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教育 江永礼学研究:从《礼书纲目》到考证

江永礼学研究:从《礼书纲目》到考证

时间:2023-10-29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受外部環境的影響、自身精力和經濟條件的限制,加上學術興趣的轉移等,他停止修撰此書,儘管此後仍有《昏禮從宜》類的家禮書編撰,但江氏學術的重心,開始轉向於禮學考證研究。江永的禮學考證著作,按照成書先後,以及禮學類型劃分,主要有《深衣考誤》《周禮疑義舉要》《儀禮釋例》《儀禮釋宫增注》《禮記訓義擇言》《鄉黨圖考》等。一條札記考證,引據充分,論證嚴密,結論新穎。

江永礼学研究:从《礼书纲目》到考证

江永的律吕、曆算研究,代表着學術重心轉向專門考據,同樣的轉變出現在禮學研究中。我們知道,《禮書綱目》未爲完書,江永一再表示,“賈、孔諸家之疏,與後儒考正之説,文字繁多,力不能寫,且以俟諸异日”[45],在與汪紱的通信中亦提及“苦無力,乏人抄寫,有志未逮”[46]。受外部環境的影響、自身精力和經濟條件的限制,加上學術興趣的轉移等,他停止修撰此書,儘管此後仍有《昏禮從宜》類的家禮書編撰,但江氏學術的重心,開始轉向於禮學考證研究。

江永的禮學考證著作,按照成書先後,以及禮學類型劃分,主要有《深衣考誤》《周禮疑義舉要》《儀禮釋例》《儀禮釋宫增注》《禮記訓義擇言》《鄉黨圖考》等。這些考證著述的突出特點,是對於朱熹禮學的揚弃,和鄭玄注解的重視。由“朱學”向“鄭學”的遷移,映照着清代學術變遷的影子。

江永最早的考證禮學著作是《深衣考誤》,該書作於乾隆二年(1737)前後,主要考辨《禮記深衣》中的“衽當旁”和“續衽鉤邊”問題。江永的考證有兩點值得注意,一是對於鄭玄注的尊崇,一是對於朱熹説的批評。

江永以爲“深衣之義,鄭注孔疏皆得之,獨其裳衽之制,裁布之法與續衽鉤邊之文,鄭氏本不誤,而疏家皇氏熊氏孔氏皆不能細繹鄭説,遂失其制度,後儒承訛習舛,或以臆爲之,考辯愈詳而誤愈甚”[47]。争論的根源“皆由六幅皆交解之説誤之耳”[48]。關於“衽當旁”,江永申論鄭説。鄭云“衽謂裳幅所交裂也”,江氏以爲“明其惟在裳旁而名衽者交裂,其餘幅不交裂也”。鄭云“凡衽者,或殺而下,或殺而上”,江氏以爲“此廣解凡裳之衽也”,并引《喪服篇》加以證明。鄭云“是以小要取名焉”者,江氏謂棺上合縫之木亦名爲衽也,并引《喪大記》以申其説。江永贊成鄭玄“屬裳則縫之,以合前後”的説法,認爲:“疏家忽之,并失小要之義。”[49]關於“續衽鉤邊”,鄭玄注:“續猶屬也,衽在裳旁者也。屬連之,不殊裳前後也。鉤讀如烏喙必鉤之鉤。鉤邊,若今曲裾也。”永按:“續衽,謂裳之左旁縫合其衽也”,而且認爲:“鄭氏不言左續衽右鉤邊者,衣裳自左掩右,左可連,右不可連,其事易明,故不必言左右也。”[50]總之,江永將深衣研究出現的問題歸咎於後世疏注對於鄭玄注的錯誤理解。

同時,江永批評《家禮》所記深衣制度謬不可及,逐一批評《家禮》裁前右外襟圖、深衣前圖、深衣後圖、著深衣前兩襟相掩圖等不可通。他以爲朱子錯誤源自承襲注疏及司馬光《書儀》[51]。他還對楊復的辯護提出批評,指出:“續衽與鉤邊是二事,鄭注分言之,而楊氏即以續衽當鉤邊,是誤讀鄭注耳。”[52]他認爲楊氏“以鄭注破疏家之謬”原則上是正確的,但未細繹經文,造成“疏説本不誤者以爲誤,而其真誤如孔氏所謂裳幅皆交解者反忽之”[53]

江氏推尊朱子學術,但并非盲從,其對朱子學説的細節修正,體現出學術的新創和獨立。江氏宗主鄭玄的做法,表現着清代漢學的復興趨勢,揭開了清代禮學由“宗朱”轉向“宗鄭”的序幕。四庫館臣以爲“永説求之訓詁諸書,雖有合有不合,而衷諸《經》文,其義最當”,“其説亦考證精核,勝前人多矣。”[54]

