室疑問”中,胡氏據《内則》,同意江氏《釋宫增注》謂“此經爲燕寢之制”[57]。胡氏據《曲禮》,以爲“凡居奥必東面,《儀禮》每云‘席於奥,東面’,鄭注解當户爲向明,江氏《鄉黨圖考》已辨之,但未明此爲言寢之制耳”[58]。胡氏在卷下“燕寢房室户牖堂階考”引《玉藻》經文,以“按語”形式申説,“江氏謂室中以奥爲尊位,甚是。而疑居恒當户之説,恐不然。由未明燕寢之室户在東,而此經所居爲燕寢故也。”[59]可見胡氏對江氏考據并不盲從,其于《曲禮》《檀弓》《玉藻》之文皆能融會貫穿,與《儀禮》經文亦皆相合,較江説通達。
胡氏《正義》不僅引據江永宫室考證,同時引據其服制、飲食、祭祀之説,但主據《鄉黨圖考》。服制考證,如卷一引江永《鄉黨圖考》云:古未有棉花,布以麻爲之。布幅闊二尺二寸十五升一千二百縷,麻布之極細者也,云衣不言色者,衣與冠同也者。今案經不云裳,統於服中,鄭知素裳者,固以素韠推而知之,然亦有所本[60]。《正義》卷十六引《鄉黨圖考》云“今人服裘或以毛向外,古人正是如此。故有虞人反裘而負薪之喻”,胡氏引《新序》表之[61]。飲食考證,如《正義》卷四“若君賜之食,則君祭先飯,徧嘗膳,飲而俟,君命之食然後食”,胡氏以爲《鄉黨圖考》常駁之,恐非蓋論[62]。
梁啓超論清代學術師承,以爲“戴震受學于江永,亦事棟以先輩禮。震之在鄉里,衍其學者,有金榜、程瑶田、凌廷堪、三胡——匡衷、培翬、春喬——等”[63],則胡培翬之學乃江、戴之遺風也。從胡氏師承凌廷堪,且禮學著述對宫室、服制等的考證多引據江氏,從中見江氏學術之影響。胡氏對於江氏考證的不盲從,其對江氏學術的批評與承繼,亦可見清代禮學的傳承與創新。
相比起學者如火如荼地進行對於《周禮》典章的考證,對《儀禮》名物禮儀的訂正,清代的《禮記》研究顯得落寞。儘管《禮記》的研究有乾隆初官方編訂的《禮記義疏》,其他有納喇性德《陳氏集説補正》、李光坡《禮記述注》、方苞《禮記析疑》、朱軾《禮記纂言》等,但影響最大的除了元、明以來通行的陳澔《集説》外,便是孫希旦《禮記集解》和朱彬《禮記訓纂》二書。
孫希旦曾參修《四庫全書》,《禮記集解》爲其代表作。孫氏“易簀時,年未逾五十,於是書已三易稿”[64]。本書多引宋、元理學家義解,如陳祥道、朱子、黄幹、陳澔等,名物制度的研究較少。本書寫作時,江永《禮記訓義擇言》已選入四庫館,但并未遠播。孫氏本書并無徵引江氏之作,未免留下遺憾。論及江氏《禮記》研究的影響,必須提及稍後朱彬的《禮記訓纂》一書。
朱彬《禮記訓纂》共四十九卷,彙集歷代對《禮記》的相關訓釋,其中引據江永考證一百二十條[65]。《曲禮上》“立如齋”條,朱氏引江永曰:“齋,嚴敬貌。如齋者,正立自定,不跋不倚,《儀禮》所謂疑立,是也。”[66]《文王世子》條,朱氏引江永曰:“管者,袍竹之總名,以管奏《象》舞,吹禽秉翟而舞。《仲尼燕居》云:‘下管《象》《武》,《夏》禽序興’,是也。大合衆以事,事即奏《象》舞《武》之事。”[67]朱彬善於從江氏看似矛盾却一脉相承的論述去徵引,肯定江氏對原典的闡釋,又徵引其對原典的新看法,如《文王世子》條,江氏注曰:“大樂正、小樂正所教者,儀文器數,别設大司成一官,專講説義理,故下文有侍坐于大司成,函丈問答之事。此經官名官制,不必盡與《周禮》合。”[68]
