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江、戴傳記缺少二人交往的細節,戴震又未在其著述中明確表示與江永的學術關係,所以戴震是否爲江氏及門弟子,一直存在疑問。同時,由於不斷檢出戴震在著述中對於江氏的稱呼明顯地前恭後倨,前稱先生,後稱老儒,因獲諱師、背師之譏。那麽,真實情况又是如何呢?
前述黄山博物館藏江永像贊爲戴震題識,手迹確係戴震,落款爲“受業東原戴震題”。如果這是屬實的話,即意味着戴震首晤江永即拜其爲師,歸門下受業。但這顯然與乾隆十五年,戴震所撰《壽序》謂“既數年始獲一見,又數年始拜先生于吾邑之斗山”的記載相矛盾。筆者以爲,戴震首晤江永即拜師的可能性較小。根據《戴東原先生年譜》“乾隆七年條”的記載,當時戴震不過“一見傾心,取平日所學就正焉”,并未提及拜師之事。從段玉裁自己拜師的經歷來看,他早在乾隆四十一年便與汪元亮、胡士震等從學戴震,直到三年後才書札請業,自稱弟子[14]。拜師需要對老師的學術足够了解,而戴震的像贊題識看上去似乎更多是應酬恭維之詞,談不上對江氏學術的深入理解。且戴氏此行的目的是拜師程恂,學習時文。程恂是雍正間進士,乾隆時的禮館編修,在鄉邦素有威望,頗有奬掖後進之名。出於尊重,戴震不太可能拜師程恂,同時又拜師江永,向心其學問。既然如此,如何解釋戴震自稱“受業”的題辭呢?筆者以爲這或許是年輕戴震的謙詞。江永此年被薦爲歲貢生,容像即他穿戴官禮服的畫像。戴震首晤即以平日所學就正焉,題名“受業”有應酬和附驥江永之嫌,但并未真正拜師。而且也存在題識爲事後追成,戴震的手迹及對受業的“默認”,可爲江氏入門弟子之一證。
關於戴震拜師江永的時間,蔡錦芳先生推測在乾隆十年(1745)或者十一年(1746)。因爲江永在《答戴生東原書》和《答甥汪開歧書》兩封書信中,談到了他對於戴震《六書樞言》和《聲律總持》的批評,從信中語氣來看,當寫於二人剛開始學術交流之時。《六書樞言》是戴震《六書論》的初名,大概成於乾隆十年孟冬。《聲律總持》因爲江永的批評,戴震大概也就放弃了。戴震有《轉語十二章序》,討論生母的相轉、相通問題,是被江永批評後轉變思維角度的産物,作於乾隆十二年仲春,則戴震拜師江永在乾隆十二年以前[15]。相較之下,筆者以爲乾隆十年較爲可信。一方面,此距江、戴首晤過去三年,符合《壽序》“始獲一見,又數年始拜先生”的記載。另一方面,戴震拜師程恂,常往山斗拜望,於理當然。但程恂因有禮書編撰的任務,檢乾隆八年其與李清植同勘《儀禮》,乾隆十一、二年又在京師校刻《十三經》及修纂《大清通禮》[16],與戴震的交流較少。隨着戴震與江永的接觸,以及對江氏學術的深入了解,他愈發渴求拜師以求學業的進步。而乾隆十年江永館於山斗,戴震有機會拜其爲師,這也符合《壽序》對於拜師地點的記載。到了乾隆十一年三月,江氏被請講紫陽書院,戴震無緣隨行。所以,筆者更進一步推測,因爲訪學京師時受到吴紱的質疑問難,此時的江永正潜心研究《周禮》,戴震正是欽佩其禮學研究,才正式拜師江永,這由次年(乾隆十一年)戴震即撰成《考工記圖》可證[17]。
《考工記圖》是戴震的成名作,初稿作於乾隆十一年(1746),乾隆二十一年(1756)由紀昀資助刊行。戴震原稿只有器物圖像和部分研究心得,他在刊行前據紀昀的建議,增加了先、後鄭注,并部分作了補注,申明己見,同時引用友朋學人的研究,其中包括江永。刊本《考工記圖》受到江永的影響毫無疑問,其稿本亦多引江氏研究。如紀昀《考工記圖序》所言,則刊本《考工記圖》中的圖及部分圖下注釋爲稿本原貌,而戴震在“戟”圖下附注,注中全引江説:(www.daowen.com)
江先生曰:“戈戟皆有曲胡而异用。以《春秋傳》考之,‘獲長狄僑如,富父終甥摏喉以戈殺之’,此用援之直刃摏之也。‘狼瞫取戈以斬囚’,此用胡之曲刃斬之也。‘子南以戈擊子皙而傷,苑何忌刜林雍斷其足’,當亦是戈胡擊之刜也。他若‘士華免以戈殺國佐,長魚矯以戈殺駒柏’,用援用胡皆可云殺。‘子都拔戟逐潁考叔,靈輒倒戟禦公徒’,皆儗用戟之刺與援者也。‘狂狡倒戟出鄭人於井,反爲鄭人所獲。欒樂乘槐本(四庫本作“木”)而覆,或以戟句之,斷肘而死’,皆用下胡鈎人者也。戟胡横直皆三寸,其閒甚狹,何能鈎人出於井?蓋鈎其衣若帶,是以其人不傷,反能禽鉤者也。鉤欒樂斷肘而死,蓋本欲生禽之,故不用刺與援而用胡以鉤之,鉤之而胡之下鋒貫肘,曳之而肘遂斷也。明乎其戟之用,而後可以知戈戟之形。”[18]對照《周禮疑義舉要》,江永僅在“用援用胡皆可云殺(之)”下增加“惟鉤之用未見於傳,而記言長内則折前,短内則不疾,自是言鉤人不便利之病”,餘皆少許字形差异,如《春秋傳》僅稱《傳》,“富父終甥”之“甥”作“生”,“駒柏”作“駒伯”,“鉤”作“句”等[19]。據《江慎修先生年譜》記載,《周禮疑義舉要》完成於乾隆二十五年,但初稿在乾隆十年便已完成,至遲乾隆十五年,戴震已經讀閲過題名《周禮舉要》的江氏稿本[20]。戴震《考工記圖》在其入都後一年内刊出,則他在入都之前所抄録的江氏《舉要》筆記,幾與定本無异。
關於拜師的具體日期,據《民國歙縣志》對“斗山書院”的介紹,“每歲臘月二十四闔郡紳士諸生設祭行禮”,蔡錦芳先生因此推測是該天,但她忽視了拜師的地點在“山斗”而非“斗山”[21]。斗山書院在歙縣,山斗在休寧。戴震是休寧人,“吾邑”應爲休寧而非歙縣,《壽序》所謂“拜先生於吾邑之斗山”,應爲休寧山斗的程恂家里。據《江慎修先生年譜》的記載,乾隆九年(1744),六十四歲的江永被程恂復請,館于休寧五城,至乾隆十三年(1748)改館於婺源汪陞七里亭,除短暫講學於紫陽書院外,江永一直在山斗。《年譜》連江永乾隆七、八年間被請講紫陽書院,但有故未赴的情况都行諸記載,何况在郡邑書院講學的榮耀,斷然不會漏記。事實上,直到乾隆十一年(1746)三月,六十六歲的江永赴紫陽書院講學,才第一次到歙縣講學。但限於具體資料的缺乏,我們無法考證出戴震拜師江永的確切時間,只能闕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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