《深衣考誤》僅止一卷,儘管考證精核,但難以盡窺江氏禮學全貌。同樣,江永的其他禮學考證著述,《儀禮釋例》僅有衣冠體例,《儀禮釋宫增注》只涉及宫室,《禮記訓義擇言》至《少儀》爲止。相較之下,《周禮疑義舉要》雖間或因所疑而札記,但因涵蓋六官,篇幅完整,考證深邃,可窺觀江氏學風。

《周禮疑義舉要》萌生于江氏前往京師訪學,編修吴紱置以《周禮》諸問,經累年札記成書。本書共七卷,解决了《周禮》研究諸多問題,如三農、四望、軍賦、車制、文字訓詁等,并對《考工記》研究影響深遠。四庫館臣謂“是書融會鄭注,參以新説,於經義多所闡發。其解《考工記》二卷,尤爲精核”[55]

《舉要》主要措意於典制。以衆説紛紜的三農、四望爲例。三農,先鄭云平地、山、澤,後鄭云原、隰、平地,江永以爲皆未當,他認同惠士奇《禮説》上農、中農、下農的説法,并引《管子·揆度篇》加以確證[56]。“四望”出自《春官·大宗伯》“國有大故則旅上帝及四望”,本爲祭祀名山大川之禮,而賈公彦疏曰:“言四望者,不可一往就祭,當四向望而爲壇遥祭之,故云四望也”[57],這顯然是臆説。江氏考察諸家之説,以爲鄭興“日月星海”之説近之,并證引《大司樂》《司服》,何注《公羊傳》、杜注《左傳》等[58],證明“四望亦有遠近”,并引據注疏證之。一條札記考證,引據充分,論證嚴密,結論新穎。

該書進行的校勘、异文等處理,解决了一些研究難題。如《周禮》典制多與《孟子》《王制》不合,江永認爲原因在:“《周禮》就其虚寬者言之,《孟子》《王制》惟舉土田實對耳。”[59]在文本方面,一般認爲石經較文獻可靠,但江永認爲應具體而論,石經有衍文,疏注可參考[60]。對於鄭注,江永亦指出其可商榷,甚至錯誤處,如他認爲鄭注“以脂贏羽分五大獸”爲非[61];又説“鄭玄以騂剛解九屬,十二分野解十二壤未確”[62],表現出獨立的思考和學術判斷。

《周禮疑義舉要》針對鄭注,探賾索隱,考證精詳,結論可信。許作屏作序,謂:“康成爲《周官》功臣,賈公彦爲康成功臣,而先生(江永)又爲鄭賈之功臣也。”[63]江永的《周禮》研究,以札記形式,宗法和補苴鄭注,擺脱了朱熹學術影響,代表着清代鄭學復興的濫觴。

江氏《儀禮》研究,主要是《儀禮釋例》和《儀禮釋宫增注》,二書年代無考,均草創待定之作。康熙五十八年(1719),江永參編的《儀禮約編》完成後,汪基便提道:“昚齋更擬仿杜預《春秋釋例》條爲《儀禮釋例》一卷,成書當爲補入。”[64]但最後成書的《儀禮釋例》實止釋服一類,又寥寥數頁,實爲未成之書。

該書“釋服”共分“天子冕服”“諸侯冕服”“大夫冕服”“爵弁服”“皮弁服”“韋弁服”六類,每類先引經文,下附注疏,廣引衆説,斷以己見,考證精詳,且多新説[65]。本書爲未成之作,瑕疵較多。如江永認爲“《周禮》之韋弁即爵弁”,四庫館臣批評“其説過新,不可信”[66];錢熙祚考證指出,兩者材質不同,色彩不同,式樣亦不同[67]

江永以“釋例”方式研究《儀禮》,獲得廣泛贊譽。如杭世駿認同江氏,“以爲《春秋》可以無例,而《禮》則非例不能貫也。”[68]凌廷堪《禮經釋禮》亦以《釋例》爲端緒。凌氏成績無需贅述,江氏開山之功亦不可没。

《儀禮釋宫增注》係誤對“朱子”《儀禮釋宫》進行增訂。《儀禮釋宫》作者本爲李如圭,因誤收入《朱子文集》,被視作朱子禮書。這個錯誤一直到清代中期編修《四庫全書》時才被發現。江永將“朱子”《釋宫》冠諸《禮書綱目》卷端,爲之補苴詳注,而成《增注》一書,可見其對朱熹學術的推重。(www.daowen.com)