朱彬對江永的批評處也極多,多以“非也”“不然”“皆非之”“誤矣”“亦非也”“得之”“是也”“當矣”等評語述之。如《曲禮上》“夫禮者,自卑而尊人,雖負販者,必有尊也,而况富貴乎”條,朱彬不同意江永的説法,云:“彬謂負販,當如《鄉黨》‘式負版者’之版,雖至賤者亦不可忽。鄭《注》‘負販者,尤輕恌志利。宜若無禮’,非也。”[69]《禮器》“孔子曰:‘我戰則克,祭則受福,蓋得其道矣”條,云:“彬謂此孔子自任之事。鄭《注》‘我,我知禮也’,孔《疏》遂言‘君子務在謙光,不應自言祭祀受福之事’,非也。”[70]王文忠研究認爲,“朱氏引據經典,但不迷信經典,而善於批判創新,這與江永的治學理路具有相通性。”[71]這一看法非常正確。
江氏《論語》研究代表作爲《鄉黨圖考》,本書以《論語·鄉黨》爲切入點,從禮制考證的角度打破了傳統《論語》研究注重考證和義理的藩籬。本書寫作意在爲所編《鄉党文》作注,爲《論語·鄉黨》尋源,具有學術性和實用性。
清代的《論語》研究,劉寶楠《論語正義》爲集大成者。本書的詳博超於舊疏,囊括清代幾乎所有《論語》研究著述,包括毛奇齡《論語稽求篇》《四書賸言》、劉台拱《論語駢枝》、劉寶樹《經義説略》、方觀旭《論語偶記》、錢坫《論語後録》、包慎言《論語温故録》、焦循《論語補疏》、黄式三《論語後案》等,其中也包括江永《鄉黨圖考》。劉寶楠注釋《論語》,直接引用江永多達四十七處,如《鄉黨第十》“孔子於鄉黨,恂恂如也,似不能言者”,首引江永之説,云:“江氏永《鄉黨圖考》‘諸侯五十里内爲三鄉,亦如天子之制。鄉者,舉其大名。黨者,舉其中所屬之一地。孔子雖居國都,亦曰鄉黨,對朝廷言之也。’”[72]
劉氏引書亦不限於江永《鄉黨圖考》,也包括《周禮疑義舉要》《春秋地理考實》《深衣考誤》等,其中多條引據出自《群經補義》。如《學而》“道千乘之國”,《雍也》“原思爲之宰”,《鄉黨》“趨進,翼如也”等,《季氏》《微子》亦多引據《群經補義》。《群經補義》是江永的讀書筆札,包含着思想的火花,新説迭見,論證嚴密,向受乾嘉學者的關注,值得研究者注意。
此外,程樹德《論語集釋》撰於20世紀40年代,其中多引江氏結論。程氏《凡例》説:“自閻若璩撰《四書釋地》,江永著《鄉黨圖考》以後,世人漸知考證名物之重要。”[73]本書引據江永《春秋地理考實》《群經補義》最多,如《公冶長》“甯武子邦有道則知,邦無道則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引江永《考實》考證河南衞輝府獲嘉縣西即古甯邑[74]。《雍也》“季氏使閔子騫爲費宰”,引《考實》以爲“費伯帥師城郎,郎亦在魚臺縣。故城在今費縣西北二十里,今之費縣治祊城。”[75]《泰伯》“惡衣服而致美乎黻冕”,引江氏《鄉黨圖考》“按黻與韍不同,黻是裳上之章,以青與黑之文綉作兩己相背之形。韍是韋蔽膝,左傳‘衮冕黻珽’,當作‘韍’,乃與下‘火龍黼黻’之黻同,作‘黻’,蓋轉寫之誤耳。”[76]《鄉黨》“孔子於鄉黨,恂恂如也,似不能言者”,引《圖考》指出“陬邑者,孔子父所治邑,《論語》作‘鄹’,《左傳》作‘郰’,後或作‘鄒’。”[77]
從乾嘉後學三禮研究名作對於江永學術的引用來看,他們贊同、引據江永的考證結論,注重江永禮學研究在方法、觀念、原則上的創新和啓發。他們對於江永考證的批判繼承,將清代學術研究導向深入,亦見傳承與創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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