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確定江、戴首晤的時間和戴震爲江氏及門弟子的關係後,我們可以大致梳理出江、戴交往的階段和内容。以乾隆十九年(1754)冬戴震入都爲界[22],江、戴交往可略分成戴震從學江永和播揚江學兩個階段,而從學江永亦可細分爲拜師前後,及共學於不疏園三個階段,下面簡述之[23]。
乾隆七年八月十五,農曆中秋,江、戴首晤,此時的戴震虚歲二十,就平日所學就正於江永,翌日又在江氏畫像題識“受業”,但并未真正拜師。戴震的題識源自對江永的向慕。我們知道,康熙六十年(1721),四十一歲的江永克竟朱子之志,完成《禮書綱目》一書,雍正十二年(1734)又撰成《四書典林》,傳譽士子。《禮書綱目》在乾隆初被禮館所徵集,江永因此名聲大噪。江氏著述的廣泛流傳和其書被朝廷徵集的榮耀,讓年輕的戴震向慕不已[24]。同時,戴震自小即在學術上表現出的非凡的天分,其質難問師所表現出的懷疑精神,堅持“由詞通道”的學術取向,以及《籌算》等著述完成[25],使得他開始嶄露頭角,爲面見江永的學術討論和成功拜師提供了基礎和條件。
從乾隆七年面晤開始,戴震有機會向江永請益問難,但他此時的重心在科舉考試,因此先是拜師程恂,後又前往江寧戴瀚處學受時文。而江永由於京城訪學的榮耀,一時請將不斷,如先後三次被知府邀請前往紫陽書院講學,以及被江西學政邀請“閲卷”。直到乾隆九年,江永被程恂敦請,館於休寧五城,翌年館於山斗,江、戴始有更多接觸。隨着江、戴接觸機會的增多,戴震對江氏學術的逐步了解和深入研習,於是决定拜師江永,地點在休寧山斗(程恂家中),從此受到嚴格的學術指導。據戴震所作《江慎修先生七十壽序》,在乾隆十五年以前,戴震已經通讀過江永的幾乎所有著述,包括稿本,如《禮書綱目》《周禮舉要》《禮記擇言》《律吕新義》《深衣考誤》《近思録集注》《古韵標準》《切韵表》《推步發解》《翼梅》等。從學江永,使得戴震的學問大進。到乾隆十五年(1750),戴震先後完成了《籌算》《六書論》《考工記圖》《轉語》《爾雅文字考》等著述,涉及律吕、曆法、音韵、制度名物等領域。他與江永的書信討論已經超越學術範疇,如《江慎修先生事略狀》記載,江永辭謝經學舉薦,而與戴震書曰:“馳逐名場非素心。”[26](www.daowen.com)
江、戴更進一步交往在乾隆十八年(1753)。先是乾隆十七年秋,戴震經程瑶田姊夫汪松岑的介紹,前往不疏園教課汪梧鳳子,翌年戴震介紹江永來此講學,於是江、戴二人共館於歙縣汪梧鳳的不疏園[27]。《江慎修先生年譜》記載是年“歙門人方矩、金榜、汪梧鳳、吴紹澤從學。休寧鄭牧、戴震,歙汪肇龍、程瑶田,前已拜門下問業。是年殷勤問難,必候口講指畫,數日而後去”[28]。戴震在不疏園完成了《屈原賦注》《詩補傳》的撰著,同時抄掇了江永及同門學友的許多著述草稿和研究心得。乾隆十九年(1754),三十一歲的戴震由於祖墳遭侵占而捲入官司,被迫“脱身携策入都”[29]。江永也開始輾轉授徒,二人天各一方,但書信不輟。乾隆二十四年(1759),江永完成《古韵標準》一書,其《例言》説:“既爲《四聲切韵表》細區今韵,歸之字母音等,復與同志戴震東原商定《古韵標準》四卷,《詩韵舉例》一卷,於韵學不無小補焉”[30],可見他們之間仍有書信往來。江氏稱戴震爲“同志”,很容易讓人誤以爲他們爲友朋關係,但這只是江氏謙辭,同時也證明着戴震學術的進步,并不能據此否認雙方的師生關係。乾隆二十七年三月,八十二歲高齡的江永去世,戴震立即趕赴江家,整理江永遺著,并爲其作《行狀》,狀次其治經要略、著書卷數。戴震所作《江慎修先生事略狀》,是有關江永的最重要的學術資料,爲後來江氏諸傳記所取材。
根據江、戴交誼,戴震受到江永學術的影響,殆無争議,争議只在於影響的深度和限度。一直以來,由於戴震後期著述,尤其是《原善》《孟子字義疏證》諸作,集矢於批評程朱,表面上背離了江永的“尊朱”傳統,於是有背師之譏。錢穆將戴震後期學術思想的轉變歸因於受到惠棟漢學的影響[31],但他并未深入江永的思想和著述。事實上,江永對於朱熹的態度令人疑惑。他一方面是羽翼程朱的功臣,完成許多朱子未竟之緒,賡續完成《禮書綱目》的編撰,又集朱子之語,間加按語注釋《近思録》,完成《近思録集注》一書。但另一方面,江永對朱熹的許多具體觀點又不留情面地加以批評,不僅《綱目》《集注》如此,江氏的其他著述,如《深衣考誤》直接指陳朱子《家禮》的錯誤,《昏禮從宜》亦與朱子《家禮》針鋒相對[32],《河洛精藴》更是將朱子卦變説批得體無完膚。因此,有關戴震後期學術思想源泉的考察,除却惠棟漢學的影響需要重新審視外,江永學尊程朱但并不墨守的創新精神,及其對於戴震的影響亦須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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