《增注》成書時間無考,江永《鄉黨圖考》卷四“宫室”亦對“朱子”《儀禮釋宫》進行考證。兩相對照,“宫室考”將江永按語附於每條之後,《增注》則散入其間,則“宫室考”爲《增注》之增訂。四庫館臣以爲江永“多所發明補正,其稍有出入者,僅一二條,而考證精密者,居十之九。其辨訂俱有根據”[69]。具體來説,江氏考證“東夾、西夾不當稱夾室”,引《雜記》《大戴禮》,以爲“夾室”二字乃指“夾”與“室”言之,本各一處,《注》《疏》連讀之,故相沿而誤。江氏又謂“門屏之間曰寧,乃路門之外,屏樹之内”,邢《疏》李巡《爾雅注》均誤,此皆爲江氏精審之處。

江氏考證亦有瑕疵。如鄭《注》謂大夫、士無左右房,朱子疑大夫、士亦有西房而未决,永乃謂:“賓坐户牖間,主人自阼階上望之,若在西北,故云坐賓於西北。其實在北而正中。”揆諸《鄉飲酒義》,殊有難通。又《詩》“南東其畝”,永謂或南其畝,或東其畝,與此“西南其户”語勢正同,亦無所據[70]

儘管如此,江永采取“釋例”的方式,突破了朱熹《儀禮經轉通解》以來宗法《儀禮》的苑囿,標志着江氏《儀禮》研究的新創。他的考證,其主旨在於承繼朱熹學術,進行宫室的增訂,但在實行中,更多取材先秦典籍,代表着清代前中期《儀禮》研究由取徑宋、明到宗法漢、唐的轉變。

江永《禮記》研究代表作是《禮記訓義擇言》一書。是書成於乾隆二十五年(1760),江永時年八十歲,但乾隆四年前書稿已具,名曰《禮記擇言》[71]。至乾隆十五年(1750),江氏七十大壽,戴震撰壽序稱所讀江氏書中有《禮記擇言》,則江氏又歷經十年打磨,方成是書。江永自叙因吴澄禮書“多割裂竄易,失其本義……高安朱文端公因其書《禮記》多裒聚諸家之説也,遂撰《禮記纂言》而附己説於後,以示折中焉。永昔在休寧程太史恂處,常以此書置案頭,隨筆簽識,僅得一十五篇,程爲論次録一本,今學徒往往傳録而全書未能卒業,因年力已衰,非復曩時之精鋭故也”[72]。則是書非《禮記》全本,僅自《檀弓》至《雜記》,于注家异同之説,擇其一是,爲之折中。

本書主要批評陳澔《集説》及吴澄《纂言》,考證精核,四庫館臣已指出數例,如《檀弓》“殷練而祔,周卒哭而祔”,吕氏謂祔祭即以其主祔藏于祖廟,既除喪而後遷於新廟。永據《左氏傳》“特祀於主,烝嘗禘於廟”,謂祔後主反殯宫,至喪畢乃遷新廟,又引《大戴禮·諸侯遷廟禮》“奉衣服由廟而遷於新廟”,則此廟實爲殯宫。永説有據,可以解程、張諸儒之异同[73]

此外,本書校勘成績顯著。如對“爨室”的考訂,鄭注“禮,浴於適室”,孔疏極力爲鄭注辯護,江永以爲“曾子易簀當在適室,喪事由近即遠,安有遷尸而浴於他室者?此必有誤字。疑是‘奥室’之訛。‘室’當爲衍字。又或本作‘室奥’,因‘奥’訛‘爨’,故遂改作‘爨室’耳”[74]。又,《喪服小記》“而立四廟”前後闕文,江氏以爲“亦當缺疑,未可輒改經文也”[75]

江氏考證亦有疏忽,四庫館臣以爲《喪服小記》“生不及祖父母諸父昆弟”條,永宗王肅之説,謂言“弟”者,因昆連及之,則其説臆度[76]。錢熙祚指出,《曲禮》“禮不辭費”,鄭注“爲傷信,君子先行其言,而後從之”,《釋文》謂“言而不行爲辭費”,最合鄭旨。朱子謂“辭達則止,不貴於多”,是誤以辭爲修辭之辭,江氏申朱子意,歷引冠禮祝辭昏禮戒女及主賓祝之辭,皆不尚多爲證,尤迂闊。又論其文本錯誤,如《喪服小記》論“麻同兼服”,汲古閣本作“麻葛兼服”,江氏據此謂注疏本作“麻葛”,而《儀禮經傳通解》諸本皆作“麻同”。毛刻注疏往往隨意改易字句,江氏據爲定本,而反以諸本爲誤[77]。儘管江氏考證不免缺陷,但“全書持義多允,非深于古義者不能也”,其中若辨程大昌“袒爲免冠”,及皇氏“髽衰爲露紒髽”之誤,尤爲精鑿不磨[78]

江氏《禮記》研究步武陳澔《集説》、吴澄《纂言》,他聚焦材料考辨和校勘研究,相較宋、明《禮記》研究注重義理闡發,代表着清代《禮記》研究的新趨向。

江永在康熙六十年(1721)編撰完成《禮書綱目》後,旋即轉向禮學考證研究。從最早《深衣考誤》附《禮書綱目》編撰之後,至乾隆二十五年(1760),江氏八十歲,其考禮諸作,包括《周禮疑義舉要》《禮記訓義擇言》等皆撰成,江氏對於禮學的研究,也由禮書編撰轉向了考證研究。這種轉向,包括江氏對於律吕、曆算、音韵的研究,代表着清代學術由宋而漢,由博轉精的歷程。

表面上,江永後期禮學研究轉向考證研究,似乎與禮書編撰無關。實際上,從禮書編撰轉向考證,有着内在邏輯。首先,大型禮書編撰非個人精力可以完成。朱子《儀禮經傳通解》及其續編,本擬通過朝廷書局進行修撰,未果後,由朱熹發凡起例,門人合纂續編完成。江永的禮書編撰,未能具備朱子的條件,只好删削注疏,却因簡潔而獲得意外成功。但在江永心中,《禮書綱目》是未成之書。江氏停止續撰此書,轉向禮學考證,是受制於自身精力限制的必然結果。

其次,江永禮書的編撰爲禮學考證研究奠下基礎。比如,《深衣考誤》以朱子《家禮·深衣》爲指摘對象,朱子《家禮》及其材料亦被分煉進《綱目》編撰中。《儀禮釋宫增注》也是江永對於《禮書綱目》篇首卷下引據“朱子”釋宫,而進行增訂。江永的禮學考證在内容上,多爲其禮書編撰的延伸。在具體考證上,江氏的一些結論萌發於禮書編撰時的思考,如天子宗廟九獻之禮已在《禮書綱目》中提及,又在《周禮》研究中得到精細考證,形成定論[79]

乾嘉禮書編撰的式微和禮學考證研究的盛行,以及江氏考證影響所及,説明禮書編撰向禮學考證的轉變符合學術潮流。《禮書綱目》編撰完成後,只在有限的範圍内流傳,以致乾隆初,同邑汪紱還不知曉具體書名,謂爲《三禮合參》[80]。《禮書綱目》被三禮館徵集,而後四庫館繼徵,但清代的禮書編撰中并不見其影響。秦蕙田主編《五禮通考》,也僅通過戴震瞭解該書概况。曾國藩對此書較爲看重,以爲“可以通漢宋二家之結,而熄頓漸諸説之争”[81]。但亦限本書融合考據和義理的特色,爲其致用。清代前期經禮書編撰較多,除江永外,還有盛世佐、任啓運,梁萬方等,而後期則漸次凋零。相反,清代後期,無論禮學新疏,還是學者考證,以及禮書編撰,均呈現出濃厚的考證興味,且引據江永考證較多。如孫詒讓的《周禮正義》、胡培翬的《燕寢考》、朱彬《禮記訓纂》、孫希旦《禮記集解》,以及金榜、程瑶田的專門考證等。即使禮書的編撰,如黄以周《禮書通故》,亦放弃傳統注疏形式,以專題考據作爲重點,將江永以來的禮書編撰和禮學考證推向新高度。一定程度上講,江永的禮學考證是禮書編撰的繼續和升華,儘管兩者形式上异趣。

從清代學術背景看,乾隆初期的學術研究依然崇朱,清代禮學考證的繁盛出現在乾隆後期及嘉、道時。儘管大部分學者研究大多受益于朱子學術影響,但在實際的研究中,他們由“朱學”而“鄭學”,從“尊敖”(敖繼公)到“尊鄭”(鄭玄)漸進。我們知道,敖氏《集説》離异鄭注,具有濃郁的疑經風氣,影響及于清初禮學研究,如萬斯大《儀禮商》、姚繼恒《儀禮通論》、方苞《儀禮析疑》等。乾隆初修撰《儀禮義疏》,在章節方面一準朱熹《通解》,但闡釋仍以敖注爲主。學者在參與修訂中參閲鄭注,反復對勘,漸有批敖申鄭之説,其中尤以吴廷華、褚寅亮、凌廷勘最著,從而漸起對於鄭注三禮的研究和禮學考證的盛行[82]。江永禮學考證批朱崇鄭的特色,正是時代學風的先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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